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鐵達尼號
2024-10-10 23:00:35
作者: (美)羅恩·徹諾
晚年的皮爾龐特變得憂愁乖僻,相信命運。他認為公眾誤解了他,對於責難其信託公司的軒然大波感到氣憤。他眼露凶光,對記者揮舞著拐杖以示威脅。公眾對他的事情懷有好奇心也是合情合理,而他卻不能容忍。1911年,在多佛爾莊園,他把三十年來寫給朱尼厄斯的一捆捆書信付之一炬,銷毀了19世紀後期英美兩國金融方面也許是最重要的史實記錄。他極力想保持世上最著名的銀行家所不可能有的隱私。他像幽靈一樣,在作為圖書館的西廳里沉思著,窗上的彩色玻璃和厚厚的帳幃隔絕了外面嘈雜變化的世界。
他大部分時間是在歐洲度過的,以躲避進步黨政治的喧囂。他的旅行癖從未消退。從歐洲開始,他就通知傑克他日程上的下一站,再加上句笨拙之詞:「也通知你的母親。」在任何地方他都覺得是在家裡。曾有人要他說出幾個他最喜歡的地方,他答道:「紐約,因為它是我的家;倫敦,因為它是我的第二個家;羅馬和埃及的卡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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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來說,埃及具有獨特的神秘魅力。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年內,他三次走訪埃及,並出資為大都會博物館收集埃及文物(在一幅1909年拍的照片上,身軀魁梧的皮爾龐特騎著一頭小毛驢,向沙漠深處疾馳,後邊跟著驚魂未定的導遊)。在開羅西南400英里之外的卡吉發掘出的文物使他如此著迷,以至於他要求托馬斯·庫克父子公司建造一艘在尼羅河上航行的鋼製汽船,取名「卡格號」。從這艘裝有蹼輪的船上,他愛把硬幣擲入水中,而這些硬幣又被尼羅河岸上的孩子們打撈了上來。
皮爾龐特是孤獨的,而名望很可能又加深了他的孤立。他的第一個傳記作者卡爾·霍維寫道:「據說在金融城能同摩根搭得上話的熟人還不到50個。」(2)皮爾龐特在生意上交際廣泛,但沒有幾個同僚跟他有深交。因此,他就依賴家人獲得感情支持。正因為如此,他和小女兒安妮·特雷西的矛盾尤其使他受不了。安妮比傑克小6歲。皮爾龐特·摩根可以征服世界,但征服不了他的女兒安妮。她生性活潑,精神飽滿,喜歡高爾夫和網球,反抗常規的養育。在皮爾龐特的所有孩子中,安妮在氣質上最像她父親:她聰明、堅定、專橫,而又極為固執己見。據後來成為社會名流的哈里·萊爾妻子伊莉莎白·德雷克塞爾回憶,安妮是一位「身材修長,長著小精靈似的臉蛋,兩眼炯炯有神」的姑娘。但「性格和意志如同皮爾龐特的一樣倔犟,她愛指責哥哥姐姐的習慣,使人感到很難堪」。(3)一次,在皮爾龐特密友們的宴會上,她父親看著桌面,問她長大以後想幹什麼。她立即答道:「不管什麼,只要比富裕的傻瓜強就行。」(4)儘管她愛這樣嘲弄人,但她還是跟父親很親近,常常陪父親乘坐海盜三號去歐洲。一次她作為主人,招待了乘坐遊艇的德國國王。
到20世紀早期,安妮已30出頭,是一位年輕高個的女郎了:短髮、高鼻、黑眉,有一對父親那樣銳利的眼睛。她既有領導才能,又有孩童的單純,她憎惡嘲弄她父親鼻子的漫畫家。她個子高,長相富態,穿著時髦。1903年,戴西·哈里曼,這位華盛頓著名的女主人邀請她作為殖民地俱樂部的一個創始人。這是美國第一家女性俱樂部,是模仿一家英國紳士俱樂部成立的。在三十街和麥迪遜大街交接處,坐落著這個俱樂部,由斯坦福·懷特設計,裡面有大理石砌的游泳池和土耳其浴室,男人是不准上二層的。皮爾龐特不贊成這一項目,在一次講話中他對婦女們說道:「女人最好、最安全的俱樂部是她自己的家。」(5)可以預料的是,多蘿西·惠特尼也是早期的一位成員。
在俱樂部成立期間,安妮遇到了兩個將改變她生活的年長婦女。一個是貝西·馬伯里,她身體健壯,男人氣十足,是肖伯納和王爾德的舞台代理人;另一個是埃爾西·德·沃爾夫,她以前是個交際花,又是演員,現在是著名的裝潢設計師,為殖民地俱樂部搞設計。1908年,35歲的安妮與這兩名婦女住進了位於凡爾賽的特里亞農別墅,組成了「三人家庭」。規規整整的花園,修剪整齊的樹籬和草坪,使得特里亞農別墅這一貴族式的場所和這種大膽的行徑很不協調。德·沃爾夫設計了一個梳妝室,正符合安妮的矛盾性格,正規的壁爐台上裝飾著法國的一個半身塑像和一塊豹皮絨毯。
幾年來,這三個貴族婦女在許多文化領域中都充當了先鋒。她們開了個百老匯舞廳,資助了科爾·波特的第一出音樂劇。她們還從事自由主義和女權運動。安妮支持了基本上是一個猶太團體的裙裝女工的罷工,視察工廠的衛生狀況,在布魯克林開了個無酒餐館,為年輕上班婦女搞了個節儉協會和度假基金,倡導了婦女的選舉權。1908年12月31日,在白宮用午飯時,她同西奧多·羅斯福商談社會福利問題,席間羅斯福可能感覺到了皮爾龐特十分不自在。安妮與她父親生意上的朋友的接觸使她更加憤世嫉俗。當林肯·史蒂芬斯告訴她,他喜歡美國鋼鐵公司的加里法官時,她不耐煩地說道:「噢,加里這個人善於花言巧語。跟別人一樣,他把你矇騙了。」(6)
皮爾龐特對安妮那自由派的、不合常規的行為感到惱火。如果說這三個女人對待她們的私事還算謹慎——就連德·沃爾夫的傳記作者也沒有使用「女同性戀者」一詞——那麼,她們的娛樂晚會還是引人注意的。伯納德·貝倫森參加了她們的聚會,皮爾龐特的情婦馬克辛·埃利奧特也參加了,並與德·沃爾夫一起表演節目。一支接一支抽菸的安妮處於令人煩惱的境地。作為世上最富有的年輕女郎之一,有頭銜的歐洲人對她窮追不捨,向她求婚。專登醜聞的小報捕風捉影地說她將與法國伯爵博尼·德卡斯特朗訂婚。這段時期,她一心撲在事業上,採取了與其父親的批評者同樣的立場。
皮爾龐特與安妮之間的分歧沒有系統的證據。德·沃爾夫的傳記作者簡·史密斯說皮爾龐特認為貝西·馬伯里毒害了安妮的思想,導致安妮反對他。馬伯里肯定告訴過安妮,她父親讓她陪同乘海盜三號去歐洲,是要用她作掩護,與情婦幽會。皮爾龐特的其他孩子都強烈反對這一說法。皮爾龐特中間的那個女兒提起德·沃爾夫時眉毛都豎了起來。傑克則為安妮的行為深感不安。馬伯里在她的回憶錄中很婉轉地描述了這場爭執:「摩根先生在觀點上很專制。這個解放出來的婦女在他眼中不受寵幸,因此,作為女兒,她長大了就決心必須有自己的見解。」(7)她還說:「承認失敗不是皮爾龐特的本性,他總是護己之短。」(8)
女兒的疏遠傷了皮爾龐特的心。安妮的一個朋友告訴克拉倫斯·巴倫說:「安妮決定與父親分開時,皮爾龐特的心都碎了。」(9)我們已經看到,皮爾龐特被激怒後,很難消氣。他責備貝西·馬伯里偷走了他的女兒。因此,他設下一條妙計折磨馬伯里。馬伯里一心想成為法國榮譽社團的成員,並自認為應該得到此項榮譽,因為她曾在一個說英語的國度里以官方身份代表法國的劇作家。事有湊巧,1909年,羅伯特·培根——華爾街的前希臘神——被任命為駐法大使,他秉承皮爾龐特的旨意,確保馬伯里不能如願以償。法國知道是摩根銀行從中作梗,就沒有授予貝西·馬伯里這一政府獎勵。即使她多年為法國籌資,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拿出她在凡爾賽的住宅作為醫院也未能如願。德·沃爾夫贏得了法國的十字軍章,安妮成為榮譽社團的領袖,因為她組織了一個野戰救護隊,進行救護。對馬伯里來說,儘管前總統羅斯福和塔夫脫給她發來了讚揚信,但她無法戰勝法國怕傷害摩根利益的恐懼心理。即便摩根躺在墳墓里,他的意志也不能被違背。
也許是由於與安妮和范妮發生摩擦的緣故,皮爾龐特晚年與傑克的關係有了改善。沒有人對傑克入主華爾街23號會有懷疑,即使是因為銀行僅僅需要摩根的名字和金錢。傑克毫不懶散,他在父親外出期間精明地處理了銀行事務。然而他並沒有皮爾龐特那極強的自尊心。打孩提時起,他就一直暗暗懷疑自己是否有勇氣領導一個金融帝國。
1910年,他身體垮了,被診斷為精神緊張和疲勞。由於種種原因,他需要一位強有力的助手,一位有威力的攝政者來管理銀行的日常事務。他喜歡充當君主立憲制中君主的作用,制定政策,下放權力。
有兩個人競爭這一職位,哈里·戴維森和喬治·珀金斯。珀金斯有幾個弱點。他始終被籠罩在紐約人壽保險公司醜聞的陰影之中。但珀金斯倒台的原因也許是他認為自己本身就是帝王,而不只是摩根的封臣。他的里弗代爾住宅里,有9個僕人,一個游泳池,一個舞廳和一個保齡球場。1909年,他購買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一輛定製的轎車,那是法國造的11英尺長的龐然大物,內有烏木擺設、一個寫字檯、一個盥洗台。他的最大過錯可能是沒向摩根家族表示應有的敬意。他看不起傑克,認為自己更有資格掌管銀行。有時他做決定都不跟摩根家的人商量。1910年,皮爾龐特在倫敦告訴戴維森說,珀金斯違背他的意願,不給史蒂倍克公司做出融資安排,戴維森把這個消息轉達給了珀金斯。於是珀金斯給皮爾龐特寫信道:「戴維森的一句話令我深感不安,他說你覺得我一意孤行,有意不顧與你達成的共識,為了一己之利獨攬大權。」(10)6個月後,珀金斯離開了銀行。很明顯,他是被迫離開的。湯姆·拉蒙特後來說珀金斯「離開並非出於自願,摩根認為他做的某些交易只是二流水平。」(11)珀金斯辭職時,從銀行抽走了550萬美元的股份,這是他在摩根銀行時聚斂的財富中的一筆。
善於看出事物發展趨勢的人發現,現在,越來越明顯,哈里·波默羅伊·戴維森將成為執行長。1909年,他成了一個合伙人,之後,好像只有他一人才能進入圖書館去見皮爾龐特。在1907年的危機中就很清楚,英俊的戴維森有著明星氣質,華爾街上的每個人都很熟悉他那堅毅的寬下巴。他在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小鎮上長大,父親是賣農具的,在一個銀行家族中,他們是窮親戚。因為哈佛大學拒絕給他獎學金,他就沒上大學。他表情剛毅,與眾不同,長長的睫毛,頭髮從中間分開,嘴巴寬而堅實。
戴維森起先在康乃狄克州布里奇波特的一家銀行供職。有位叫巴納姆的董事很喜歡他,並邀他參加每周的打牌比賽。1893年,戴維森娶了凱特·特魯伯為妻,並遷居紐約,這樣就可以在阿斯特信託公司工作了。有一天,一個瘋子出現在戴維森做出納的窗口外,用槍指著他,遞過一張100萬美元的支票要兌現,說是付給「上帝」的。戴維森頭腦冷靜,思維敏捷,他立刻想出一條計策來挫敗這次搶劫。他一邊慢騰騰地數著一堆小面額鈔票,一邊不住地大聲而虔誠地說著:「100萬美元給上帝。」(12)銀行警衛利用這一機會通知警察,逮捕了此人。
戴維森很快成了喬治·貝克的門徒。這個尖下巴、絡腮鬍的貝克是皮爾龐特的好友,也是第一國民銀行的總裁。戴維森從阿斯特信託公司轉到貝克的另一家銀行,即自由銀行去工作。貝克說:「戴維森,我看你最好把辦公桌挪上來,到這兒與我們一起工作。」這樣,戴維森就成了第一國民銀行的一名副行長。在此期間,他於1903年組建了銀行家信託公司,參與了1907年的危機談判,並在參議員奧爾德里奇的國家貨幣委員會中代表華爾街。這些功勳引起了皮爾龐特的注意,他後來說:「我總是相信戴維森先生告訴我的任何事情。」(13)
有關戴維森的趣聞軼事表明他精力充沛、和藹可親而又充滿自信。他勇敢果斷,在緬因州打過麋鹿,在白尼羅河上旅行時打過大象、水牛、犀牛、河馬和羚羊。有一次,他夢見自己是賓夕法尼亞一個小鎮銀行的職員,情急之下,怎麼也對不上帳目。醒來後,妻子問是怎麼回事,他說:「問題最後解決了,我把銀行買了下來。」(14)他交際面非常廣,每次在位於孔雀角的北灘宅邸里請客,同席的客人一般都不少於20個。他把人們集結在自己的麾下,並有辦法指揮他們,有時候不免有點唐突和冒昧。他是摩根銀行史上的一個了不起的天才人物,他把湯姆·拉蒙特、德懷特·莫羅、本·斯特朗和約翰·戴維斯也吸收進了銀行。
湯姆·拉蒙特說,對於華爾街的年輕金融家來說,戴維森「不僅僅是個領導者,而且是國王、偶像,確實如此」。(15)拉蒙特是戴維森最重要的發現。大學畢業後,拉蒙特為《紐約論壇報》當了兩年的記者(後來,這段短暫的經歷被他加以聰明利用,給自己弄了個資深報人的形象)。他利用巧妙的報紙GG拯救了一家行將倒閉的進出口公司後,把這家公司重新定名為拉蒙特-科利斯公司。在華爾街,他以治理不景氣的公司著稱。他的這一聲譽引起了他在新澤西州恩格爾伍德的鄰居哈里·戴維森的注意。
湯姆·拉蒙特從不爭著擠著往上爬。他做事輕鬆自如,從容不迫。1903年,拉蒙特33歲,在一次坐火車班車回恩格爾伍德時,戴維森已經把他的命運掌握在手中。當拉蒙特走進車廂時,戴維森正在考慮新成立的銀行家信託公司的財務總管人選。他一看見拉蒙特,就意識到這就是他要找的人。聽了戴維森的提議後,拉蒙特笑了,他說:「可是我連銀行業最起碼的知識都不懂。在我那短暫的商業生涯中,我一直是向別人借錢的,而不是把錢借給別人。」戴維森聽後說:「很好,這就是我們要你的原因。像你這樣無畏的借款人,理應成為謹慎的貸款人。」(16)多麼了不起的直覺啊。
拉蒙特步戴維森的後塵,於1909年任第一國民銀行的副行長。1910年下半年,皮爾龐特把他召來,對他說:「看見那間房子了吧?現在它空著,從下星期一開始,我想讓你用那間房子。」(17)拉蒙特困惑地問道:「可我能為你幹些什麼有價值的事情呢?」「噢,你會有好多事忙乎呢,把你面前那些要做的事做完就行了。」(18)不過拉蒙特的「勉為其難」是樸實的坦誠呢,還是另有一番深謀遠慮呢?
有趣的是,無論是戴維森還是皮爾龐特給他的王冠,拉蒙特都拒絕接受。他告訴皮爾龐特,他曾夢想每年外出旅遊3個月。這個要求遠未能搪塞皮爾龐特,他說:「哎,當然,想離開多久隨你便,這完全由你掌握。」(19)他建議拉蒙特去遊覽尼羅河,並帶上兩三個保姆照看他的孩子。拉蒙特在處理對他的聘任時肯定耍了手段,他肯定知道皮爾龐特每年去海外待幾個月,他是否舉著面鏡子對著這位老實業家,默默地說:「往這兒看,我是不是讓你想起了你的年輕時代?」拉蒙特溫文爾雅,富有魅力,同時又是個出色的天才,並且他的天賦表現得如此謙遜,變得更加能打動人。
為了做好接班的準備工作,皮爾龐特對倫敦的J.S.摩根公司做出了最後處置。朱尼厄斯規定這家銀行只能存在一代人的時間,或者說皮爾龐特在世多久,它就存活多久,因此朱尼厄斯允許在他死後公司繼續用他的名字。現在二十年即將過去了。傑克解釋說:「隨著1910年的到來,父親說『若不為公司搞個新名稱,我死後你們將有大麻煩,我提議名稱現在改為摩根建富公司,並讓J.P.摩根公司成為它的合伙人,它們將占100萬美元的資本。』」(20)
1910年1月1日,摩根建富公司問世了。如果說公司第一次用一個英國名字,那麼其聲望則是由紐約的金錢和關係予以擔保的。儘管特迪·格倫費爾的名字在倫敦金融城有一層英國保護色,但是其資本依然基本上是美國的。1910年之前,皮爾龐特和傑克是J.S.摩根公司的合伙人。而在新的安排下,J.P.摩根公司本身將是在倫敦的一個合伙人,並與費城的德雷克塞爾公司一起分享一半利潤。重要的是,這一安排從未被推翻。無論是位於英國的摩根建富公司,還是位於巴黎的摩根-哈耶斯公司的合伙人,都因此在摩根王國里處於二等公民的地位。摩根王朝的安排總是很周全,這樣華爾街23號就會在同行中永遠獨占鰲頭。
皮爾龐特的晚年禍不單行,好像神靈對其懲罰的程度必須和他的輝煌相匹配。他的航運托拉斯國際商業海運公司遇到了來自丘納德航運公司的激烈競爭,後者用英國政府的補貼建造了茅利塔尼亞和露茜塔尼亞兩艘快速豪華輪船。為了對付丘納德,國際商業海運公司總裁布魯斯·伊斯梅和造船商洛德·皮里決定建造一對巨型輪船。皮爾龐特一向對宏偉大業情有獨鍾,因此批准了這一計劃。這兩艘巨輪便是白星航運公司的鐵達尼號和奧林匹克號。摩根銀行甚至遊說紐約港董事會,要將哈得遜河上的突堤碼頭延長100英尺,以便接納這對姊妹船。
1911年5月1日,皮爾龐特參加了在貝爾法斯特舉行的鐵達尼號的命名儀式,並查看了B層甲板,這裡將安排他專用的私人艙位,其中包括一個會客室和一個散步甲板,有都鐸王朝式樣的木板牆,洗澡間裡有特製的雪茄菸盒。雖然皮爾龐特和摩根建富的維維安·史密斯都預定參加1912年4月份的處女航,但又都取消了此項行程。
皮爾龐特75歲壽辰前夕在法國接到了北大西洋慘禍的報導。他給紐約發報說:「驚悉謠傳鐵達尼號輪船觸及冰山,但無詳細報導,看在上帝的分上,希望這不是真的。」(21)隨著消息的傳播,歐洲的記者便竭力打聽皮爾龐特的下落。他們終於在一座法國古堡里找到了他,他完全垮了,說:「想想那些被毀滅的生命,那可怕的死亡。」(22)
遇難者有1500多人,其中包括約翰·雅各布·阿斯特四世[19],喬治·懷德納[20],他是P.A.B.懷德納的兒子,以及班傑明·古根海姆[21]。倖存者被丘納德航運公司的卡帕西亞號輪船救了上來。對於這個航運托拉斯來說,這是一場極大的災難,為此人們公開指責白星航運公司和摩根。這艘為美國人所有而由英國人運行的巨輪,被認為有許多缺陷:救生艇數量不足,船上工作人員對有冰山的警告信號置若罔聞,救援行動組織不善,甚至沒有把雙筒望遠鏡放在瞭望樓上。報紙把皮爾龐特等人奢華的艙室作為證據,說明他們錯誤地把重點放在吸引客運量,與丘納德爭奪客源上,而不是重視安全。
雖然摩根的合伙人們早就認為白星航運公司董事長布魯斯·伊斯梅唐突、脾氣暴躁——他常常威脅要辭職——但是他們最初卻站在他的一邊。傑克因伊斯梅受到公眾攻擊而很難過,便打電報說:「據電文看,他在紐約遭遇極慘,如入地獄。」(23)後來,傑克和皮爾龐特堅持要他辭職。鐵達尼號的沉沒給這個航運托拉斯的棺材釘上了最後一顆釘子。雖然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摩根的出口部為盟軍運送戰爭物資使這個卡特爾復興了一段時間,但不足以改變其滅亡的命運。1914年10月,傑克·摩根決定航運托拉斯倒帳,不付債券本息。鐵達尼號沉沒差不多4年後,白星航運公司在法庭上承認負有責任,並支付了250萬美元的損失賠償。
1912年,隨著競選總統的焦點都集中在皮爾龐特和他的各個企業上,聲勢浩大的反托拉斯運動達到了最高潮。摩根代表著困擾了美國一代人的一切:到處亂建的工廠、野蠻殘酷的兼併、華爾街上那瘋狂而又無休止地製造繁榮和衰敗的狂歡氣氛。1912年的一幅報紙漫畫上,皮爾龐特高興地坐在一堆金幣和美鈔上面,拳頭裡攥著工廠和辦公樓,下面寫著:「我一點兒權力也沒有。」(24)的確,摩根家族把自己看作是大眾的恩人,而不是金融海盜。當哈里·摩根於1900年出生時,傑克覺得他的相貌很像皮爾龐特,他對兒子的唯一希望是兒子一生幫助的人能像皮爾龐特幫助過的人一樣多。摩根一家自認為積善有餘,而在現實生活中卻成為眾矢之的,這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使他們感到憤怒和迷惑不解。
進步民主黨批評托拉斯是殘忍的、低效的,有損於企業家精神。這一新思潮的帶頭人就是當時任新澤西州州長的伍德羅·威爾遜。他指控共和黨支持的關稅保護了托拉斯,使之不受外國競爭的壓力。1910年1月,當時仍然擔任普林斯頓大學校長的威爾遜給包括皮爾龐特和喬治·貝克在內的紐約銀行家們上了一課,教育他們應該盡到自己的職責。他說銀行「所賴以建立的基礎是道德而非金錢」,並叱責他們搞垮了小企業。(25)威爾遜講話時,皮爾龐特沉著臉噗噗地吸菸。會議結束後,他覺得受了傷害,就對威爾遜說,他這番話似乎是衝著摩根家族來的。威爾遜說他並不想傷害哪個人,他只是就事論事,講求原則。
民主黨譴責摩根並不令人驚奇。更能說明問題的是,他是如何成為共和黨的一個不和因素,從而導致了1912年共和黨在幾個問題上的分裂。其中一件事牽涉與古根海姆財團在1906年組成的摩根辛迪加,它是為開採阿拉斯加州肯尼科特冰川的銅礦而成立的。綽號叫「摩根海姆」的這一集團對這個州發起了一場十足的金融侵略:它收購了輪船公司、煤田和罐頭廠,並投資2000萬美元興建鐵路,以便把銅礦石運到海邊的威廉王子灣。媒介把這譏諷為「第二次購買阿拉斯加」,一個漫畫家畫了個複合怪物,取名為「古根摩根」。
這種大規模開發阿拉斯加的舉動是檢驗政府對荒原態度的試金石。這使美國林業署署長吉福德·平肯和內務部長理察·巴林傑發生對抗。平肯是西奧多·羅斯福的留屆人,而查德·巴林傑則是由塔夫脫任命的。平肯想把阿拉斯加的荒原保護下來,留給後代,而巴林傑認為只有古根海姆和摩根聯手,才能為開發這樣遙遠的地域提供巨額融資。平肯和巴林傑公開爭執之後,塔夫脫解除了平肯的職務。西奧多·羅斯福聽說此事時恰好在非洲狩獵,更感到被塔夫脫出賣了。
羅斯福在第二屆任期結束時,決定不對摩根的農具托拉斯國際收割機公司進行反托拉斯起訴。1911年,塔夫脫不僅進行了起訴,而且後來還公布了一些文件,表明喬治·珀金斯在1907年阻止了對國際收割機公司的起訴,當時他遊說了美國股份公司局局長,因此局長提醒羅斯福,在沒有重大犯罪證據的情況下不要對摩根的利益挑起敵對行動。
1911年10月,塔夫脫政府對美國鋼鐵公司的起訴,進一步打擊了摩根的勢力。哈里·戴維森在給倫敦合伙人的信中說:「我對訴狀的性質感到驚恐,我怎麼也沒想到會這樣。」(26)在給巴黎合伙人的信中,他抨擊「塔夫脫及其閣僚用卑劣的政治手腕」。(27)這件事之所以使摩根和羅斯福感到惱火,就是因為它專門強調了美國鋼鐵公司在1907年的危機中收購了田納西煤鐵公司。這筆交易是加里法官和亨利·弗里克在西奧多·羅斯福吃早飯時獲得批准而達成的,這位前總統對被矇騙了的說法極為敏感。在為其行動辯解時,羅斯福說對美國鋼鐵公司的起訴「使我們的人民清楚地感覺到有必要整治政府關於企業的混亂政策」。(28)平肯的解僱以及對美國鋼鐵公司和國際收割機公司的訴訟使羅斯福在1912年脫離共和黨,並作為公麋黨即進步黨的候選人進行競選。
在羅斯福競選期間,前摩根合伙人喬治·珀金斯有過傑出的表現,因此摩根的影響依然困擾著羅斯福。珀金斯痛恨塔夫脫的反托拉斯思想。他敦促羅斯福參加競選,負擔了政黨提名大會的許多籌備費用,親自導演提名大會,並出任這一新黨的執行委員會主席。據說他頻頻到牡蠣灣去見羅斯福,以至於他的司機「即使是在黑夜裡也認識路上的每一粒石子」。(29)在羅斯福的進步黨的追隨者中,不免有人害怕珀金斯是皮爾龐特安插在競選隊伍中的。但珀金斯是由於與銀行關係不善才離開的,因此上述說法不太可能。1912年塔夫脫和羅斯福的分裂導致了伍德羅·威爾遜上台執政。他曾教訓皮爾龐特的道德責任。同時,對美國鋼鐵公司的訴訟流產了,國際收割機公司僅僅丟棄了3個小規模的子公司。
對摩根銀行打擊最大的是知識界和政界在認識上的進步。人們普遍認為,一家華爾街的托拉斯創立了多家工業托拉斯,並控制著這些工業托拉斯的命運。明尼蘇達州的國會議員老查理·林德伯格,也就是未來第一個單人不著陸橫跨大西洋飛行的飛行家的父親,造了個詞——貨幣托拉斯,並說它是最邪惡的托拉斯。後來參議員喬治·諾里斯讚揚林德伯格對貨幣托拉斯的抨擊時說:「這位來自明尼蘇達的紳士有權獲得比其他議員更多的榮譽。」(30)《華爾街日報》正確指出貨幣托拉斯就是摩根的代號。大批年輕記者衝到華爾街,擺開陣勢,揭露出不少陰險狡詐的金融關係。在年輕助手沃爾特·李普曼的幫助下,林肯·史蒂芬斯揭露了表面上互相競爭的紐約各銀行間的關係網。他在《大眾》雜誌上發表的揭露文章稱皮爾龐特是「美國的老闆」。
1912年夏天,權力膨脹的華爾街成為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的熱門話題,威廉·詹寧斯·布萊恩在一篇措辭激烈的講話中提出一項決議,反對「提名任何服從J.P.摩根、托馬斯·瑞安、奧古斯特·貝爾蒙特等追逐特權階層者的代表為總統候選人」。(31)威爾遜則較為慎重,他雖然拒絕摩根、貝爾蒙特和瑞安的資助,卻對雅各布·希夫和伯納德·巴魯克這些金融名人例外對待。在接受提名時威爾遜說:「對信貸的集中控制……在任何時候都可能極大地危及自由企業。」(32)那年夏天,律師路易斯·布蘭代斯輔導威爾遜學習經濟學。幾年來,布蘭代斯一直在反對摩根對紐哈芬鐵路的控制。金融改革將成為威爾遜競選的主要組成部分。
已成為國會議員的林德伯格在眾議院提出一項決議,要求國會調查華爾街的權力集中情況。隨後就在1912年舉行了眾議院金融貨幣委員會聽證會。這些聽證會根據分委會主席、路易斯安那州民主黨員阿爾塞納·普約的名字稱為普約委員會。威爾遜於1912年11月大選獲勝之後,這些聽證會進入了高潮。皮爾龐特·摩根和他的朋友、同事、合伙人都是主要見證人。
普約聽證會總是被描述為皮爾龐特的災難,是導致他的死亡的公開對抗。這件事後來也一直折磨著傑克·摩根,這與我們敘述的歷史同樣是有關的。傑克對其威力無比的父親誠惶誠恐,一直以敬畏的方式表示崇敬之意。皮爾龐特晚年恢復了對傑克的愛撫,傑克的感激之情中包含了一絲額外的寬鬆。他非常憎惡對其父親進行的侮辱性的政治攻擊。他的信中融入了一種新的苦楚,一種暗淡的憂悶。在寫給維維安·史密斯的信中,他說:「至於對父輩的攻擊……由於報界不厭其煩長時間地攻擊……在公眾的心目中,J.P.摩根不再是恩人,不再是給任何國家帶來榮譽的公民,而是一頭食人獸,躲在後邊,伺機吞食。」(33)他告訴格倫費爾:「掌管我們兩國的政客們好像發了瘋,我們的國家充滿了仇恨、哀怨和訴說。」(34)
開始時,傑克認為普約的調查「惹人討厭」。摩根的律師弗朗西斯·斯特森認為,作為私人銀行,他們可以不提供帳目,拒絕作證。傑克甚至幻想皮爾龐特可能制定了一些建設性的措施,以對付普約的審查。1912年4月下旬,委員會挑選塞繆爾·昂特邁耶為其法律顧問。昂特邁耶是一個富裕而精明的紐約審判律師,他的純種牧羊犬曾在比賽中擊敗皮爾龐特的牧羊犬。昂特邁耶早就攻擊過貨幣托拉斯,因此傑克感到驚駭。他給父親的電文中說:「調查可能會以最令人不快的方式進行。」(35)這些聽證會將越發使傑克仇視猶太人、記者、民主黨和改革者,仇視所有那些煽動民眾的搗亂分子。這個經歷給他造成的創傷使他對民主失望了,對他所稱的美國「不專業的政府」(36)失望了。
聽證會於1912年12月進行,正逢皮爾龐特想洗手不沾塵世之時。金錢依舊滾滾而來——他每年進項500萬美元。銀行在傑克和戴維森的管理下差不多是自我運行的。皮爾龐特很可能對埃及的考古發現比對華爾街的保險業更在行。一開始,他唐突地說他將在華盛頓單獨作證。但在這外交時代的巔峰時期,人們期望一種新的責任感,所以銀行家們則更為謹慎地注意他們的形象。華爾街23號組織的新隊伍對公共關係採取了咄咄逼人的態度,這與其歷來緘默的情形相比,是一個戲劇性的變化。
沉默是華爾街行為的金科玉律。主要的代表人物是皮爾龐特的朋友、第一國民銀行的喬治·貝克。他那上窄下寬的絡腮鬍和胖手腕上的金表鏈,使他極像典型的維多利亞時代的金融家。他的銀行與華爾街23號一樣神秘。被認為是華爾街的「斯芬克斯」的貝克是40多家公司的董事。他1863年第一次接受記者採訪,第二次則直到1923年。當時甚至有一位青年女子說,只要她能接觸這位隱居的貝克,就可以獲得一份工作。貝克打破了沉寂說道:「美國的商人應該減少三分之二的空談。每個人都應少說空話。任何人都沒有理由說空話。」(37)此時貝克的財產估計在1—3億美元之間。他將為哈佛商學院捐一筆豐厚的款項,部分原因是湯姆·拉蒙特的說情。
作為一個私人業主,皮爾龐特覺得沒有義務向公眾告知他的情況,也從未雇用過公關人員。現在新一代的摩根合伙人負責開展公關活動,主動出擊。不僅皮爾龐特受了戴維森和拉蒙特的開導去參加委員會的聽證會,而且銀行也第一次雇用了一位公關人員。對於圓臉上常帶微笑的湯姆·拉蒙特這位新時代最完美的銀行家來說,這是一個理想的時刻。他制定了一項秘密計劃,並獲得了皮爾龐特的批准。這項計劃管理摩根的公共關係的時間將長達一代人。為了改善銀行的形象,摩根的合伙人將有選擇地與記者交往,與出版商保持聯繫,監督報紙,提供稿件,以及對批評性的文章私下與編輯交涉。
拉蒙特為普約聽證會進行的宣傳活動超過了通常提到的單獨的公關人員的活動範圍。他的一個叫布雷諾德的同事收購了龐大的麥克盧爾斯報業辛迪加,因為該報業辛迪加給全美國的報紙提供素材,所以就成為他們對付普約的工具。「我的意思是要布雷諾德極為秘密地繼續幹下去。」拉蒙特這樣電告戴維森。後者回電:「獲悉布雷諾德的收購行動,我非常高興。我發現在這兒的皮爾龐特和其他人對立即採取行動的重要性印象甚深。我們一致認為最重要的是讓公關人員立即秘密地對貨幣托拉斯的調查開展工作。」(38)於是這就演變成了進入出版業的一個全盤計劃。摩根的合伙人與華爾街的朋友們一起在華盛頓、芝加哥、紐約等各大城市收購報紙,併購買了兩個給全國報紙提供插頁的報業集團。這一方面的工作顯然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收購《華盛頓郵報》的談判同樣無結果。但是這些行動反映了J.P.摩根一種新的願望,即想控制輿論,從皮爾龐特之前的作繭自縛的秘密狀態下掙脫出來。
皮爾龐特原想獨自一人去華盛頓,但改變了主意,帶了16名隨員前往。聽證會這天早晨,皮爾龐特從一輛大型高篷轎車中走了出來,他穿著條紋褲、天鵝絨領的外套,戴著絲綢帽,拄著根拐杖,沿著國會山的台階拾級而上。場地周圍是密密匝匝的人群,他們都想看看這位世上最負盛名的金融家。皮爾龐特的兩邊分別是他的女兒路易莎和兒子傑克。路易莎雙手插在毛皮手套里,嘴唇緊閉,一本正經,顯出一副反感的神情;傑克戴著頂禮帽,他的黑鬍鬚里夾雜著幾根灰色鬍子。當皮爾龐特坐在聽證會大廳里的時候,他的神情如同一個老丑角演悲劇時戴的面具:他的頭上基本上沒什麼頭髮,酒糟鼻長得奇形怪狀。他坐姿端正,一副傲慢不羈的樣子。
使普約聽證會出名的是皮爾龐特成功的反駁,以及捍衛他商業聲譽的果敢精神。在之後的一些章節,我們將聽到那些多次陳述的言辭,現在我們先看看披露出來的摩根的令人敬畏的權力,否則會把貨幣托拉斯的理論家看成是心懷不滿。約有78家大公司在摩根銀行開戶,其中包括許多全國最強大的控股公司。反過來,皮爾龐特和他的合伙人在112家公司中占有72個董事職位,涉及的領域有金融、鐵路、交通、公用事業。在這個「關係銀行業時代」,董事會席位的多少常常決定著能否獨攬該公司的大權。在過去的十年中,摩根銀行發行了將近20億美元的證券,這在當時是個天文數字。
貨幣托拉斯的狂熱源於一場銀行兼併。華爾街像滾雪球一樣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由摩根支配的機構。1909年12月,摩根從托馬斯·福瓊·瑞安手中購買了公平人壽保險協會的多數股,這樣他就能對美國三大保險公司——共同人壽、公平人壽、紐約人壽施加強大影響。雖然他隨後將公平人壽保險協會的股權「大量賣給了員工」,並把該公司出售給投保人,但是其中很多欺詐行為可能令人驚恐。
皮爾龐特還通過股權信託這個鐵路時期的老伎倆,控制了幾家紐約市信託公司。他的銀行家信託公司兼併了三家其他銀行。1909年他控制了擔保信託公司,並通過一系列的兼併將其變為美國最大的信託公司,在該公司的股權信託中有摩根的兩個合伙人。作為銀行家信託公司和擔保信託公司的董事,哈里·戴維森爽快地聲稱摩根銀行正像沒有控制普約委員會一樣,也沒有控制這兩家銀行。但是摩根的記錄表明他的確對這兩家銀行擁有所有權。比如戴維森休假時,拉蒙特匆忙寫就的備忘錄里說「銀行事務——銀行家信託公司一切進行得順利,卓有成效……擔保信託公司的業務也都正常。」(39)除了摩根控制的這些信託公司以外,貨幣托拉斯這個核心集團包括J.P.摩根公司、第一國民銀行和國民城市銀行。皮爾龐特對國民商務銀行這個美國第二大銀行的影響如此之大,以至於該銀行被稱為「J.皮爾龐特·摩根的銀行」。(40)
華爾街銀行家們齷齪地在各自的董事會裡交換席位。有些銀行的董事彼此重疊,因而難以把他們分開。大通銀行的9位董事中有5位同時也是第一國民銀行的董事,從而使喬治·貝克控制了大通銀行。這些銀行還互相擁有股本。皮爾龐特是貝克的第一國民銀行最大的外部持股者。1907年危機之後,皮爾龐特還購買了大量的國民城市銀行股票,並將傑克安插到其董事會中。公眾懷疑這些「摩根銀行」避免了競爭,並對進入資本市場的新銀行握有否決權。公眾有這些疑慮是無可非議的。
產生新的金融巨頭的部分原因,是由於工業融資規模巨大。隨著許多公司達到全國的範圍,業務也都集中到了紐約。比如1906年,摩根公司從波士頓的基德-皮博迪公司手中獲得美國電話電報公司的業務。基德-皮博迪曾在新英格蘭發行了美國電話電報公司的債券,但卻不能處理全國性融資以滿足其新的需要。各銀行都得與其客戶一起發展,工業信託公司創造了貨幣托拉斯,反之亦然。同樣,由於在中國、拉丁美洲和其他地方有大規模的海外融資,華盛頓將華爾街的銀行組織成一個政治工具。但是,當他們在國內合作時,華盛頓卻感到擔心。
為什麼銀行不乾脆兼併,而去演互換股份和董事會席位的啞劇呢?大多數銀行都是私人合夥制或是有密切關係的銀行,本來是可以這樣做的。這一答案又回到了美國傳統上對集中的金融權力的憎恨。摩根—第一國民—國民城市三家銀行若公開宣布他們聯合,則害怕遇到公眾的報復。1911年,這個集團想兼併商務銀行和大通國民銀行,但是這一行動被國民城市銀行總裁詹姆斯·斯蒂爾曼否決了。傑克電告皮爾龐特說:「他之所以反對,是由於他覺得現在最好不要引起公眾對這三家銀行集團的巨大權力的注意,否則,可能導致全美公眾對這一權力的憎恨……在這三家銀行中,哪一個都不想再對銀行股票長期且高額地投資。」(41)
在普約聽證會上,皮爾龐特遇到了一個狡猾的對手。矮個、尖鼻、蓄著鬍鬚的塞繆爾·昂特邁耶決不是粗俗的激進派,而是西服翻領上別著鮮艷的蘭花的富有的律師。昂特邁耶仔細研究了托拉斯,他曾調查過公平人壽保險公司和標準石油公司,他精通世故,常不動聲色地切入其旨意。相比之下,皮爾龐特在公眾面前則顯得粗魯笨拙。在這一最大的危機時刻,他回憶起朱尼厄斯灌輸給他的倫敦金融城紳士銀行家準則,便有了以下這些著名的對白。
昂特邁耶:「難道商業信貸的基礎不首先是金錢或財產嗎?」
摩根:「不,先生。首要一點是人格。」
昂特邁耶:「金錢和財產次之?」
摩根:「金錢和其他任何東西都在其次,金錢買不到人格……因為我不信賴的人即使以基督教世界所有債券作擔保,也不能從我這裡拿走一分錢。」(42)
旁觀者歡呼了起來,美國的商人們也因這一雄辯而欣喜若狂。平時少言寡語的皮爾龐特出人意料地抬高了金融業。在華爾街,銀行家亨利·塞利格曼說由於證詞有力,股票價格跳升了5到10點。(43)皮爾龐特把他證詞的要點更加渲染了一番:「我記得當初有個人走進我的辦公室,當我知道他連一分錢也沒有的時候,我就給了他一張100萬美元的支票。」(44)
儘管金融家們非常喜歡聽這種話,但這些說教對局外人來說,聽起來像是對輕信之人說的偽善之言。然而,正如人們所知,早期的商業銀行家是利用人格和階級作為信貸篩選和審核的粗糙的形式。自美第奇家族和富格爾家族開始,這向來是私人銀行家保護其寶貴的資本金的一種實用方法。皮爾龐特的言辭既非批評家認為的那麼憤世嫉俗,也非朋友們所想像的那麼高尚。以人格作保是一條行之有效的商業手段。
在歷史記載上,皮爾龐特的警句格言很引人注目。然而,在普約聽證會的文字記錄里,儘管出現這些警句,他答辯的基調卻是平淡的否定和簡短的嘟噥,似乎皮爾龐特不願承認聽證會的合法性。他敲著拐杖,像是被異教徒扣押的神一樣憤怒,越來越固執。他不願多作解釋,這樣就在昂特邁耶的誘導之下說出些荒謬之詞。例如,昂特邁耶讓皮爾龐特敘說他一個人控制他出資興建的鐵路的理由。
昂特邁耶:「可我的意思是銀行對債券的價值不負法律責任,是嗎?」
摩根:「是,先生,但它擔負別的更重要的責任,這就是你一生都得捍衛的道德責任。」(45)
簡言之,這就是皮爾龐特:他代表債券持有者,表達了他們對不負責任的管理部門的憤怒,但昂特邁耶所看到的不只是對於董事職位和股權信託的消極監督所引發的問題。除了代表債券持有者外,摩根財團還代表著自身,以確保業務穩步前進。它為了保護自身利益,可以從中干涉。皮爾龐特不願承認這一點,便胡言亂語。
昂特邁耶:「你認為你在本國的任何部門、任何行業都沒有權力,是嗎?」
摩根:「是。」
昂特邁耶:「一點也沒有?」
摩根:「一點也沒有。」(46)
可以看出,昂特邁耶根本沒有生氣,他高興地利用皮爾龐特的強硬態度來暴露此人的傲慢。
昂特邁耶:「你的公司由你掌管,不是嗎?」
摩根:「不是,先生。」
昂特邁耶:「的確不是?」
摩根:「不是,先生。」
昂特邁耶:「你是最終權威,不是嗎?」
摩根:「不是,先生。」(47)
儘管有大量的間接證據,普約委員會還是未能證明,從嚴格的陰謀意義上來說有這麼一個貨幣托拉斯的存在。相反,委員會發現有一個「利益共同體」,把「信貸和資本的控制權集中在幾個人手裡,其中J.P.摩根公司是公認的領導者」。(48)委員會說有6家銀行行動一致,為主要公司和各國政府發行證券。它們是J.P.摩根公司、第一國民銀行、國民城市銀行、庫恩-洛布公司,以及波士頓的李-希金森公司和基德-皮博迪公司。若不依靠這個集團,大公司就難以發行債券,競爭對手也難以從原本的公司手中搶走業務。
普約委員會詳細記載了華爾街老牌銀行之間紳士般的行為準則。它們競爭,但競爭的方式卻像小步舞曲一樣有條有理。它們不相互爭奪發行債券,相反,由一家銀行私下裡達成一筆交易,然後根據各銀行在銀團中所占份額分配給其他銀行。這樣,某一銀行的分配份額也就逐步地固定下來。雅各布·希夫這樣告訴普約:「進行不合理的競爭不是一種好形式。良好的做法說明爭奪證券發行權是沒有道理的。」(49)這究竟是一種公然排外的陰謀,還是對市場狀況的自然反映?在後來的四十年中,人們對此爭論不休。這個問題直到50年代早期梅迪納在反托拉斯案的審判時才得以解決,巧合的是,摩根銀行又一次被看成是陰謀的主謀。
普約聽證會的一個直接後果幾乎危及摩根的勢力。1913年12月,威爾遜總統簽署了聯邦儲備法案,這樣政府就有了一家中央銀行,在緊急情況下,它就不用再依賴摩根銀行了。這個新成立的聯邦儲備系統是個混合體,既有地區的私營儲備銀行,也有位於華盛頓的政府的聯邦儲備委員會。然而,摩根銀行採取了巧妙的行動,與紐約的聯邦儲備銀行結成了同盟。在此後的二十年中,它實際上獲取了這一新金融系統的實權。銀行家們尚未被馴服。
普約聽證會結束後,在火車的私人車廂里,傑克和他妹妹路易莎坐在父親身旁,皮爾龐特此時正在擺脫他作證時的緊張。僕人們把他們的行李從旅館裡拿出來時,他們就已經回到紐約去了。傑克把父親的證詞捧得很高,認為他「極為坦率,對當時的形勢非常有益」,但卻粗野地厭惡昂特邁耶,說他是野獸。(50)他認為普約聽證會是對摩根銀行的公然打擊,雖然也針對其他銀行,但僅僅是為了遮人耳目。美國佬的自豪感使這父子倆公開聲稱,他們對這些小人們的抱怨滿不在乎。傑克以勇敢的口氣說道:「在這兒,我們大家都維護皮爾龐特在華盛頓所定下的精彩基調。他太偉大了,不可能因為那麼幾個可憐的小東西而心煩。」(51)然而,實際情況是,這次公開調查的痛苦經歷使老皮爾龐特從此一蹶不振。
皮爾龐特太驕躁,對政治批評不理智,不承認自己是報紙漫畫上的食人獸。他認為自己是一位慷慨、仁慈的老闆,一位慈祥的祖父,而不是一個嗜血的魔鬼。他不理解公眾監督商人這個新事物,斷定現在是一切生意都必須公開進行的時候了。(52)他認為傑克在這個新環境中會做得更好。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里,皮爾龐特產生了一種憂傷的感覺,認為歷史已經棄他而去。1913年,他告訴一位來訪者說:「當你看到威爾遜先生時,代我告訴他,如果在什麼時候他認為我的影響,或是我的這些資金可以對國家有用,那這些就完全由他支配。」(53)然而這樣的時刻從未來到過。
雖然皮爾龐特與路易莎一起遊覽尼羅河,但卻擺脫不了煩惱。像以往一樣,他的病患是許許多多捉摸不定的症狀,卻不是什麼可以確診的疾病。路易莎私下向傑克報告說父親消化不好,神情憂鬱,神經緊張,而且失眠。在向盧克索航行途中,她電告傑克:「膽病基本痊癒,但幾個月來的精神緊張到現在還很明顯。」(54)傑克總是不能在必要時和父親在一起,卻總是夢寐以求,希望能在父親身邊。但他們並不是一般的父子關係。一場政治性的接班工作正在進行,它的重要性決不亞於總統權力的移交。路易莎向傑克報告說,行政權正在交到他手中。她的原話如下:「你能自己作出建議使他感到愉快,但他叫你務必記住你必須坐鎮紐約,處理大局——你手上掌握的大業非同小可。他太虛弱了,不能做出決定,他想把決策權留給你。」(55)這是皮爾龐特第一次明確地把最高權力交付於兒子。
由於皮爾龐特的健康狀況日益惡化,更多新的醫生從紐約趕到他身邊。這位身軀肥胖的銀行家幻想著克賴格斯頓運來的新鮮奶油和黃油有助於他恢復健康,要求傑克再運些來。他最後的落腳地是每天500美元的羅馬大酒店。皮爾龐特得不治之症的消息震動了藝術界,藝術節人士已經做好了藝術品價格將會普遍暴跌的思想準備。大酒店的一層儘是藝術品交易商、古董收集者、紈袴貴族、衣衫平淡的小販,他們都想最後一次把一張油畫或雕像出售給處於彌留之際的金融家。他們的銷售來勢兇猛,正如《紐約時報》所描繪的那樣,「像海浪的拍擊,一浪又一浪」。(56)與此同時,皮爾龐特的病狀卻要求人們免於與他談論政治和生意。他軟弱無力,不思睡眠。即使大劑量的嗎啡也不能緩解他心靈的折磨,減慢他脈搏的迅速跳動。3月31日晚,他昏迷了,口中喃喃念叨著他的童年,他想像著自己又回到了位於哈特福德或瑞士的學校,讚揚了班上「許多男同學」。臨死前,他說:「我要堅持。」(57)午夜後不久,他就死了。在12個小時內就有教皇以及3697名其他人士給這個大酒店發來了電報,以悼念皮爾龐特的去世。
摩根的合伙人把他的死因歸咎於普約,這一指控有點言過其實。皮爾龐特死時已經75歲了。差不多二十年前,擔心的醫生就已經不再同意對他提供人壽保險。他每天抽幾十支雪茄,早飯暴食,大量飲酒,拒絕鍛鍊。如果傑克瘦了一點,皮爾龐特就很吃驚。當傑克開始定期打軟式網球時,他說:「多虧是他不是我。」(58)他從童年起就患慢性病,每月總要病臥數日,一生中幾乎沒有一長段不得病或情緒愉快的時期。他有多種疾病和根深蒂固的壞習慣,但卻活到了75歲,可以說是個奇蹟,也證明他身體素質是很好的。他在晚年有許多不順心的事:鐵達尼號的沉沒、對美國鋼鐵公司和國際收割機公司的起訴、伍德羅·威爾遜對貨幣托拉斯的抨擊等等,都可能讓他產生難以忍受的壓力。
但是在摩根銀行,人人都明白昂特邁耶是謀害元兇。正如拉蒙特對歷史學家亨利·斯蒂爾·康馬傑所說:「在三四個月里,似乎是在突然之間,他的健康就走下坡路了。病了兩周之後,他就死了,也沒查出是什麼病來。」(59)確實,聽證會加快了皮爾龐特健康的惡化,但誰能說這就是他的死因呢?雖然如此,這一說法卻傳遍了銀行界,使合伙人對政客和改革者的態度變得強硬起來。傑克開始以一種病態的好奇心理關注起昂特邁耶的事情來。1914年,當一位參議員抨擊這位律師時,他幸災樂禍地道:「我很高興閱讀抨擊他的每一份材料……我越是看到他因自己的邪惡行為受懲罰,就越是感到高興。」(60)
皮爾龐特積聚了多少財富呢?除了他的藝術收藏以外,他的資產達6830萬美元,其中3000萬美元是他在紐約和費城銀行的股權(皮爾龐特的6830萬美元的資產以1989年美元計,相當於8.02億美元)。他的藝術收藏品經杜維恩兄弟估價為5000萬美元,這說明了皮爾龐特在奧林匹斯山上諸神中的地位究竟如何。這些數字的發布使一些人產生懷疑,甚至感到他很可憐。安德魯·卡內基對可憐的皮爾龐特的財產公布的情況著實悲傷了一陣子,他嘆息道:「難以想像他居然不是個有錢人。」(61)皮爾龐特的財富根本比不上卡內基、洛克菲勒、福特和哈里曼等大工業家的財富,他也比不上傑伊·古爾德。一位雜誌撰稿人甚至認為皮爾龐特可憐的財產足以證明,他沒有利用自己掌握的內幕消息謀私利。
皮爾龐特的遺囑公布後,人們發現其中有許多令人驚奇之處。遺囑充滿著宗教熱忱,在華麗的開章中,他將靈魂獻給了耶穌基督。他極為慷慨地散發了錢財。除了摩根銀行的資本以外,傑克一共繼承了300萬美元、海盜號遊艇、王子門街和多佛爾莊園的財產,以及摩根收藏的不可估量的珠寶。女兒路易莎·薩特利和朱麗葉·漢密爾頓每人獲得100萬美元,外加給她們丈夫每人100萬美元。長期患病的范妮得到了克賴格斯頓、麥迪遜大街的房產,確保她每年收到10萬美元的年金,以及100萬美元的信託基金。她一直活到1924年,傑克精心地守護著她。家人對安妮·摩根獲得300萬美元遺產的看法有分歧,因為她沒有子嗣,而且計劃把這筆資產捐贈給慈善事業,所以有些人認為她不應該獲得那麼多。
對摩根的侍者來說,這是個喜慶的日子,實現了他們最狂妄的夢想。圖書館員貝勒·達科斯塔·格林得到了第一筆摩根遺贈的5萬美元。傑克後來又給了這樣一筆,外加保證繼續雇用她在圖書館工作。詹姆斯·馬科醫生在1907年的危機中給皮爾龐特進行過治療,因此得到了25000美元的年金。如果他比妻子早死,這筆年金就轉給他漂亮的妻子安妮特(這筆遺贈,加上傳說的產科醫院的醫生們娶的都是皮爾龐特以前的情人,人們就造謠說安妮特·馬科曾經也是皮爾龐特的情人)。就連皮爾龐特的航海官波特船長也得到了15000美元。摩根還有最令人吃驚的慈父般的行為,J.P.摩根公司和摩根建富的每一位員工都得到了一筆額外的全年工資(帳單到期後,傑克支付了37.3萬美元)。約1000萬美元捐給了慈善事業,其中135萬美元捐給了馬科醫生的紐約產科醫院,100萬美元給了哈佛大學,56萬美元給了聖喬治教堂,50萬美元給了紐約聖約翰大教堂。
皮爾龐特的最後殯葬儀式,與他為朱尼厄斯所安排的英美式的悼念儀式很相似,這決不是巧合。他把自己的葬禮變成了敬仰父親的最後行動。傑克說皮爾龐特「關於葬禮留下了詳細的指示,葬禮要儘可能像他父親的葬禮那樣」。(62)這又是一次在大西洋兩岸舉行的悼念活動。為了悼念皮爾龐特,威斯敏斯大教堂舉行了紀念儀式;紐約證券交易所關門息業;在海上,航運托拉斯船隻降半旗。在紐約,他的遺體安放在摩根圖書館裡。葬禮在聖喬治教堂舉行,根據摩根遺囑的要求,從紐約、康乃狄克州和麻薩諸塞州各來了一位聖公會主教。哈里·伯利是一位逃奴的孫子,皮爾龐特的紅人,這位黑人男中音唱了聖歌。皮爾龐特被安葬在哈特福德雪松山的家族墓地,根據他的願望「位於父親墳墓的對面」。(63)
在1913年,沒有任何事件能像皮爾龐特·摩根的去世那樣,占領許多報紙的版面。對他的批評指責曾隨著普約聽證會而鼓譟一時,但此時也暫時沉寂了下去。冗長的訃聞也不足以涵蓋剛去世的這位名人的全貌。《經濟學人》雜誌稱皮爾龐特是「華爾街的拿破崙」。(64)《華爾街日報》說:「這樣的人後無來者……拿破崙、俾斯麥、塞西爾·羅德斯、哈里曼等都後無來者。他們的權威不能永久持續下去。」(65)這些文章提到最後一位泰坦死了,金融界再也看不到這樣一位影響廣泛的人物了。
從我們後人的角度來看,由於領主時代的某些特徵,皮爾龐特·摩根顯得十分高大。他所控制的各個公司依照今天的標準來看既原始又微弱,缺乏一支龐大的受過高等訓練的管理大軍。許多公司都是剛從地區級升格為國家級,要依靠華爾街的銀行家們來獲取廣泛融資。就連從皮爾龐特手裡借款的各屆政府相對來說也不成熟,也沒有今天這樣的中央銀行、稅收體制和龐大的國庫。儘管皮爾龐特的帝國範圍跨出了國界,但他的偉大功績——1895年解救金本位、創立美國鋼鐵公司、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權、解救1907年危機的談判——完全具有美國的特性。
皮爾龐特·摩根死後,摩根銀行不像以前那樣專制、服從個人意志。雖然傑克·摩根保持第一把手的名義,但權力分散在幾位合伙人手中。在這個外交的新時代,銀行影響不會衰減。相反,它將擺脫國內的枷鎖,成為全球性的力量,在金融領域與各國的中央銀行和政府分享領導權,並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從合作關係中獲得利益。人們在1913年所沒有預料到的是,傑克·摩根——這個曾蜷縮在皮爾龐特生活角落裡的靦腆、笨拙、步態不穩的傑克——將掌管一個機構,其權力甚至比他那剛愎自用、脾氣暴躁的父親所掌管的那項事業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