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2024-10-11 00:18:54
作者: (美)馬里奧普佐
從某種角度來講,為某個不再為你瘋狂的人而瘋狂是件有趣的事,你變得盲目,或者說是選擇這麼做。過了將近一年,我才聽到了簡奈爾藏一手牌時那幾不可聞的聲響,然而,我卻早已收到過足夠的警告和暗示了。
在我回洛杉磯的某一次旅行中,我的飛機提前了半小時到達。簡奈爾總是會去接我,但她並不在那兒,我便穿過航站樓在樓外等待。在我心底深處,很深的地方,我想著會抓到她幹什麼。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也許在等飛機時釣個男人喝一杯,也許開車送另一個男朋友趕飛機離開洛杉磯,或者是其他什麼。我可不是那種滿懷信任的情人。
我的確抓到了她,但不是我所以為的原因。我看到她從停車場走出來,穿過寬闊的雙排車道來到航站樓,她走得非常緩慢,非常不情願。她穿著一條灰色長裙和一件白色襯衫,金髮都別在腦袋上。在那一刻,我幾乎對她產生了一種憐憫。她看上去是那麼不情願,就像是個被父母逼著去參加自己不樂意參加的派對的孩子。而在這片大陸的另一邊,我則提前了一個小時去等飛機。我急匆匆地穿過航站樓,想要見到她。我想死了要見她,而她,顯然,並沒有想死了要見我。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她抬起了頭,看到了我,她的面龐忽然變得容光煥發,接著她擁抱我親吻我,我便忘記了剛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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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我待在洛杉磯,她那時在排練一個還有幾個月就會開演的戲劇。既然我在電影公司工作,這也挺好的。我們晚上見面,她會打電話告訴我她何時結束排練。當我問她要一個電話號碼,好讓我能給她打電話時,她告訴我劇院裡沒有電話。
然後某個傍晚,當她被排練拖晚了的時候,我去劇院接她。我們正要離開時,一個姑娘從後台辦公室里出來對她說:「簡奈爾,艾瓦茨先生打電話來找你。」她領著她去了電話那邊。
當簡奈爾從辦公室里出來時,她的雙頰因為快活而染著紅暈,但她看了我一眼,說:「這是他第一次打電話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能通過劇院的電話找到我。」
我聽到了她藏一手牌的聲音。我仍然愛死了她眼中和唇間流轉的神情,愛極了她的眸子,它們可以展現出如此受傷的表情,卻還能十分快樂。我覺得她的嘴唇是全世界最美麗的。見鬼,我真的其實還是個孩子,因為她的陪伴,她的身體,因為只凝視著她的臉龐就快活無比,我知道她在欺騙我也沒關係。她痛恨撒謊,所以撒謊非常糟。在某種程度上,她就是在告訴你,她在撒謊,連這一點也是騙局。
但這沒關係,一點都沒關係。當然,我很痛苦,但那仍然是筆好交易,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享受得越來越少,而她令我感到的痛苦卻越來越多。
我很確定她和愛麗絲是情人。有個周末,愛麗絲出城去干一單電影製作的活兒,我去了簡奈爾和愛麗絲的公寓過夜。愛麗絲給簡奈爾打了長途電話,跟她聊天,簡奈爾很不耐煩,幾乎是生氣。半小時後,當我們做愛時,電話又響了,簡奈爾伸過手去,把電話從底座上拿起來,把聽筒扔到了床底下。
我特別喜歡她的一點就是,她痛恨在做愛時被打擾。在我們準備上床時,她不會讓我接電話,甚至連服務生送食物或酒進來,她都不讓我應門。
一個周日上午,我從酒店裡打電話去簡奈爾公寓找她。我知道她通常會睡到很晚,所以一直等到十一點才打電話。那邊是忙音,我等了半小時,又打過去,那邊還是忙音。之後我每隔十分鐘打一次,一直打了一個鐘頭,那邊卻總是忙音。突然,我的腦海中閃現出簡奈爾和愛麗絲在床上,電話被扯下來的畫面。當我最終打通電話時,接電話的是愛麗絲,她的語氣溫和又快活。我很確定她們倆是情人。
又有一天,我們本來計劃要去聖芭芭拉,她卻接到一個緊急電話,要去一個製片人的辦公室試鏡某個角色,她說那只會花上一個半小時,所以我就跟她一起去了製片廠。製片人是她的一個老朋友,當他走進辦公室時,他做出了一個溫柔又充滿愛意的動作——用手指摩挲著她的臉,而她沖他微笑著。我立即就看出了這動作的意思,那是前任情人、現任摯友的一種溫柔。
在去聖芭芭拉的路上,我問簡奈爾她是否跟那個製作人上過床,她轉身朝著我說「是的。」我再也沒問她別的問題了。
有一晚,我們約好一起晚餐,我去了她的公寓,她正在穿衣打扮,愛麗絲幫我開了門。我一直都很喜歡她,在某種程度上,我並不介意她是簡奈爾的情人,但我仍然不敢完全肯定。愛麗絲總是會親我的嘴唇,一個非常甜蜜的吻,她看上去很喜歡有我的陪伴。我們相處得不錯。但你能感覺到她身上缺乏女性氣質,她非常瘦弱,穿著緊身襯衫,顯出她擁有驚人的圓潤胸脯,襯衣非常正式。她遞了一杯酒給我,放了一張伊迪絲?皮亞芙的唱片。我們等待著,直到簡奈爾從衛生間裡出來。
簡奈爾吻了吻我,說:「梅林,我很抱歉,我試過打電話去你酒店。今晚我得排練,導演會過來接我。」
我無比震驚。再一次,我聽到了她藏一手牌的聲音。她充滿感染力地沖我微笑,嘴唇帶著種輕顫,讓我覺得她在撒謊。她的雙眸專注地在我的臉上尋找著,她想要我相信她,卻看出來我並不相信。
她說:「他會過來接我,我儘量爭取在十一點前排完。」
「那也好。」我說,越過她的肩膀,我能看到愛麗絲低頭看著自己的酒杯,沒有看我們,故意不聽我們的對話。
所以我就在那裡等著。當然,導演來了。他是個年輕男人,但已經全禿了。他公事公辦又高效,沒時間喝一杯。他耐心地對簡奈爾說:「我們會在我家裡排練,我希望你能在明天的上妝排練中做到完美。艾瓦茨和我改了一些台詞和其他的東西。」
他轉身面對我。「我很抱歉破壞了您的夜晚,但這就是娛樂業。」他重複著這一陳詞濫調。
他看上去是個不錯的男人,我衝著他和簡奈爾露出個冷淡的笑。「沒事,」我說,「你們需要多久都沒關係。」
我說完這句之後,簡奈爾有些驚惶,她對導演說:「你覺得我們十點前能弄完嗎?」
導演說:「如果我們非常認真工作,也許。」
簡奈爾說:「你何不在這兒跟愛麗絲一起等,我十點前會回來,我們還是能一起晚餐?這樣可以嗎?」
我說:「當然。」
所以,他們離開後,我跟愛麗絲一起等著。我們聊天。她說她重新裝飾了整間公寓,然後拉著我的手帶我參觀每間房間。非常可愛,廚房裡裝上了特殊的百葉窗,櫥柜上裝飾著某種鑲嵌花紋,銅罐和鍋掛在天花板上。
「很可愛,」我說,「我沒法想像簡奈爾會做這一切。」
愛麗絲大笑著。「不,」她說,「家務由我來做。」
她帶我參觀了三間臥室,其中一間顯然是個孩子的臥室。
「那是給簡奈爾的兒子過來玩時住的。」
然後,她把我領到了主臥,裡面有一張巨大的床,她把臥室改頭換面了,裡面充滿十足的女性氣息,滿是靠著牆的洋娃娃,沙發上的巨大枕頭,床腳還有個電視機。
然後我說:「這是誰的臥室?」
愛麗絲說:「我的。」
我們去了第三間臥室,那裡一片狼藉,顯然是被當成公寓裡的一間小儲藏室來用。各種奇奇怪怪的家具堆滿了房間,床很小,上面有張毯子。
「這是誰的臥室?」我嘲諷著說。
「簡奈爾的。」愛麗絲說,說這句話時,她鬆開了我的手,臉別了開去。
我知道她在撒謊。她和簡奈爾一起睡在那間大臥室里。我們走回客廳等待。
十點半時,電話響了,是簡奈爾。「哦,天哪!」她說,她的語調就像自己得了絕症一樣充滿戲劇性,「我們還沒弄完,還得再花一個鐘頭才能結束,你要繼續等嗎?」
我大笑。「當然了,」我說,「我會等的。」
「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簡奈爾說,「我們搞完就立刻打電話給你。好嗎?」
「當然。」我說。
我和愛麗絲一直等到十二點。她想給我做點東西吃,但我並不餓。到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享受起來。沒什麼事情比當成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更好玩了。
午夜時,電話再次響起,我知道她會說什麼,她也是那麼說的。他們還沒弄完,不知道何時才能弄完。
我的態度非常歡快。我知道她很累,我那晚肯定見不到她了。我第二天會從家裡給她打電話。
「親愛的,你太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我真的非常抱歉,」簡奈爾說,「明天下午打電話給我吧。」
我跟愛麗絲道了晚安,她在門口親吻了我,那是個姐姐般的吻,然後她說:「你明天會給簡奈爾打電話的,對嗎?」
我說:「當然,我會從家裡給她打電話的。」
第二天,我趕早班機飛回了紐約。在甘迺迪機場的航站樓里,我打電話給簡奈爾。她聽到我的聲音非常高興:「我正擔心你不會打電話來呢。」
我說:「我保證過我會打電話的。」
她說:「我們昨晚一直工作到凌晨三點,上妝排練今晚九點開始,如果你想見我的話,我可以去酒店見你一兩小時。」
我說:「我當然想見你了,但我在紐約,我告訴過你,我會從家裡給你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很長的一段沉默。
「我明白了。」她說。
「好的,」我說,「我再來洛杉磯時會給你打電話的,好嗎?」
電話那頭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然後她說:「你對我一直都非常好,但我不會讓你再傷害我了。」
她掛了電話。
但我下一次去加州時,我們又和好了,一切又重新開始。她想完完全全對我坦誠,再不要有更多誤會。她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跟艾瓦茨和那個導演上床,她一直都對我完全坦誠,她再也不會騙我。為了證明這一點,她告訴了我愛麗絲和她的事情。那是個有趣的故事,但它沒法證明任何事情,至少對我而言沒有。不過,確切地知道真相還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