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吉夫斯履新

2024-10-11 00:49:15 作者: (英)P.G.伍德豪斯

  陽光灑在扎福諾公館小晨室中,沐浴著正對太陽的桌前的我、背景處徘徊的吉夫斯、四隻醃鯡魚的剩骨、一隻咖啡壺以及空蕩蕩的烤麵包架。咖啡壺倒得一乾二淨,我若有所思地啜飲著最後幾滴咖啡。近來的一系列變故在我身上打下了烙印,如今,這個更加穩重、更見成熟的伯特倫·伍斯特將目光投向烤麵包架,發現上面空空如也,於是轉而凝視服侍我用早餐的人。

  「吉夫斯,現在公館的廚子是誰?」

  「是一位姓珀金斯的女士,先生。」

  「她燒得一手好早餐。替我謝謝她。」

  「遵命,先生。」

  我端著杯子湊到嘴邊。

  「這會兒還真像雨過天晴的樣子,吉夫斯。」

  「先生形容得恰到好處。」

  「而且還是場暴風驟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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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確是心智的審判,先生。」

  「審判這個詞真是『魔語斯特』[1],吉夫斯。我那一瞬立刻想起了當年被審的情形。吉夫斯呀,我一向自視英勇無懼,遇到生活中的倒霉事兒,我也不是輕易變色的。但不得不承認,我給帶到扎飛面前的時候,還真慌了神兒,又緊張又尷尬。扎飛還真是透著一股至高無上的法律威嚴。我壓根不知道他還戴角質框眼鏡。」

  「據我所知,爵爺履行治安法官職責時都要佩戴眼鏡,先生。我想是爵爺認為這樣有助於鼓舞斷案信心。」

  「哎,怎麼沒人事先提醒我呢。我真是嚇壞了。他一戴上眼鏡,整個表情都變了,模樣簡直像阿加莎姑媽。我趕緊提醒自己,我們兩個曾肩並肩地站在弓街法庭的審判席上,被扣上賽艇之夜引發騷亂的罪名,就靠這個才保持了『傷不化』[2]。幸好,這個叫人如坐針氈的程序還算短暫。我得承認,他倒是雷厲風行的,不一會兒就把多布森的陳詞駁倒了,啊?」

  「是,先生。」

  「真是強烈譴責啊,是吧?」

  「先生一語中的。」

  「伯特倫自由了,名譽沒有一點污點。」

  「是,先生。」

  「倒是沃爾斯警長堅信他要麼是無藥可救的酒鬼,要麼是天生的瘋子。或者都有吧。無論如何,」我不再執迷黑暗面,「擔心也於事無補。」

  「先生所言極是。」

  「重點是,你再一次證明了天下沒有你解決不了的麻煩。吉夫斯,幹得漂亮,漂亮極了。」

  「多虧了先生的配合,否則也是徒然。」

  「啐,吉夫斯!我不過是個小卒子而已。」

  「先生過謙了。」

  「不,吉夫斯,我清楚自己的地位。只是有一件事。你別多心,我不是想批評你考慮不周全,不過這事多虧你運氣好,是吧?」

  「先生?」

  「那,那封電報來的正是時候,可謂千鈞一髮呀。真叫人捏一把汗。」

  「不,先生,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

  「什麼?!」

  「前天我拍電報到紐約,通知我的朋友本斯特德,請他立即依照電報中所述原樣拍一封回來。」

  「你難道是說——」

  「當時斯托克先生和羅德里克·格洛索普爵士一言不合,導致斯托克先生撤回購買扎福諾公館的決定,並由此波及爵爺和斯托克小姐的婚事,我略一思索,認為或者解決辦法就是拍電報給本斯特德。據我猜想,已故的斯托克先生遺囑受質疑的消息,會令斯托克先生和羅德里克爵士重歸於好。」

  「所以實際上並沒有誰質疑遺囑,是嗎?」

  「不錯,先生。」

  「那等老斯托克發現了怎麼辦?」

  「我相信,屆時斯托克先生只會慶幸,縱使對這個虛假消息有什麼不滿情緒,也都微不足道。況且木已成舟,他已經簽下購買扎福諾公館的必要文件。」

  「所以就算他氣炸了肺也束手無策?」

  「正是,先生。」

  我悶悶不樂,沉吟不語。這條石破天驚的消息不僅叫我駭然,也讓我心中好生苦楚。我是說,一想到我居然把他拱手讓人,而他的僱主扎飛又基本不會笨到讓他再次進入市場流通……咳,該死,你總不能說這還不夠叫人心如刀絞吧。

  我打起精神,一如老派貴族登上囚車,勉強戴上面具。

  「煙呢,吉夫斯?」

  他遞上煙盒,我默默地吞雲吐霧。

  「恕我冒昧問一句,先生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嗯?」

  「既然茅舍付之一炬,先生是否打算在附近另覓住處?」

  我搖搖頭。

  「不,吉夫斯,我要動身回京城啦。」

  「先生打算回原來的公寓?」

  「是。」

  「可是……」

  我料到他有此一問。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吉夫斯。你在想曼格爾霍弗先生、尊敬的廷克勒-莫爾克太太還有鴇斯特中校。我當時因為他們對班卓里里的態度,不得不堅定立場。不過時過境遷。從今往後,不會再有摩擦。昨天晚上我的班卓里里葬身火海,我不會再買一把了。」

  「是嗎,先生?」

  「沒錯,吉夫斯。熱情消亡了。只怕我一撥弄琴弦,就要想起布林克利。除非有另行通知,否則我永遠不希望想起那個易怒之人。」

  「這麼說,先生不打算繼續留他在身邊了?」

  「繼續留他在身邊?想想他的所作所為吧。他舉著餐刀跟我賽跑,我是險勝一籌啊。吉夫斯,我意已決。史達林,沒問題。艾爾·卡彭[3],不在話下。布林克利,沒門兒。」

  他輕咳一聲。

  「那麼,既然先生家中空出一職,假如我斗膽自薦,不知先生是否願意考慮?」

  我失手打翻了咖啡壺。

  「你說——什麼,吉夫斯?」

  「恕我冒昧,先生,希望先生或許願意考慮接納我申請這一職務。我會盡心辦事,但求先生滿意,相信我過去也並沒有辜負先生的期望。」

  「可是……」

  「無論如何,爵爺大婚在即,我已有意請辭。雖然斯托克小姐才貌雙全,我對她的欽慕之情不在任何人之下,但我的一貫原則是不為已婚男士效力。」

  「為什麼?」

  「這只是私人偏好罷了,先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個體心理吧?」

  「先生一語中的。」

  「你真願意回到我身邊?」

  「能得到先生賞識是我莫大的榮幸。除非先生另有打算。」

  這麼妙不可言的時刻,反倒叫人無言以對了。這意思大家明白吧。我是說,這一刻呢——可以稱之為妙不可言吧——雲開雨霽,燦爛的陽光開足馬力普照萬物——你心裡覺著……哎,我說,該死!

  「謝謝你,吉夫斯。」我說。

  「少爺客氣了。」

  完

  [1] mot juste,法語,意為貼切的字眼。

  [2] sang froid,法語,意為冷靜。

  [3] Al Capone(1899—1947),美國禁酒令時期的著名黑幫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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