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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2:16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阿歷克斯花了好大力氣想要推辭,我都沒穿戴好,我不能這樣出門,我什麼都沒帶。你很完美,她們突然在客廳里打了照面,傑奎琳納凝視著她,深深地看著她的綠眼睛,艷羨又遺憾地點著頭,好像她在看著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好像在說,擁有美貌和青春是多麼美好啊,然後她說,你很完美,她也真的這麼認為,然後阿歷克斯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她們叫了一輛計程車,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就已經到了。舞池很大。阿歷克斯立刻就生出一種悲劇感,就像馬戲團或動物園,這種地方讓人一下就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而且,要填滿這種地方,必須有八百人,現在這裡大概才一百五十號人。一支樂隊、一架手風琴、一架電子鋼琴,樂手都是五十來歲,樂隊領班戴著一個褐色假髮,假髮隨著出汗而滑動,讓人好奇最後會不會掉到他背上。圍繞著樂隊,大概有一百個座位。中間的鑲木地板閃亮得像個新的硬幣,三十多對伴侶來來回回,他們有的穿著波萊羅舞的短上衣,有的穿得像是參加婚禮,有的假扮西班牙人,還有的打扮得像要去跳美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查爾斯頓舞。簡直是寂寞人群聚集地。傑奎琳納不這麼看,她如魚得水,她熱愛這裡,這很明顯。她認識所有人,她介紹阿歷克斯:「蘿拉。」她對阿歷克斯眨了一眨眼,又說:「我侄女。」都是一些四五十歲的人。在這裡,三十幾歲的女人都像孤女,三十幾歲的男人都神情曖昧。幾個讓人亢奮的女人,大概和傑奎琳納差不多年齡,打扮精心,髮型精緻,妝容精細,倚在她們溫柔的丈夫的臂彎里,耐心地撫平無可指摘的褲子的褶皺,這些吵吵鬧鬧又愛開玩笑的女人,她們是被人們稱為「隨時準備著」的那種女人。她們和阿歷克斯互相擁抱著歡迎她,好像對這次相遇迫不及待期待已久,但很快,大家又忘了她的存在,因為當務之急,是跳舞。

  事實上,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藉口,因為馬里奧,傑奎琳納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她本應該告訴阿歷克斯的,這會讓事情簡單很多。馬里奧,三十多歲,建築工人的體格,有點兒左派,但極有男子氣概。另一邊是米歇爾,他更像個中小型企業的退休領導,領結繫到最高,他是那種會用手指尖拉扯襯衫袖口並在袖口的紐扣上繡上自己名字首字母的人。他穿著件水綠色的西裝,色澤明亮,黑色條紋的緊身褲緊緊貼著雙腿,和別的很多人一樣,讓人不禁想問這些衣服除了在這裡還有哪裡能穿。米歇爾對傑奎琳納著了迷,只有在馬里奧面前,他才表現出五十幾歲的穩重。傑奎琳納並不在乎,就算他只有四十歲。阿歷克斯觀察著這場無形的斡旋。這裡,人類行為學的基本知識就可以解釋所有這些關係。

  舞廳邊上有一個酒吧,更確切說是一個茶點室,人們跳舞跳得沒勁兒了就聚到這裡,在這裡人們互相調笑。男人也更有機會接近女人。有時候舞廳角落裡人太多,跳舞的情侶們顯得更加孤獨,就像婚禮蛋糕上的一對小人偶。樂隊領班加快了一點兒節奏想快點結束這一曲,然後試著重新開始一曲。

  兩小時過去了,舞池開始越來越空曠,男人們在舞池中央狂熱地摟著女人,因為不久即將曲終人散。

  馬里奧消失了,米歇爾提議送女士們回去,傑奎琳納說不用。她們互相擁抱,然後叫了一輛計程車回去了。她們度過了美好的一晚,隨心所欲。

  在計程車里,阿歷克斯試探著提到米歇爾,微醺的傑奎琳納自信而坦率地回答:「我向來喜歡更年輕一點兒的男人。」這麼說著,她撇了撇嘴,好像在說她不懂拒絕巧克力。這兩個人總會勾搭上的,阿歷克斯心想,遲早,傑奎琳納會得到她的馬里奧,但他並不是省油的燈,她總會為之付出昂貴的代價。

  「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了,嗯?」

  傑奎琳納拉過阿歷克斯的手握在手裡,緊緊捏住。奇怪的是,她雙手冰冷,這是一雙修長卻滿是皺褶的手,指甲長得像是看不到盡頭。這一撫摩中,她傾注了夜晚和她體內的酒精給到她的最大限度的深情。

  「不,」阿歷克斯堅定地說,「很有意思。」

  

  但她決定一到明天就走。一大清早就出發。她沒有訂火車票,不管了,她總能找到一趟火車的。

  她們到了。傑奎琳納踩著她的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走著。「趕快,很晚了。」她們在門口擁抱道別,沒發出什麼聲音,為了不吵醒別的客人。「明天見?」阿歷克斯只是答應了一下,就上樓回了房間,收拾行李,又下樓把行李放在靠近接待處的地方,只留了手提袋,她走到櫃檯後,推開了小客廳的門。

  傑奎琳納脫了鞋,剛剛喝了一大杯威士忌。現在她一個人,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感覺像是老了一百歲。

  她看到阿歷克斯進來,臉上泛起了微笑。「你忘了什麼東西……」還不等她說清楚整句話,阿歷克斯已經抓起電話聽筒,狠狠地往她右邊太陽穴上砸了下去,傑奎琳納驚訝地轉過身,昏了過去。她的酒杯飛了出去,到了房間另一端。她又抬起頭,阿歷克斯又是一擊,這次她用了兩隻手,使出全身力氣,拿著整個膠木電話,往她頭頂砸去,她都是這樣殺死那些男人的,敲腦袋,這是最快的方式,如果沒有武器的話。這次,三下,四下,五下,狠狠地,手臂儘可能舉到最高,搞定。老女人的腦袋已經被敲出足夠多的坑坑窪窪,但她還沒死,這就是襲擊頭部的好處,這會致死,但它還會留給你足夠機會享受甜點。又是兩下敲在臉上,阿歷克斯發現傑奎琳納戴著假牙。它已經露在嘴巴外面四分之三,全部歪斜著,這是個樹脂材質的假牙,前牙大部分都碎了,所剩無幾。鼻子開始淌血,阿歷克斯小心地退避開。電話線正好用來綁住手腕和腳踝,之後,即便這個女人還在掙扎,也沒什麼關係。

  阿歷克斯拖著她的手腕,還抓著一大把頭髮,避開了鼻子和臉,她這麼做理由很明顯,在樹脂假牙上,濃硫酸泛出的泡沫前所未有地濃密。

  濃硫酸腐蝕著她的舌頭、她的喉嚨、她的脖子,女老闆發出一聲粗啞而沉悶的吼聲,像頭野獸一般,她的肚子微微抬起,像一個漲了氣的氦氣球。這叫聲,可能只是一種生理反射,不得而知。阿歷克斯還是希望是因為痛苦。

  她打開對著院子的窗戶,半開了門通通風,當空氣變得不再那麼難聞,她又關上門,讓窗繼續開著。她想找瓶百利甜酒,沒找到,她就試了一下伏特加,還不錯。她靠在了長沙發上,看了一眼老女人的身體。死了,可以說是完全解體了,臉的附近,所剩無幾,被酸腐蝕的肉體引發了肉毒素的流溢,一片污穢的血肉模糊。

  唉。

  阿歷克斯疲憊不堪。

  她抓了一本雜誌,開始玩填字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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