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牛市

2024-10-10 23:04:20 作者: (美)羅恩·徹諾

  里根時代的華爾街自覺地在重走20年代的老路。時事評論員注意到了這兩個年代之間神秘的相似之處——繁榮的股市、共和黨削減稅率、拉丁美洲債務危機、貨幣的波動不定、公司兼併浪潮、貿易大戰、農業和能源工業的不景氣。聯邦儲備銀行的主席保羅·沃爾克促使通貨緊縮變成了通貨膨脹,正像20年代的本·斯特朗所起的作用。整個世界好像突然變得現金充裕。報紙把庫利奇和胡佛時代的證券市場的曲線表覆蓋到里根時代的曲線表上,既安慰了牛市,又安慰了熊市。就像在20年代,智者說,老的價值標準已經過時了,而又開始擔心普通股的短缺。

  華爾街上的投機泡沫再度被認為是經濟出現活力的跡象。

  在20世紀20年代,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是貿易順差不斷增大,實力正在上升的強國。美國公司利用優越的科技,在全球範圍內不斷擴張。但是,80年代繁榮的華爾街掩蓋了美國經濟地位相對於日本和歐洲已經開始衰弱的局面。由於里根政府的稅率削減和預算赤字,美國變成了世界上的淨債務國。股市的狂熱既沒有增加美國的競爭力,也沒有削減貿易赤字。這些赤字從20世紀70年代起就連年不絕。晨報的大標題寫著令人震驚的一筆筆10億美元的交易,這些交易似乎可以促進經濟,但實際上它們好像從未加強美國在世界市場上的地位。

  隨著華爾街的重新得寵,美國年輕人趨之若鶩,擁向這個大賭場。到1986年,耶魯大學的每10個畢業生中就有一個去第一波士頓求職。哈佛大學商學院的畢業生中30%進入摩根史坦利、高盛、美林或第一波士頓。他們所進入的這個世界與二戰剛結束時安靜、嚴肅的紳士派華爾街幾乎沒有相似之處。即使是「華爾街」這個名字現在看來也好像是名不副實。愛德華-戈登公司的馬丁·圖爾欽說:「除了布朗兄弟哈理曼公司,我幾乎想不出哪一個主要的投資金融公司的總部設在華爾街。」(1)所有主要的金融公司都尾隨它們的客戶到了非商業區。

  在里根時代,關係銀行業壽終正寢。隨之消亡的是華爾街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的氣質。華爾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冷酷、吝嗇、精明、強硬。在「415規則」頒布以後,悠閒的辛迪加世界也慢慢消失了,紳士銀行家準則被徹底廢棄。隨著對客戶蓄謀控股投資和貿然打電話等禁忌的解除,投資銀行家之間互相衝突起來。大家都認可的禮節不復存在,無以控制金融中隨時存在的貪婪欲望的衝動。現在管理華爾街的是一批年輕聰明的經理。他們追求自己狹隘的利益,令人難以理解地缺少博大的政治或社會觀念。

  1985年,摩根史坦利提名埃里克·格利切爾接替喬·福格作兼併和收購部門的負責人。在雷曼兄弟-庫恩-洛布公司時,格利切爾曾是阿德里安·安東紐的老闆。埃里克·格利切爾是一個身材矮小、穿戴整潔的前海軍陸戰隊步槍排槍隊的指揮官。他在芝加哥大學取得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他信仰一種同心協力的兼併風格,用軍隊的紀律來管理他的部門。在談判桌上,他被稱為「銅牆鐵壁」。他有著過人的精力,業餘時間經常滑雪,打高爾夫球,跑馬拉松。通過格利切爾,摩根史坦利的業務範圍從代表藍籌公司經營接管擴充到了更直接地參與公司的蓄謀控股投資。例如,格利切爾招聘了摩根史坦利的客戶、愛抽雪茄的羅納德·佩雷爾曼。佩雷爾曼經過1985年的激烈的競爭收購了里夫倫股份有限公司。

  格利切爾的「兼併工廠」擁有10個聰明的年輕人。他們什麼都不做,只是為公司造出交易再賣給客戶。1978年,鮑勃·格林希爾曾經說過,摩根史坦利只是履行客戶的交易,而不是創造交易。(2)現在這種消極狀態已經被一掃而空,對晨報中所宣布的每一筆交易都要從盈利的角度進行研究。每天早晨,這10個高薪聘請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夢想家們」都在格利切爾的辦公室前排隊,等著似連珠炮似的推銷他們的主意。當一個下級職員帶來一個3英寸厚的、寫滿有關可能成交的一筆交易的數字的筆記本,格利切爾把它扔進了廢紙簍。他說:「等你明白你自己在說些什麼時再回來。」(3)

  華爾街似乎不再對他們的客戶公司唯命是從,或只是實施它們的願望。它自己採取了一種不安的生活態度。《財富》雜誌宣稱,格利切爾非但不從客戶那裡接受暗示,而且篤信「做生意的人永遠不應該聽從『不』的答覆」。(4)雜誌中敘述了格利切爾是如何纏著休斯敦庫珀工業公司的羅伯特·齊澤克,直到他收購了麥格勞·愛迪生公司。格利切爾貿然打電話說:「讓我坐飛機去和你談。還是我麻煩一次吧。」(5)第二天他富有說服力的表現終於使庫珀工業公司做了價值10億美元的收購。摩根史坦利從中獲純利400萬美元。格利切爾還說服潘特里·普賴德收購了里夫倫,在羅納德·佩雷爾曼通過發行大批垃圾債券融資的蓄謀控股投資中掙了3000萬美元酬金。10年前,樸實的銀行家連開口要100萬美元的酬金都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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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正在經歷兼併的那部分公司現在達到驚人的數額。1982年,摩根史坦利經營的兼併交易為85億美元。兩年內,這一數字直線上升到破紀錄的520億美元。福格領導下的摩根史坦利發生滑坡之後,1985年,摩根史坦利以微弱的優勢擊敗了第一波士頓公司的布魯斯·沃塞斯頓和喬·佩雷拉組成的團體,奪回了兼併業務第一位的寶座,獲得了令人吃驚的8200萬美元的收費,使摩根史坦利達到華爾街上最高的資產回報。在直到1987年股市崩潰之前的四年中,摩根史坦利參與了價值2380億美元的兼併和收購交易。就像喬·弗洛姆在1989年說的那樣:「我們在15年中經歷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企業改組。」(6)這個數字大得讓人難以置信,以至於公眾對此都目眩神迷,動心駭目。

  很多交易確實是因需要變革所促成的。在一個技術進步的時期,成熟的企業需要把錢從正在沒落的行業轉向興旺的行業。來自國外的競爭和放鬆管制刺激了迄今為止受保護行業中的劇烈變化。這些行業包括航空、電信、能源、大眾傳媒和金融業自身。投資銀行是全球市場一體化的代理,就像在皮爾龐特·摩根時代他們曾幫助國內市場融合在一起那樣。

  但是,太多的交易看起來都只是投資銀行和公司蓄謀控股者為了自己發財而策劃出來的。20世紀80年代公司蓄謀控股者的典型——布恩·皮肯斯、卡爾·英卡和詹姆斯·戈德史密斯爵士——偽善地說他們是把一些公司從其頑固不化的管理部門的控制下「淨化」或「解放」出來。他們宣稱被兼併的公司是殘酷的進化論的必然犧牲品,暗示這些公司總是管理蹩腳的公司。然而在1978年,在這一說法還未成為參與兼併的公司的路線時,鮑勃·格林希爾曾經說過:「收購公司不只是尋找便宜貨和陷入困境的公司。典型的是,他們對那些管理良好的公司最感興趣。」(7)事實經常是這樣的。

  除了城鎮和工人們遭受折騰、流離失所的痛苦之外,兼併的一個結果就是這場收購風懲罰了資產負債表良好、現金充裕、幾乎沒有債務的公司。要想繼續保持獨立,它們只能增加債務從而受到掣肘。老摩根史坦利喜歡正統保守的金融,保護客戶資信評級。新的摩根史坦利迫使公司捲入承擔債務的風潮,不管這些公司是想發起兼併還是想阻止兼併。

  摩根史坦利兼併和收購部門的人員根本不承認存在任何問題。1986年,當全國性的收購浪潮達到每年2000億美元時,埃里克·格利切爾說:「當你看著世界的債務、國家的債務和私人部門的債務時,你難道能繃著臉對我說有幾個投機兼併交易會打破平衡,製造災難?」(8)請注意,格利切爾不是在讚許債務,這句話更像是一種自我辯護式的論據——「每個人都在這麼做」。現在已經不只這幾個投機兼併交易了。1970年,只有10筆收購交易的交易額超過百萬美元的水平。到1986年,在席捲經濟領域的合併浪潮中,超過百萬美元的交易數已上升到346個。

  喬·福格也用類似的方法否認有任何問題。當問及大批債款是否耗盡了生產領域的資金時,他說這問題是「很愚蠢,也很膚淺的……事實上,收購交易只反映了資產所有權的變化,錢本身並沒有消失。這些錢被用於其他投資了」。(9)這對收購交易中資金髮生轉手來說當然是正確的,但是首先額外的收購資金又是怎麼樣的呢?一般來說,都利用銀行貸款或發行垃圾債券來解決,而這些資金的利息就從生產性投資中轉移出來。這種傾向於舉債的做法和老摩根史坦利的觀點有明顯的衝突。近在1980年,老摩根史坦利的公司文化還被鮑勃·鮑德溫形容為「躲避風險」。

  華爾街的兼併狂熱給80年代製造了令人震驚的怪事:在里根時期持續的繁榮中,公司財務狀況反而變弱了。到1987年股市崩潰時,非金融公司的債務達到了1.8萬億美元。公司盈利的一半都付給了債權人——這比前些年的百分比要高多了。很難看到美國公司界能夠經受一場嚴重的衰退而不遭到難以形容的毀滅。就像在爵士樂時代那樣,大部分的金融魔術都是建立在一種默示的假設上的:永久持續的繁榮、周期性經濟動盪的終結、對聯邦儲備委員會避免災難的能力的盲目信任。

  毫不奇怪,摩根史坦利被20世紀80年代最賺錢的風尚吸引住了。這一風尚就是利用貸款買下某一公司的全部產權,簡稱為槓桿收購股權。作為一種危險的投機形式,槓桿收購能與20年代金字塔形的控股公司相匹敵。在最基本的槓桿收購中,一家公司的經營者們和一群外部的投資者借錢來收購另一家公司,並使其作為不公開招股的公司;這家公司自己的資產被用做貸款的附屬擔保品,而貸款則通過將來的獲利或資產銷售來償還(非常重要的是利率支付是可以享受稅收減免的),在70年代,這被稱為「自力融資」,而且很少超過10萬美元。拉扎爾兄弟公司的安德烈·邁耶多年來一直進行股權投資,但直到1979年,華爾街才加以注意。那一年,第一波士頓為一家名為「康戈洛姆」的聯合大企業經營了一次槓桿收購。當60年代的聯合大企業解體,經理們接管了企業的各個部分後,槓桿收購開始大受歡迎。槓桿收購作為接管的副產品大肆盛行起來。經營者們藉助這種方法來擋開蓄謀控股投資者,甚至把他們趕跑。這樣,槓桿收購就成為兼併浪潮的自然延續。

  摩根史坦利憑著它對有利可圖的活動的準確直覺,注意到了槓桿收購帶給第一波士頓和美林的利益。1985年,摩根與信諾保險公司聯合建立槓桿收購基金。摩根史坦利做成了驚人的交易。和這些交易比起來,兼併的利潤看上去只是一些小零錢。1986年,摩根史坦利與一家愛爾蘭紙板企業傑斐遜-斯默爾菲特合作,從美孚那裡用12億美元買下了美國紙箱有限公司。傑斐遜和摩根史坦利每家只出了1000萬美元,剩下的都是借來的。摩根史坦利輕輕鬆鬆地獲利3240萬美元:1100萬美元是安排槓桿收購的收費,2040萬美元是因為包銷了7億美元的垃圾債券,以及100萬美元的諮詢費。這些費用使人想起投資銀行本世紀初時靠發行信託公司證券大獲其利的情形。在槓桿收購中,目標公司承受了痛苦,承擔著風險,因為它們需要賣掉資產和減少成本來償還債務。同時,作為有限的合夥制,摩根史坦利的收購基金最多也就損失1000萬美元的小本初始投資。這種風險與巨大的潛在利益比較起來是很有限的。僅僅三年之後,摩根史坦利的1000萬美元的「賭金」就價值1.4億美元了。

  不久之後,摩根史坦利幫助槓桿收購公司科爾伯格-克拉維斯-羅伯茨(KKR)用42億美元收購了歐文斯-伊利諾斯公司。摩根史坦利又獲得了上述3筆收費——這次達到5400萬美元。雖然摩根史坦利只有15億美元的資本,但它發放了6億美元的短期橋樑式貸款來做成這項交易(哪家銀行能放出這麼多錢而不受制裁?但投資銀行通過控股公司發放橋樑式貸款[57],繞過證監委的監督)。老摩根史坦利力圖縮小資本風險,保持金融中介的性質,而新摩根史坦利則在邁向「商人銀行業」的新的進軍中,用更多的資本賭博。儘管華爾街喜歡「商人銀行業」這個術語所包含的歷史聯繫,但它與喬治·皮博迪和朱尼厄斯·摩根所致力於的重商主義的融資幾乎沒有相似之處。這一術語只是指管理收購,在兼併中進行股權投資或為兼併的融資提供短期橋樑式貸款。

  1986年,摩根史坦利為了給它的新業務籌集資金,也為了加強在世界資本市場的地位,向公眾出售20%的股份。這是個很大的諷刺:摩根史坦利公開招股是為了把別的公司變成不公開招股的公司。為了使這些股份能分布到全球,其中的三分之一是在北美以外的地區銷售的。摩根史坦利內部股票的銷售價為每股15.33美元。每個人所分配到的股份是通過一個複雜的公式來決定的,部分依據雇員在公司原有投資的多少而定。一開始,摩根史坦利的股票就從每股56.5美元跳到了71.25美元。這使摩根史坦利商行淨獲利2.5億美元,而且使70年代改造本公司的那些「大不敬」的年輕人直接發財致富。到這一天結束的時候,帕克·吉爾伯特擁有的772133股已經值5730萬美元了(對一個妥協的董事長來說,這是一筆很豐厚的回報);迪克·費希爾擁有729574股(5410萬美元);鮑勃·格林希爾擁有710275股(5270萬美元);劉易斯·伯納德擁有673521股(5000萬美元)。隨著股票的公開出售,摩根史坦利失去了與過去的最後一點聯繫。摩根史坦利現在是一個巨大的公開上市的公司,有114個執行董事(包括第一位女性執行董事),148位有限合伙人和世界範圍內的4000名雇員。公司還雇用了多得令人吃驚的大富豪。只有高盛還是華爾街舊式的合夥制。即使這樣,高盛也向日本的住友出售了股份。

  摩根史坦利通過公開招股,加強了實力,大力推進商人銀行業的發展。第二年,摩根史坦利又發行了第二期槓力股份基金。湯姆·桑德斯最後聚集了22億美元的「備戰基金」。這是投資銀行所聚集過的最多的資金,僅位於科爾伯格-克拉維斯-羅伯茨之後,列第二。摩根史坦利在其新的雙重角色中,既管理這份基金,又將它自己2.25億美元資本投資於其中。正如敵意收購和發行垃圾債券那樣,摩根史坦利採取了一種值得懷疑的盈利活動,並使它在上層社會中能被接受。摩根史坦利為該基金徵募了60個機構的錢。這些機構包括通用汽車公司和美國電話電報公司的養老基金、日本的信託基金公司、中東政府機構、沃爾沃汽車公司、巴克萊銀行和幾家美國商業銀行。摩根史坦利不僅將從基金的資本收益中獲得三分之一,而且還將收取2%的酬金。這僅僅是開始,槓桿收購伯林頓工業公司就顯示了這一點。

  1987年4月初,報告透露阿舍·埃德爾曼在大量積聚伯林頓工業公司的股票。伯林頓是美國最大的紡織公司,基地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格林斯堡。伯林頓的總經理弗蘭克·格林伯格到處尋找「白衣騎士」來阻止埃德爾曼及其合伙人加拿大的多米尼歐紡織品公司來對其進行收購。班傑明·斯特恩在1987年8月的《巴倫》雜誌上發表文章,詳細地把有關事件串連起來,記述了後來發生的一切。4月15日,摩根史坦利32歲的艾倫·戈爾德貝格打電話給格林伯格,說摩根史坦利對收購伯林頓很感興趣,並會保留目前的管理部門。在隨後4月21日的信中,鮑勃·格林希爾赤裸裸地強調了此事對格林伯格自身的利益。他說:「除非是在你們管理部門同意的基礎上,否則我們對此事沒有興趣。」(10)摩根史坦利在4月29日與格林伯格的會談中擺出了一個計劃:在收購中讓原管理部門保留10%的股份,如果達到一定標準再加上10%。

  弗蘭克·格林伯格面臨著明確的抉擇,究竟是選擇敵意控股投資者,還是摩根史坦利的槓桿收購基金?前者威脅到他的生存,後者以豐厚的利益在吸引他。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能作出對他的股票持有者公平的不偏不倚的判斷呢?正像班傑明·斯特恩所指出的,摩根史坦利慣常向管理部門許諾,收購之後他們的工資將提高50%到125%。格林伯格在這樣具有誘惑力的情況下對摩根做出了特別的讓步。他同意如果收購伯林頓失敗,就給摩根史坦利2400萬美元的「中止費」。摩根史坦利證明自己得到如此豐厚的費用也是正當的,因為它在談判期間要鎖定資本,從而放棄利息收入。然而,正像斯特恩所指出的,摩根史坦利的資金在收購完成之前是沒有風險的,而且僅有1.25億美元是它自己的。然而,「中止費」會抵消兩個星期中70億美元應付的利息。斯特恩下結論說:「萬一這筆交易不成功,這筆『中止費』只能算是伯林頓董事會的合伙人對摩根史坦利把他們包括進這一交易的一種補償。否則就說不通了。」(11)直到5月中格林伯格才公開了他與摩根史坦利的秘密會談。這個會談是公司的秘密,阿舍·埃德爾曼和多米尼歐都不知道。這裡看不出兩個投標者得到的是平等待遇。

  6月末,摩根史坦利出價每股78美元,也就是總共將近24億美元,擊敗了埃德爾曼的蓄謀控股。摩根史坦利用僅僅1.25億美元就得到了全美最大紡織品公司的將近三分之一的股權。即使這1.25億美元也大部分來自銀行家信託公司和公平人壽保險公司。摩根史坦利同時還掙到8000萬美元酬金,包括為這項交易籌措資金而認購近20億美元的垃圾債券所得到的利潤。伯林頓在這場金融鍊金術中賺到了與摩根史坦利同樣的利益了嗎?收購之前,伯林頓收支平衡,債務不到普通股持有人總資產的一半。槓桿收購後,公司突然要應付超過30億美元的債務。債務是總資產的30倍。結果是它必然要解僱上百名中級管理者,賣掉世界上最先進的生產粗斜紋棉布的工廠(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這家工廠賣給了多米尼歐),關閉研究與發展中心,把5年內的資金預算壓減到5000萬美元。所有這些不僅攪亂了伯林頓雇員的生活,而且急劇削弱了公司在全球市場的競爭力。

  到1987年的最後一個季度,伯林頓工業公司開始虧損,儘管公司經營的收入有了增加。這是為什麼?因為它要付這一季度6600萬美元的利息。支持槓桿收購的人稱讚高額債務可以刺激管理者更努力地工作。這個論點使人想起詹森博士的觀察——絞刑特別容易讓人集中思想。難道公司必須要面對絞架才能做得更好嗎?槓桿收購後所做的削減成本和出售資產的行動大部分都不是為了促進公司的經營。這些行動只是為槓桿收購所付出的代價。如果沒有槓桿收購,也就往往是不必要的。很多槓桿收購行動只是對公司破產後價值的一次賭注,而不是真的試圖對收購的公司進行長年管理。

  槓桿收購的支持者稱,公司的擁有者比經營者更有魄力。他們不需要被股票價格牽著鼻子走。每次證券交易獲利的時候,這句話就會被機械地重複一遍。摩根史坦利的湯姆·桑德斯說:「這個國家管理的時間大部分都花在管理股票市場價格上了。」然而,幾年來鮑勃·格林希爾、喬·福格和埃里克·格利切爾都在警告公司應提高股票價格——否則的話就會如此如此。有一種偏見認為,每個季度從股票價格中賺到的錢正在拯救公司。是誰創造了這種偏見?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很多槓桿收購專家都在從兼併工作中調過來,在這裡他們突然需要採取長遠的觀點。這種辯護聽起來很怪,因為這個公司在80年代曾管理過幾家公司最初的股票上市。最後,它忽視了一個簡單的事實,那就是使公司不公開招股的目的是為了今後的股票上市,並很快獲得巨大的收益。公司到那時可能會大肆吹噓公開發行股票的益處。

  在槓桿收購的潮流中,還存在著深刻的政治和社會問題。當銀行家們拿自己的資本進行冒險時,參與槓桿收購的人都為這種趨勢回到了「美好的過去」而歡呼。他們沒有仔細看看那段「美好的過去」的歷史以及銀行家與他們出資支持的公司之間相互勾結的關系所引起的利益上的衝突。就像我們所看到的那樣,為了實現路易斯·布蘭代斯所主張的投資銀行與公司保持適當距離,我們經歷了幾十年的焦慮與改革。這是梅迪納訴訟案和規定對鐵路及公用事業進行競爭性招標的各種政府措施的目的,也是沒完沒了調查的目的——普約、佩科拉和惠勒的目的。正當1982年的「415規則」似乎在結束銀行與公司勾結所產生的問題時,投資銀行通過商人銀行業務又重新造成了這種問題。摩根史坦利在「415規則」公布之後進入商人銀行業務並不是巧合,因為通過槓桿收購,它可以恢復它在交易時代所失去的排他性關係。還有什麼比得到一個公司的大部分股份能更好地控制它呢?伯林頓公司董事會5人中的3人突然成了摩根的執行董事。

  工業與金融的兼併在領主時代里是有些意義的,這給美國經濟帶來了一些穩定因素。公司在那個時代還比較弱,在開發資本市場特別是國外資本市場時還有困難,只有銀行家的信譽才能使膽小的債權人放心。在賭場時代里,這種情況已經不存在了,因為公司的聲譽往往勝過銀行家。伯林頓工業公司對投資者來說就不需要任何介紹。新的商人銀行業不同於50年代老式的關係銀行業。當時華爾街的公司只起諮詢的作用,而且能夠提供客觀的建議。如果老摩根史坦利能緊緊抓住它的客戶,那麼,它也沒有內在的誘惑去誤導或欺騙客戶。

  槓桿收購的潮流誘使投資銀行陷入了另一場潛在的利益上的衝突。他們現在是顧問呢,還是投資者?委託人和代理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嗎?槓桿收購使投資銀行處於和接受他們承銷服務的客戶進行競爭的位置。摩根史坦利在收購了美國紙箱公司後,又收購了福特·霍華德紙業公司。摩根的造紙業客戶都被這事嚇壞了。詹姆斯·里弗的財務長戴維·麥基特立克曾用摩根史坦利去經營許多股票上市業務。他說:「我們非常關注摩根史坦利在造紙業中不斷上升的股東位置。」(12)對於收購的客戶來說也存在相同的問題。如果摩根史坦利兼併業務的職員發現了一家估價過低的公司,他們應該把這家公司給客戶呢,還是由本公司占了?如果他們向一家公司推薦槓桿收購,又站在一邊等著通過顧問費及垃圾債券承銷而發一筆橫財時,他們能說自己是客觀的嗎?據一項報告說,信諾保險公司沒有接受摩根的第二期槓桿收購基金,就是因為他們相信摩根在追求像「大象」那樣大筆的交易。這種交易可以帶給他們巨額酬金。

  摩根史坦利的職員意識到了這一潛在的問題,但很快就對此不屑一顧。迪克·費希爾說:「我們的生意充滿了矛盾,在像我們這樣一體化的一種實業里,我不知道怎樣才能避免衝突。」(13)他注意到,如果摩根史坦利為一家客戶尋找到一個可收購的公司,一般是這家客戶先做一次嘗試。但是如果摩根史坦利是主動地去尋找機會呢?它首先是對它的客戶忠誠還是首先對其股東忠誠?鮑勃·格林希爾回答說:「最先做出嘗試的是客戶。我們曾和好幾家公司談過伯林頓,但是沒有人感興趣。關鍵是因為我們的傳統,我們退避三舍,以遷就我們的老顧客。」(14)所以摩根史坦利就該為自己留下廢料,只能揀別人不要的買賣嗎?華爾街現在已經深深地陷在道德的灌木叢里,糾纏不清了。它再也無法掙脫了。

  1987年10月19日,當道瓊工業指數平均下跌了508點後,與20年代的相似之處產生了不可避免的後果。帳面價值大約5000億美元——相當於法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化為烏有,儘管在「街角」還沒有出現不幸的情景,破產的投資者沒有成為暴徒,也沒有證券經紀人像做「燕式跳水」那樣從高處跳下來。現在70%的證券交易都由機構來進行,像共同基金和養老基金之類。這些基金不喜歡發生戲劇效果,它們只通過電腦屏幕來跟蹤市場。據後來的報導,心情壓抑、周期性偏頭疼甚至陽痿都出現在投資者身上,但沒有1929年那種從空中飛下來的「藝術表演」。除了在紐約證券交易市場裡參觀者的隊伍長了些以外,在這個黑色的星期一,「街角」並沒有顯示出大災難的跡象。

  摩根財團在1987年股市崩潰中所受到的影響實際上比1929年大。現在,所有的銀行和證券經紀所都在進行交易業務。摩根史坦利是從事股票指數套利的主要商行之一。股票指數套利是由電腦控制的,利用紐約股票價格與芝加哥股票指數化期貨間的差價來賺錢。人們指責這種交易造成了市場瘋狂的波動,甚至不公平地譴責這種交易是造成股市崩潰的原因。在一個秘密的、限制進入的電腦房裡,50名摩根史坦利的交易員和分析家注視著電腦上的信息,尋找套匯的機會。這個電腦房因其先進的軟體被稱為黑匣子,其中一些軟體甚至需要交易員戴上三維眼鏡去使用。這些交易員及分析員所採取的冒險可能會折磨哈羅德·斯坦利的靈魂。1986年9月11日,在市場經歷了嚴重的衰退後,摩根史坦利把賭注押在經濟回升上,買了10億美元的股票期貨,結果損失慘重。這種與期貨有關的交易把利用貸款投資重新引入了市場。而政府認為他們已經在30年代用更加嚴厲的保證金規定取消了用貸款投資的做法。

  從1984年到1987年,股票價格持續上漲,沒有一次回落超過10%。這使買空的投機商歡呼雀躍,使賣空的投機商緘默不動,使人們對警報的信號無動於衷。與1929年的形式完全一樣,債券市場的行情在1987年春天暴跌。聯邦儲備銀行在9月份提高了貼現率。10月初,摩根史坦利害怕客戶會在牛市中失去更多,激勵客戶把錢全部投資在普通股上。後來,當摩根史坦利給金融評論員亞當·史密斯提出了一個過於樂觀的收購建議時,史密斯想了想說:「10月份你讓我投資,我丟了一半的錢,現在我還怎麼買呢?」(15)

  1929年是美國國內發生的大崩潰,而1987年則是個全球性的大恐慌。在世界範圍內股票上升、下跌,然後又全面反彈。把市場交織在一起的同樣的金融管制放鬆導致了東京、香港、紐約、倫敦、巴黎和蘇黎世的股票同時下跌。摩根史坦利的巴頓·比格斯說:「幾天來,人們只是看著時鐘等待熊市過去。」世界股票市場的新的聯繫看起來好像誇大了兩個方向的行動,增加了世界金融體制的不穩定性,而不是消除了波動。

  從摩根歷史的觀點看,黑色星期一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在援救中沒有任何明顯的角色。這與1929年有很大的歷史差別——缺少銀行家的援救。里根總統急於去效仿胡佛。他說:「經濟的基本面一直保持良好。」(16)紐約證券交易所主席約翰·費倫所起的作用和理察·惠特尼的作用相同。他和顧問們爭辯是否應關閉交易所。股票市場又出現了購回股票及提早關閉交易所以處理票據的情形。但是沒有一個銀行家邁上華爾街23號的台階。費倫大部分是與美林的威廉·施賴爾及所羅門兄弟的約翰·古特福羅因德商討,而不是與摩根史坦利商量。這顯示了交易與零售公司的新的重要性,這類公司在1929年是登不上這種大雅之堂的。

  聯邦儲備銀行採取的行動敏捷迅速,其決心之大沒有人會懷疑。10月20日,艾倫·格林斯潘發表了一篇言簡意賅很有作用的聲明,肯定地說:「聯邦儲備銀行準備作為一種清償力來源來幫助經濟和金融體制。」(17)聯邦儲備銀行購買了美元,策劃了利率的大幅度下降。聯邦儲備銀行紐約分行的行長傑拉爾德·科里根親自懇求銀行繼續借錢給健全的證券公司。紐約證券交易所的一些專家在試圖阻止股票市場的下跌時,通過大量購進股票,增加存貨,結束了黑色的星期一。他們的主要貸款人也向他們拋售了股票。這些貸款人包括摩根擔保公司、製造商漢諾瓦銀行以及紐約銀行。聯邦儲備銀行的行動是令人欽佩的。華爾街不再需要摩根財團了。摩根在這麼重大的危機面前不可能處理得這麼好。就像大陸伊利諾斯事件所說明的,在巨大的沒有枷鎖的全球市場裡,私人公司的拯救已經是過去式,不起作用了。像皮爾龐特·摩根或湯姆·拉蒙特一樣顯得那麼重要的金融家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場崩潰顯示了在牛市中被人們所遺忘的一種包銷股票的風險。1987年11月,當英國政府出售英國石油公司32%的股份時,投資者在經歷了黑色星期一後已沒有能力這麼快就吸收巨額的1320億美元股票了。美國的四個承銷商——摩根史坦利、高盛、所羅門兄弟以及希爾遜-雷曼——眼睜睜地看著3.5億美元的帳面損失。英格蘭銀行同意以70便士每股的價格購回股票。這才避免了一場災難。石油價格的上漲和科威特購買了20%的英國石油公司的股份,又救了英格蘭銀行。

  股市崩潰過後,美國務實派大眾又一次祈求華爾街能夠吸取教訓,好好地看一看這次不幸。一位通用汽車公司的工人說:「對世界上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這是絕妙的一個星期。」股票經紀人收回了他們戴了幾年的光環。一個經紀人悲嘆道:「股市崩潰前,每個人都想讓你去娶他們的女兒。現在我們成了土地上的渣滓。」(18)但持續繁榮的怪物——用戶第一主義、貪心和投機——不會這麼快就被殺死。《新聞周刊》的封面上寫著:「聚會結束了嗎?」摩根史坦利的一些固執的年輕職員用這光滑的封面當作狂歡會的邀請信,上面挑釁似地潦草地寫著:「他媽的,沒門兒。」(19)埃里克·格利切爾的「兼併作坊」曾經進行過200個交易。他問:「為什麼不能再幹下去了?」(20)值得驕傲的是,摩根史坦利在崩潰中沒有受到什麼損害。它甚至還要對一家遭到打擊的商業銀行擴大信貸。但是摩根史坦利自己的職員對公司新發行的證券20點的跌幅嚇得心緒不寧。

  因為崩潰並沒有造成衰退,所以公眾也就沒有受到很大的刺激,從而要求立刻採取改革措施。然而,1929年崩潰後的金融改革就比崩潰滯後了三四年——在長期的蕭條暴露了20年代的投機生意所帶來的全面的經濟後果之後才進行了改革。與1929年後反對聯營和賣空的最相似的一點是現在對電腦程式交易的爭論。一種把崩潰歸咎為市場內部機制的趨勢又出現了。1988年1月,美林、希爾遜-雷曼-赫頓和高盛對自己的帳戶暫停了利用指數套利的交易。但摩根史坦利不需要擔心那些生氣的小投資者,它顯示了新的背叛的姿態,儘管帕克·吉爾伯特是紐約證券交易所的理事。在眾議員愛德華·馬基所領導的電信和金融分委員會給摩根史坦利施加壓力後,它才停止了其「業主」帳戶電腦程式交易活動。一家紐約保險公司——美國國際集團——的總經理莫里斯·格林伯格也通知它,他的公司將停止與那些仍然為自己的帳戶做股票指數套利的公司做生意。

  1988年5月10日,通過引人注目的共同努力,摩根史坦利、所羅門兄弟-貝爾斯特恩-佩因韋伯和基特-皮博迪宣稱他們將停止套利活動。摩根史坦利顯然是把自己的計劃通告給了其他公司,提醒他們注意,從而組織起這一行動。在美國電腦程式交易被制止了,摩根史坦利在同年12月轉向日本,在日本推行這種做法,引起轟動,刺激東京的股票交易達到破紀錄的程度。1989年,僅僅間隔了9個月,摩根史坦利又泰然自若地在主要商行中領先恢復了電腦程式交易活動。程序交易是否增加了波動,這個問題很複雜,沒有得到解決。值得注意的是,摩根史坦利顯然對輿論不屑一顧,而且就是要對金融管理當局表示公然藐視。這種行為顯然與摩根擔保公司的強烈的「公司公民」意識完全不同。

  如果美國務實派大眾希望黑色星期一能夠使華爾街心存戒懼,謹慎行事,那就徹底錯了。這隻促使華爾街的行為更加武斷,更加魯莽。證券公司已經失去了很多保險可靠的生意。1975年5月1日後,經紀佣金費有所下降,承銷業的賺頭在1982年「415規則」後也縮小了。現在交易利潤隨著股市崩潰而大幅度下降,引起華爾街及紐約的工作機會大大減少。兼併已經占了華爾街所得利潤的一半。隨著另外一些機會的減少,從事這種業務的吸引力變得無法抗拒。而且股市崩潰和疲軟的美元為兼併帶來了非常便宜的價格。如果蓄謀控股投資者沒有出現,華爾街就準備通過新的商人銀行部門及垃圾債券辛迪加親自進行蓄謀控股投資。

  現在已經有太多的公司被兼併作坊加工過了,要找下一個合適的目標已經越來越困難了。每個人通常都用相同的方法仔細檢查同一個名單。一個解決辦法是尋找一些實業為目標。這些實業從法律或習慣角度來看向來是可以避免敵意兼併的。埃里克·格利切爾以及摩根史坦利的所有人推翻了一個神聖的金融上的禁忌:你決不能向銀行發起敵意蓄謀控股。因為通常認為這種做法會動搖儲戶的信任或損害拿著銀行股票的眾所周知的孤兒、寡婦的股息。所以在過去,銀行兼併者或是友善性的,或是管理當局對處於困境的銀行強行兼併。

  在股市崩潰發生前不久,紐約銀行對歐文信託公司發動10億美元的蓄謀控股投資,從而把這種禮儀打得粉碎。這是兩家歷史悠久的機構之間的衝突。紐約銀行是由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及他的合伙人在1784年創建的。沒有別的銀行能夠經營這麼長久而始終不易其名。歐文是根據華盛頓·歐文的名字命名的,建立時間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葉。紐約銀行由摩根史坦利的埃里克·格利切爾、沙利文和克倫威爾公司的羅欽·科恩作顧問,而歐文信託公司是由高盛和摩根擔保公司來作顧問的。

  長達一年的戰鬥只是表明華爾街已變得多麼惡毒和殘忍。這些曾是斯文的老牌銀行,這種銀行對富裕的老客戶關懷備至。歐文是這麼的昏昏欲睡,以至於它一直沒有參加到外匯交易的大潮中去。而其他商業銀行卻從中大獲其利。歐文很少開除人,而且在聖誕節時給每個人相當於工資15%的豐厚獎金。

  紐約銀行的董事長卡特·巴科發動對歐文的蓄謀控股投資,因為他害怕紐約銀行會被另一家銀行兼併。歐文的經理們坐在華爾街1號(歐文信託公司)藝術裝飾豪華的總部里,開始時對此嗤之以鼻,相信聯儲不會縱容敵意接管銀行,格利切爾和科恩準確地預言聯儲的主席艾倫·格林斯潘將會打破前例。紐約銀行通過訴訟案、爭奪代表權以及刺耳的新聞稿交戰步步逼近了歐文。在紐約銀行勝利之後,格利切爾的話很快就使經濟界充滿了恐懼。他告訴新聞界,敵意收購是「將要來臨的事件的預兆」。(21)紐約銀行已經答應通過正常減員來彌補接管的費用。到1989年初,紐約銀行已經解僱100名海外員工了。一位歐文的經理說:「大屠殺已經開始了。」(22)再沒有任何一種形式的金融掠奪對摩根來說是出格的了。

  隨著黑色星期一而來的一種新精神也吹過了華爾街23號。當它從一個純粹的商業銀行進化成帶有許多投資銀行活動的新奇的混合體時,它的特徵也變了。在股市崩潰後的一次盛大的聖誕聚會上,劉易·普雷斯頓說他看到這麼多對夫婦同來非常高興。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丈夫或妻子在下一年中每天將工作到很晚。在第二天晚上的另一次招待會上,他說他要確保每個人都聽到了他說的話。因為前一天晚上「一些人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他們回家的時候非常高興」。(23)好像是為了強調銀行所面臨的新的危險,穆迪投資服務公司把摩根擔保公司的母公司J.P.摩根公司AAA的評級降了下來,標準普爾公司仍然為J.P.摩根公司這一控股公司保留了AAA級。而且這兩家評級公司都認為摩根擔保公司是唯一可得AAA級的美國大銀行。穆迪的行動是摩根閃光的盔甲上微小卻顯眼的凹痕。

  J.P.摩根公司逐漸變成了15000人的集團公司。它試圖保留舊的合伙人制的風格。新的管理人員接受嚴格的為期六個月的訓練,旨在使他們適應銀行文化。華爾街23號幾乎不從外面招人。它每年花費上百萬美元供應免費午餐來增進同事間的友誼。華爾街23號還保留著不侵占別人的榮譽或不排擠同事的道德標準。摩根前行長羅德·林賽說:「摩根合作共事的感情是我們所得到的最重要的東西。」普雷斯頓定期發一些備忘錄,告誡雇員們他們是在為客戶和銀行工作,而不是為他們自己。用林賽的話來說:「我們不想要那種總是獨自高高在上的人。」(24)

  摩根擔保公司比摩根史坦利或摩根建富更尊重傳統,無疑是古老的貴族式的摩根財團的繼承者。但是它獨特的禮儀受到了威脅。它忙著進行彩排,等待著有朝一日重返舞台,再次成為全功能銀行,就像老摩根財團。在國內,它把商業貸款及資本市場的活動熔成一個公司融資部門,這是投資銀行的雛形。用普雷斯頓的話說,它專門「對付非常複雜的交易,這些交易不可能由商業票據市場去處理」。(25)它從每一個合法的證券交易中儘量獲得利潤。它經營國庫券,承銷市政債券,為市政府提供諮詢,提供證券調查及經紀業服務,做條金、條銀及外匯買賣。它仍然經營最高檔的私人銀行業務,通過GG追求富裕的客戶,答應為他們解除擁有5000萬美元的「憂慮」。

  在國外,摩根財團增加了資本市場的活動,專門做利率掉期、貨幣掉期,以及其他深奧莫測的金融交易。它在日本、香港、比利時和德國都設有商人銀行。在倫敦——它的全球資本市場經營的總部,它花費了5億美元把臨近泰晤士河的兩座古老的建築裝修成巨大的交易場所。這兩座建築以前是空著的吉爾德霍爾音樂和戲劇學校以及倫敦市女子學校。裝修後,1500名雇員將工作在染色玻璃,木製天花板下,周圍是莎士比亞和彌爾頓的半身像。普雷斯頓悲嘆道:「我們可能成為世界性的證券公司,卻不能在本國的市場承銷債券。這種狀況真有諷刺性。」(26)

  為了標誌從商業銀行業務中解脫出來,摩根財團在GG中更多地用J.P.摩根來代替摩根擔保公司。摩根擔保公司是古老的、正在縮小的銀行核心。倫敦的摩根擔保有限公司重新更名為J.P.摩根證券公司。摩根財團需要把商業銀行家重新改變為交易員和推銷員。摩根花在訓練雇員上的時間可能比任何其他銀行都多。公司融資部門經理羅伯特·恩格爾說:「我們幾乎是在這兒開辦了一個小型大學。」(27)摩根希望通過聰明和創新的精神來保持銀行紳士派的文化。然而,是否能以老辦法兜售新產品還不太清楚。一個發放貸款的官員可以成為一名紳士或淑女,但當貨幣交易員可以嗎?可以成為一名「兼併藝術家」嗎?

  兼併工作是新摩根財團的試金石。一直到60年代末期,摩根免費提供這種諮詢,作為一攬子交易的一部分。這種非正式的服務(只是買主和賣主的一個檔案)提供給客戶,作為交換的是百萬美元的存款。早在1973年,摩根就試圖使這種經營制度化,甚至安排了英-美菸草公司收購金伯爾兄弟公司,獲得了60萬美元的酬金。但這一經營從來沒有真正開始。就像摩根史坦利那樣,銀行被長長的客戶名單所牽制——很難代表一家客戶的利益而不傷害到另一家。作為一家商業銀行,它希望皆大歡喜。

  這一問題在1979年很明顯地暴露了。當時,美國運通正試圖收購麥格勞-希爾出版帝國。美國運通的董事長詹姆斯·羅賓遜三世請摩根為兼併提供資金。羅賓遜曾在摩根工作過,60年代湯姆·蓋茨作董事長時,羅賓遜曾是他的助理。一開始,羅賓遜認為他可以安排一次友善的兼併。但是,他卻激起了小哈羅德·麥格勞的憤怒的反應。小麥格勞請來摩根史坦利的耶格·約翰斯通以及辯護律師馬丁·利普頓發起了一場兇狠的反擊。

  麥格勞利用一切現成的理由口誅筆伐。他起訴美國運通犯有誹謗罪。他說美國運通與阿拉伯聯合起來抵制以色列。他要求聯邦通訊委員會及聯邦貿易委員會研究一下反壟斷的問題,指責美國運通是對第一修正案的威脅,同時他還提出了幾十樁其他問題,有捏造的,也有真實的。麥格勞在最後一擊中指責美國運通沒有支付發行旅行支票的利息。

  美國運通曾經打算從摩根擔保公司為首的銀行借款7億美元來做這次兼併。這激怒了麥格勞,因為麥格勞自認為是摩根的忠實客戶。1977年,摩根的董事長帕特·帕特森為麥格勞舉辦了一次午宴,慶祝出版公司與摩根銀行的合作50周年。麥格勞仍然在抽屜里保存著午宴時發的純銀雪茄盒。

  現在,麥格勞很想知道羅賓遜是否故意選擇摩根來奪取他的銀行,是否摩根曾泄露了一些機密信息給羅賓遜。他譴責美國運通運用它的「金融力量來促使一家銀行打破與它客戶的關係」。(28)結果發現摩根信託部在信用帳戶上擁有180萬股麥格勞-希爾的股票。不管是投票還是不投票,這些股份肯定會使摩根糾纏在關於利益衝突的問題上。建議中的兼併退化成了這麼一個嘈雜的、不體面的爭吵。美國運通決定放棄,而摩根史坦利收取了150萬美元的酬金。很難想像,無所不在的摩根擔保公司能夠進行敵意收購而不會立即捅了馬蜂窩,引起訴訟和客戶的衝突。同時,銀行與公司客戶的緊密關係造成了設立一個令人生畏的兼併部門的可能性。

  1985年,摩根銀行組成了一個單獨的兼併和收購部門,由古巴出生、耶魯畢業的羅伯托·門多薩領導。羅伯託身材高大,喜歡沉思,微微有著威迫的目光。這使他看起來比摩根內的一般銀行家更冷酷和堅定。他讓人更多地聯想起摩根史坦利的交易人員而不是舊時代的嚴肅的摩根擔保公司的銀行家。作為腎上腺發達的一類人,他喜歡午夜打網球這類激烈的運動,並推動他所管理的年輕人去設計非正統的交易。門多薩認為投資銀行在榨取客戶的錢,他希望通過價格與它們展開競爭——這可能仍然是華爾街認為神聖不可侵犯的禁忌。門多薩還認為高額收酬金有時會歪曲對投資銀行家的判斷。摩根擔保公司為它的收購部門做GG,這刺激了華爾街。這則GG說:「在兼併和收購部門,需要完全客觀的和不受利益衝突的客戶……能夠信任一家商行——J.P.摩根。」(29)一個GG畫了一個空白的「募資碑銘」,並且尖銳指出:「我們推進兼併和收購的交易不是只為了賺錢。」(30)它很快會為「比你更神聖」的GG付出代價。

  摩根銀行知道在刀耕火種般的收購競爭中,自己紳士風度的形象會受到損害。就像鮑勃·恩格爾說的:「當一位董事長半夜被人打電話吵醒,對他說『我們要買你的公司』時,他會想起摩根史坦利而不是摩根擔保公司。這是一項銷售工作,毫無疑問。」(31)除了形象問題,摩根還面臨著一個問題,即公司不願與大的借款機構分享秘密。這些機構可能難以保守秘密,也可能會用這些信息來拒絕提供以後的貸款。

  到80年代末期,普雷斯頓和門多薩公開宣布,摩根不僅會支持非友善控股投資,而且會在一項兼併業務中為雙方融資,形成兩軍對峙。一旦J.P.摩根公司以其權威的姿態肯定了敵意蓄謀控股投資,華爾街就徹底脫胎換骨了。這情況與1929年相同,當時摩根銀行也順應時尚,和阿利甘尼聯合公司組成了控股公司。

  在股市崩潰之前,門多薩的部門只取得幾次小小的勝利,而沒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交易。1988年1月,摩根成了第一家在10億美元敵意蓄謀控股投資的交易中出謀劃策的商業銀行,為霍夫曼-拉羅奇出價42億美元收購斯特靈藥業公司的交易提供諮詢。瑞士的霍夫曼-拉羅奇藥業公司一年營業額有60億美元。1985年,這家公司的安眠藥安定的專利權到期了,它需要新產品來補充商品供應線。斯特靈製造拜爾阿斯匹林、菲利普鎂乳和許多其他產品。製藥業原來有著卡特爾式的特殊關係,向來按君子協定管理,沒有經歷過血腥的收購戰爭。這是第一次一家大製藥公司向一個公平競爭者發起敵意的進攻。使人更為震驚的是,J.P.摩根公司曾是支持了斯特靈公司50多年的銀行。

  霍夫曼-拉羅奇接受了門多薩的建議,採取了一種瘋狂的蓄謀控股投資戰略。這種戰略被稱為「擁抱熊」。它先出價每股72美元收購斯特靈,而且還未等對方正式拒絕又很快連續兩次提高價格。斯特靈的董事長約翰·皮埃特拉斯基曾經把公司從以前的懶散狀態中震醒,使其盈利達到相當大的兩位數的水平。於是他被霍夫曼-拉羅奇的提議激怒了。他請來了摩根史坦利的喬·福格及斯凱敦-阿普斯的喬·弗洛姆作為顧問。

  皮埃特拉斯基學哈羅德·麥格勞的樣子,颳起了一陣旋風。這陣風使摩根擔保公司難以忘懷。在一封公開信中,他說他「非常震驚和沮喪」。他認為摩根銀行資助並唆使對其長期客戶突然進行蓄謀控股是不道德的。他說:「摩根銀行知道我們最機密的金融信息。」(32)他擺出了最近這些年他們之間的關係,包括借款,摩根是斯特靈負責股票登記轉讓的信託公司,以及摩根對斯特靈歐洲市場證券的經營。這是一種聰明的譴責,因為皮埃特拉斯基重複著老華爾街的語言,好像在用回憶羞辱摩根銀行:「你和你的客戶必須有多少信任關係和信心,你才不會採取有損於他最大利益的行動?」(33)

  在一次不尋常的公開答辯中,劉易·普雷斯頓暗示那封信是由一位公關人員製造出來的偽善的空話。他後來說:「有意思的是我們仍然是他們的股票轉讓信託公司。」這場大戰過去後,普雷斯頓解釋說:「那不是斯特靈的董事長寫來的信,那是投資銀行家寫的信,目的是要使本公司難堪。」(34)他不同意摩根背叛一位非常忠實的客戶的說法。他覺得斯特靈的主要銀行是歐文信託公司。華爾街23號只起「機械的作用」。對普雷斯頓來說,提出背叛這個問題並不很讓人吃驚——顯然在計劃收購時已考慮到這一點。令人吃驚的是華爾街聯合起來指責摩根進行這次交易。

  實際上,投資銀行家覺得霍夫曼的第一次出價太低了,結果吸引了更多的大鯊魚。摩根史坦利帶來了柯達作為友好的競爭者。柯達以每股89.5美元奪取了斯特靈。儘管華爾街對摩根擔保公司搞壞了這次交易幸災樂禍——這種高興幾乎是不加掩飾的,摩根銀行則暗示柯達多付了錢。這個價格是很高的,是斯特靈1988年預計盈利的22倍。當然,投資銀行對貶低摩根擔保公司的經營實績有既得利益,因為摩根擔保公司侵入了他們的領地去賺錢。當門多薩要求為失去的努力付出微不足道的100萬美元酬金時,這些投資銀行非常憤怒,他們認為這種行為當然是最不能原諒的罪過。

  很明顯,摩根認為霍夫曼-拉羅奇是比斯特靈藥業更密切而且更有利可圖的客戶。但這就是新的選擇目標的標準嗎?銀行應該用弱小客戶去餵飽強壯的客戶嗎?應該犧牲那些看起來不太重要的客戶嗎?那麼以後誰還會相信銀行呢?隨著大銀行開始進行蓄謀控股投資,這種爭議也突出說明存在著利益衝突的多種可能性。比如說,作為斯特靈藥業股票轉讓的信託公司,摩根擔保公司保存著機密的股票持有者名單——對任何蓄謀控股投資者來說這是無價之寶(那年下半年,摩根銀行把其股票持有者服務經營權賣給了第一芝加哥,結束了一個多世紀的公司信託業務。普雷斯頓否認與斯特靈的聯繫,儘管這種股票持有者服務顯然是和兼併活動不相容的)。儘管摩根銀行實行內部控制,保護機密信息,但是它鼓勵貸款官員以「一家銀行」的合作精神向門多薩領導的小組傳遞信息。

  好像唯恐麥格勞-希爾或斯特靈成為獨特的怪事,摩根銀行在1988年4月又陷入了麻煩。科寧玻璃器皿公司的董事長詹姆斯·霍頓宣布了以每股26美元價格收購國際醫學實驗室有限公司的協定。霍頓堅決反對敵意蓄謀控股投資,他以為這次交易已經做成了,委託摩根擔保公司作為他的保管人和借款人。接著,史密斯克蘭·貝克曼拋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標價,很快使價格上升到37美元一股,從而獲勝。被打敗的霍頓十分吃驚,因為史密斯克蘭的顧問也是他自己的堅定的銀行——摩根擔保公司。更讓人震驚的是霍頓是摩根的董事會成員!在摩根年會的前一天晚上,霍頓威脅說要辭職。在與劉易·普雷斯頓談了一番話之後才平息下來。摩根為史密斯克蘭諮詢比為科寧做保管人賺得多。但這種短期的賺錢是新的經營標準嗎?摩根銀行是否打算把自己也拍賣給出價最高的人?摩根銀行正向雙層結構發展,在這種結構中它犧牲小客戶來悉心照料大客戶。在這一過程中,它開始——僅僅是開始——效仿華爾街的其他公司,這些公司這麼幹已經有好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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