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2011年,薩福克郡
2024-10-11 02:17:39
作者: (澳)凱特·莫頓
洛瑞爾突然靈機一動:自己怎麼沒想到在谷歌上搜索一下母親的名字呢?雖然,她認識的桃樂茜·尼克森並沒有什麼事值得網絡銘記。
她實在等不及回到格林埃克斯農場的家裡,乾脆就坐在醫院外面的小汽車中,拿出手機在搜索欄里輸入「桃樂茜·史密森」。她動作太快,輸錯了字母,不得不重新輸入一遍。她準備好了,無論搜索結果如何都能堅強面對,然後才按下搜索按鈕。手機屏幕上一共跳出來127條搜索結果,一個是位於美國的家族譜系網站,一個是在臉書上結識朋友的黛瑪·桃樂茜,澳大利亞的分區電話簿上也有一個桃樂茜·史密森。洛瑞爾繼續把頁面往下拉,忽然看見國家廣播公司人民戰爭檔案的一個條目中也有母親的名字。這篇文章有個副標題——《一位倫敦話務員記憶中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洛瑞爾哆嗦著手指點進去。
這是一位名叫凱薩琳·弗朗西斯·巴克爾的女子的戰爭回憶錄。倫敦大轟炸期間,她就職於威斯敏斯特的戰爭部,從事話務員的工作。頁面頂部的說明顯示,這篇文章是一位名叫蘇珊娜·巴克爾的女子代表她的母親提交的。頁面上還有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她坐在暗紅色天鵝絨沙發上,腦袋後面枕著針織墊子的樣子竟有幾分賣弄風情的味道。照片下面有簡短的說明:
凱薩琳·基蒂·巴克爾在家中休息。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基蒂搬往倫敦從事話務員的工作,一直到戰爭結束。基蒂本想加入皇家海軍女子服務隊,但在當時的情形下,通訊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一直無法離開。
文章很長,洛瑞爾匆匆掃過,在文中尋找母親的名字。幾段內容過後,母親的名字終於出現在眼前:
我在英國中部地區長大,在倫敦舉目無親。好在戰爭期間,有關部門為我解決了住宿問題。相對於其他人來說,我非常幸運地被安排在一位富太太的家裡。她家位於肯辛頓坎普頓叢林7號,說出來你們也許不會相信,戰爭期間,我在那兒的日子過得相當舒心。與我同住的還有在戰爭部工作的其他女文員和格溫多林·卡爾迪克特夫人的僕人,包括一名廚娘和一個名叫桃樂茜·史密森的女陪護。戰爭爆發時,她們都留在了倫敦。我和桃樂茜的關係不錯,但自從1941年我和湯姆結婚之後就失去了聯繫。戰爭時期,友情來得很快,我覺得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我經常想念那段特殊時期中結識的朋友,不知她們後來境況如何,希望她們都好好地活著。
洛瑞爾腦中嗡嗡作響。在網上看見母親結婚前的閨名,這簡直不可思議。更重要的是,她的名字竟然是出現在戰爭回憶錄當中,洛瑞爾感興趣的時間、地點都被囊括其中。
她把這段文字重新讀了一遍,興奮之情仍然沒有消解。桃樂茜·史密森確有其人,她為一位名叫格溫多林·卡爾迪克特的夫人工作,住在坎普頓叢林7號——洛瑞爾驚訝地發現,薇薇安和亨利·詹金斯也住在那條街。母親還有一位名叫基蒂的朋友。洛瑞爾看了一下這篇文章的發布時間——2008年10月25日。母親這位朋友極有可能還活著,她也許願意跟洛瑞爾聊聊。每個發現都是無垠夜空中一顆閃亮的星,它們組成星座的圖案,指引洛瑞爾回家。
*?*?*
蘇珊娜·巴克爾邀請洛瑞爾過來喝下午茶。洛瑞爾從來不相信所謂的一帆風順,如此容易就找到蘇珊娜讓她有些不敢相信。她不過是在朗伯威在線目錄中輸入了凱薩琳·巴克爾和蘇珊娜·巴克爾的名字,然後根據頁面上的聯繫方式挨個兒打電話而已,剛打到第三個號碼就找到了她想找的人。「母親每周四要去打高爾夫,周五要去本地的語法學校跟孩子們交流,」蘇珊娜說道,「不過,今天下午四點鐘剛好有時間,你方便嗎?」洛瑞爾當然有空,她根據蘇珊娜的指引,開車行駛在劍橋郊外被綠意浸染的田野中,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往前。
一個身材微胖、滿臉喜悅的女人在門前等她,鬢邊古銅色的鬈髮已經被雨水打濕。她穿著一件明黃色的開衫,裡面是一條褐色的裙子。她雙手握著傘,既恭敬又焦慮地在門邊等候洛瑞爾。身為演員的洛瑞爾能夠從一個手勢中判斷出那個人的一切——打著傘的女人很緊張也很開心,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你好,歡迎來我家。」洛瑞爾穿過街道走過來,女人顫抖著聲音招呼道。她笑起來露著牙齦,「我是蘇珊娜·巴克爾,見到你真是太榮幸了。」
「我是洛瑞爾,洛瑞爾·尼克森。」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請進吧,快請進。今天天氣糟透了,母親怪我之前在屋裡踩死了一隻蜘蛛。我真傻,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打死蜘蛛天上就會下雨,對吧?」
*?*?*
基蒂·巴克爾是個聰明直率的女人。「桃樂茜·史密森的女兒。」她瘦小的拳頭使勁砸在桌上,「真是天大的驚喜。」洛瑞爾本想自我介紹,說說自己是如何在網上找到基蒂的名字的,但基蒂不耐煩地揮了揮瘦弱的手掌,大聲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女兒把你在電話中說的事都告訴我了。」
洛瑞爾素來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基蒂的脾氣很對她的胃口。也對,一個九十二歲高齡的老人是不願意來回兜圈子無謂地浪費時間的。洛瑞爾笑著開口:「巴克爾夫人,我母親從沒跟我講過她在戰爭時期的故事。我想,她不想提起這一切吧!不過,她現在情況不太好,我非常想知道她過去的點點滴滴。或許,你可以告訴我戰爭期間倫敦發生的事情,給我講講我母親那時候的生活。」
基蒂·巴克爾有些興奮,她沒有按照洛瑞爾提供的思路往下講,而是欣欣然地開始了關於倫敦大轟炸的長篇大論。她的女兒蘇珊娜端上來茶水和烤餅。
洛瑞爾全神貫注地聽了一會兒,卻發現桃樂茜·史密森在這段故事中的戲份並不多,所以不自覺地開始走神了。客廳的牆上掛著戰爭紀念品,貼著號召人們勤儉節約,多吃蔬菜的海報。
基蒂仍在滔滔不絕地講著燈火管制時期非常容易遭到意外傷害的事情,洛瑞爾百無聊賴地看著時鐘嘀嘀嗒嗒地走過了半個小時,她的注意力轉向一邊的蘇珊娜——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她母親,根據她講述的情節,時而驚訝地張大嘴,時而緊張地咬著嘴唇。基蒂的女兒肯定已經聽過很多遍這個故事了,洛瑞爾忽然明白基蒂身上的活力來自哪兒了——蘇珊娜的緊張、殷勤和討好,提到母親時的尊敬。基蒂和桃樂茜是截然不同的人。她把自己在戰爭年代的生活變成了神話,就連她的親生女兒也無法逃脫其光芒。
或許,所有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會被父母過往的經歷俘虜。可憐的蘇珊娜要取得怎麼樣的成就,才能媲美母親的勇敢和犧牲呢?洛瑞爾人生中第一次對父母有些小小的感激,感謝他們沒有把如此沉重的負擔加在自己和妹妹弟弟的身上。他們家的情況恰好相反,對母親過往生活的一無所知讓洛瑞爾感覺自己被囚禁了。真是無奈的諷刺。
洛瑞爾以為今天就這樣一無所獲的時候,基蒂忽然停下演講,指責蘇珊娜很久沒給她添茶了。洛瑞爾抓住機會,把話題轉回桃樂茜·史密森身上。「這故事太宏大了,巴克爾夫人,」洛瑞爾用演戲時的貴婦人語氣說道,「太吸引人了,英勇的事跡無處不在。可我的母親呢?能不能多跟我說說她的故事?」
顯然,很少有人敢打斷基蒂說話,房間裡忽然陷入沉默的尷尬當中。基蒂扭過頭,好像在揣測洛瑞爾如此放肆背後的緣由。蘇珊娜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洛瑞爾的目光,哆哆嗦嗦地給大家倒茶。
洛瑞爾才不會感到窘迫,恰恰相反,她心裡童真的那部分非常開心能打斷基蒂的長篇大論。她開始有些喜歡蘇珊娜了,她母親實在霸道。洛瑞爾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尷尬的場面,她開心地說道:「我母親負責家裡的雜活兒嗎?」
「桃樂茜自然有她的事要做,」基蒂不情願地說道,「住在坎普頓叢林7號的人都要輪流執勤,執勤的人拎著一桶沙,拿著手搖抽水泵坐在屋頂。」
「那你們有什麼社交生活?」
「桃樂茜的日子很滋潤,當然了,大家的日子都很舒心。雖然外面在打仗,但我們不會放過任何歡樂的時刻。」
蘇珊娜把裝著牛奶和糖的盤子端過來,洛瑞爾擺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像你們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肯定有很多男朋友吧?」
「當然了。」
「那我母親有沒有男朋友呢?」
「是有一個,」基蒂喝了一口紅茶,「不過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洛瑞爾心裡忽然蹦出來一個想法。上周四的生日派對上,護士說母親在念叨一個叫吉米的人,問他怎麼沒來看她。那時候,洛瑞爾以為護士聽錯了,母親問的人應該是格里。但後來看見母親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樣子,洛瑞爾知道自己原來的想法是錯的。「吉米,那人是叫吉米嗎?」
「對,」基蒂說道,「我想起來了,就是吉米。我以前經常打趣桃樂茜,說他就是她的吉米·斯圖爾特【19】。不過,我從沒見過他,我只是根據桃樂茜的描述猜測出他的模樣。」
「你沒見過他?」真是奇怪。母親和基蒂是朋友,兩個住在一起的年輕女孩相互介紹自己的男朋友給對方認識是件合情合理的事。
「一次都沒見過,桃樂茜把他藏得死死的。據說,那個吉米是英國皇家空軍的飛行員,太忙了,沒時間跟我們見面。」基蒂詭秘地噘了噘嘴,「反正她是那麼說的,誰知道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丈夫湯姆也是皇家空軍的飛行員,他才沒有忙得抽不出空來看自己的女朋友——你懂我的意思了吧?」基蒂友好地笑了笑,洛瑞爾也只好報之以瞭然的微笑。
「你覺得我母親在撒謊?」
「準確地說——不是撒謊,是美化了事實。桃樂茜是個很難懂的人,她的想像力尤其天馬行空。」
媽媽的想像力洛瑞爾自然知道。她為何不讓朋友們認識自己所愛的男人呢?熱戀中的人都恨不得在屋頂上拿著喇叭大聲宣揚自己的愛情,媽媽從來不是一個能隱藏自己情感的人。
除非,吉米的身份有些特別,需要保守秘密。那時正在打仗,吉米可能是個間諜。這就解釋了桃樂茜守口如瓶的原因,也能解釋她為什麼沒有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而是遠遠逃離開了。亨利和薇薇安的出現對大局無關緊要,除非——亨利發覺了吉米的身份,覺得他對國家安全造成了威脅。
「桃樂茜從來沒把吉米帶回家,因為格溫多林夫人不允許家裡有男性客人到訪。」基蒂的話不經意間扎破了洛瑞爾漫無邊際的想像。「格溫多林夫人原來有個妹妹,她們倆年輕時一起住在坎普頓叢林的那棟大宅子裡,好得形影不離。但好景不長,兩姐妹後來還是分開了。妹妹愛上一個男人,結婚之後就和丈夫搬了出去,格溫多林夫人一直沒有原諒自己的妹妹。她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幾十年來一直閉門不出,也不見任何人。她討厭所有人,但不包括你的母親,她們關係很好。桃樂茜對老夫人忠心耿耿,一直擁護她定下的規矩,她要是想打破規矩一點兒都不難。她是個很愛漂亮的人,一直在黑市上買尼龍襪和口紅,但她一向遵守老夫人的規定,好像那是自己的命一樣。」
基蒂最後的評語讓洛瑞爾有些躊躇。
「後來回想起來,我覺得那就是事情的開端。」基蒂皺著眉頭,在記憶的隧道里努力摸索。
「什麼開端?」洛瑞爾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母親變了。我們剛來坎普頓叢林的時候,桃樂茜是個非常有趣的人,後來,她慢慢地只以伺候老太太為樂了。」
「我想,格溫多林夫人是她的僱主,母親——」
「不止這個原因。她反覆跟我們說老夫人把她視為家人,她的舉止作派變得時髦洋氣,對我們也趾高氣揚的,好像我們不配跟她做朋友似的。而且,她在外面結交了新的朋友。」
「薇薇安,」洛瑞爾突然插嘴,「是薇薇安·詹金斯嗎?」
「看來你母親跟你講過她的事情,」基蒂的嘴角刻薄地翹著,「她把我們所有人都拋在了腦後,唯獨還記著薇薇安·詹金斯。不過,這一點兒也不奇怪。薇薇安是街對面那個作家的妻子,那女人很傲慢,不過不可否認,她的確是個美人兒,冰美人。走在街上,面對面地遇到我們她才懶得屈尊打招呼呢。她把桃樂茜帶壞了,桃樂茜覺得薇薇安才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們經常見面嗎?」
基蒂拿起一塊烤餅,往上面倒了一勺果醬。「具體的情況我可不知道,」她酸溜溜地說道,把紅色的果醬抹平,「她們從來沒邀請我加入她們的小團體。從那以後,桃樂茜也不再跟我講她的秘密。所以,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那一步我還一無所知。」
「什麼事情?什麼無可挽回?」
基蒂往烤餅上塗了些奶油,她看著洛瑞爾,「你母親和薇薇安之間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那應該是1941年初,我就是在那時候遇到湯姆的。或許,這也是我當時沒怎麼注意桃樂茜的原因吧!後來,桃樂茜的心情一直非常不好,她總是氣急敗壞的,既不願意跟我們出去玩,也不想見吉米,就連食堂也不去了,感覺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說的是婦女志願服務社的食堂嗎?」
基蒂點點頭,她咬了一口美味的烤餅,繼續往下說。「桃樂茜喜歡在那兒工作,總是趁格溫多林夫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過去幫忙值班。你母親是個勇敢的人,從來不怕炸彈。但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她忽然就說什麼都不肯去那兒了。」「為什麼?」
「她沒說,但我知道,這事和街對面的那個女人有關。她們鬧崩的時候我恰好在場。那天,我辦公室附近發生了爆炸,所以回家的時候比平常早了些。走到坎普頓叢林的時候,我看見你母親從詹金斯家的房子裡衝出來——嘖嘖,你不知道她當時臉上的表情。」基蒂搖了搖頭。「我哪兒還管什麼炸彈呀,你母親那樣子感覺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洛瑞爾喝了一口茶,她能理解一個女人同時把好友和男朋友拒之於門外的原因。吉米和薇薇安是不是好上了?這就是母親悔婚並離開倫敦開始新生活的原因嗎?不過,這雖然也能解釋亨利·詹金斯那麼憤怒的原因,但他的怒氣不該衝著桃樂茜。再說,母親最近流露出的悔意也無法解釋。在那樣一段感情中抽身而出,開始新生活並沒有什麼值得後悔的,她這樣做很勇敢。「你認為她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洛瑞爾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基蒂聳了聳瘦骨嶙峋的肩膀,表示的確不知情。「桃樂茜沒跟你提過這些嗎?」她驚訝的表情下是掩蓋不住的欣喜。基蒂假惺惺地嘆了口氣,「唉,她一直是個喜歡藏秘密的人,可能,有些母女之間的關係就是沒那麼親密吧!」
蘇珊娜喜得眉開眼笑,她母親又咬了一口烤餅。
洛瑞爾有種強烈的感覺,基蒂肯定隱瞞了什麼。作為姊妹中的老大,她向來擅長挖掘妹妹們背後的秘密。再自信的人也抵擋不過別人的忽視。「今天占用您太多時間了,巴克爾夫人。」洛瑞爾疊好餐巾,放好飲茶的小勺子。「謝謝您,您告訴我的這些東西太有用了。如果您想起其他和薇薇安還有我母親有關的事情,請一定要告訴我。」洛瑞爾站起身,把椅子往前推了推,然後轉身朝門邊走去。
「啊,」基蒂馬上說道,「我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洛瑞爾強忍著不笑出聲來:「是嗎?什麼事?」
基蒂抿了抿嘴唇,好像很勉強的樣子——她還沒明白自己怎麼就掉進洛瑞爾的陷阱里了。她朝蘇珊娜吼,讓她趕緊給茶壺續水。蘇珊娜去拿水壺的時候,她自己把洛瑞爾重新領回桌邊。「我剛才跟你講過,桃樂茜的心情很不好。」基蒂開口往下說,「非常不好,她很沮喪,我們在坎普頓叢林最後的日子裡她一直都是這樣。我婚禮過後幾個星期,我丈夫要回部隊工作,我同一起上班的幾個姑娘出去跳舞。我本來不打算叫桃樂茜的,她那時候常常鑽牛角尖,但我還是叫她了,沒想到,她竟欣然答應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來到舞廳,喝了許多威士忌,然後哈哈大笑。她還帶了個跟她在考文垂一起長大的朋友,好像是叫凱特琳還是什麼。那女孩開始的時候很高傲冷漠,不過一會兒就玩開了。有桃樂茜在身邊,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她就是那種情緒高漲的人,總能用自己的歡樂影響他人。」
洛瑞爾根據基蒂的描述,想像著母親那時候的樣子,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那天晚上,桃樂茜玩得很開心。她眼神狂野不羈,不停地笑著跳著,還說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回家的時候,她抓住我的胳膊,告訴我她有一個計劃。」
「計劃?」洛瑞爾後頸上的每根汗毛都緊張得立了起來。
「她說,薇薇安·詹金斯對她做了件惡毒的事情,但她有辦法讓一切回歸正軌。她和吉米會繼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大家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母親在醫院也是這樣對洛瑞爾說的。但事情沒有按她的計劃發展,她最終還是沒有嫁給吉米。相反,亨利·詹金斯為此非常憤怒。洛瑞爾心裡怦怦直跳,但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有沒有說她的計劃是什麼?」
「沒有。而且,說實話,我那時候對她的計劃並沒有多大興趣。戰爭時期,一切都不一樣。人們說著他們平時不會說的話,做著他們平常不會做的事。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這種不確定性讓人無所顧忌。你母親很有演戲的天賦,我以為她所謂的復仇只是嘴上空談而已。直到後來,我才意識到,她可能比我想像中更加認真。」
洛瑞爾往基蒂的方向湊了些:「後來呢?」
「後來,她就消失了。那天晚上在舞廳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從此再無她的消息。我寄過去的信她一封都沒有回,我一直以為她在爆炸中遇難了,直到後來一位年紀較大的太太找到我。那時候,戰爭剛剛結束。她偷偷跟我打聽桃樂茜的消息,想知道她過去是否有些『不能提及』的秘密。」
洛瑞爾忽然回憶起尼克森奶奶家昏暗涼爽的客房。「那位夫人是不是個頭高高的,臉蛋很漂亮,臉上的表情總像吃了酸檸檬似的?」
基蒂抬起一條眉毛:「是你的朋友?」
「我奶奶。」
「我明白了,」基蒂露齒一笑,「原來是桃樂茜的婆婆。你奶奶並沒有說明她的身份,只說是你母親的僱主,來作背景調查。後來,你媽媽和爸爸還是結婚了是吧?他一定很愛她。」
「何出此言?您對我奶奶說什麼了?」
基蒂無辜地眨了眨眼:「我覺得很受傷——我一直在擔心她,卻一直沒有她的消息。而她竟然活得好好的,悄無聲息地就離開了,一直都沒跟我說一聲。」她輕輕揮了揮手,「我添枝加葉地告訴你奶奶,你母親有很多男朋友,喜歡喝酒……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怪不得尼克森奶奶一直不待見桃樂茜。男朋友的事情已經夠讓她反感了,還喜歡喝酒?在奶奶看來,這無異於褻瀆神靈。
洛瑞爾忽然很想離開這棟嘈雜的小別墅,在外面一個人靜一靜。她謝過基蒂·巴克爾,收拾好自己的東西。
「幫我向你母親問個好。」基蒂把桃樂茜送到門邊。
洛瑞爾保證她會轉告,然後穿上外套。
「我一直沒和你母親正式道別。這些年來,我經常想起她,特別是知道她還活著以後。我能做的不多,桃樂茜是個固執的人,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她要是想躲起來的話,沒人能夠阻止她,也沒人能夠找到她。」
可亨利·詹金斯是個例外,洛瑞爾心裡想著,他還是找到了母親。桃樂茜殺死詹金斯,以為所有的秘密都隨著他葬在了格林埃克斯農場。
*?*?*
洛瑞爾坐進基蒂·巴克爾家門前的那輛綠色小汽車,發動引擎。排氣管全力開動,洛瑞爾希望車裡的溫度趕緊升上來。已經五點多了,夜色在車窗外徘徊。劍橋大學建築樓的尖頂在黃昏時的夜空中閃閃發光,但洛瑞爾並沒有看見這一幕。她腦子裡全是母親的影子——她還是照片中那個年輕女子的模樣,在舞廳里,拉住基蒂的手,用放蕩不羈的聲音告訴她,自己有個計劃,能讓一切重回正軌。「什麼計劃,桃樂茜?」洛瑞爾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伸手在包里找煙,「你究竟幹了什麼?」
她在手提包里翻找時,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拿出手機,希望是格里給她回電話了。
「洛瑞爾嗎?我是洛絲,菲爾今天晚上要開會,我想你可能需要人陪。我可以給你帶晚餐還有DVD碟片過來,你覺得如何?」
洛瑞爾有些泄氣,她思索著拒絕的理由。她不喜歡撒謊,更不想對洛絲撒謊,但她不能答應洛絲的要求。她不想和自己的妹妹一邊看著浪漫喜劇片,一邊竊竊私語,腦子卻一直想著該如何解開母親身上的謎團,這樣會很痛苦。真遺憾,洛瑞爾內心其實也想將這一切和盤托出,對妹妹們說道:「看看你會如何處理這一堆爛事吧!」但這個負擔是她的。儘管她很想告訴妹妹們真相,但她不能這樣做——除非,自己知道了所有的事實,知道該如何對她們開口。
洛瑞爾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絞盡腦汁都沒想出拒絕這頓晚餐的理由。天知道她這時候有多餓。這時,她忽然看見牛津大學高聳的塔尖在昏暗的遠方巍峨聳立。「洛瑞爾,你在聽嗎?」
「在,我聽著呢。」
「信號不太好,我剛才說,要不要我過來幫你做晚餐?」
「不用了,」洛瑞爾飛快地說道,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好主意,「謝謝你,洛絲,但真的不用了。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好嗎?」
「一切還順利嗎?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一陣嘈雜,洛瑞爾不得不大聲喊道:「一切都好——」腦子裡的主意越發清楚明了,洛瑞爾得意地笑了,「我恐怕要很晚才能回家,也有可能不回來了。」
「啊?」
「嗯,我忽然想起來要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