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天門客棧
2024-10-13 09:27:07
作者: 魯班尺
天門山,古稱雲夢山,三國吳永安六年(公元263年),天門山忽然峭壁洞開,玄朗如門,形成迄今罕見的世界奇觀——天門洞,從此而得名天門山。山體四周絕壁,拔地臨空,氣勢沖天,高絕奇險,歷來成為名人宦仕的景仰之地。天門洞是世界上最高海拔的天然穿山溶洞,它南北對開於千尋素壁之上,扶搖而通天,似明鏡似天門鑲嵌於蔚蔚天幕之上,終年吞雲吐霧,神秘莫測。
元朝著名詩人張兌曾讚嘆「天門洞開雲氣通,江東峨眉皆下風」。這一道奇絕天下的勝景默默地在湘西矗立了1700多年。
月光下,寒生站在山道上,默默地望著天門洞,兀自驚嘆不已。
麻都手指著天門洞說道:「翻過那兒,就是鬼谷子隱居的鬼谷洞了,據苗家釆藥人說,洞內有篩盤大的蝙蝠,有蒲扇大的蝴蝶,最裡面是深潭,陰氣森森,無人敢入。」
寒生疑惑道:「如此陰森之地,必是陰濕瘴氣極重;易患痹症,難以想像,湘西老叟竟然會住在那裡面。」
劉今墨懷抱嬰兒說道:「所以此人必定非同尋常,江湖上大凡高人異士,行事做派向來古怪,不可以常理推斷。」
寒生點頭稱是,說道:「久居山洞,性情也會變得十分孤僻,不知道好不好說話呢。」
麻都說道:「寒生兄弟,我看那邊山腳下似乎有農家的燈光,我們先去投宿,明天一早再登山吧。」
一行人七匹馬向山腳下而去,「嘚嘚」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脆。
待走到近前,才發現竟然是一個小客棧,總共也不超過三間草房。
客棧大門半掩著,門上面掛著一塊匾,寫著「天門客棧」四字,門內透出微弱的燈光。
殘兒悄悄告訴寒生道:「這是一家專門接待趕屍匠的『死屍客店』,不過現在公路多了,趕屍的越來越少,生意清淡,活人也開始接待了。」
寒生聽了心裡不禁有些發毛,目光看去,麻都和鐵掌柜他們以及劉今墨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有一清在悄悄地往後縮。
除此以外,山里再也看不到有人家了。
鬼嬰沈才華在劉今墨的懷裡,瞪著兩隻烏黑的大眼睛,鼻子輕輕地翕動著,咧開了小嘴,悄悄地在舔著嘴唇……
客棧掌柜的是一個乾癟的王姓漢人老頭,額頭塌陷,面色枯槁如黃紙,鼠目狗鼻黃牙,目光渾昧不清。
死屍客店的掌柜怎麼如同死人一般,寒生心想。看來人接觸死人多了相貌亦會改變的,就像一清師傅,他把眼光瞟向了一清。
一清相貌本生就豬眼狗鼻羊口,醜陋不堪,工作中經常遭到死者家屬的白眼,後來乾脆要求長上夜班了,他從心底里對五官端正的人產生了逆反心態,而此刻見到了面貌同樣醜陋不堪的掌柜,心中油然而生親切之感。
那王掌柜見到一清,同樣生出好感,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住宿費每人五元,總共三十五元,全部由鐵掌柜付出,一路之上都是他在破費,寒生也感覺有些過意不去。
房間內一溜大通鋪,被褥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汗臭味兒,估計從來就沒有清洗過,大家皺皺眉頭,出門在外,也只能將就了。
清可忍受不了,寒生知道他的潔癖,眼瞅著他去同那姓王的掌柜交涉。
那王掌柜竟欣然邀請一清與他同睡一床,並允諾拿出唯一的一套新被褥來。
寒生心中放心不下,半夜時,那明月出來豈不……
殘兒大怒,捏緊了拳頭就要衝去櫃檯,寒生將其攔住。
「這樣吧,我們等到子時末,明月變回去以後再讓一清過去睡覺。」寒生說道。
鐵掌柜來到櫃檯的前面,掏出幾十元錢擱到櫃檯上,說道:「王掌柜,我們要些酒菜。」
王掌柜「嘿嘿」笑道:「一會兒就得。」講的是一口北方口音。
不一會兒,王掌柜送來幾盤滷菜,有鹵豬心、豬肝、豬肚和豬大腸,外加一鐵壺白酒,全都是豬內臟。寒生聞了聞豬大腸,有股淡淡的臊臭味,劉今墨笑了笑,捻起一塊丟進嘴裡,道:「吃大腸一定要有點渾氣味才好吃。」
寒生想起自己製作的「三屎腸」來,苦笑了一下。
一清被王掌柜叫去喝酒,吃的是素菜。
山谷中的秋風,不但沁骨而且帶著輕輕的呼嘯聲音,使身在異鄉的旅人感覺到淒涼至極,寒生想起了蘭兒和遠在京城的父親,不覺也多喝了兩杯,竟有些暈暈乎乎的了。
一個時辰後,幾盤豬內臟已經吃光,一鐵壺白酒也已見底,大家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大通鋪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此刻,唯一清醒的就只有一個人了——沈才華。
王掌柜和一清兩人坐在櫃檯後面的小桌子上對飲。
兩三盤小菜,是油潑辣子和湖南泡菜,醃漬得很好吃,一清讚不絕口。
「這是我自己用南瓜和山棗釀製的甜酒,你嘗嘗味道看。」王掌柜今晚上興致勃勃。
一清飲過啜了一口,說道:「嗯,甜甜的、酸酸的,但是下肚以後又熱乎乎的,這叫什麼酒?」
王掌柜笑道:「南瓜和山棗都是挑選畸形的,這樣釀造出來口感就獨特,我起的名字叫做『歪瓜裂棗』酒。」
一清聽罷大笑起來,說道:「太有意思了。」
王掌柜正色道:「當然有意思,酒品如人品,人五官長得醜,性情異於常人,其實正是一種獨特的表現。一清,你我外觀在常人眼中雖然醜陋,那是見識淺薄,當年李自成的軍師宋獻策,面如猿猴,身不滿三尺且足跛,其形如鬼,但卻是當世最高的陰陽家,一個字便顛覆了大明江山。」
「一個字?」一清不解問道。
王掌柜借著酒興,便對一清解釋起來:「當年李自成起事,崇禎帝寢食不安,一日,微服私訪,路遇一測字先生。崇禎帝想要知道江山是否有存,便隨手寫了個『有』字。先生問測何事?崇禎說道先問國事,那先生說不好,『有』字拆開是『大明』二字的一半,大明天下已去一半,只剩半壁江山。」
「崇禎暗自吃驚,忙說搞錯了,是友人的『友』字。」
「那先生問所測何事?」崇禎說測民意。
「先生說,『友』為『反』字出頭,天下百姓恐要造反了。」
「崇禎忙改口說是天干地支的『酉』字,測問當今皇上命運如何。」
「那先生失色道,皇上是天下至尊,『酉』乃『尊』字去頭尾,命不久矣。」
「崇禎帝從此一蹶不振,最後景山自縊身亡,應了測字先生的話。」
一清問道:「那測字先生就是宋獻策?」
「正是。」王掌柜點點頭,又飲下了一杯酒。
一清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唉,可惜我們不但人生得丑,卻又沒有什麼本領,拿我來說,至今仍是一個火葬場裡的燒屍工。」
王掌柜微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你身上屍氣很重,果然是一個經常與屍體打交道的人,你我真是有緣啊,等一下,我再介紹一個朋友與你認識。」
一清剛想詢問是一個什麼樣的朋友,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喜神打店啦……」月光下有人高聲吆喝道。
店外走進一個人來,身著黑色長衫,腰上繫著黑腰帶,頭戴青布帽,足蹬著一雙草鞋,一手持小陰鑼,一手握著一隻攝魂鈴。
「王掌柜,總算是趕到天門客棧了。」那人說話陰里陰氣,直刺耳鼓。
王掌柜「嘿嘿」一笑,說道:「莫師傅,今天趕來了幾具?」
「四具,是車禍,兩男兩女。」那趕屍匠莫師傅回道。
清仔細地打量著這位莫師傅,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黑膚瘦高男人,長身如茅,上肢卻很短,小小的手掌像嬰兒般大小,十指乾枯如樹枝,兩顴尖削歪斜,卷竅兜上,眉色黃淡散亂低下,雙耳貼腦,馬眼露白,小鼻子小嘴巴,兩排細小的黃牙,總之,奇醜無比。
莫師傅也在打量著一清,隨即「哈哈」笑將起來:「有緣啊,有緣。」
王掌柜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莫師傅,出身湘西趕屍世家,這位是一清,江西來的燒屍工,一起來喝酒。」
「我先讓它們住下。」莫師傅一搖攝魂鈴,那鈴並無聲音發出,但門外卻走進來四具身裹著黑色屍衣、頭戴高筒氈帽,臉上貼著黃紙的屍體。它們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兩扇大門的門背後,看不出長相與年齡,也分辨不出男女來。
「咦,怎麼聽不到鈴音呢?」一清詫異道。
「只有死屍才能聽到,活人是聽不見的,按科學上的說法,這攝魂鈴的頻率很低,叫什麼,次聲波。」王掌柜笑道。
「好重的屍氣。」莫師傅朝著一清,鼻子嗅了嗅,說道。
一清尷尬地笑笑,說道:「我在火葬場裡工作了十多年,燒了幾千具屍體。」
「不是,」莫師傅的鼻子貼近了一清的前胸,吸了吸,接著道,「有股活屍的氣息,淡淡的香氣。」
清心中一凜,心道,這莫師傅果然厲害,竟能嗅出明月的氣味兒。那明月是自己燒屍這麼多年來,遇見長得最漂亮的女屍,可惜自己與她一進一出,在一個身體裡卻總是碰不到面,唉。
「一清,何事嘆息?」王掌柜關切地問道。
一清搖搖頭,站起身來,說道:「我去西屋看看他們吃完了沒有。」
王掌柜說道:「不必去了,他們都已經放倒了。」
一清望著王掌柜,不明白他的話。
「他們飲了我的屍誕酒,早就醉倒了。」王掌柜笑著說。
「屍涎酒?」一清不解道。
「就是在死屍的嘴巴里刮下來的口涎黏液,無色無味,上好的蒙汗藥呢。」莫師傅解釋道。
一清一驚,急道:「你把他們怎麼了?」
「放心,太陽一出來,屍涎自解,我只是不想他們見到莫師傅和那些屍體,另外,我還想同你談一談。」王掌柜說道。
「談什麼?」一清聽寒生他們並無礙,遂放下心來。
「你就別走了,我的店裡一直缺少個夥計,我們一起干吧,將來我死了,這個店就是你的了,當一個燒屍工有什麼意思?」王掌柜說道。
「是啊,我們一起干,將來還可以共同做些大事呢……」莫師傅也在一旁勸慰道。
王掌柜忙以眼色制止莫師傅繼續說下去,然後轉過臉來探詢一清的態度。
這時,西屋裡傳來「啪」的一聲響,一清站起,來到了西屋,所有人都橫七豎八地在了大通鋪上,只有嬰兒沈才華坐在了地上,那響動就是他從床上摔下來的聲音。
一清抱起沈才華,回到了櫃檯後的桌子前。
「是他掉到了地上。」一清說道。
「媽媽。」沈才華小聲叫著。
「什麼?」一清望著嬰兒道。
「媽媽。」沈才華又輕聲叫道。
大門門板的後面,有一具屍體聞言,身子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