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024-10-11 00:20:25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門房留下他們,自己跑去睡覺了。她打了一整個晚上的呼嚕。他們留下了咖啡錢,路易寫了個字條以表感謝。

  三點鐘。所有的隊伍都收回了。綁架案後六小時,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卡米爾和路易站在人行道上。他們準備回家,洗個澡,然後立即再碰頭。

  「走吧。」卡米爾說。

  

  他們在計程車站前。卡米爾拒絕打車。

  「不,我,我想走一走。」

  他們分開了。

  卡米爾已經畫了不知道多少次速寫,這個女孩,如他所想像的那樣,走在人行道上,跟公交車司機打招呼。他又不停地重新來過,因為總有一些伊琳娜的影子在裡面。僅僅是這樣一個念頭,都讓卡米爾覺得難過。他加快步伐。這個女孩是另一個人。他應該這麼告訴自己。

  更可怕的差別在於:她,她還活著。

  街道無法通行,汽車的速度就像輸液管里的藥劑。

  他努力想找出個邏輯。邏輯,這就是自始至終讓他心煩的。綁架案不會是個偶然,通常來說,綁匪認識受害者。除非極少數,一般至少要有一個動機。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知道她住在哪裡。卡米爾已經在腦子裡重複這些話超過一個小時,他加快了步伐。他沒有選擇在她家或者她家附近綁架她,那意味著,他沒辦法在她家或者她家附近實施綁架,要不然他就不會在這裡作案,在大街上,冒那麼大的風險。然而,他就是在這裡把她綁了。

  卡米爾加快了步伐,他的思路也跟上了節奏。

  兩個方法:男人尾隨她或者埋伏她。開著他的卡車尾隨她?不。她沒有乘公交車,她是在人行道上步行,他開卡車追隨她?放慢速度?等待一個時機……這太愚蠢了。

  所以,男人是埋伏她的。

  他認識她,他知道她的回家路線,他需要一個地方允許他看著她走過來……然後一鼓作氣把她拿下。並且這個地方一定是在案發地前方,因為這是條單行道。他看見她,她走過去,他跑上去,他綁架她。

  「我看就是這樣的。」

  卡米爾常常這樣大聲自言自語。他喪偶也沒有太久,但獨身男人的習慣,是很容易就養成的。也是由於這個原因,他沒有要求路易陪他,他喪失了團隊習慣,他太孤獨了,太久的自我沉思,帶來了太久的自我為中心。他也想改變。他不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

  他走了幾分鐘,反覆尋思著這些想法。他探索著。他是那種哪怕自己錯了也可以固執己見,直到真相大白的人。這種品質放在一個朋友身上是很不討喜的,但放在一個警員身上,卻是值得讚賞的。他穿過一條街,往前,另一條街,什麼都沒有發生。終於,他想到了什麼。

  勒格郎丹街。

  一條不超過三十米寬的死胡同,但還是足夠讓車輛在兩邊停放。如果他是綁匪,他應該會把車停在這裡。卡米爾往前走著,然後轉向這條街。

  路口,是一棟建築物。底樓是一個藥房。

  一輛白色貨車很快引起了卡米爾的注意。貝爾迪尼亞克先生禮貌到殷勤,他是那種極度熱愛配合警察的商人。對於卡米爾來說,這種人總讓他有點兒緊張。在他藥房的裡間,貝爾迪亞尼克先生坐在他巨大的電腦屏幕前。他從外形上看並不是典型的藥劑師,但他有著藥劑師的生活方式,這是毋庸置疑的。卡米爾對藥劑師的生活還是有所了解,他的父親生前就是藥劑師。即便是退休後,他依然看起來像一個藥劑師。他不到一年前去世了。即便是去世時,卡米爾依然覺得他帶著一種藥劑師的神情。

  貝爾迪尼亞克先生配合了警方。為此,他非常樂意起身,為范霍文警長開門,在凌晨三點半。

  他不是個記仇的人,他的藥房已經被人入室偷竊五次了。對於藥房在藥販子身上激起的貪慾,他都是用科技手段來應對的。每次,他都買一個新的攝像頭。所以現在他已經有五個了。兩個在外面,負責人行道的兩個方向,另幾個在屋內。錄音帶包含二十四小時的內容,超過這段時間,它就會自動清除。貝爾迪尼亞克先生熱愛他的器械。他完全沒有要求卡米爾出示任何囑託證明,便非常愉快地拿出了他的設備。不出幾分鐘他們就調出了勒格郎丹街的部分,卻也沒什麼大發現,只有人行道兩邊停靠車輛的下端,那些輪子。在九點十五分時,來了一輛白色麵包車停靠在路邊,又往前開了足夠一段距離,以便駕駛者能縱向地看到法勒基耶爾路。卡米爾所關心的,不僅僅是他的理論可能會被證實(這,當然,他也關心,他喜歡自己猜對),他更關心的是有進一步的發現,因為就貝爾迪尼亞克先生停止的畫面上來看,這輛車只是露出了車身的下端和前輪。卡米爾進一步知道了綁架的方式、時間,但對綁匪還是一無所知。攝像頭沒有記錄下綁匪的任何信息,令人無比失望。什麼都沒有。

  即便如此,卡米爾還沒有決定打道回府。眼看著綁匪就在眼皮底下而這攝像頭卻愚蠢至極地只拍下沒有人關心的細節……這太令人惱火了。九點二十七分,麵包車離開了街道。錄影恰巧在這時候結束。

  「就這些了!」

  貝爾迪尼亞克先生非常驕傲地扮演著工作室工程師的角色。回放。這裡。他們靠近屏幕,卡米爾要求放大畫面。貝爾迪尼亞克先生沉浸在自己的作品中。就在麵包車往前開離停車位的時候,車身下部清晰地顯露出它被重新手繪過,還可以看出邊緣處出現字母的印記。但是看不清楚具體寫了什麼。那些字跡非常模糊,另外,它們還橫向地被屏幕上方切斷,因為攝像頭的攝像範圍有限。卡米爾想問他要一個紙質印刷品,藥劑師非常客氣地給了他一個U盤,並把所有的影像資料全部拷貝在U盤裡了。放到最大,印刷圖案有點兒像這樣:

  這看起來像莫爾斯電碼。

  車身的下端有刮擦,還可以看到輕微的綠色顏料的痕跡。

  簡直是科學家的工作。

  卡米爾終於回到了家。

  這個夜晚足以令他疲乏。他走上台階。他住在四樓,但從不坐電梯,原則問題。

  他已經做了一切他能做的。接下來,便是最可怕的等待。但願有人報警說有女人失蹤。這可能需要一天、兩天,或者更久。這段時間裡……當時他們綁架伊琳娜時,不出十小時,她就被發現身亡。而截至今天早晨,已經過去五個小時了。如果身份鑑證組真正發現了什麼有用的形跡,卡米爾應該早就被通知了。卡米爾明白認證形跡這一套,悲傷而緩慢,一場消耗戰,難熬的時刻,能摧毀人的神經。

  他反思著這漫長的一夜。他已經筋疲力盡。他需要洗個澡,喝點兒咖啡。

  他沒有繼續住在他和伊琳娜一起住過的房間裡,他不想這樣,房間裡每個角落都有伊琳娜的影子,這樣太痛苦了,繼續留在那裡需要太多無謂的勇氣,他寧願把它們用在別的地方。卡米爾問自己,伊琳娜去世後的生活,是不是需要勇氣和意志力才能過下去。獨自一人,身邊一片虛無,他該怎麼堅持?他想要阻止自己的沉淪。他感到這個房間使他沉溺在絕望里,但他又下不了決心放棄它。他問了他的父親(然而,他也沒有給出清楚的回答……),他又問了路易,路易回答說:「有舍,才有得。」這好像是道家思想。卡米爾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懂了這個回答。

  「就像拉封丹的橡樹和蘆葦的故事。如果你覺得更容易理解的話。」

  卡米爾覺得更容易理解。

  他突然就賣了房子。三年來,他住在瓦爾米河堤。

  他進了房間。嘟嘟濕立馬就跑了過來。啊對,還有它,嘟嘟濕,一隻小虎斑貓。

  「一個鰥夫和一隻貓,」卡米爾問道,「你不覺得這太爛俗了嗎?我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一點兒,和往常一樣?」

  「這主要看貓,不是嗎?」路易回答說。

  這就是問題所在。出於愛,出於和諧起見,出於模仿或者出于謙遜,天知道什麼原因,嘟嘟濕對於它這個年紀來說實在長得太小了。它有張漂亮的小臉蛋兒,雙腿跟牛崽一樣彎曲著,極其瘦弱。就這件事上來說,連路易都沒有任何想法,只能說是個謎。

  「它是不是也太小了一點兒?」卡米爾問道。

  當卡米爾帶著嘟嘟濕找到獸醫,並詢問關於嘟嘟濕的大小的問題時,獸醫顯然無言以對了。

  不論卡米爾幾點回家,嘟嘟濕都會醒來,並爬起來看他。昨晚,今天早晨,卡米爾只是撓了撓它的背,沒什麼說話的欲望。這一天發生太多事了。

  首先是一個女人被綁架。

  接著,在這種情形下和路易重逢,這不得不讓人覺得是勒岡他……

  卡米爾突然停下。

  「渾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