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24-10-10 15:32:00
作者: 刀豆
一晌貪歡。
李益吻了吻她的臉,低聲道:「時候不早了。」
馮憑說:「嗯。」
摟著他腰的手卻不曾鬆開。
李益撥開她額前的劉海,小心的一下下,親吻她溫暖光潔的額頭。感覺真好,皮膚這樣柔軟。真想這樣一直抱下去,不要分開。
李益說:「皇上一會要來了。」
馮憑說:「嗯。」
李益沒有再說了。
這麼擁抱了好一會兒,李益沒有起身。
馮憑說:「時候不早了。」
李益說:「嗯。」
馮憑手摸著他臉,目光含情脈脈望著他,手指描摹著他的眉眼,鼻子,乾爽紅潤,質地柔軟的嘴唇。青色的下巴有點粗糙的扎手,她忽而動情,貼了臉去,感受他鬚根摩擦在臉上的感覺。柔軟和堅硬混在一起,刺的人劇痛,痛的人戰慄,她就好像要愛痛了愛瘋了,沒了他就活不下去了。
馮憑說:「一會皇上要來了。」
李益說:「嗯。」
兩人仍舊摟著。
如此又過了很久,李益說:「真得走了。」
馮憑說:「嗯。」
李益說:「那天……」
他說的是那天乙渾在太后宮中發生的事。
他只說了兩個字,話未說全。她卻明白了,閉目說:「我沒事。」
李益默了半晌,只感到心裡有些難受。這件事,發生這麼久了,他才有機會問。連問也不敢深問。李益吻著她嘴唇道:「臣能力有限,無法時時刻刻陪在娘娘身邊,但娘娘只要有召……」他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他頓了頓,聲音變得低不可聞,幾近沙啞:「你跟我說一聲就行。」
馮憑笑了笑,安慰說:「沒事,你替我籌謀除掉他,你已經幫了我了。」
李益緊緊抱著她。
愛欲是這樣強烈嗎?僅僅是共度了兩夜,他便感覺這個人是屬於他的了,而他也屬於了她。他是她的男人,有責任要照顧她保護她。
卯時之前,李益離開崇政殿。盛夏的清晨,空氣中殘留些微的暑熱,肌膚上殘留著汗味,還有她髮膚的香氣。身體隱約還能感覺到她體內的緊。窒和包裹。
情景仍和上一次一樣。但心情卻好像有些不同。上一次從這門出來,他心情沉重地想起了妻子,想起慧嫻,甚至有些隱隱的不安和迷茫。但這次他沒想起。
偷情就是這樣的。
起初或許有一些不適,久了卻也像家常便飯,自然而然。他已經在習慣這種感覺,像青蛙一樣逐漸適應溫水,最後徹底沉浸,無人能將他叫醒。然而李益自己是察覺不到自己的變化的,他的心思放在朝堂上。今日會有大事,他回到官署中,先沐浴了一番,更換了朝服便往永安殿去。
李益去了,馮憑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
她赤著腳,下床去撿了衣服,穿在身上,然後她坐在床上,雙腿併攏了蜷著。下巴抵著膝蓋,一隻手抱著腿,她手掌著臉頰,目光注視著自己的腳,開始笑。
她笑的無聲無息,雙眸漆黑,目光黑幽幽的像兩簇鬼火,笑容在潔白如玉的面龐上緩緩綻放,像一朵溫柔的、夜開的曇花。
拓拔叡。
她想起那個人的名字。她已經很久不想起那個人,此時卻不知為何,想起他來了。
你敗了。她想。
你虧了。誰讓你死了,死人只好吃虧,沒人幫你申冤。你費盡心機,結果我現在這樣好,我現在遇到這麼好一個男人。他愛我,我也愛他,你什麼都沒有。
還是活著好啊。
不管經受怎樣的痛苦和折磨,幸福永遠是屬於活著的人的。這就是你拋棄我的代價。
你要是不死就好了。不死,我也不用受折磨,我不受折磨,也不用去折磨別人。
她笑了一會兒,低頭去撥弄自己腳趾。
腳是瘦而有肉的,五個指頭圓圓胖胖,呈現出粉紅的顏色,指甲蓋近乎透明,沒有染過,是它本來的顏色。指甲剪的短短的。腳上的傷已經快好了,那褐色的血痂已經很乾,似乎過不久就將要和血肉脫離。
她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摳,將那塊瘡痂撕下來。有點疼,血痂還沒落,硬撕撕了一手血。她像感覺不到疼似的繼續撕,把整塊都撕了下來,再用衣服將血擦乾淨。
李益,李益,她仰起頭,心裡念他的名字。他才剛剛走,她又想他了。真是可怕,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瘋狂了呢?拓拔叡要是現在見到她,一定會非常吃驚吧。她腦子裡都能想像出他那副瞪大眼睛,瞠目結舌的樣子。他一定會說:「我乖巧又聽話的憑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真是不可思議呀!」她心裡倔強地想:你真蠢,這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我連殺人都不怕,我怕這個嗎?你不了解我。你沒見過我真正的樣子。你的憑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只是你不了解。她心說,你真可悲,做了十年夫妻,你連我真正的樣子都沒見過。李益比你有福多了,你就是個倒霉鬼。
她好像又聽到他的嘲笑:你只能跟他做狗男女,你們又不能雙宿雙棲。她好像受了這憤怒似的,眉毛立起來,突然拳頭都握緊了。她在幻想中一拳將他打倒在地:那也比你這個斷了氣的死人強一百倍!
拓拔泓聽說自己前腳一走,她後腳就將李益召進宮,眉頭就擰的跟個麻花兒似的。更了衣回到崇政殿,她卻已經衣冠楚楚在榻上坐著,身上衣帶鞋襪俱全,眾宮人的陪侍下面色莊嚴,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拓拔泓看她這樣美麗端莊,又懷疑她只是找李益來說話,並沒有別的意思,是自己多心。這樣想他心裡感到舒服了一些,便同太后一道去早朝了。
乙渾被抓了。
皇太后重病三月以來,第一次到永安殿臨朝。這一次早朝來的就頗有戲劇性了。
眾臣早已知道宮中的行動,所以早早就在朝殿中等候,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家都怕的很,仔細回憶自己跟乙渾有過什麼交情。先前和乙渾關係不好或者罵過乙渾的,自然就十分興奮,滿臉喜色,大肆抨擊其人品卑劣,扳著手指頭給他算罪狀,數的口沫子翻飛。先前和乙渾有來往,或者牽扯不淨的,就縮著個腦袋,心裡求神拜佛。有那人品低下的,先前和乙渾苟且,此時也跟著同僚大聲地痛斥,極力地洗白。
李益剛一出現,即被一群大臣包圍了。眾人像豬拱食似的,看他露頭即涌了上來,拉手的拉手,扯袖的扯袖。巴結諂媚之情形溢於色,那眼神比見了金子美女還要渴慕萬分。
「李大人,你剛是不是進宮了?太后見你說什麼了?能否透露兩句,可有提到我們嗎?」
「李大人可是太后跟前的紅人,以後我們都要靠你多多關照啊。」
「李大人,咱們平日交情不錯,要真出什麼事,你可得在太后面前替我說句話啊。我家裡還有八十的老母,三歲的奶娃娃……」
李益被纏的脫不得身,拱手道:「諸位,諸位,這裡是朝堂,人多嘴雜,拉拉扯扯的不像樣子,有什麼話等下了朝再說吧。」
過了一會,馮朗來了。
這位是國舅,馮太后的親兄,其人長得是面如美玉,白白胖胖,年紀也不大,才四十多歲。官位自是不低,驃騎將軍。眾人見了太后親兄,就跟見了自己親爹似的,立刻放開李益,趕去巴結馮朗,媚笑道:「國舅早啊,國舅今天氣色好啊!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益跟這位馮大舅子關係倒是不錯,官位品級也接近,是能拉小手拍膀子的同僚。馮朗跟他妹子感情極好,他妹子喜歡誰他就喜歡誰,所以他敷衍完了同僚,這邊看到李益已到,即歡天喜地過來攀談,笏板夾在胳肢窩下:「李大人今天來的早啊。」他看到李益旁邊的位置無人:「哎這怎麼空著一個人。沒事沒事,來來,今天咱們兩個一起站。咱們兩個還沒一塊站過呢,今天有緣,要好好說會話。」
朝列中有不少位置空著。李益和馮朗中間原本隔著一個人,這位昨夜也下了大牢了,所以馮朗就喜滋滋地捧著笏板,往左邊靠一步,越過那空位,跟李大人湊起肩膀來:「哎呀,李大人,咱們聊會聊會。」
李益笑,學了眾人打趣他:「國舅今天氣色好啊,人逢喜事精神爽。」
馮朗道:「我沒有你喜啊,我都好些日子沒進宮了,倒是你,天天往太后宮中去。你剛又進宮了?太后又找你說什麼了?」
眾人其實都暗懷疑李益和皇太后的關係,一聽到這話,左右的耳朵都立起來了。
李益不免有些尷尬了。
但他是多老練的人了,混了幾十年的朝堂,什麼尷尬沒經過。眾人就看他怎麼反應,只見李益收斂了笑容,很認真地沖馮朗勾了勾手指:「這事十分隱秘,不可讓外人聽見,你過來我悄悄跟你說。」
眾人頓時都忐忑起來。
不妙,難道是要他說出誰是乙渾的同黨,好抓起來殺掉?聽八卦的心思頓時淡了下去,只關心這件要命的事了。
眾人全都紮起了耳朵想聽他什麼隱秘。
馮朗面色嚴肅貼了耳過來,李益側手擋著嘴,小聲說:「太后跟我說你。」
馮朗小聲說:「啊,太后說我什麼啊?」
李益聲音更低了,口中的熱氣吹的馮朗耳根子痒痒的,只想撓。
李益目光假裝看前面,好像在防著有人偷聽似的,一本正經地悄悄說:「太后說,她想你了。」
馮朗心一熱,滿臉詫異看他,大驚道:「啊?」
李益此時很適時地收回了頭,擺正了姿勢,表情神秘,不再藏著掖著:「此事千真萬確。」
眾人只看到馮朗一臉恐懼,聽到李益那最後一句「千真萬確」,只感到有大事要發生,真是一天的飯都要吃不下去了。
馮朗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千真萬確。再問他,李益卻什麼都不肯說了。
這只是一小撮。整個朝堂上,還是有很多人,都是冷眼旁觀,不把這當回事的。更有一些人,比如拓拔泓那邊的親信,看太后一系不順眼的,見到其他人恭維馮朗的樣子,就暗暗皺眉頭,心裡是厭惡的不行。只是沒法說。然而不管怎麼樣,到皇上和太后出來時,大家都各自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安靜下來了。
拓拔泓龍袍冠冕,十分整齊。太后倒不嚴肅,穿著尋常的宮裝,暗紅色緙絲齊胸襦裙,赭色的薄紗衣,襦裙麗而不妖,紗衣薄而不透,挽著裙子一色的絲綢披帛,整體顏色偏深。雖是日常穿著,但也莊重大氣,能壓的住陣,也符合她這大病初癒的身份。除了美麗端莊無別的詞好形容。
到了朝上,拓拔泓要謙讓,請太后先坐,但太后的座位又在簾後,拓拔泓遂請太后到自己的御座上坐。馮憑倒不在意,皇帝那御座很大,四個屁股也坐的下了。她款款往那龍椅坐了,又拉了拓拔泓的手坐下,將他半摟在懷裡,極親近的樣子,聲音溫柔和藹說:「列位大臣平身吧,都請起。今日我本當坐在後面的,只是有幾件事情要同列位大臣商議,為了方便,所以才到前面來拋頭露面,讓諸位見笑了。我要說的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一件是乙渾作亂謀反的事,昨夜我同皇上已經下旨,將其與一眾黨羽抓捕歸案,而今已經交付刑部審訊。原先的朝廷政務都是由丞相在主掌,而今丞相沒了,朝政之事不能沒人打理,朝廷也不能少了人就不轉了。我今日要同諸位商議的事,第一就是要另選一位賢能,來主錄尚書事。這件事我心中尚無人選,也不打算一個人自作主張,想徵詢大家的意見。諸位心中若有好的想法,盡可提出來供大家一起討論參詳。好了,諸位暢所欲言吧。」
這話可是聽的眾人如沐春風。本來還以為她會趁機剷除異己,扶植自己的勢力,一上來就給大家一通下馬威。如此看起來,還是比較通情達理,原先還緊張擔憂的眾人頓時都放鬆了很多,開始紛紛有人出列,倡議進言。最後推舉出了三位老臣,一個是先帝時曾經擔任過錄尚書事的常英,一個是京兆王拓拔子推,太后又舉了一個漢臣高允。此三人不論能力資歷,還是德高望重的程度都是數一數二的,且都能代表某一方的勢力,雖不太完美,但也平衡。誰都占不了便宜,誰也吃不了虧,眾人都沒有什麼話說。
太后婉婉說:「那這件事就定了。常英,京兆王,高允,三位大臣,接下來朝中的大事,就要交託給你們了。你們三位要好好共事,不要吵鬧才好。」三位老臣即出列,分別謝太后,謝皇上,發誓要盡心盡力,絕不辜負太后信任。
太后說:「另有一件事,而今朝中已經有了三位大臣,皇上也大了,我想朝事交託給你們,由你們來輔佐皇上也就夠了,我就不再多事了。先前是先帝剛駕崩,皇上又年幼,我才受諸位大臣之邀來這殿中垂簾聽政,而今便可罷了吧。」
常英,京兆王,高允,眾臣一聽此話,紛紛出聲道:「而今朝局還不穩,皇上還年幼,我等也剛錄事,太后還不可罷令,懇請太后繼續垂簾聽政吧。」
其餘人也道:「臣等也懇請太后繼續垂簾聽政。」
太后繼續推辭,重臣繼續懇請,如是者三,太后終於勉為其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只好應了諸位,暫時留政一段時日吧。」
眾臣一通稱頌:「太后英明!」
拓拔泓聽她一個早朝的話,幾百句說下來,行雲流水,自自然然的,心中就很納悶。她是哪來的把握,讓朝臣推舉人錄事,推舉的剛好合她心意,和她的盤算丁點不差。她又是哪來的自信說了要罷令,大家全都跪下,三番的留她非要留下她不可呢?憑什麼大家都要買她的帳呢?但是事實是,一切都如她心意,這個朝會非常完美非常成功。拓拔泓只能認為自己年紀太小了,所以說話沒分量。大家都願意信任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