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2024-10-10 15:38:04 作者: 刀豆

  他道:「我已經這般年紀了, 就算娶個妻,半路夫妻, 湊成一對,又能有多少感情呢。不是沒想過, 只是細一想想, 覺得沒什麼意思。人過了一定歲數, 心腸就變硬了,難得對什麼人生好感, 也難得對什麼人動心, 大多是照著年輕的老路將就活了。」

  馮憑頭一次聽他談起這些, 不由深思。

  楊信側身坐在榻邊, 認真道:「臣二十幾歲,就認得娘娘了。」

  他道:「在臣心中,娘娘不僅是臣的主子, 也是臣的親人。臣背井離鄉, 來到宮中,這麼多年,家鄉的故舊,早已無了音訊,去日的好友相識,也都往來漸稀。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留下的沒有幾個。唯獨娘娘, 從第一天起,便一直是臣心中所愛。臣知道臣的身份和娘娘並不匹配, 不過臣別無所求。能待在娘娘身邊,給娘娘說說話解個悶,此生也未嘗不好。旁人修也修不來這福氣呢。」

  馮憑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痴情的人。」

  楊信一手握著她手,低頭注視著她眼睛:「這話,臣說了很多遍了,只是娘娘一直不信。為什麼呢?」

  「臣說的都是真話。」

  

  他目光真摯,認真的讓人有點受不了了。

  馮憑臉熱起來,承認他這樣的表白很打動人。女人都喜歡聽甜言蜜語,她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回答。楊信低下身抱住她,臉貼上來,吻了吻她面頰:「只要娘娘不嫌棄我,不趕我走,我便知足了。」

  馮憑仰在他懷裡,思索這事,伸手摸了摸他臉:「說真的。」

  楊信道:「什麼?」

  馮憑道:「你這年紀也太大了,當男寵不合適了。」

  她認真道:「哪有這麼老的男寵。」

  楊信絲毫不受打擊,反低笑道:「萬一娘娘品味獨到,異於常人呢?

  馮憑嘆了口氣。

  信這個人,其實蠻有意思。不管他是真心還是獻媚,然而他能讓馮憑高興。馮憑承認自己而今離不開他。

  不僅僅是利用。

  人無法一個人存在世上,總需要與人為伴,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是太后,也需要伴,需要同類的慰藉。李益去了,拓拔泓也分開了,而今身邊最熟悉,最親近的,也就是楊信了。

  馮憑憐憫他這麼多年不易,想為他置個家,可楊信自己不肯受,她也就罷了。

  太后對李家,可說是恨之入骨了。

  凌遲了李因,諸了李氏三族,她還不算。數日之後,她讓人將先帝諡封的文德皇后,以及拓拔宏生母,諡號孝純皇后的兩位李姓皇后的牌位從宗廟裡遷出,意是李家謀反,這兩位不配再留在宗廟中。同時,她讓人將兩位李姓皇后的陵墓也給掘了,意是其不配葬在皇陵。

  兩位李姓皇后,拓拔宏之母,已經去世六年,先頭那位,已經死了二十年了,卻被挖出來暴屍。朝廷上頗有議論之聲,有人當堂上奏反對,稱太后此舉太不人道,太過刻薄。太后將上書反對的人全部罷了職,朝中一片岑寂,遂再無人敢出聲。

  但民間還是頗多議論的。只是老百姓議論,也沒什麼大道理講。不干大家的利益,百姓們只當做是戲談,馮氏和李氏,從先皇帝在時就在爭鬥,而今看來是馮氏贏了啊。不免多嘴一陣,講起馮李兩家的過節。當年李氏生了孩子被立為太子,馮氏皇后未育,雙方就劍拔弩張的。拓拔泓登基後,表面上相安無事,實際李家一直想至太后於死地,哪知道太后翻了盤,將李家一網打盡。李夫人當年和馮氏爭寵,而今自然遭到了報復,人死了都被挖出骨頭來。

  太后極度厭惡李氏。

  不管是當年的李夫人,還是後來拓拔宏的生母,她都一樣厭惡。

  她下令宮中,朝中,任何人不許再提起李氏的名字,將李氏曾居的宮殿中所有器物,擺設,包括所存的衣物,飾品,統統由內府銷毀,一件不留。宮殿外的匾額拆除,不再留人看管清掃,將空殿封閉上了鎖。勾除其存在宗府的名籍,封賜的典冊、玉印,全部銷毀。宮中所有關於李氏的記錄,一點不許留,付之一炬。

  原來李氏宮中的舊宮人,也一個不留全部清出宮。

  這一系列事,拓跋泓後知後覺。他在宮中,與世隔絕,並不知曉自己身邊的人,已經漸漸被太后所收買。他所聽到的,都是太后願意讓他聽到的,所看到的,都是太后願意讓他看到的。除此之外他一無所知。直到李家出事這天深夜,李坤喬裝改扮,悄悄摸進太華殿來,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皇上,你得救救我啊! 「

  拓跋泓不明白髮生了何事,問他,李坤驚慌失措道:「有人誣告李家,說李家結黨謀反,太后今晚就要讓人去拿人了。皇上你一定要救我,太后對李家恨之入骨,她一定會殺了我的。」把頭磕的咚咚響,眼淚鼻涕齊下,跟抓著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著拓跋泓的腿不放。

  拓跋泓站起來,大驚失色道:「胡說,朕怎麼沒有得到消息! 「

  他像是在美夢中,忽然遭了驚魂一震。

  他驚恐道:「朕沒有得到任何奏報,也沒有下過此詔,她是如何行動的?」

  李坤哭泣道:「皇上,你整日待在這殿中,又不上朝,早已經被太后的雙手蒙蔽了耳目,這數月以來,太后在朝中大肆培植親信剷除異己,原來的舊臣,貶的貶調的調,而今大開殺戒,用意不言自明。她現在重掌大權,沒什麼事情是她不敢做的了。」

  拓跋泓才漸漸明白。

  明白,他也平靜下來了。

  自他主動禪位,就知道可能有這一天。太后還政後所做的,正和當年他親政時所做的一樣。當年他殺了李益,誅其滿門,而今她報復李家,也沒什麼可意外的。他只是心涼涼的,而今自己也只能獨善其身了。

  他救不了李坤。

  李坤唯恐被捉拿,呆在太華殿中,守著拓跋泓,不敢離去,然而後半夜,太后的人還是來了,帶著一隊武士,稱奉太后之命,捉拿叛臣李坤。李坤嚇的瑟瑟發抖,躲在拓跋泓寢宮簾後不出,拓跋泓很不高興,冷著臉斥責來人:「這裡沒有你們要的人,出去。」

  「臣等接到密報,李坤就在太上皇宮中,這是太后旨意,李坤身負重罪,還請太上皇允許臣將他捉拿歸案。」

  拓跋泓道:「好大的膽子,你們是什麼人,敢到朕的宮裡來抓人了!」

  來者道:「臣等只是奉旨辦案。」

  拓跋道:「誰給你下的旨讓你們闖入朕的寢宮!」

  「太后說了,不管嫌犯藏身何處,都要將其抓捕。」不理會拓跋泓的臉色,直接進殿去搜索。

  李坤在幕後聽著外面對話,已經幾欲癱倒,兩名武士將他提拎出來,便欲帶走。李坤一聲痛哭,撲上去抱住拓跋泓:「皇上,皇上你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皇上!看在臣伺候你真麼多年的情分上你不能拋下臣不管啊!」他驚恐的嗓子都啞了:「你是皇帝,還保不住區區微臣一條性命嗎?臣願意從今往後留在皇上身邊當年做馬,只求皇上救我一命。臣要是死了,留皇上一人在世上,還有誰肯心疼皇上伺候皇上,留下皇上孤獨一人形單影隻,臣不捨得啊!臣要死也當為皇上而死,和皇上同生共死,怎麼能如此含冤而死。」

  「我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他被人提著,大半個身體拖在地上,死摳著地面,一隻手拼命抓住了御案的一角,另一隻手朝拓跋泓伸出,不停地招搖,祈求他能握住他的手,嘶聲喊道:「皇上!救我啊! 「

  拓跋泓見他嚇的魂不附體,面色蠟白,慘無人形,那模樣實在太可憐了,再聽到這一番他聲嘶力竭,讓人痛徹心扉的陳詞,他實在是萬般難忍,聽不下去了。他奔上前去,搡開武士,抓住他搖曳在空中的那隻手,將他拽回自己身邊。他揚起大袖,忙忙伸手護住李坤,攬著他,尖聲大叫道:「朕護他,你們統統滾出去。」

  李坤跌倒在他懷裡,涕淚橫流,沾了他一襟,嚎啕不止。拓跋泓也顧不得嫌髒了,只是心跳如雷,萬分驚怒。他渾身顫抖,胸膛起伏熱漲,手臂緊緊抱著氣喘吁吁又哭泣不止的李坤,氣急敗壞出聲道:「朕今日偏要護他!朕看你們今天誰敢跟朕動手!誰敢跟朕過不去!」

  他顫著手指著眾武士:「都給我退下!你們反了!」

  李坤哭道:「皇上,皇上……」

  拓跋泓撫著他肩背,摟抱著,用自己也感覺顫慄恐懼的聲音安慰道:「你別怕,別怕,朕護你,誰要是想殺你,讓他從朕的頭頂上跨過去!」

  他激動指著眾人:「去,去,給我去,把太后叫過來,朕親自跟她說!」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