從內亂到外戰——二二六事件

  前些年觀看有爭議電影《南京，南京》，導演試圖通過一名日本兵的眼睛觀察南京大屠殺事件，最後這名士兵因心情矛盾而自殺。即使存在這種極少的個案，但難以解釋日本軍隊的慘無人道以及作為其基礎的心理構造，不免帶有淡化侵略者的色彩。至今日本人也在探討戰前皇軍的行為與心理，其中「二二六事件」就是典型事例之一。

  1936年2月26日，東京，大雪。第一師團步兵第一聯隊454名、第三聯隊937名、近衛師團步兵第三聯隊61名等1473名士兵，另外有磯部淺一、村中孝次等9名民間人士在尉級軍官的率領下發動軍事政變——昭和維新。

  凌晨5時，栗原安秀中尉率300名左右的士兵衝進首相官邸，槍殺4名護衛警察，將岡田啟介首相的女婿、私人秘書松尾傳藏預備役陸軍大校作為首相槍殺並三呼萬歲。松尾面孔與岡田很像，岡田任首相後特意從故鄉福井趕到首都做「影子武士」，臨死前還扮演岡田大喊「陛下萬歲」。岡田則躲在傭人房間的壁櫥中，第二天晚上才悄悄溜出首相官邸。

  與此同時，坂井直中尉率200名士兵襲擊了齋藤實內大臣私宅，將其亂槍打死，安田優少尉等人襲擊渡邊錠太郎教育總監私宅，用機槍將應戰的渡邊殺死。中橋基明中尉率140名士兵襲擊高橋是清大藏大臣私宅，用手槍將其殺死，在大呼「替天行道」的同時，用軍刀刺其咽喉。安藤輝三大尉率領的200名士兵襲擊鈴木貫太郎侍從長官邸，安藤與鈴木有一面之交，並獲得鈴木書寫的座右銘。等安藤找到在臥室的鈴木時，鈴木已身中三彈倚靠在夫人身上，安藤拔出軍刀準備刺其咽喉，夫人阻攔道：「請住手。」安藤向鈴木致軍禮後率士兵離開，結果鈴木未死，在首相任上接受無條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前侍從長牧野伸顯在修養地湯河原也遭到數名軍人的襲擊，幸虧女招待機靈，讓其男扮女裝巧妙地逃了出來。政變軍隊本來也計劃襲擊住在靜岡興津的元老西園寺公望，但擔當其任務的濱松部隊臨時決定不參加未實施。

  政變軍隊占領國會議事堂、陸軍省、參謀本部、警視廳、首相官邸、內大臣官邸等政府主要機關，並向川島義之陸軍大臣提出《奮起宗旨書》和《要求事項》，希望天皇親政、維新改革、建立皇道派體制等。儘管陸軍內部迅速召開會議，但如何收拾事態沒有結論。陸軍大臣極力避免陸軍自相慘殺的局面，皇道派領袖人物荒木貞夫、真崎甚三郎庇護政變軍，最後宣布的陸軍大臣告政變軍隊書為：天皇已知奮起意圖、我們知曉你們心情、按照你們要求改革。

  川島進宮上奏，天皇要求迅速平息事態，並再三喚來侍從武官長本庄繁，要其鎮壓。本庄是皇道派成員，消極對抗：「難以容忍隨便出動軍隊的政變者，但他們是為天皇和國家而行動。」27日凌晨，岡田內閣引咎全體辭職。經樞密院許可後頒布戒嚴令，戒嚴司令為皇道派的香椎浩平中將，將政變部隊稱為維持東京治安的「麴町地區警備隊」，恢復「官軍」身份。28日，狀況為之一變，天皇大怒：「他們是殺害朕之股肱老臣的兇手，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並對本庄明確表示：「不對，完全是私心私慾的行為。你們不行動的話，朕親率近衛師團鎮壓之。」

  經天皇裁決後將政變部隊改稱為「占領部隊」，香椎等皇道派希望天皇允許青年軍官自殺以保持「正義」形象，但未得到批准，29日凌晨，戒嚴司令部終於下達命令：「叛亂部隊如不服從天皇聖旨，將以武力恢復治安。」傳單、廣播、GG氣球呼籲叛軍歸隊，否則格殺勿論，其父母兄弟也將成為國賊。

  

  3月4日，依據緊急敕令設置特別陸軍軍事法庭，一審制、非公開、無辯護人、不能上訴，7月5日，判決15名青年軍官死刑，即刻槍斃，另外5名無期徒刑、6名15年有期徒刑。其後又判決民間人士磯部淺一、村中孝次、北一輝、西田稅等死刑，1937年8月19日執行。此前砍殺軍務局長的相澤三郎也判死刑，真崎甚三郎以「利用叛亂者」被起訴，但因證據不足而無罪。

  過去史學界大多以貧苦農村家庭出身的士兵及下級軍官因不滿社會貧富懸殊而奮起來解釋此次軍事政變，但也有不同的觀點，即陸軍中皇道派與統制派之間的矛盾。前者主張自下而上的改革，以天皇為中心建立軍事獨裁政權，成員多為未進過陸軍大學的青年軍官；後者主張自上而下的改革，在軍部的統制下建立「高度國防國家」，成員多為陸軍大學的畢業生。陸軍大學的畢業徽章類似江戶時代的天保錢，所以其畢業生稱為「天保組」，平步青雲地升為將軍。未進過陸軍大學的軍官稱為「無天組」，多為戰場指揮的尉級軍官，最多升為校級軍官。

  從20世紀30年代初，兩派對立逐漸激化。1934年11月，陸軍士官學校中隊長、統制派成員辻政信捏造皇道派政變事件，逮捕了村中孝次大尉、磯部淺一一等主計等人，雖然因缺乏證據而免於起訴，但兩人遭學校除名。1935年8月，「皇道派」核心人物教育總監真崎甚三郎被撤職，並遭到「統制派」核心人物渡邊錠太郎、永田鐵山的壓制。8月12日，軍務局長永田鐵山在辦公室被「皇道派」軍官相澤三郎中校殺死。1936年2月20日，陸軍計劃將從未離開東京、皇道派大本營的第一師團調往滿洲，但沒有料到的是，由此激發了「二二六事件」的爆發。

  「二二六事件」表面上看是皇道派發動的軍事政變，實際上應是統制派得到成果的軍事政變。

  由於「二二六事件」的影響，1937年2月從東京地區徵集的新兵沒有像過去那樣在當地訓練後再分配到部隊，而是直接送到部隊所在的中國華北地區，甚至軍服也是在北九州上船時發放，據說是防止第一師團的叛亂意識影響到新兵。也許正因如此，新兵志村菊次郎到達盧溝橋駐地入隊，參加7月7日的夜間演習，結果為上廁所糊裡糊塗地離隊，然後糊裡糊塗地歸隊，20分鐘之間引起了中日全面戰爭。這位二等兵從中國戰線回國後對其妹說：「我剛參加盧溝橋演習，戰爭就從那裡開始了。」第二次徵召入伍，1944年1月作為憲兵伍長死在緬甸戰場，時年27歲，獨身。

  北一輝甚至沒有聽說2月26日發動軍事政變的消息，結果被判處死刑有些冤枉，在獄中辯解說「自己做的話也不做那樣愚蠢的事」。但是，將其處死既有軍部將責任推給民間人士的企圖，叛亂青年軍官也確實受到其較大影響。

  北一輝具有濃厚的神秘色彩，真崎甚三郎甚至說他是魔鬼。出生佐渡島造酒家庭的北一輝非常聰明，在學校不斷跳級，18歲時右目失明，裝上假眼的面孔也許對普通人來講有一種神秘感。自學成才的北一輝1906年出版《國體論與純正社會主義》，引起較大反響。經宮崎滔天介紹參加中國同盟會，繼而參加中國的辛亥革命。其後撰寫《中國革命小史》，認定中國革命黨成功的概率不高。1919年在上海看到中國許多民眾參加五四運動並燒毀日本天皇照片的行為，再次萌發改革日本的念頭，一個星期內寫成《國家改造法案大綱》，成為皇道派青年軍官必讀的聖經。所以，作為理論的首謀將其砍頭也不太離譜。當然，北一輝也不是品格高尚的人物，經常裝神弄鬼，採取威脅的手段從資本家那裡獲得金錢，過著有司機、有女僕、有門生的奢侈生活。

  「二二六事件」的直接影響是統制派完全控制了陸軍，而且對政治擁有絕對的影響。其後作為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唯一處死的文官廣田弘毅組閣時，同樣被遠東軍事法庭判處死刑、陸軍省軍事課的武藤章挎著軍刀在組閣本部門口走來走去，叮噹作響，愣是將吉田茂等自由主義者人阻止在內閣之外。「二二六事件」表面上看是皇道派發動的軍事政變，實際上應是統制派得到成果的軍事政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