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2024-10-11 02:25:27
作者: (美)D.M.普利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三
快離開。計程車載著比阿特麗斯在城裡四處轉悠時,托尼的話在她的腦海不斷迴響。她沒有告訴司機目的地,與托尼見面後,她就上了計程車。她不知道去哪裡。一想到要冒險走隧道,還要在漫長的黑暗中步行去十一樓實在令人難以承受。「快離開!」托尼建議說,可是她能去的地方都是死路一條。有人徹底搜查了她姨媽的公寓套房,此時此刻他們有可能就坐在廚房餐桌邊等著她呢。她不能回醫院。據馬科斯說,病房被監視了。
當他們在黑暗空蕩的馬路上游弋時,計程車司機駛過了克利夫蘭第一銀行。她抬頭凝視著高高聳立在頭頂之上的大樓。頂樓上有兩扇窗戶還亮著燈。樓上那些辦公室里不管是誰,他們肯定沒有睡覺。
那會是誰呢?她琢磨。誰把她姨媽的家翻了個底朝天?誰在監視她姨媽的病房?比爾·湯普森是個騙子,一個玩弄女性的人,一個偷盜寡婦財產的人。他甚至還去醫院探視了多麗絲姨媽,假冒是她的姨夫。但是他不在頂樓工作。馬科斯對她說過銀行的麻煩比比爾的要大得多。
還有蘭迪·哈洛倫。他去過醫院——現在她非常確信這一點。哈洛倫在探訪簽名簿上籤過名。一想起那天早上他色眯眯的眼睛,她就渾身發抖。她仍然能感覺到他緊掐她的手腕。
這倒沒關係。她只要忘記這整件骯髒的事情,今晚就離開城市。她姨媽永遠不會再康復;她心裡明白沒有必要等待。比阿特麗斯可以就這麼消失了。他們也許甚至懶得去尋找她。她將只是又一個在夜間出現並消失的姑娘。想到這裡,馬科斯焦慮的眼神和淡去的笑容浮現在眼前。她曾許諾過馬科斯。離開前她需要找她一下。
哥德式終點大樓在前面聳入雲霄。大樓前面是一棟童話城堡,不過她已經看見過裝卸碼頭小巷裡大樓醜陋的後院,那裡有一扇無標記的門通向地下隧道。一想到隧道,她就有了主意。
「斯托弗客棧。」她高聲對計程車司機說。它是終點大樓旁邊的那家旅館。她數了數錢包里的現金,祈求錢足夠付車費。
計程車在客棧雨篷的取暖燈下讓她下車。身著金色紐扣制服的旅館侍者手觸帽檐行禮並開了門。門廳裡面是一架螺旋式石頭樓梯,直通大堂。它的長毛絨紅地毯已經被踩踏得又薄又舊。灰塵覆蓋的水晶枝形吊燈懸掛在她的頭頂之上,她攀登氣度不凡的樓梯來到登記櫃檯。寬大走廊的盡頭,一個大理石噴泉正在噴涌用顏料染藍的水。比阿特麗斯走到櫃檯前要求開房。
櫃檯裡面一位黑頭髮淺黑皮膚的瘦高個女子遞給比阿特麗斯一張卡。「這些是價格。」
比阿特麗斯瀏覽了一下價格表,她心頭一沉。她短缺十美元。
「噢,你們沒有便宜點的嗎?」比阿特麗斯想起了客棧背面醜陋的外觀。「有面向小巷的房間嗎?」
還沒等接待員回答,大堂對面通向煙霧瀰漫的旅館酒吧的門開了,一對醉醺醺的情侶跌跌撞撞地來到服務台跟前。
「我們馬上需要一個房間!」那個男人大聲喊道,同時用他的手掌猛擊櫃檯。
艾麗絲朝他們瞥了一眼,立刻用手遮住自己的臉。她認出了這個男人。她以前在銀行見過此人。
「給我我常住的套間。」
「好的,哈洛倫先生。」接待員點點頭,同時朝比阿特麗斯歉意地笑了笑。「請在這裡簽名。」
比阿特麗斯用手遮住臉以掩飾聽到「哈洛倫」這個名字後她驚訝的表情。她透過指尖縫隙朝他偷看了一眼。他的手正在撫弄他伴侶的屁股。她立刻轉過臉去看其他地方,不過在這之前她已經瞥見一條閃閃發光的金色褶邊。
「玩具熊,你永不滿足!」女人低沉沙啞地咯咯輕笑。
比阿特麗斯確信她以前聽見過這聲音。她是警告過馬科斯的那個女人。這熟悉的聲音吸引比阿特麗斯的目光從地板轉向這對情侶站立的地方。這女人穿著足跟六英寸的高跟鞋,絲襪緊裹著她赤裸黑膚的雙腳直至大腿。她的金銀錦緞連衣裙幾乎遮不住她的屁股,哈洛倫先生的手一直在裙子底下滑動。
「給你鑰匙,先生。祝你們住得愉快!」接待員歡快地說。
拿了鑰匙,哈洛倫先生與那個穿金銀錦緞的女人搖搖晃晃地走向電梯。當他們走出大堂,比阿特麗斯將手從太陽穴降至嘴唇,那男人熟悉的堅硬的灰白頭髮和套裝使人確信無疑,是他在辦公室對著蘭迪高聲叫嚷。他是蘭迪的父親。泰迪·哈洛倫與一個認識馬科斯的女人站在離她三英尺的地方。
「對不起,我們有些客人……」漂亮的接待員對著電梯揮了揮手,不知如何解釋。「呃,我是不應該這麼做的,不過時間很晚了。那就三十五美元,行嗎?」女人對著比阿特麗斯眨了眨眼睛,隨後遞給她一把鑰匙。
「噢,啊呀。謝謝。」比阿特麗斯將鑰匙抓在手心裡,一陣寬慰流遍全身。「我……我無法對你說這對我意味著什麼!」
比阿特麗斯點頭致意,隨後奔進電梯。電梯向上爬升三層,她急匆匆沿著過道向前走,直至來到房間門前。她上好鎖固定插銷,將前額靠在門上。這間經濟房間比壁櫥大不了多少,窗外是一隻垃圾桶,不過有一張臥床。比阿特麗斯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她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睡過一張真正的床。柔軟的被單和鼓鼓的枕頭簇擁著她。她越來越深地陷入植絨床墊,感到她脖子僵硬肩膀酸疼在一點點緩解。隨著她身軀慢慢地松沓,她胃裡的硬結也在一個一個地鬆開。
她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開始流淚。她拼命地眨眼,但卻止不住淚水。太多的夜晚她獨自恐懼地躺在冰涼堅硬的地上。她終於屈服了,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為姨媽哭泣,姨媽所愛戀的男人背棄了她;她為馬科斯哭泣,馬科斯失去了孩子;她為托尼和他泄氣的愁容哭泣。不過,她主要為她自己哭泣,她一直在尋找一個新的家,一種新的生活,而且行將成功,她已經在幸福的邊緣忽上忽下,誰知道所有一切都出了差錯。
比阿特麗斯抽泣著直至眼淚哭干,她的頭腦樂而忘憂惆悵空虛。她睜著紅腫的眼睛大概數小時,注視著從透明窗簾透進來的一個個長長的飄動的影子掠過天花板。東躲西藏焦慮不安的壓力、試圖為無法解答的問題尋找答案使她的頭髮、皮膚、骨頭變得越來越差勁。在一個沒人能找到她的地方她終於安全了,即便只有一個夜晚。她給服務台的女人留了她母親的名字。為了片刻的安寧,她夢想永遠不離開這個房間,永遠隱姓埋名。想到這裡她笑了。她舒展身子,然後在床上坐了起來。她將離開克利夫蘭,她決定了;一找到馬科斯,歸還了鑰匙,她就離開。
離開克利夫蘭就意味著離開她垂死的姨媽不管。想到多麗絲被放入地下沒人為她送行,沒人為她哭泣,她的心宛如刀絞。多麗絲沒有其他親人。在比阿特麗斯到來之前,她姨媽的歲月是在小餐館裡和對比爾的回憶中消耗——還有每周去銀行金庫一趟,往547號保管箱儲存她的小費。
比阿特麗斯看了看她的小包。她從保管箱只拿了一樣東西,這是一樣不該放在保管箱裡的東西。她將它拿了出來,再次看了看。這是一個筆記本。回想起在銀行天鵝絨的隔間裡,她曾試圖看懂這些符號,最後只好作罷,於是將本子放進了她的提包。她再次打開皮封面,仔細閱讀第一頁。
第一頁上記錄了日期、奇怪的符號和數字。第一個日期是一九六二年九月五日。日期旁邊寫著兩個數字:545和10000。比阿特麗斯快速瀏覽了幾行數字。日期一個接一個做了記號。起先,登錄的條目都是零星和稀少的,一九六三年接著一九六二年,然後是一九六四年。接下去一頁有樣新的東西吸引了她的眼球。它是一條筆記,寫的是「15顆鑽石」。接下去記有更多的實物——「金項鍊,蒂芙尼手錶,鑽石戒指」。比阿特麗斯更快地翻閱,尋找某種其他的東西,某種可以解釋這份分類帳目的東西。隨著日期越來越近,比阿特麗斯注意到登記也越來越頻繁。
隨後,頁邊空白處有奇怪的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它是一條筆記和一個用紅墨水畫的大星號。它是用不同筆跡寫的。筆記寫的是「朗達·惠特莫爾!」筆跡看上去很熟悉。
比阿特麗斯快速看了看日期——一九七四年五月二十二日——意識到她知道這個名字。此人就是那個控告銀行遺失託管物品的女人。此人就是那個馬科斯請求她哥哥托尼調查的女人。此人就是那個對比爾·湯普森叫板後數天被車撞死的女人。比阿特麗斯再次讀了這行記錄。
「5/22/74,855,50000(b).」
據警探說,惠特莫爾夫人損失了五萬美元債券。
比阿特麗斯啪的合上筆記本,將它扔在床上。她用雙手捂住嘴巴。她剛才讀了一份完整的盜竊貴重物品保管箱的記錄。這本日誌是那個盜賊的。它是比爾的。
馬科斯對托尼說過,她發現了一些新的證據。它一定是這本日誌。馬科斯發現這本日誌詳細記載了在貴重物品保管箱裡盜竊的物品。比阿特麗斯再次看著頁邊空白處寫的筆記。這個用紅墨水寫的記錄好像是馬科斯的筆跡。比阿特麗斯謄寫手寫筆記時許多次見過這種筆跡。馬科斯一定是想了什麼辦法從比爾那裡拿來了這本日誌。隨後將它藏在多麗絲的保管箱裡。為什麼?這是一種冒險。如果比爾檢查保管箱那該怎麼辦?比爾熟悉多麗絲。
她想起了馬科斯的話:「多麗絲不一樣。她有自己的鑰匙。」
比爾沒有547號保管箱的鑰匙。馬科斯讓托尼把鑰匙還給比阿特麗斯。這只能有一種解釋——馬科斯希望她找到這本日誌。
比阿特麗斯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試圖弄懂所有這一切事情。馬科斯把所有與犯罪有牽連的證據都放到比阿特麗斯的手上。另外還有那把沒有標誌的鑰匙。為什麼馬科斯信任她,而不是她哥哥?顯然托尼更懂得如何處理利用這把鑰匙。她接到的唯一要求就是把鑰匙安全地藏好,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後,馬科斯會來找她的。可是這事情永遠不會結束。對於這一點,托尼說得很清楚。沒人會相信馬科斯,沒人會允許搜查銀行。這是一條死胡同。
比阿特麗斯沉重地倒在床上,凝視著這本合攏的日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