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2024-10-10 15:34:56 作者: 刀豆

  李益看她去的方向,竟是奔著進宮去的。

  就憑她, 怎麼可能進的去宮?就算進得宮, 太后又豈是她說見就見的!李益連忙衝上去攔她, 哪攔得住?

  

  馬車已經駛出大街去了!

  李益連忙去追她, 也顧不得叫上車夫, 自己駕車。家中有三輛車, 一輛是他出門常用的, 另外兩輛是慧嫻還有家中僕人出門辦事用的,慧嫻把最好那輛車趕出去了,他現在用的這匹馬根本跑不快。

  他只能用力打馬。

  追到正陽門, 他急的下車, 卻只見自家馬車停在那,車夫坐在上頭,全不見慧嫻的影子。李益問車夫:「慧嫻去哪了?」

  車夫一件木訥, 說:「夫人進宮去了。」

  李益感覺頭都要大了:「進宮去了?她怎麼進宮去了?」

  車夫說:「出示了令牌,就進宮去了。」

  李益根本不知道她是哪來的入宮令牌!他忙去宮門處,卻被守衛的攔住了!他現在是辭官在家, 入宮的令牌交接時就已經交出去了!一身常服, 又沒有穿官服, 守衛根本就不許他出入。

  李益氣的要吐血。

  這日正是小公主滿月。太后,皇帝都聚在賀氏的昭陽殿中,宗室親眷,後宮妃嬪皆來祝賀。太后因說要大辦,所以朝中的大臣們也都來了。殿中堆滿了禮物, 吹彈奏樂,曲聲喧天的。太后皇帝一到,眾人皆行禮,平身罷,賀氏攜著兩名奶娘抱了孩子出來見過太后皇上。

  賀氏身體好,剛生產不久,已經能下地自如行走。她比去年剛進宮時整個人胖了一圈,臉也福相了,眼含秋水紅光滿面,年輕的水分要從臉上的皮膚里溢出來。打扮的光彩鮮妍,氣色相當的紅潤。兩個奶娘也穿的一身紅,中間花團錦簇的圍著個小襁褓。那滿月的小嬰兒,已經褪去了剛出生時的一身醜陋褶皺,變的水靈靈白嫩嫩的,小手小腳胖的一截一截的,跟蓮藕似的,白嫩的幾乎要透明了。腳上戴著祈福的鈴鐺,脖子上戴著金色長命鎖,手上又繫著五色絲。

  拓拔泓很喜歡嬰兒,但是當著馮憑的面,他總感覺有種古怪的彆扭,不願意去多看孩子。只是跟在一旁做出高興的樣子。馮憑倒是真歡喜的,她快樂地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抱,笑將她脖子上長命鎖摘了,說:「別戴這個了,這么小一個人兒,戴這麼重的鎖子,別把她勒著了。換個小一點的吧?」

  宮人忙去取了個小一點的,馮憑給她戴上了,說:「這個合適一點。」眾人都紛紛附和說:「這個合適……」

  「這個好看……」

  李氏挺著大肚子,也在人群中。那邊太后和皇上同眾人說著話,她離的稍遠一些,一片嘈雜喧鬧中,忽然親近的宦官過來耳語了幾句。李氏驚訝道:「她怎麼來了?」

  宦官低聲道:「在外面吵嚷著,說是要見太后,被守衛的攔住了。」

  李氏說:「人家要見太后,怎麼能攔著呢?」她思忖了一下,說:「你去想個辦法,給她幫幫忙,放她進來吧。一個女人家,出不了什麼事情的。」

  那宦官答應著去了。

  李氏的心突然一下忐忑起來,她走上前去,假裝看嬰兒。然而外面遲遲沒有動靜,宦官上來同太后說:「娘娘,人已經到齊了,宴也已經備好了。」

  馮憑和拓拔泓笑說:「那咱們便過去吧,外面還有賓客呢。」

  眾人便提步要出去。

  剛走到宮門處,老遠,便聽到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叫道:「太后!」

  她尋聲望去,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她思索了一瞬,便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她認出對方的同時,對方也認出了她了。

  是見過的。

  兩個月前,來家中探病的。當時她打扮成一個清俊少年。慧嫻當時竟沒看出她女扮男裝,只是感覺她女兒氣,幾乎懷疑她是個孌童。而此時,她衣飾華麗,雍容高貴地站在宮門處,長裙的下擺曳著地,傾髻盛妝,華簪麗飾,那神情自在從容,居高臨下,正是這座全天下最具和震懾力的威嚴宮殿的主人。

  此時她身邊是年輕漂亮的皇帝和妃嬪,背後跟從的是錦衣繡服的宦臣和高官。對下作威作福的貴族和能臣,在她身邊卻只充當著恭順的隨從,滿口說著阿諛奉承的話語,這場景深深地刺激到了慧嫻。

  她突然就明白李益為什麼會背叛她了。

  有什麼可說的呢?她一看到對方就知道自己輸了。這簡直沒法比。她已經年過三十,年長色衰了,而對方正年輕,面如桃花,腰如嫩柳,少女的明媚糅合著婦人的嫻雅嬌柔,正是女人最動人的年紀。她只是普通的官宦婦人,對方卻是垂簾聽政的皇太后,不但身份尊貴而且大權在握。男人所愛的美色和權力,對方一個人占全了,她拿什麼比呢?

  沒法比。

  只有認輸的份。

  她有種說不出的絕望和恨。

  眾人的目光都向她看來,各種眼神的目光,各懷心思。

  馮憑不解道:「你是?」

  馮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慧嫻絲毫沒有要行禮的意思,眾人都感覺有些古怪。然而太后和皇帝沒有發話,誰都沒出聲。

  「我是李益的妻子,太后娘娘不認得我,應該認得我的丈夫吧。」慧嫻高聲道。

  眾人表情就有點微妙了,拓拔泓表情也微妙起來了,頓感有一場好戲,立刻做起了觀望的打算。

  馮憑感覺不太對勁,這個人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她皺起眉,沒說話,然而臉色已經沉下來了。

  下邊的人卻立刻反應過來了。兩個宦官立刻上前去,左右抓住胳膊,要將這個女人帶離此地。慧嫻見狀,掙扎著逃脫,不肯離去。她也是醉了酒了,狠了心了,懷了恨了。一邊掙脫宦官拉扯的手,一邊大叫道:「我有話要同太后說?為何不讓我說?」她恨道:「你是皇太后,你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非要找我的丈夫!我只有一個丈夫,我們夫妻恩愛和睦,你卻要介入我們家庭,拆散我們的婚姻。你就不噁心,不羞愧,不羞恥嗎?他是有婦之夫,他是有妻子的人了!你要找男寵,全天下的男人供你挑選,有的是人願意為你效勞,為何你非要搶奪別人的丈夫呢?我求求你放了他吧。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他對你絲毫不重要,你可以隨意起用他、罷免他,你可以隨時不愛他拋棄他。但他對我重要。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和指望。我不能沒有他。」

  馮憑目光凌厲地看過去,那眼神一瞬間燃起了怒,幾乎要將對方碎屍萬段了。

  宦官捂住她的嘴,又被她發瘋似的掙開了:「你有權力,你可以趕我走,你可以殺了我。就算你割了我的舌頭,我還是要說。」

  她那樣少言寡語的人,此時卻滔滔不絕,思路、口齒,無比清晰。她感到有太多的話想說,都是她平常想說又不知道如何說的,此時全都涌到了舌頭根上。

  也許是沉默的太久了,壓抑的太久了。

  像一個滿腹心事,滿腹言語,卻苦於不會表達的啞巴,突然間終於學會了開口,便控制不住說話,舌頭不由自主地動。

  她邊說邊眼淚急涌,聲音卻沒有因此有絲毫的低弱,反而更加響亮:「你也做過別人的妻子,你也有過丈夫,你也為他流過眼淚,受過痛苦。為什麼你就不能體諒別□□子的心情。對,我只是一個低賤婦人,你皇太后不必體會我的心情,可你體會別人的心情嗎?你體會過你自己丈夫的心情嗎?」

  她厲聲質問道:「先帝在泉下屍骨未寒,你卻和大臣私相授受,你不怕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嗎?太后口口聲聲說和先帝夫妻情深,背地裡卻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你不覺得自己太虛偽?你對得起皇上,對得起滿朝文武的信任嗎?」

  她說到這裡,拓拔泓已經不能忍受了。他願意看看好戲,但不容人冒犯到自己的父親頭上。他出聲斥責道:「哪裡來的瘋子,在這胡說八道,還不把她帶下去。」

  馮憑瞥了宋氏一眼,心中的怒火已經無法遏制了,只是忍而不發。宋氏很快被帶下去了。其實她掙扎的時間總共也不超過半刻鐘,然而卻好像是有幾個時辰那麼長。每一句話,都說了個清清楚楚,絲毫沒含糊。

  奏樂聲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了,四下靜的可怕,眾人都一時噤了聲。

  馮憑用了全身力氣,才將涌到嗓子眼的那股血意生生壓下去。她感到胸中腫脹發痛,好像被人重重擊了一拳,呼吸不過來,脖子好像被人勒住了。

  「混帳。」

  她心想:「混帳……該死!該死的東西!混帳!」

  她高高在上的久了,早已久受不得任何忤逆,更何況是如此當眾的羞辱唾罵。這不僅是羞辱,更是對她地位和權力的挑釁。這是有目的的陰謀。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罵誰。

  她臉色白的難看,表情已經僵硬的沒法看了。過了許久,她神情才漸漸緩過來,問拓拔泓:「皇上剛才說什麼來著?」

  她道:「奏樂吧。」

  樂聲又響起了,眾人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繼續方才的談話,同時準備入席與宴,氣氛好像也沒受什麼影響。然而全程,馮憑是幾乎一言不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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