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2011年,劍橋大學
2024-10-11 02:17:45
作者: (澳)凱特·莫頓
雨停了,層層疊疊的雲霧裡躲躲閃閃地出現一輪滿月,銀色的光輝透過雲層,灑滿大地。洛瑞爾從劍橋大學圖書館出來,坐在克萊爾學院的小教堂外面,等待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晚間禱告快結束了。她在櫻桃樹下坐了半個小時,聽著裡面的管風琴聲和合唱聲。音樂聲結束時,教堂的門裡會立刻湧出一大群人。門邊的金屬欄杆上鎖著三十多輛自行車,他們在裡面找到自己的坐騎,騎著車,飛快地經過洛瑞爾身邊,各自散開。洛瑞爾希望,格里就在他們當中。姐弟倆都喜歡音樂,音樂讓他們無需開口便知道對方想說的話。洛瑞爾來到劍橋,看見學校外面貼著晚禱的海報,就知道能在這裡找到弟弟。
布里頓《歡喜的羔羊》進入尾聲。又過了幾分鐘,教堂門口出現三三兩兩的人影。一個瘦高個兒獨自走出來,洛瑞爾看見他的身影高興地笑了。了解一個人到如此程度,能隔著黑暗的院子從人群中認出他的身影,這或許就是人一生中最樸素的欣喜了吧?那個身影跨上自行車,腳一蹬,搖搖晃晃地騎了過來。
格里的身影越來越近,洛瑞爾走到路邊,喊著他的名字。格里差點撞上洛瑞爾,他停下車,在月光中眨了眨眼睛,露出單純的笑容。洛瑞爾一時有些責怪自己,為什麼不常來看看他。
「洛爾,」格里說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想來看看你。我給你打電話,還留了語音信息。」
格里搖搖頭:「手機一直響,上面的紅色小燈泡還不停地閃啊閃。我以為它壞了,就把它扔到牆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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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解釋很符合格里的性格,所以,不論打電話時多惱火,不論洛瑞爾聯繫不上格里時多擔心,甚至以為他在生自己的氣,此刻,洛瑞爾都忍不住滿臉笑容。「好吧!」她說道,「這也算給我個理由過來看看你,你吃飯了嗎?」
格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好像在努力回想。
「走吧!」洛瑞爾說道,「我請客。」
格里推著自行車走在洛瑞爾身邊,兩人邊走邊聊著音樂。他們來到一家比薩店,小小的店鋪像是鑲嵌在牆上似的,不過地理位置絕佳,還能俯瞰藝術劇院。洛瑞爾想起來,她小時候第一次看品特的《生日聚會》就是在那家劇院。
餐廳里燈光昏暗,紅白格子桌布上,茶燈在玻璃罩子裡微微躍動。餐廳里到處都是食客,格里和洛瑞爾被安排在靠裡邊的一張空桌上。那位置剛好在比薩爐旁邊,洛瑞爾趕緊把外套脫下來。服務員是一個留著金色長髮的年輕人,一縷髮絲蓋過了眼睛。洛瑞爾和格里要了比薩和紅酒,服務員轉身離開,過了幾分鐘又端著一瓶基安蒂乾紅葡萄酒和兩隻玻璃杯過來。
「格里,」洛瑞爾給自己和弟弟倒好酒,「我能問問你最近在忙什麼嗎?」
「今天剛好寫完了一篇關於年輕星系獵食習慣的論文。」
「它們很餓嗎?」
「應該是的。」
「它們應該不止十三歲吧?」
「老多了,大概是在大爆炸之後三十億到五十億年左右產生的。」
洛瑞爾看著弟弟滔滔不絕地講著歐洲南方天文台在智利建立的超大望遠鏡——「它就相當於生物學家手裡的顯微鏡」,聽他急切地解釋天空中模糊的斑點實際上是遙遠的星系,其中一部分星系周圍沒有大氣層環繞——「這真是難以置信,現有的理論都無法解釋這一切」。洛瑞爾點點頭,心裡有些內疚,因為她實際上並沒有在聽他講話。她關心的是他講話的方式。格里激動的時候,詞語一個接一個地從嘴裡蹦出來,好像他的嘴跟不上他開闊的思路一樣。只有實在喘不過氣的時候,他才會停下來呼吸一會兒。他的雙手生動地比畫著,修長的手指繃得筆直,動作卻十分精準,好像指尖上托著一顆顆星子。洛瑞爾發現,格里的手很像父親,他的顴骨和溫柔的眼睛也跟父親一樣。實際上,格里這個家中獨子跟父親史蒂芬·尼克森很像,不過格里的笑容卻遺傳了母親。
他停下來,咕嘟咕嘟灌下一杯酒。洛瑞爾因為即將向弟弟提出的請求有些緊張,此刻,話就在嘴邊,她尤為煎熬。和格里在一起的時光那麼簡單,那麼純粹,她實在不想毀掉這一切。她回憶起姐弟倆曾經的快樂時光,想在自己坦白一切,破壞這份感情之前好好回味一番。「然後呢?什麼東西能打敗年輕星系的獵食習慣?」
「我正在創作最新的宇宙空間圖。」
「這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麼難度吧?」
格里咧嘴笑了笑。「應該不麻煩,我沒有把所有的空間都包含進去,我的空間圖里只有天空——也就是說,只有五十六億顆星星、星系或者其他物體,現在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
洛瑞爾正在思考這個數字的時候,服務員把比薩端了上來。大蒜和羅勒的香氣讓她忽然想起,早餐過後她還沒吃過任何東西。她像格里說的年輕星系一樣貪婪地吃著,覺得世界上沒有比眼前這盤比薩更好吃的東西了。格里問她的工作情況,洛瑞爾邊大快朵頤邊告訴他,自己正在拍一部紀錄片和新版的《麥克佩斯》。「很快就要開始拍攝了,我請假休息了一段時間。」
格里拿起一大塊比薩:「你說什麼——休息?」
「是的。」
他搖了搖腦袋:「出什麼事了?」
「為什麼所有人都這樣問?」
「因為你不是個會休息的人。」
「瞎說。」
格里抬了抬眉毛。「你在開玩笑嗎?你老說好長時間沒休假了。」
「我是認真的,沒跟你開玩笑。」
「那我必須告訴你,我發現了很多你在撒謊的證據。」
「證據?」洛瑞爾有些好笑,「拜託,你也別說我——你上次休假是什麼時候?」
「1985年6月,馬克思·舍爾傑在巴斯舉行婚禮。」
「你看。」
「我沒說我不一樣。你我是同一種人,工作就是我們的伴侶,所以我知道肯定是出什麼事了。」他用餐巾紙擦擦嘴唇,身子往後一傾,靠在深灰色的磚牆上。「莫名其妙的休假,還怪怪地跑來看我——我猜,這兩件事肯定有關係。」
洛瑞爾嘆了口氣。
「別想拖延時間——這也是證據之一。洛爾,你願意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嗎?」
洛瑞爾把餐巾疊成一個小方塊——要麼現在說,要麼就沉默一輩子。她一直希望格里能一起調查這件事,現在就是請他加入的最好時機。「你還記得上次來倫敦看我的時候嗎?就是你來劍橋之前?」
格里用《巨蟒與聖杯》里的台詞給予肯定的答覆:「當然了!那會兒很開心。」
洛瑞爾笑了笑,也用《巨蟒與聖杯》里的台詞來回應:「不要爭吵究竟是誰殺害了誰——好喜歡那部電影。」她把盤子裡的檸檬從一邊撥弄到另一邊,心裡來來回回地想著合適的詞語,但這顯然不可能,因為沒有合適的話題可以切入那件事。「那時,我們坐在屋頂上,你問我,我們小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暴力事件。」
「我記得。」
「真的嗎?」
格里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你還記得我是怎麼說的嗎?」
「你說,你想不起有這樣的事。」
「是的,我是這樣說的。」洛瑞爾輕聲贊同,「但我對你撒謊了,格里。」她沒有解釋說這是為了格里好,也沒說當時的她以為這樣才是正確的做法。雖然這兩條理由都是真的,但現在又有什麼要緊呢?她不想給自己找藉口,她就是撒謊了,她應該得到懲罰——她不僅對格里撒謊,還對警察作了偽證。「我撒謊了。」
「我知道。」格里啃掉比薩表面的脆皮。
洛瑞爾眨眨眼:「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問的時候你都不敢看我,你還叫我『格』——你只有非常困惑的時候才會這樣叫我。」格里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你可能是我們國家最偉大的女演員,但還是敗給了我強大的推理。」
「大家都說你對什麼事都不上心。」
「是嗎?那是因為我並不關心那些事。」他們小心翼翼地朝彼此笑了笑。格里說道:「現在你想告訴我了嗎,洛爾?」
「想,很想。那你呢?還想知道嗎?」
「想,很想。」
洛瑞爾點點頭。「那好吧!」她從最開始說起——1961年的夏日,一個女孩待在樹屋裡,車道上走來一個陌生人,媽媽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她仔細地描述了母親對孩子深切的愛意,她在門邊的台階上停下來,對小嬰兒微笑,聞著他身上的奶香,撓著他搖搖晃晃的胖腳丫。戴著帽子的男人出場,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他鬼鬼祟祟地走進農場的側門,小狗率先發現黑暗的一幕即將來臨,它沖母親狂吠起來。母親轉過身,看見那個男人。樹屋裡的女孩看見,母親一下變得非常驚恐。
講到匕首、鮮血和站在碎石路面上哭泣的小男孩時,洛瑞爾仔細聽著自己的聲音,仿佛它是別人發出的。她看著桌對面,長大成人的弟弟的面龐,在這種公共場合談論如此私密的事真是奇怪。但她知道,只有這兒的吵鬧喧譁才能讓她鼓足勇氣,講出這一切。在這裡,在劍橋大學的一家比薩店,周圍都是談笑風生的學生,他們那麼年輕,那麼聰慧,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洛瑞爾覺得自己與世隔絕,非常安全,也非常舒適。只有這樣,她才能坦白一切。要是在格里安靜的宿舍里,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嗎?——「母親殺死了他,那個名叫亨利·詹金斯的男人就倒在咱們家門前的小路上。」
格里仔細地傾聽著,他盯著桌布上的格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的下巴籠罩在昏暗的燈光當中,他輕輕地點點頭,好像表示知道洛瑞爾講完了,而沒作出任何反應。洛瑞爾喝完杯里的紅酒,然後又給格里和自己都添了點。「就這樣,這就是我看見的。」
格里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她:「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
格里有些緊張,他說話的時候指尖微微顫抖。「我小時候經常會看見這一幕——它們就發生在我眼角邊,籠罩在昏暗當中。我很害怕,這種感覺很難描述。我轉過頭來看,但那兒什麼都沒有,我總覺得我反應太慢了。我心裡怦怦直跳,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跟媽媽講過這件事,她帶我去作了視力檢查。」
「所以你配了副眼鏡?」
「檢查出來我有近視才戴的眼鏡,它們沒有消除我眼角昏暗處的景象,但讓你們的臉更加清晰了。」
洛瑞爾笑了笑。
格里沒有笑。洛瑞爾知道,他內心的科學主義者鬆了一口氣,以前無法解釋的事情終於有了答案。但身為人子,他卻無法面對這樣的真相。「好人幹壞事,」他抓了抓頭髮,「天哪,多麼血腥的陳年舊案!」
「但這是真的,」洛瑞爾想安慰他,「好人有時候的確會幹壞事,他們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什麼理由?」格里盯著洛瑞爾的樣子,好像一個稚嫩的孩子,希望洛瑞爾能夠解釋這一切。前一分鐘他還在興奮地思考宇宙中的謎團,下一秒卻從姐姐那裡得知母親殺過人。「那個男人是誰,洛爾?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做?」
洛瑞爾儘量用直截了當的方式來敘述這一切,格里這樣邏輯思維強大的人會有辦法找出其中的緣由。洛瑞爾告訴他,亨利·詹金斯是位作家,他娶了母親在戰爭時期的好朋友薇薇安。基蒂·巴克爾所說的,1941年初,桃樂茜和薇薇安之間爆發了一場衝突,她也如實告訴了格里。
「你覺得,她們的爭吵和1961年發生在格林埃克斯農場的事有關?」格里問道,「否則你不會提起這件事的。」
「是的。」洛瑞爾想起基蒂說的,那天晚上她和母親一起出去跳舞時她奇怪的舉動,她的胡言亂語。「我覺得,媽媽對她和薇薇安之間的衝突感到非常生氣,所以她要懲罰薇薇安。不管媽媽的計劃是什麼,事情的結果都比她預期中更糟,但為時已晚,她沒辦法彌補這一切。所以只好逃離倫敦。亨利·詹金斯為妻子的遭遇感到震怒,所以二十年後才會來找媽媽。」洛瑞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能這樣直言不諱地談論自己的陰謀。作為旁觀者,她必須冷靜克制,儘快找出真相。壓力在侵蝕她的內心,但她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她壓低聲音說道:「我甚至懷疑,母親是不是和薇薇安的死有關。」
「天哪,洛爾。」
「我想,母親的餘生是不是都在愧疚中度過,是不是愧疚讓她變成了我們熟知的那個女人,她的餘生或許都是在為自己的過錯贖罪。」
「所以她要做個好母親?」
「是的。」
「在亨利·詹金斯找到她之前,她一直做得很好。」
「是的。」
格里陷入沉默當中,他眉頭微蹙地思考著。
「你怎麼看?」洛瑞爾催促道,她往格里的方向湊近些,「你是個科學家,想到什麼眉目了嗎?」
「你的理由也說得過去。」格里慢慢地點點頭,「悔恨會使人改變,丈夫也會為妻子遭受的侮辱復仇。如果母親真的對薇薇安做了什麼壞事,那就可以解釋她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亨利·詹金斯,讓他永遠沉默了。」
洛瑞爾的心往下一沉。內心深處,她還是希望格里聽見自己的推論會哈哈大笑,用他聰明的大腦找出洛瑞爾推理中的漏洞,告訴她她應該躺下來好好休息,別再看莎士比亞的書了。
但他沒有。他身體裡的邏輯大師說:「不知道她究竟對薇薇安做了什麼,後來才會如此後悔。」
「我不知道。」
「不管母親做了什麼,我想,你的看法都是正確的。」格里接著往下說,「事情的結局肯定比母親想像中要糟,媽媽不會故意傷害自己的朋友。」
洛瑞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裡卻想起母親舉刀刺進亨利·詹金斯胸膛時,毫不猶豫的模樣。
「她不會那樣做的,洛爾。」
「當然不會,我也沒這麼想——嗯,一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想這麼多。你想過嗎,因為她是我們的母親,我們了解她,愛她,所以才會為她找藉口開脫?」
「或許吧!」格里同意她的說法,「但這沒關係,我們了解她,她不是那樣的人。」
「我們以為自己了解她。」洛瑞爾想起基蒂·巴克爾說的話——戰爭讓人狂熱,國家被攻破的威脅,一次次被恐懼和黑暗驚醒的碎夢。「如果她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怎麼辦?有沒有這種可能——大轟炸改變了她?或者,她嫁給爸爸,有了我們之後才變了呢?」在她得到人生的第二次機會之後,她就不是以前那個桃樂茜了。
「沒有人會變化這麼大。」
洛瑞爾忽然想起鱷魚的故事。她問母親,你為什麼變成人呢,媽媽?桃樂茜回答說,自己放棄了鱷魚的身份,變成一個母親。把這個故事想像成寓言,想像成母親在用另一種形式坦白過往,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了?難道,這個故事原本就是母親編來逗小孩的,洛瑞爾真的過分解讀了嗎?她想起那天下午,桃樂茜在鏡子前轉著圈兒,整理那條漂亮裙子的肩墊。八歲的洛瑞爾睜大雙眼,問桃樂茜她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副模樣的。母親說,嗯,我總不能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對吧?至少,不能一次全部告訴你。改天再問我吧,等你長大些再問。
洛瑞爾現在就想問媽媽這個問題。她忽然感到渾身燥熱,餐廳里其他食客擁擠喧譁,比薩爐吹出一股又一股熱浪。洛瑞爾打開錢包,拿出兩張二十和一張五元的鈔票放在帳單下面。她攔住格里:「說好了,這頓我請。」她沒說,這是自己把灰暗的往事甩進格里明朗的世界後,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走吧,」洛瑞爾穿上外套,「我們散散步。」
*?*?*
他們穿過國王學院的廣場,回到劍橋,餐廳里的談話聲逐漸隨風淡去。河邊很安靜,洛瑞爾聽見小船在月色籠罩的水面上划過的聲音。遠處傳來鐘聲,那聲音荒涼又隱忍。某個教室里傳來學生練習小提琴的聲音。美麗憂傷的琴聲抓住洛瑞爾的心,她忽然覺得,自己來這兒是一個錯誤。
離開餐廳之後,格里一直沉默不語。他推著自行車,勾著腦袋,安靜地走在洛瑞爾身邊,眼睛緊緊盯著路面。洛瑞爾最終還是忍不住說出一切,讓格里和自己一起背負這個過往的沉重負擔。她說服自己,格里應該知道真相,他一直被那恐怖的一幕緊緊纏繞。但他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小得讓人愛憐,如今他已經長大成人,是母親的心頭肉。他無法接受母親竟然做過這樣的事情。洛瑞爾想說點什麼,她想跟格里道歉,想輕描淡寫地說起自己對這件事的執念。格里忽然開口說道:「之後怎麼辦?我們有什麼線索嗎?」
洛瑞爾看了看格里。
他站在路燈昏黃的光暈中,伸手把眼鏡往鼻樑上推了推。「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打算就這麼不了了之嗎?我們應該查出真相,這是我們的過去,洛爾。」
此刻,洛瑞爾覺得自己很愛格里。「有點線索。」她屏住呼吸,「既然你提到了,我正好告訴你。今天早上我去看望媽媽,她有些神志不清,說讓護士碰到魯弗斯醫生時讓他過來一趟。」
「這沒什麼奇怪的呀!」
「但她的醫生名叫科特,不是魯弗斯。」
「或許是一時說錯了?」
「我不這樣覺得,她叫這個名字的時候非常肯定,而且……」洛瑞爾想起那個叫吉米的年輕人,母親曾深愛著他,如今卻空餘懷念,「這不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以前認識的人了。我想,她可能會時不時地陷入回憶當中,她也想讓我們知道真相。」
「你有沒有問過母親?」
「沒問過魯弗斯醫生的事,但我問其他的事情時,她都很爽快地回答了我。我們的談話讓她有些疲倦,所以我打算改天再問她這件事。不過,要是有其他辦法就好了,我有些等不及了。」
「同意。」
「我剛才去了一趟圖書館,看看能不能找到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在考文垂或倫敦執業的醫生的資料。我只知道他的姓氏,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一科的醫生,圖書管理員建議我們從《柳葉刀》的資料庫開始查找。」
「還有什麼?」
「我找到一位萊昂內爾·魯弗斯醫生。格里,我幾乎可以斷定就是這個人。他那時候剛好住在考文垂,還發表了人格心理學方面的論文。」
「你的意思是,媽媽是魯弗斯醫生的病人?她那時候可能得了某種心理疾病?」
「我不知道,但我會查出來的。」
「我來吧!」格里突然主動請纓,「我剛好認識可以諮詢這方面問題的人。」
「是嗎?」
格里點點頭,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你回薩福克郡,我這邊一有消息就馬上通知你。」
洛瑞爾有些大喜過望,這正是她心裡期盼的——有格里幫忙,姐弟倆一起找出事情的真相。「你得知道,你查出來的事可能會很可怕。」她這樣說不是想把他嚇退,而是想要給他提個醒。「可能,我們印象里的母親其實是個彌天大謊。」
格里微微一笑。「你不是演員嗎?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告訴我,人不是科學能夠解釋的——人性具有多面性,新的一面出現並不能否定整體嗎?」
「我只是說說而已,你要有心理準備,小弟。」
「我一直準備著,」格里咧嘴一笑,「我還是站在媽媽這邊的。」
洛瑞爾眉毛一挑,希望自己也能像格里這樣信心滿滿,但她眼前又出現了那天在格林埃克斯發生的一幕,她知道,母親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你這樣說可沒有科學道理,」洛瑞爾面色嚴肅,「特別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結論的時候。」
格里握住她的手。「飢餓的年輕星系什麼都沒教給你嗎,洛爾?」他輕聲問道。洛瑞爾內心湧起一股焦慮和保護欲望,她看得出來,格里希望這一切都是他們的臆想,可洛瑞爾內心深處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不可能。「永遠不要否定現有的理論解釋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