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小報
2024-10-10 23:03:30
作者: (美)羅恩·徹諾
儘管人們認為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已將銀行從證券市場中排除出去,但摩根財團和華爾街其他的銀行集團仍然通過其信託部門對股票市場施加了很大的影響。雖然J.P.摩根公司和信託擔保公司的規模不等,但僅信託資產一項就各自給合併後的公司帶來了30億美元,形成了美國最大的信託業務。摩根的資金主要由養老金組成,擔保公司以個人信託資金為主。合併後的銀行還提供「公司信託」服務,構成了華爾街大量股票交易的主要基礎。作為近600家公司的過戶代理機構,它每天收到25000多份證書,有時其經手的股票交易額占紐約證券交易所和美國證券交易所的股票交易總額的四分之一。它每年寄出1200萬份股利支票,並為許多公司保持最新的股東名單。
老摩根財團曾在自己的帳戶上保留數額很大的有價證券,不過當時這樣的業務操作不太科學。30年代初,它與古根海姆家族和奧本海默家族一起,將其30%的有價證券投機到銅的股票上。在1940年以前,摩根銀行為富有的個人和有悠久歷史的古老家族提供非正式的投資建議。合伙人為其關係密切的機構管理資金,如德懷特·莫羅為阿默斯特學院、湯姆·拉蒙特為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學院、拉塞爾·萊芬韋爾為卡內基公司管理資金。摩根財團對基督教會一直有吸引力,他們在謹慎處事和保持莊重尊嚴方面有共同點。1917年,傑克·摩根為聖公會派教會的養老金提供了啟動資金,從此以後摩根銀行一直管理該教會的部分資金。在亨利·亞歷山大主持時,長老會將其資金轉移至摩根財團信託部門。
1940年組建成公司後,可以從事信託業務,銀行將傑克·摩根的用鑲鏡、大理石牆裝飾的理髮店改為客戶的接待室。第一個目標是盯著富有和剛去世的這批人的不動產。這需要耐心,一直等到足夠的客戶死去。一天,在晚餐中疲倦地篩選了可能的豪富名單之後,喬治·惠特尼轉向一位年輕副手——朗斯特里特·欣頓,並抱歉地說道:「朗斯特里特,我認為該由你來幹了。」(1)那時,由一個非律師出身的人來經營信託部門是非常膽大和不可思議的,因為信託業務經常涉及不動產方面的法律問題。
朗斯特里特·欣頓來自密西西比州維克斯堡市,他使大家聯想起南方的騎兵將軍。他又高又瘦,身材挺拔,脾氣不好,長臉,長著一副招風耳。其父最終當上了槐樹谷拉廷敦聖約翰教堂的牧師,這是傑克·摩根非常鍾情的「百萬富翁的教堂」。欣頓在初學期間的經驗是處理傑克·摩根的不動產。欣頓回憶他向藝術交易界的首次進軍時,吸收了貝勒·達科斯塔·格林的藝術技巧。「她告訴我五十七街是世界上爾虞我詐最厲害的地方,不要信任任何人。」(2)他為人十分強硬,在公司合併之後,很快就大權在握。他對曾經管理信託部門的鮑勃·瓊斯說:「你憑什麼認為你知道如何經營一個信託部門?」他提醒瓊斯他們當初最大的客戶,福特汽車公司的帳戶就被J.P.摩根財團奪了去。在公司合併以後的這場戲就由欣頓一個人來唱了。(3)
信託部門一向被看成虧損最嚴重的部門,而欣頓認為他們應該賺錢。許多信託部門的人都是滿頭鐵灰色頭髮,一本正經,他們將錢投資在政府債券上,從來沒有想像力豐富的名聲。當摩根信託部門在1949年首次購買普通股票時,這被認為是一個膽大妄為之舉,以至于欣頓不得不給正在紐約的喬治湖度假的拉塞爾·萊芬韋爾打電話,以批准這次購買。1950年以後,稅法的改變和勞資間的集體協定使得養老金激增,許多養老金被商業銀行吸收。在通用汽車公司選定摩根作為其養老金管理機構之一併允許其中的50%的養老金投資於股票以後,其業務突然興隆起來。欣頓說:「是通用汽車公司使我們有了今天,我們在那裡一馬當先,這樣其他人就會找上門來。」(4)
在60年代初期,摩根信託部門的營業廳面對紐約證券交易所,裡面擺設著古老的家具,牆壁鑲著護板。40位身著黑色西裝,腳登黑色皮鞋的摩根人員,坐在光亮的拉蓋寫字桌後面的皮扶手椅上。欣頓推出皮爾龐特·摩根的思想,開始購買並持有股票。當一位公司董事問其政策根據時,他答道:「非常簡單。我們沒有政策,我們從來不出售股票。」(5)
欣頓的頭腦很靈活,比他承認的要更靈活,他是一位刁滑的管理人員。在與證券經理開會時,如果他想買股票,他就會給長期做多頭的彼得·弗米利耶去電話;如果他想出售股票,他就會傾向長期做空頭的霍默·科克倫。在甘迺迪時期的多頭市場上,摩根信託部門成為了人心所向的地方。常青藤聯合會年輕的名牌大學畢業的證券經理手上抓滿了當時最熱門的發展股票——所謂最讓資金管理者們動心的50家最佳公司股票。欣頓那批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在人們還不會叫施盧姆貝格爾的名字時,就購買了它的股票,並是施樂靜電複印機公司股票的早期買主,後來施樂公司的價值成百倍地增長。卡爾·哈撒韋是新風格的象徵,他開著一輛像救火車那樣的火紅色賽車,並發表一些莊嚴的格言,如「不要對胖子開的公司投資」「懶人讓我討厭」「我最成功的朋友讓我想起了波音727起飛時的情景:開足馬力,直上雲霄」。(6)
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摩根管理著規模龐大的無與倫比的150億美元的資產,但同時也潛伏著禍害。控制如此巨額的資金再次引起了公眾,特別是眾議院銀行委員會主席賴特·帕特曼的密切監視,此人脖子粗短,有人民黨的思想傾向。如同路易斯·布蘭代斯一樣,帕特曼發現銀行家可能濫用「其他人的錢」,並擔心銀行會以信託資產用來影響其他的業務。1966年,他發表了一份報告,指責大型商業銀行的「經濟力量像滾雪球一樣不斷壯大」,存在著對美國的很大一部分工業施加影響的危險。(7)
帕特曼的報告披露了銀行如何把新的投資資本控制在手中。在美國機構投資者所擁有的1萬多億美元的資產中,60%的資金存入了商業銀行的信託部門。由於華爾街的兼併浪潮,這些財產中的大部分集中在摩根和其他4家銀行手中。摩根持有的財產數字驚人。它擁有老古根海姆的兩個支持機構很大比例的股份:肯尼科特銅業公司的17.5%的股份和美國冶煉公司的15.5%的股份;它控制了環球航空公司的7.4%的股份、美國航空公司7.5%的股份和聯合航空公司的8.2%的股份,因此甚至可以左右整個航空工業。其危險與其說是實際的不如說是潛在的,因為保守的摩根銀行在爭議中總是與管理當局站在一起,而不想以自己的判斷來代替管理部門的意見。但是因為在股權分散化的年代,擁有5%的股票就可以控制大多數公司,因此這一數目是相當令人擔憂的。
另外還有對內幕交易新的擔憂,這種內幕交易也常使銀行大吃一驚。在20世紀20年代,通過交頭接耳和暗地裡使眼色可以賺大錢。當初公眾容忍這些是因為擁有股票的人還很少。隨著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個人投資的增長,公眾不希望參與被人操縱的遊戲。銀行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一危險,或至少意識到公眾的擔心。在60年代,信託部門還未與其他部門分開。在摩根集團內,高級銀行官員——其中許多人是5家或10家公司的董事——是信託委員會的成員,信託委員會還有摩根銀行界外的外聘董事,在不同時期包括通用汽車公司的艾爾弗雷德·斯隆和國際鎳公司的亨利·溫蓋特。摩根財團期望這些人為其選擇股票提供專業知識。在這一點上,銀行並不擔心他們將利用貸款方進行投資決定的內部消息,因為那時在商業銀行和信託部門之間還沒有法律障礙或「中國長城式的隔離層」。
就在這種新的擔憂產生之際,1965年4月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指控與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有關的13個人,通過從安大略省富礦的內部消息中獲利。報紙的新聞大標題上赫然出現一個鼎鼎大名——湯米·拉蒙特。他是一個著名的合伙人的兒子、最近剛退休的摩根擔保公司的副董事長。拉蒙特被指控為向朗斯特里特·欣頓透露信息,欣頓為摩根財團信託帳戶購買了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的股票。這一指控令人吃驚,因為30年代以來摩根銀行一直信守誠實,並且毫無疑問是世界上聲譽最卓赫的銀行之一。朗斯特里特·欣頓崇拜喬治·惠特尼,看到惠特尼為他哥哥的醜聞不勝痛苦。湯米·拉蒙特經歷了佩科拉的聽證會,在聽證會上,他被指控為給他的妻子「虛拋股票」——他不想再來一次這樣的經歷——他一直非常看重堅持原則的銀行家。
托馬斯·史迪威·拉蒙特長得很像他的父親。他也許臉圓一些,脖子稍微粗一些,令人驚奇的是他身材瘦小,而聲音同樣十分洪亮。像摩根財團中的許多人一樣,他以父親這位聖人為楷模,並且愛父親之所好。他成為了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學院理事會的主席,並在哈佛公司和對外關係委員會任會員。他繼承對父親的文學嗜好,給朋友寄去生日祝福詩和充滿感情的問候,並自豪地撰寫拉蒙特的家史。然而,儘管外表相似,與其以愛好社交而聞名的父親相比,湯米·拉蒙特更加正統,更加高傲,當然也更加隱而不露。
湯米·拉蒙特曾經是摩根集團在採礦界的大使,於1927年加入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董事會。他還出力把克勞德·史蒂芬斯扶為公司的總裁,對他的評價非常高,以至於在60年代初向朗斯特里特·欣頓所在的信託部門推薦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的股票。當該公司減少股利時,已經持懷疑態度的欣頓就更加討厭這股票了,這種情形持續了一段時間。
在1963年11月,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在安大略省的蒂明斯悄悄地鑽了一口礦井,這使其採礦總工程師大吃一驚,他從未看到過這麼豐富的礦藏,在技術文獻中從未記載有如此豐富的礦藏。這是銅、鋅、銀和鉛的主礦體,後來估價為可達20億美元以上,此礦藏是如此的豐富,以至於它可滿足加拿大10%的銅和25%的鋅的需求。這一礦脈簡直像神話那樣奇妙,礦石就在地面上,正如一個礦工所說的那樣:「可以用勺子像挖大塊的魚子醬一樣挖。」(8)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在那年的冬天試井,此時謠言四起,據說發狂的礦工用其住房抵押購買此公司的股票,其股票增值了一倍。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沒有公布這一發現,因為害怕這將推動其他近鄰地產的成本增加。
這簡直就像傳說中16世紀的冒險家所發現的埃爾·多拉多金銀寶城。如何秘而不宣?在1964年4月10日,克勞德·史蒂芬斯給湯米·拉蒙特去電話,詢問他是否聽到這一謠言。拉蒙特說他已有所聞。拉蒙特問道:「其中是否有真實的成分?」「我們不知道,」史蒂芬斯回答道,「我們需要時間來估價我們在這一地區的規劃。」(9)拉蒙特建議他推遲發表任何聲明,並建議他等到4月23日在紐約開年會時,召開一個正式的新聞發布會。
第二天早上,《紐約先驅論壇報》報導了自從育空時代以來最大礦藏的發現,具有傳奇式的600英尺厚的銅礦。4月12日,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催促下,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發表了一個冷靜低調的聲明,後來政府譴責這是謊言和誤導。儘管公司知道至少有1000萬噸銅和鋅,但它平淡地將蒂明斯作為「正在勘探的礦地」,需要進行更多的鑽探以便「進行確切的估價」。(10)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計劃於4月16日在紐約的泛美航空公司大樓召開董事會和新聞發布會。斯特里特·欣頓注意到股票瘋漲,要拉蒙特在會議結束後向他通報。
1964年4月16日這一天猶如惡夢般印在欣頓和拉蒙特記憶中。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會議於7點鐘正式開始,15位董事全部到會。大約在10點鐘,20名記者蜂擁而入,來參加記者招待會。《華爾街日報》的傑里·畢曉普說:「當年老勘探者衝進沙龍宣布發現富礦,這是紐約公司昔日景象的翻版。」(11)公司想讓所有的記者待在此屋中,直至新聞發布會結束後再出去。但是克勞德·史蒂芬斯剛剛宣布這一消息,第一次為美林公司的月刊雜誌作現場報導的諾瑪·沃爾特設法從邊門溜了出去。她在上午10點29分在公司內部的信息網絡中發布了這條消息。加拿大一家用專線電報發稿的通訊社記者從另一扇門溜走了。與此同時,其他的記者不得脫身,被迫看有關礦藏的彩色幻燈片。在獲得自由的一剎那,他們都沖向電話報告這一轟動的消息。傑里·畢曉普的新聞電訊於上午10點55分出現在道瓊「新聞屏幕」中的市場新聞上。
在會議結束後,拉蒙特和記者擠在一起,觀看蒂明斯的重要樣品和彩色幻燈片。大約在上午10點40分,他從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的辦公室給欣頓打電話。「看看股票公布自動行情顯示器,」拉蒙特說,「是有關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的有意思的消息。」「是好消息嗎?」欣頓問道。「是的,是好消息。」(12)拉蒙特說。後來,欣頓必須證實他非常好奇地在新聞屏幕上看到了這條消息。實際上,他未能證實出現過這條新聞。欣頓在那時是拿騷醫院協會的財務主任並親自管理其有價證券。他立即給交易櫃檯打電話,為醫院購買了3000股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股票。然後他又建議彼得·弗米利耶將股票加入摩根擔保公司的利潤分配計劃和為200個養老金計劃投資的混合資金中;弗米利耶分別購買了1000和6000股股票。在這一段時間內,儘管這一消息已迅速傳遍美林公司的159家分公司,但還未出現在道瓊的新聞屏幕上。
拉蒙特沒有意識到他已犯了罪,回到了他在百老匯街15號的辦公室,並於下午12點33分為自己和家裡購買了3000股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股票。現在這一消息在道瓊電訊中已出現一個半小時。股市的反應達到了瘋狂的程度。由於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股票上升7點,紐約證券交易所刷新了以往所有交易量的紀錄。欣頓一點也沒有感到有罪,不僅如此,當他第二天了解到弗米利耶購買的股票數量很少,感到很失望。拉蒙特是在12天以後才知道,由於他打了電話,信託部門購買了股票。他並沒有建議欣頓買股票。他後來聲明他只是在履行責任,並沒有打電話通告熱門消息。
一年後,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董事計劃再次聚會,以品味蒂明斯的勝利。儘管湯米·拉蒙特仍然是摩根財團的董事,他在65歲時按規定退休。在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會議的前夜,一位記者打電話到他家裡,告訴他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指控他向「其他的銀行官員透露」有關蒂明斯趨勢的信息。拉蒙特被擊暈了。「我並沒有通告其他官員。」他反擊道。(13)他的名氣之大,知名度之高,以至於第二天早晨上了《泰晤士報》的頭版頭條新聞。他和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的管理人員和地質學家一起受到指控,這批人肆無忌憚地根據內部消息進行交易——有點像社論中的一番話,這使他感到痛苦。《泰晤士報》派了一位記者到83歲的法官費迪南德·佩科拉那裡,他現在是紐約高級法院年長的法官。靠在東第七十大街大大的紅色皮椅子上,佩科拉很驚奇地聽說托馬斯·拉蒙特的兒子捲入了內幕交易醜聞的「驚人的巧合」:「這是歷史的重現,這是華爾街誘惑的症狀。」(14)
由於拉蒙特是摩根信託委員會的成員,這使得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注意到了機構投資的更加廣泛的問題。它將這整個部門都看成內幕交易者。儘管欣頓沒有直接被起訴,但還是被壓垮、擊倒了。在銀行內部,他有時十分自以為是,對富有且有權勢的人指手劃腳。現在擔任巴林美國資產管理部門經理的彼得·弗米利耶回憶道:
一次,美國電話電報公司找到欣頓並告訴他:「我們想請你擔任美國電話電報公司養老金的主要管理經理,但我們只付你很低的費用。」欣頓說他的收費不能比其他客戶更低,因而拒絕與他們做生意。埃克森石油公司對欣頓說:「我們想與你們做生意,但我們要控制中介費。」欣頓認為埃克森公司的財務主任想從他在漢普頓的朋友的中介費中賺去一大筆錢,因而說道:「沒門。」另外一次,梅舒蘭·里克利斯購買並控制了一個公司,此公司是摩根的客戶,並希望將此養老金用於他的規劃。欣頓將其推出辦公室。(15)
對欣頓來說,拉蒙特指責他購買股票使這件事更是火上加油(這也許是證明拉蒙特無罪的更具有說服力的證據)。「他從不原諒我,」欣頓傷感地回憶,「摩根財團其他的職員都試圖說服他,是他錯了,但他從來不原諒我。」(16)拉蒙特被這個案子騷擾,他將這件事當作對他個人的討伐。他堅持自己無罪,給戴維斯-波爾克法律事務所付了大量的訴訟費,並在法律和政界兩個戰場進行抗爭。受《泰晤士報》的刺激,他在打字機上打出12頁的批評文章,在午餐時交給執行編輯特納·卡特利奇。文章說該報「在報導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的情況時,一遍又一遍地特別提到我。……由於報導不準確,編輯不仔細,使我很受困擾。」(17)卡特利奇避開這個問題,說報紙的大標題本身就是模稜兩可的。
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起訴的一些人很明顯是犯有內幕交易罪的。一位地球物理學家在新聞發布會之前購買了股票;另外一位公司官員在此前一個晚上也購買了股票。通常情況下一旦消息公布,內部禁令也就消失了。現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公布了一條新的標準,認為必須在消息公布之後,並且公眾充分理解之後,內部人員才可以進行交易。這是模糊的定義,可以禁止在此後的幾分鐘或幾天之後購買股票。首先,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確定上午10點55分是法律禁令結束的時刻,這時有關蒂明斯的消息已出現在道瓊新聞屏幕上。一年後該委員會又任意將這一時限延長,以將湯米·拉蒙特下午12點33分在辦公室買股票的時刻包括在內——這在新聞發布會解散後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了。正如欣頓氣憤地說:「如果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在這個問題上確定新的規定,那很好……但制定追溯性規定是不公平的。」(18)
拉蒙特的辯護小組極力聲辯由於技術原因,傑里·畢曉普的消息在道瓊的新聞屏幕上發布被延誤了20分鐘,拉蒙特是個受害者。但是畢曉普和他的編輯認為一點也不可能有延誤。在審理之後,畢曉普終於弄明白了為什麼會出現延誤,拉蒙特的律師原來認為諾瑪·沃爾特在新聞發布會結束後發出對美林公司的報導的;事實上,她比其他記者提前20分鐘發出這一消息。無論畢曉普是對還是錯,對湯米·拉蒙特是有罪還是無罪都沒有影響,他只是讓欣頓注意新聞屏幕。但如果他是對的,拉蒙特必然會立即走到電話那兒去。
在1966年12月,地方初審法院法官達德利·邦斯爾宣布13個被告中的11個,其中包括拉蒙特無罪。他說事實是公共信息一旦於1964年8月16日通過記者公布,拉蒙特和欣頓的行為都是合理合法的。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上訴期間,拉蒙特的健康急劇惡化。他的心臟本來就不太好,由於緊張和面臨壓力,他的心房纖維顫動更加嚴重。在1967年4月,他住進了哥倫比亞長老會醫療中心的病房;在進行了心臟手術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恢復知覺。當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知道這一消息後,他們給哈澤德·吉萊斯皮打電話,他是拉蒙特請的戴維斯-波爾克法律事務所的律師,說他們打算放棄上訴。也許是作為過意不去的表示,《泰晤士報》刊登了整三欄的長篇訃告,其篇幅之長與拉蒙特的歷史重要性已不相稱。這是摩根過去情況的再現——公開曝光和政治騷擾致人於死命。
無論在起訴拉蒙特中有多少誤導,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通過德克薩斯州海灣硫磺公司案例注意到,在賭場時代金融集團的危險不斷增加。隨著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開發了大量的、多樣化的業務,證券交易委員會越來越難以區分多樣化,且往往是法律上不相容的業務。幾年以後,摩根銀行被指控為根據一個貸款官員提供給信託部門的信息,出售了行將破產的賓夕法尼亞中央公司的股票——銀行常常否認這些指控,最後不了了之。它的信託部門最後遷往五十七街,這樣就同銀行的其他部門離得遠遠的。多年後,由於集團化帶來的問題在摩根銀行進入兼併業務時再次出現,對二戰後不斷發展的華爾街銀行和經紀所帶來了陰影。
與此同時,倫敦金融城除掉了昏昏欲睡的氣氛。到60年代中期,出現了兩個倫敦金融城。一個是俱樂部般的、紳士聚集的倫敦金融城,從事英鎊業務並受英格蘭銀行的保護,不受外國機構的競爭。在這裡向「祖母」悄悄地詢問參考意見,意指向英格蘭銀行行長詢問意見。進入這個世界需要上過名牌學校,獲得成功要有很好的背景,並由貴族家庭統治。
第二個倫敦金融城是在新的歐洲市場做交易的富裕的外國人,它將最終超過本國人的倫敦金融城的規模。就像調度軍隊去打仗那樣,摩根擔保公司將其一流的年輕管理人員送往倫敦。因而許多美國人擁向這個倫敦金融城,以至於英國新聞界咕噥著「楊基銀行」,並給莫爾門街起了個諢名,叫作美利堅大街。這些外國銀行家首先在1967年由銀行家信託公司為奧地利的銀行發了一筆債,此後他們為許多國家組織了大量的銀團貸款,從而為70年代向拉美大量提供貸款開闢了道路。在這個更加公平的倫敦金融城,決定成功的因素是資本而不是關係。
和擔保公司合併後,摩根財團在朗伯德大街繼承了一個完整的倫敦分公司,離摩根建富只有一箭之地。這一點更加重了以前的兩難處境:摩根建富和摩根擔保公司算是合伙人還是競爭對手?兄弟情誼常常由於相互懷疑而罩上陰影。摩根擔保公司的倫敦職員認為摩根建富「並沒有比其他的商人銀行更有幫助,事實上他們還更加懷疑摩根擔保公司」。羅德·林賽這麼說,他後來成為摩根擔保公司的總裁。(19)當劉易·普雷斯頓在60年代後期管理倫敦分公司時,他發現摩根建富是投機主義者,分擔壞的生意很快,但卻囤積好的生意。「劉易發現這裡的事情好像是一條單行道,」一位助手說,「好處總是向一個方向流動的。」普雷斯頓發現很難說服其下屬相信摩根建富不是競爭者。
還有文化摩擦。當高級職員進入大溫徹斯特街23號的合伙人會晤室內時,摩根擔保公司的低級職員不能進去。特別令人氣憤的是摩根建富對一位年輕的英國外匯交易員丹尼斯·韋瑟斯通倚老賣老的態度,他是一位倫敦運輸工人的兒子。在1946年,韋瑟斯通16歲時開始在摩根擔保公司做簿記員,同時還去上夜校。他對數字的反應很快,在閃電般快速交易中表現出色,而這種交易正在改變銀行業。在60年代中期,劉易·普雷斯頓注意到了他,發現人們不斷地到他的辦公桌前向他請教;普雷斯頓將他提升為倫敦分公司副總經理。在倫敦金融城出身於工人階級的雇員的心目中,這位短小精悍的韋瑟斯通是他們身邊的英雄。摩根建富的貴族在這個無產階級的成功故事中並沒有發現有什麼浪漫之處,並故意怠慢他,而他後來最終成為摩根財團的總裁。他認定其在紐約的事業發展機會要比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倫敦金融城多得多。
摩根建富是近親繁殖的、獲利甚微的公司,正如劇烈的鋁業大戰已表明的那樣,它由於自己的傲慢而窒息。它的停滯孕育了陰鬱的幽默。一位倫敦金融城的記者克里斯托夫·菲爾德記得編輯準備好了一條排好字的大標題「摩根建富的首次成功」,這位編輯開玩笑說他可能在將來某一天會需要它。(20)摩根建富董事堅持其老式的、非正式的經營方式。他們不做GG,也很少開正式會議,只在合伙人的會晤室內非正式地做出決定。
進入20世紀60年代時,此銀行由關係密切的幾個家族——格倫費爾家族、史密斯家族、哈考特家族與卡托家族和摩根擔保公司共同擁有,摩根擔保公司擁有三分之一的股份。為提高年輕管理人員的積極性,銀行發行了新的股份,這將逐漸削弱古老家族的權力。摩根建富還創立了「董事助理」——似乎這是微不足道的組織上的細節,首次允許平民進入以前對外關閉的董事階層,高級合伙人哈考特子爵希望結束這種僵化的狀況。在1967年,就在比斯特勳爵二世——快樂的魯菲——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死去之前,哈考斯聘用了年富力強的英格蘭銀行執行董事約翰·史蒂文斯爵士,來開發海外分支機構。
在其青年專業人員中,摩根建富墨守成規的名聲更加劇了他們對自由的渴望。在1967年,史蒂芬·卡托,前合伙人的兒子,邀請電影製片人迪米特里·德格林瓦爾德到大溫徹斯特街23號共進午餐。德格林瓦爾德有一個妙主意:如果批發商可以通過全球財團資助拍電影,他們可以打破美國在電影製片上的壟斷;他否認只有美國才可以拍西部片。摩根建富急於表明它可以跟上時代的步伐,決定支持這個風險事業。
為了證明這一點,德格林瓦爾德與肖恩·康納里和碧姬·芭鐸簽署了拍攝《沙拉克》的合同,這部電影描述一個歐洲貴族徒步旅行隊深入阿帕奇的領土。此事馬到成功。要穩定、古老的商人銀行資助碧姬·芭鐸是摩根建富的內在激勵,它渴望進行試驗。德格林瓦爾德得意洋洋地談到他開發電影才能的夢想。倫敦的《泰晤士報》指出:「他相信成功的秘訣不是穩紮穩打。」上述這著名的幾個字註定了要使他捲入到災難性的《墨菲的戰爭》(也許墨菲定律[45]更加合適),摩根建富幾乎遭到了滅頂之災,虧得英格蘭出面進行了干預,「老祖母」派了一個人到大溫徹斯特去處理這件事。卡托勳爵很有哲理地說:「至少此事使我們免除了70年代初運輸和地產方面的災難。」(21)
但是這家公司過快地擺脫了過去小心謹慎的處事方法。加快這一進程的是威廉·哈考特勳爵,他是朱尼厄斯·摩根的曾孫。長長的臉,留著整齊的鬍子,戴著圓圓的眼鏡,打著蝴蝶結,比爾·哈考特是一位滑稽的、勢利的人,他從來都不屈尊同銀行內的一位低級職員握手。在他那傲慢的氣勢背後,隱藏了滿肚子的陰險,對可笑的事極為敏感。他曾是英國駐華盛頓的經濟參贊,以及英國駐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執行董事,人們都知道他是摩根建富的政治調停者。
哈考特是殖民局大臣的兒子和英國財政大臣的孫子,畢業於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娶了伊伯里男爵的獨生女兒。哈考特和他的妻子在斯坦頓哈考特過著豪華的生活,斯坦頓哈考特是他們自家的地產,高高的圍牆,裡面的花園占地好幾英畝。摩根擔保公司的丹尼·戴維森曾經參觀過,記得當時看到這番豪華景象時他驚得目瞪口呆。「哎呀,你住的地方真是豪華呀,」他天真地對哈考特說,「你什麼時候得到的?」「1080年。」哈考特乾脆地答道。
自相矛盾的哈考特將這家公司引導到了有爭議的兼併領域的急流險灘中。當時產生了一種新的管理信條:只有跨國公司才能在新時代生存。在這種信條的驅使下,60年代中期兼併在倫敦金融城中司空見慣。截至1968年,在兩年內,英國100家最大的公司中有70家參與了收購業務。當初摩根建富曾憤怒地抗議西格蒙德·沃伯格在鋁業大戰中所使用的戰術,而現在它卻下決心要比沃伯格更有氣勢,甚至更冷酷。
爭奪加勒赫公司的兼併大戰反映了摩根建富的這種轉變。加勒赫公司是本森和海奇士的香菸製造商。在1968年5月,摩根建富和卡澤諾夫,一個出身貴族的股票經紀人,幫助帝國菸草公司賣掉了36.5%的加勒赫股份;帝國菸草因為反托拉斯的原因不得不賣掉這些股份。此次承購包銷是一次大失敗,承購包銷者手上滯留著三分之一下跌的股票,使加勒赫公司面臨著被不受歡迎的兼併者吞併的危險。的確,在6月,菲利普莫里斯在摩根建富的復仇女神、沃伯格公司的支持下,步步逼迫它捕捉的目標。
美國菸草公司的巴尼·沃克注視著在紐約的這些動態,他對摩根史坦利的比爾·斯沃德和傑克·埃文斯說,他想擴大他在加勒赫公司的股票,以挽救該公司,不讓菲利普莫里斯吞併。斯沃德給摩根建富的肯·巴林頓打電話,巴林頓剛參加了白金漢宮女王的夏天草坪晚會後回到他的公寓。巴林頓和他的同事喬治·勞立即飛往紐約。在美國菸草公司董事會會議室,巴尼·沃克,這位沒有大學學位的臉色紅潤的愛爾蘭人,給斯沃德和巴林頓發出了進軍令。「注意,我要贏」,他說,「我要絕對保證我們能贏。如何做到這一點?」「也許取決於你兜里有多少錢。」巴林頓說。「他剛才說什麼?」沃克不高興地問道。「這要看我們準備付多少錢。」一位助手解釋道。沃克大聲說錢不是問題。在這一關鍵時刻,是企業而不是銀行家需要一種新的激烈的、你死我活的經營風格。摩根擔保公司和摩根建富事後也不無道理地申辯說,他們是在客戶的煽動下進行收購的,他們也不是在金融真空狀態下搖身一變成為兼併的藝術家。在60年代,銀行家仍然是收購的工具,而不是動因。
摩根史坦利-摩根建富聯合小組飛往倫敦金融城,去發動在倫敦證券交易史上最猛烈的一場業務,由摩根擔保公司為主提供的1.5億美元信貸為後盾。由於林頓·詹森的資本控制,美國菸草公司只能部分投標,而正是這種強制的做法造成了問題。在倫敦金融城裡,保險公司、養老金以及其他的承銷商手裡拿著不想要的加勒赫掉價的股票,對摩根建富恨得咬牙切齒。在周日晚召開的會議上,收購小組與安東尼·霍恩斯比爵士共商戰略,安東尼·霍恩斯比爵士是卡澤諾夫公司的高級合伙人,被指定為從事證券交易業務。他們決定第二天上午去交易所,並從梅承銷商手中購買這些股票。這一有爭議的戰術——這也許會使摩根建富恢復在承銷商心中的形象——也保證了收購可以使少數機構發財,而小額持股者要到以後才能知道這一切。
最近人們對倫敦金融城提出了許多問題。當收購越來越冷酷無情和不講道德時,工黨政府威脅要實施嚴厲的規定。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況,英格蘭銀行已經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由摩根建富的肯·巴林頓主持,以加強「收購法規」。為了執行這個法規,英格蘭銀行行長萊斯利·奧布萊恩爵士已設立了一個兼併監督組,辦公室就安排在摩根建富內。兼併監督組缺乏法定權力,人們批評此小組與其監管的人們不正常地接近,儘管巴林頓在設計新的法規中發揮了作用,摩根建富發起了首次同時也是最為嚴峻的挑戰。收購法規的第七條款規定,在目標公司中任何持股者得到的報價,「都不能比在此後向其他持股者提供的一般報價更優惠」。(22)這一原則受到美國菸草公司兼併的挑戰,這被稱為「馬路清掃」——不經過報價就購買大量的股票。
在星期一早上,霍恩斯比開始了倫敦史無先例的瘋狂購買。他從梅承銷商那裡購買了已經跌到每股18先令的加勒赫股票,每股付了35先令,他接受指令購買了500萬股,但是他卻在那天近中午時狂購了1200萬股。許多小股民直到中午才知道突如其來的橫財,但太晚了。他們原來的股票大約只有一半得到35先令,並對大機構和商人銀行間的共謀行為極為憤慨。
摩根建富一貫本能地與英格蘭銀行合併,站在金融當局一邊。而現在它卻更像厚顏無恥、大膽的旁觀者,一心要把水攪渾,試試新的兼併監督組的規定到底有何能耐。突然之間,它倒像是華寶公司。10年前,自信武斷、反對偶像崇拜的華寶公司曾深深地刺傷它處事崇尚禮儀的情感。摩根建富發生了令人驚異的轉變,成為自己最兇惡的敵人。
兼併監督組嚴厲指責了摩根建富和卡澤諾夫公司,令新聞界感到驚異的是倫敦金融城的「小神」哈考特和霍恩斯比並沒有捶胸頓足、悔恨莫及。在兼併監督組作出規定的一個小時後,他們斷然拒絕!薩伏伊大飯店和克拉里奇董事會的安東尼·霍恩斯比爵士和擁有巨大的財產的威廉·哈考特勳爵對政府當局不屑一顧,拒絕堂堂英格蘭銀行授權的兼併監督組。霍恩斯比像惡棍一樣叫道:「在市場上就是有點你死我活的味道,這是倫敦金融城交易的本質。如果你要等外行的話,業務都得停止。」(23)
比爾·哈考特的傲慢令人難以釋懷。他以典型的方式進行了反駁,表達了他狡猾的幽默和極大的輕蔑:「難道一個人在星期一早上進入交易所不能買幾股股票?」令新聞發布會震驚的是他在結束時宣布他將拒絕回答任何問題。「我絕對相信這次購買股票是符合倫敦金融城的法規的。」(24)比爾·斯沃德後來聲稱美國菸草公司的行動得到兼併監督組的批准,但哈考特勇敢地秘而不宣,怕這樣會削弱兼併監督組的權力。但他最初的態度與其說是尊重還不如說是蔑視兼併監督組,報上是這麼報導的。
這一下輿論譁然。不僅新聞界支持兼併監督組,而且日益強大的機構投資者幾乎一致支持監督組的譴責。四分之三的投資者甚至傾向於採取進一步的行動。這些機構是新的平衡力量,商人銀行再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牌都握在手中。就像將在華爾街出現的那樣——共同基金、保險公司等等——正在逐漸強大,遭到削弱的是資本短缺的倫敦的商人銀行和紐約的投資銀行。
經過仔細安排和調停之後,哈考特爵士放下架子,態度順從地對兼併監督組說:「我應向委員會保證,我的銀行的本意決不是不尊重當局的兼併監督組。」(25)兼併監督小組也就接受了他和霍恩斯比誤解了有關規定的說法。儘管摩根建富安然無恙地躲過了這一天,並撈到了100萬美元巨額費用,然而名聲掃地。正如倫敦的《星期日電訊報》所說的:「摩根財團只對卡澤諾夫公司負責和卡澤諾夫公司只對上帝負責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26)
對摩根建富來說,美國菸草公司的收購表明資本微薄和客戶眾多的商人銀行可以從新的收購遊戲中賺大錢——這恰恰是西格蒙德·沃伯格早已看到的情況。他們可以利用傳統的關係,而貸款和證券業務成為商品交易,並被最大和最強者所主宰。最初,舊的金融巨頭對敵意兼併裹足不前,從而使沃伯格能夠捷足先登。但是現在,僅僅10年以後,古老的金融衛士已不再內疚,證明其可以採取鄉間紳士通常做不出的冷酷無情的行動。
在美國菸草公司收購了加勒赫公司幾個月以後,摩根建富介入了新聞界的爭奪,這證實它有了新的好鬥的興趣。這次它幫助魯伯特·默多克購買倫敦的小報《世界新聞》。這份報紙主要報導亂七八糟的大雜燴,運動、美女照、英國保守黨社論以及有關皇室的緋聞。這份小報大出風頭的一次是在1964年購買了關於克里斯蒂娜·基勒的回憶錄,回憶錄描述了克里斯蒂娜與陸軍大臣約翰·普羅富莫和一個俄羅斯武官之間的風情。這小報每周日售出600萬份,在所有的英語報紙中名列榜首。英國成人中有一半喜歡讀這份報上的情色新聞。
當時,打進英國報界是極其困難的,報社集中的艦隊街是家庭封地的保留地,很少有哪家大報社會出賣。史蒂芬·卡托勳爵說:「報紙幾乎被有產者看作玩物之類的東西。」他後來給默多克提供諮詢。(27)自從19世紀以來,《世界新聞》一直由卡爾家族控制,威廉·卡爾爵士一個人就持有該報30%的股份。一位觀察家說,他對此報的日薄西山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每天上午十點半左右都喝得酩酊大醉,這一習慣使他得到了一個著名的外號『酒鬼比利』」。(28)
當澳大利亞第三大出版商默多克於1967年開始偵察英國報紙的情況時,其目的不是為了以最低價買進哪家報紙,而是準備闖入弗利特街的大門。他與卡托勳爵關係友好。卡托娶了一位澳大利亞人,他作為滙豐銀行的董事,在亞洲之行期間常來看望默多克。史蒂芬·卡托悠然自得,愛交酒肉朋友,與其曾為英格蘭銀行行長的父親相比,不那麼古板、固執正直,但是他活潑的性格和笑臉常開之後藏著其精明的超脫態度。他在伊頓公學和劍橋大學受過教育,並在摩根史坦利和J.P.摩根受過培訓,並與「殖民者」關係融洽。
卡托是他那一時代的代表,正如他父親是戰前倫敦金融城正直公正的象徵。小卡托並不怕出頭露面,並喜歡看到默多克為了做一筆熱門的生意,日日夜夜待命,等他的電話。在1967年,默多克拜訪了卡托,說他想把業務拓展到澳大利亞以外。卡托回憶道:「令我驚奇的是,他坐下來說『我想收購《每日鏡報》』。」他耐心地解釋說默多克必須讓極難對付的國際出版公司有所鬆動。「那麼讓我們先收購國際出版公司。」默多克說道。(29)卡托喜歡默多克自信、直率的作風,並對將發生的大事有預感。
積累了倫敦《每日鏡報》的少量股票以後,卡托和默多克又發現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威廉·卡爾爵士的表兄德里克·詹森決定出售其在《世界新聞》26%的股份。詹森住在法國和瑞士,先後當過飛行員、障礙賽馬騎手、牛津大學的光譜學教授。他想用出售股票的辦法為其第六任妻子解除麻煩的遺產稅問題。然而他對卡爾家族有成見,因而沒有自動將股票出售給他們。
卡爾知道通過控制股票,他將穩穩地持有這份小報的多數股,因此出價以每股28先令收購這些股份。這是小氣得愚蠢的報價,比倫敦證券交易所目前的價格還少1先令。詹森在倫敦的融資銀行後台是雅各布·羅斯柴爾德。羅斯柴爾德根本不屑答覆,將股票以37先令一股的價格整個賣給了企鵝出版社的出版商羅伯特·馬克斯韋爾——這個國家最大的科技出版商。卡爾將這一舉動看作「厚顏無恥」的行動,他讓自己的融資銀行後台——漢布羅斯購買《世界新聞》的股票。
當時,馬克斯韋爾尚不是《每日鏡報》的鯨吞世界的大老闆。他同默多克一樣,看到卡爾的這份小報是他進入出版界上層的第一步。馬克斯韋爾出生於捷克斯洛伐克的農民家庭,原名叫揚·盧德維克·霍克,1940年移民英國,改了名字,在英國軍隊服軍役,並在戰後接管了佩爾格曼出版社。他魁偉、英俊,有著棕色的頭髮,但其暴躁的性格往往嚇得尊敬他的人們六神無主。他是一個靠個人奮鬥起家的人,作為一個堅定的社會主義者被選入議會。當回憶這一插曲時,卡托強調馬克斯韋爾當時糟糕的生意名聲:「企鵝出版社很難賣動其百科全書。他們實際上將它們強賣給窮人。他們還對他管理資金的方法有疑問。他將自己的私人公司同公開上市的公司混在一起,使人感到心裡很不踏實。」(30)但是,馬克斯韋爾對《世界新聞》投標價為37先令一股,使卡爾的投標在比較中顯得報價過低和無競爭力。
對卡爾家族來說,馬克斯韋爾是一個外國人,不適合經營英國保守黨報紙。這使他們討好魯伯特·默多克。1968年的一天上午,卡托的妻子聽到《世界新聞》的股票要出售的消息。「為什麼不讓你的朋友默多克去買呢?」她問史蒂芬。他不久打電報給默多克,說他已與威廉·卡爾爵士的銀行後台漢布羅斯談過,他表示對他反對馬克斯韋爾的活動有興趣。默多克不需要花言巧語去做工作了。
10月19日,星期六,卡托召喚默多克立即到倫敦來,當時他正在墨爾本運動會上。默多克立即登上去雪梨的飛機,他的妻子安娜在雪梨遞給他一隻手提箱和一本護照。然後他登上去法蘭克福的漢莎航空公司的飛機,再轉機去倫敦。他的飛機停靠在倫敦希思羅機場的第二候機廳,他躲過了擠在第三號候機廳的記者。倫敦現在到處都傳播著有關默多克到來的謠言,記者鍥而不捨地追著他。默多克認為他在薩伏伊的房間可能裝有竊聽器,因而卡托將他安排在自己的鄉村別墅里,他在那裡踱來踱去,時時在信封背面記點東西。這場擺開架勢的戰鬥又給摩根建富一個擺脫昔日陳腐形象的機會。正如倫敦《觀察家報》所說的那樣:「摩根建富一直被看作是一個打松雞獵場的銀行,其記錄向來是防守失利,現在可以表明它和其他銀行一樣富有進攻性。」(31)
儘管卡爾一伙人對馬克斯韋爾進行了極力的詆毀,默多克在許多方面與他的競爭者十分相似。他們倆都不合群,都討厭什麼委員會,都喜歡斗一場。他們的政治立場也不無相同:默多克在牛津大學讀書時,曾一度參與激進的政治,據說他同情反英,這一點被用作反對他擁有《世界新聞》的理由。如西格蒙·沃伯格一樣,默多克認為英國上層社會虛弱、衰落,這使他耍起手腕來膽子很大。默多克的出版物已十分混雜。儘管他出版了比較踏實的《澳大利亞人報》,但他也出版了很有刺激性的《真理》周刊。然而,威廉·卡爾爵士還是將默多克作為完美的白衣騎士來擁抱。
他們在鄉下住所度過的周末里,卡托向默多克簡要描述了需要卡爾支持的三叉戰略,即爭取卡爾支持打敗馬克斯韋爾,然後完全控制《世界新聞》(後來事情一絲不差地按照這個程序發展)。卡爾想利用默多克來擊敗馬克斯韋爾,但又不能將所有的權力讓給他。正如默多克以後所說的:「我並沒被看作白衣騎士,而是卡爾這位唐·吉訶德的桑丘·潘沙。」(32)卡托制定了一個計劃再轉過來對付卡爾。在買了《世界新聞》的少量的股票之後,他們將利用卡爾的破綻來獲得對小報的控制。一位專欄作家說,默多克向來認為倫敦金融城儘是仁義道德,卡托的詭計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但就有這麼一位卡托勳爵,倫敦金融城最著名的銀行之一的首領,提出了一個馬基雅維利式的狡猾戰略——正如這個戰略的受害者威廉·卡爾爵士後來所說的那樣,甚至是騙人的、欺詐性的。(33)
經過卡托的指點,默多克於10月22日星期二與卡爾在他的克萊韋登的宅邸共進早餐。默多克傲慢地對卡爾說他準備買下《世界新聞》的大部分股票,但他希望卡爾讓出執行長的位置。起初卡爾猶豫不決,默多克站起來準備離開。「我到這裡是準備幫助你,如果你需要的話,」默多克說,「但是我不希望將時間浪費在猶豫不決上。」「坐下,默多克先生。」卡爾回答道。(34)他們達成了一筆複雜的交易,默多克將購買更多的《世界新聞》的股票,以確保他倆的股票合在一起能占股票的多數。作為交換條件,默多克將得到該報社新發行的股票中的40%。他們將共同管理該報,但卡爾仍將留任董事長。默多克對此十分不滿,但卡托讓他確信這正是「他需要的踏進門檻的一步」。(35)
這場小報大戰的第一場戰役有點像直接投標大戰。馬克斯韋爾通過購買德里克·詹森的大宗原始股及其他股票,持有30%的股票。默多克一夥採用了更有爭議的戰略。卡爾的銀行後台漢布羅斯明顯違反了收購法規關于禁止本公司購買自己的股票的規定,購買了《世界新聞》的股票。卡托通過摩根建富的帳戶購買了該報3.5%的股票,留給默多克。
在美國菸草公司-加勒赫公司的事件中,哈考特勳爵傲慢地不顧危險,無視新聞界。現在,默多克在公布他與卡爾的契約時,聘用了一位公關專家。卡托發現這一手非常令人激動。而他的父親肯定會認為這樣做令人討厭和有損銀行家的尊嚴。在10月23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37歲的默多克在倫敦舞台上首次登台。倫敦新聞界對他很不了解,把他稱為「安靜的澳大利亞人」。他開始還很輕鬆地微笑,並坦率地回答問題,但後來指責他違反收購法規那連珠炮式且充滿敵意的發問把他擊暈了。卡托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若有所思地將手指頭放在嘴上。
羅伯特·馬克斯韋爾向兼併監督組抗議,他發現報社的管理部門與默多克之間有不為股東最佳利益考慮的內幕交易。他聲稱卡爾家族通過一個代理人漢布羅斯購買了本公司的股票,違反了收購法規。馬克斯韋爾曾將每股投標的價格急升至50先令,但被在克萊韋登宅邸的早餐時達成的協議擊敗了。兼併監督組發現指控方與反指控方都有一定的道理,因此暫時中止《世界新聞》的股票交易兩個月。在中止交易期間,雙方持有的股票都不超過51%。兼併監督組將這次大戰轉變為爭奪代理權戰,由1969年1月29日召開的股東大會決定。卡托重振默多克的精神,聲稱這次決定將強化其獲勝的機會。在這次大會前不久,兼併監督組宣布雙方都不許以馬克斯韋爾投第一標之前得到的票數投票。
英格蘭銀行行長萊斯利·奧布萊恩爵士擔憂憤怒的抗爭將損害有關法規。也許自我約束是一種虛弱無力的方法,難以限制賭場時代唯利是圖的傾向。在11月11日倫敦市長的宴會上,首相哈羅德·威爾遜再次表示了他對倫敦金融城新出現的搶劫掠奪作風的厭惡,要求商人銀行家們自律。摩根建富雖然向來是倫敦金融城體系中的一員,但是再次公開與當局發生爭鬥。
卡爾-默多克交易在1月2日的特別股東大會上進行投票,當時的氣氛是陰沉和排外的。皇后大街大廳里擠滿了冒名頂替者。默多克後來承認有些支持卡爾而又不能與會的股東暫時將其股票轉讓給了《世界新聞》的職員。當威廉·卡爾爵士像位令人尊敬的權貴一樣闊步走進會場時,他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呼。而馬克斯韋爾身著光亮的藍色西服,一進會場,只聽得一陣噓聲,大家並齊聲高叫:「可恥!」「撤回去!」「滾回家去!」(36)
儘管馬克斯韋爾的50先令一股的長期有效的報價從資金上看是相對有優勢的,但是討論的焦點集中在他是否適合管理這份報紙。默多克假裝仍讓卡爾擔任董事長,馬克斯韋爾卻當即決定將取代他,他告訴此報的出版商:「我每次下午四點鐘在薩伏伊理髮時,我就發現你和你《世界新聞》的親密朋友仍然在喝馬丁尼酒,這麼幹怎麼能當我的董事長呢!」(37)馬克斯韋爾的好鬥作風沒有默多克的靈活、謙卑的作風效果好。在最後一輪投票中,卡爾-默多克小組得到了450萬股股票,而馬克斯韋爾得到了320萬股股票。默多克那天晚上在泰晤士河堤的公寓裡舉辦了一個晚會進行祝賀。對摩根建富來說,它開始了與世界上勢力最強大的出版商的長期合作關係。作為默多克的國際新聞董事會最有影響的成員,卡托後來為他未來收購英國的報紙進行談判,其中包括倫敦的《泰晤士報》。但是默多克和摩根建富之間的關係很矛盾,因為公司負責銀行業務的一方不願貸款給默多克,認為他的業務經營的債務太大,很危險。
1969年中期,威廉·卡爾爵士發現他和默多克合作等於是接受了一匹特洛伊木馬。這位澳大利亞人在這次股東大會後繼續收購股票,因而他將穩穩得到該報50%以上的股票。他解僱了卡爾富有侵略性的編輯斯塔福德·薩默菲爾德。然後將卡爾降為總裁,自己當董事長。默多克在英國開始飛黃騰達。那年的12月,他買下了倫敦的《太陽報》,後來證明這份報紙的確給他掙了不少錢。他的報上儘是美人照片,其發行量擴大了一倍,達到200萬份,並創立了英國銷量最大的報紙。
美國菸草公司-加勒赫公司的事件和默多克-馬克斯韋爾的爭鬥加速了兼併監督組的改革,因此設立了一個專職的主席,由哈特利·威廉·肖克羅斯勳爵擔任,他是摩根擔保公司的顧問和摩根國際公司的董事。對有關法規進行了修改,以禁止美國菸草公司那種部分投標的方式,並引入了新的制裁條款。就在動亂的一年裡,摩根建富的特點變得面目全非,兼併所帶來的利潤突然間占其總利潤的三分之一。它已成為上市公司,其藐視當局的態度,在10年前難以置信。儘管該公司仍然發行股票和管理貨幣,它日益採用海盜般兼併世界的風格。這一變化將影響這家銀行的社會觀,它現在更加重視智慧和經驗。摩根建富將吸引富有才華和受過良好教育的律師和會計師,他們可以掌握這種複雜交易的秘密,新的倫敦金融城將更加無情,但也更加民主,並且看起來更像50年代的沃伯格家族,而不像50年代的摩根建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