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珀斯小隊

  「我回來啦！」墨菲大喊道，走進這座難看的新房子時他的心情還不錯。今天，他的心情好到絲毫不受房子的影響。他把書包扔到客廳里，在房子裡到處尋找能分享心情的人。他似乎聽到媽媽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靠近後才發現她正在打電話。

  

  「我只是想請您保證明年夏天過完後我還能繼續留下來，這就是我全部的要求了……」他聽見她說。

  墨菲的情緒級別瞬間跌了五個等級（順便解釋一下，一共十個級別，達到七級心情才算好）。他討厭聽到這些熟悉的對話。這種對話的內容一般就是「我想百分之百確認我們不用再一次搬家」，而過去三年多，他已經對這些對話產生了十分牴觸的熟悉感。他知道媽媽會施展各種演技，假裝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悲的是，在演技方面她跟人造草皮的自然度差不多。

  「但我認為我的表現還不錯……」她突然看見墨菲像個幽靈在廚房門口徘徊著，於是噤了聲。「這樣吧，我們下周再好好談談，只是請您儘量幫幫忙。好的，謝謝您，本，再見。」她掛了電話，要墨菲走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

  「剛才是工作上的事情，對嗎？」墨菲說，「聽起來好像不怎麼樣。」

  「沒關係的。」媽媽安慰地說。

  墨菲突然想起之前芙洛拉對他說過的話，他認為現在可以重複一遍：「這些問題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肯定有。」她嘆了一口氣，將他抱得更緊了。

  儘管說了那些鼓勵的話，但那晚墨菲的心情再也沒有回到五級以上。他打算吃點兒睡前零食，再給自己一點兒獨處時間，讓自己的心情好點兒，於是走出家門來到附近的商業街。天色已晚，店門幾乎都關了。墨菲眯著眼睛，看著冷颼颼的毛毛雨開始落下，他把手深深地塞進兜里。有一家名為「米奇新聞」的店還開著，溫暖、誘人的櫥窗讓人流連忘返。他剛想衝進去，目光卻被路對面一塊三角形的草地吸引住了。

  那兒發出微弱的、閃爍的綠光……他似乎從未見過這片光芒。

  你也許已經發現，墨菲可是個充滿好奇心的小東西。神秘的綠光，突如其來的聲響，顏色不明的液體，或是能說話的鳥兒，只要被墨菲發現，他就必須進行一番調查。於是，他偏離街燈投下的光亮，漫不經心地穿過街道，然後小心翼翼地踏上那片濕潤的草地，走進兩排蒼白、平凡無奇的樹中間。

  那微小、明亮的光是從主街道邊上一個巴士站的長椅那兒發出來的。有兩個人坐在長椅上低聲交談著。墨菲看到一束綠光從其中一個女孩的口袋裡射出來。她立刻拍了口袋一下，然後拿出手機。

  「珀斯正在接聽。」她說。墨菲慢慢反應過來他們是誰。他們就是那天帶他去蘇博曼先生辦公室的那一對：德博拉，那個黑頭髮的高個兒女孩，以及她身邊的德克，那個穿著輕便夾克，看上去酷酷的男生。

  珀斯正在接聽？墨菲想著這句話。這種接電話的方式真奇怪，難道就不能直接說「餵」？

  那個女孩又開始說話了。

  「牛仔妹就位，強盜就位。準備接受任務。完畢。」德博拉正用另一隻手將無線耳機塞進耳朵里。她專注地聽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收到。珀斯就位，正在接受任務。行動。」

  最後兩個字是對德克說的，話音剛落，他倆就毫不猶豫地從長椅上起身，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鞋子撩起的水在這潮濕的街道上帶起一陣薄霧。

  來不及多想，墨菲也跟著他們衝過街道。不管會發生什麼事，他都想看看。也許三十秒後他就可能被巴士給壓扁，還好這種糟糕的情況沒有發生。

  那兩人已經遠遠走在前面，但墨菲也卯足了勁兒，勉強能看見他倆向右拐進了一條小路。墨菲使出吃奶的勁兒加快速度跑去。他像一頭踏上風火輪的獵豹一樣，向拐角處奔過去，就在零點零一秒之內，他看見兩人的影子又進了另一條離剛才那條窄路稍遠一點兒的小巷。

  現在，墨菲感覺自己的肺像被灌滿了滾燙的沙子。他靠在路邊的一根燈柱上，心跳得像一把瘋狂彈奏著的尤克里里，大口大口地喘了二十多秒的氣。

  等腿好不容易緩過來之後，墨菲沿著那條路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小巷裡傳來奇怪的聲音，有垃圾桶被踢倒發出乒桌球乓的響聲，接著有人大喊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

  突然，小巷裡衝出一個男人，他拼命跑著。

  墨菲驚呆了——他張大嘴看著那個男人向自己衝過來，雙腿像高速運轉著的活塞似的。他手裡拿著一隻看上去很昂貴的皮質手袋，雖然很好看，但明顯與這位穿著運動鞋、牛仔褲和T恤的夥計氣質不符。要是這不是盜竊，那這樣的搭配簡直是潮流界的犯罪行為。不過，正因為他偷了那隻包，這確實是在犯罪了。

  在那個小偷後面，墨菲看見德博拉·拉明頓從街上跑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又大又圓的東西。

  「抓住他！」她喊道。

  墨菲吃了一驚，他轉過頭想看看她在跟誰說話。等他把頭轉回來時，發現那小偷已經來到跟前。他把墨菲往旁邊狠狠一推，把他推倒在兩輛停放著的車中間的濕地上。

  墨菲聽見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繼而又傳來一陣垃圾桶被撞倒後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音，然後就安靜下來了。

  又累又驚，還受了傷，墨菲打算在這個舒服的水坑裡躺一會兒。這時，有人對他說：「你還好嗎？」

  「我想應該沒事。」墨菲說，他為自己剛才臨陣退縮、像個沒用的木樁一樣被撞倒在地而感到有點兒尷尬。

  德博拉——也許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稱她為「牛仔妹」——出現在兩排車之間的間隙里，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那是誰？」另一個聲音問道。說話的人正是德克——不知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速度快得讓墨菲驚訝。

  「是學校里那個孩子，我們帶他去見過蘇博曼先生。」牛仔妹回答。她又轉向墨菲：「剛才，你至少能幫我們一點兒忙。還是說，你是德倫徹先生那種類型的——縮頭烏龜？」

  「嗯……」墨菲開口道，他隨便拍了拍牛仔褲的前面，仿佛這樣就能把褲子剛吸的一升油膩膩的水弄走。

  「等等，我知道這小子是誰。」那個男孩突然說道，「他是一年級的！是那個沒有超能力的……普通——」

  「普通小子，沒錯。」墨菲沒好氣地說。

  「我是小德，」德博拉·拉明頓說，「出任務時，我叫牛仔妹。」

  「好吧，」墨菲不習慣地說，「那……你就是強盜，對嗎？」

  「你怎麼會知道他的代號？」德博拉問，「是學校里高年級的孩子告訴你的，還是你剛才聽到了我在哈羅機上的通話？」

  「哦，哈羅機，沒錯，對。」

  「好吧，我們最好跟那邊再聯繫一下。」牛仔妹繼續說道。

  她再次變出那隻光滑的黑色耳機，開始跟那邊通話。

  「珀斯正在傳達……嫌疑解除……請重複！……現在已經在路上了？……明白。我們會去清除障礙。」她轉向德克，「警察已經在路上了。現在我們最好過去抓住逃跑的小偷先生。」

  她往路那邊一甩手，墨菲感覺到一陣顫動，看見那個本來還在逃竄中的男人突然在人行道上倒地不醒。他跟著這兩位向地上那團黑影走去。

  當走近時他才發現，那男人腦袋旁的地上躺著一個老舊的金屬垃圾箱蓋。

  德博拉將它撿了起來，帥氣地轉著鞋跟，然後把它像扔飛盤一樣扔了出去。那蓋子飛過車輛，在拐角處轉了個彎，然後消失在巷子裡，先是發出刺耳的桌球聲，接著又叮叮噹噹地響了一陣。當金屬垃圾箱蓋回到其他的金屬垃圾箱蓋旁邊時，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如果你想知道那種聲音具體如何，並且你真有那樣一隻復古的垃圾箱的話，不妨出去扔一下試試。

  接著，德博拉變出了一截繩子。這截繩子像腰帶一樣在她的腰上繞了幾圈，然後彈向那個昏迷中的人。它像一條蛇，把那人的手腳牢牢地綁住了。

  墨菲覺得德博拉太厲害了。她撿起那隻漂亮的手袋，交給強盜，挑了挑眉。

  「交給我吧。」說完，他用嘴模仿小號吹起墨西哥風格的喜劇配樂。德博拉翻了個白眼，而他開始快速移動，身影變得模糊，迅速消失不見了。

  「啊！」墨菲驚訝不已，「他的超能力跟福萊士先生一樣，就是跑得快！」

  「千萬別讓福萊士先生聽到你這麼說。」德博拉警告道，「你現在快走，我來對付這些人。」警車開過來了，藍光反射在她臉上。「聽我說，」她繼續說，「你別再跟著我們了，好嗎？這不是過家家，對你這樣的人來說是很危險的。」

  墨菲的胃像是重重地跌落在地，並在什麼噁心的東西里打了幾個滾。有那麼幾分鐘，他幾乎以為自己在跟那兩位真正的超級英雄一起執行任務。但德博拉的話讓他回到了現實：剛才他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卻在該出手時瞻前顧後，於是現在人家要他別礙事。

  墨菲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那條街。走到拐角處時，他轉過頭看見德博拉向兩名警察出示了一張放在皮夾里的證件。「隸屬於CAMU。」他聽見她說。但當時他實在太傷心了，根本顧不上好奇，也不想再留下來弄清楚。

  接下來好幾天，墨菲都在為當時沒有伸出腿絆倒小偷而自責。但是，責怪自己太長時間總是不好的——你最後只會變得一蹶不振。最後，他決定告訴自己，就算絆倒了那個小偷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有什麼可期待的？那兩位又不可能邀請他加入這個似乎被稱為「珀斯小隊」的打擊犯罪小組。站在牛仔妹和強盜旁邊，他該取個什麼稱號？迷人的絆腿男孩，腳踝隊長？

  不過，親眼見到兩位現實中的英雄執行任務這件事，實在讓他對聯盟的存在好奇得心癢難耐，以至於他不惜採取極端手段，也就是去找福萊士先生。

  「先生。」過了幾天，CT課快結束時，墨菲開口了。第一排一個吊兒郎當的男生剛剛展示完自己能跟貓交流的超能力，但是被校工放在手推車上帶進來的那隻貓看上去似乎對他的超能力不太感興趣。總之，它只是蜷縮起來睡著了。

  「什麼事，普通小子？」福萊士先生回答道，他可不會錯過每一個用這個外號奚落墨菲的機會。

  「要怎麼樣才能進入英雄聯盟？」他鼓足勇氣問道。

  「這事兒跟你無關，庫珀。」福萊士先生輕蔑地說，但這個問題倒是讓全班學生都興奮起來了。

  「拜託了，先生，請告訴我們怎麼變成英雄吧！」教室另一邊的希爾達央求道。

  「現在已經沒人管他們叫英雄了，小馬妞。」福萊士先生不客氣地說，但眼神里散發出光芒。墨菲發現，他提出了一個福萊士先生很樂意談論的話題。

  「好吧，英雄聯盟嘛，正如我在你們開學第一周時就提到過的，這是一個你們中百分之九十的人永遠都別想申請加入的組織。三十多年前，它被創建出來，用於打擊……」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你們不需要知道它是為何被創建出來的。不過那個時候，當正常的行政執法部門需要時，它就會聯合一小部分神秘的執行人員給予幫助。聯盟中的執行人員都是經過嚴格訓練、擁有高超技術的——並且，他們所執行的任務也是要嚴格保密的。所以，你們不要抱有那種在漫畫裡看到的愚蠢的想法，以為他們會從平原上空飛過，或者要穿什麼奇怪的制服。」

  希爾達似乎有點兒失望。「我還以為英雄都是要穿制服的。」她小聲地自言自語。福萊士先生閃身來到她的課桌旁，像一朵光禿禿的雲籠罩在她頭頂上。

  「他們總是穿制服？當然了，以前他們確實總穿著制服。可那時候沒有帶攝像頭的煩人手機讓你的神秘身份瞬間曝光！更別提該死的網絡了。」他閃回講桌旁，帶起呼呼的風聲，嘴裡還在氣鼓鼓地嘟囔著什麼「推特和臉書[9]」。

  「那時候一定很棒吧，我猜，呃，福萊士先生？」瑪麗問，微笑著瞥了一眼墨菲。要是這招奏效了，那這節課剩下的部分就能在老師對往昔的回味中度過了。

  「那是當然了，瑪麗。」福萊士先生說，他思索著，眼睛裡泛起霧氣。「英雄也好，制服也好，只要你們想像得到，應有盡有啊，朋友們。哪怕你只有那把黃色的小雨傘，說不定也能在那段歲月里闖出一番天地。」他幾乎是飽含深情地看著她說，但瑪麗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我的雨傘有什麼問題？」

  「有什麼問題？沒了它，你就飛不起來了，這就是問題！我在這兒教了三十年的書，這是我見過的最瘋狂的事。」

  墨菲饒有興致地望向瑪麗，他一直以為那把雨傘只不過是她獨特的時尚品位的一部分。

  她漲紅了臉：「沒了雨傘我就不能飛，這也不是我的錯啊！」

  福萊士先生輕蔑地哼了一聲。「真正執行任務時，這可就不行了，不是嗎？」他奚落道，「要是這把傘弄丟了怎麼辦，嗯？我看你的作用就跟一隻太陽能貓頭鷹差不多了。」

  墨菲決定試著把話題拉回剛才福萊士先生提到的「黃金歲月」上，以免讓瑪麗繼續難堪下去。「請給我們說說以前的那些英雄吧，先生。」他建議道。

  「哦，沒錯，求您了，福萊士先生。」希爾達懇求道，「說說來自這個鎮上的英雄吧。」

  「這鎮上肯定沒出過什麼厲害的英雄。」那個能用眼睛發熱的男生查理反駁道，「他們只在大城市執行任務。」

  「這個鎮上？這個鎮上？自超能力有記錄以來，這個鎮是出英雄最多的地方！」福萊士先生氣急敗壞地說，好像查理剛剛對他母親的臀部說了什麼大不敬的話似的深受侮辱，「傳說中，這個鎮是那位最有名、最神秘的英雄的家鄉，你們真該見見世面。」

  現在所有人都渴望了解更多：「他是誰？告訴我們關於他的事！告訴我們吧，福萊士先生，求——您——啦！」

  「好了，好了。」福萊士先生說。他坐下來，擺出全世界的老師準備講故事時的通用造型：歪著身子站著，穿著軍褲的屁股撐在講桌邊上。

  他開始給大家講述那個黃金時代里，最厲害、最神秘的英雄的故事。這位英雄已經銷聲匿跡三十多年，當年，他就這麼突然消失在了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