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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22:23:51
作者: 王小波
小姚阿姨和我舅舅談戀愛,我總要設法偷聽。這件事並不難辦,她家的後窗戶正對著我的院子,離我的帳蓬只有十幾米。我們家有台舊音響,壞了以後我媽讓我修,被我越修越不成樣子,她就不往回要了。其實那台機器一點毛病也沒有,原來的毛病也是我造出來的。小姚阿姨不在家時,我撬開的她後窗戶進去,把無線話筒下在她的沙發裡面,就可以在帳蓬里用調頻收聽他們說話,還可以錄音。因為我舅舅在男孩子裡行大,小姚阿姨管他叫「老大」。有一天,小姚阿姨聽見鄰居的收音機在廣播他們的談話,就說:老大,大事不好了!然後還說:我們也沒說什麼呀!我舅舅「喂喂」地吼了兩聲,然後說:「你等我一下」。我聽到了這裡,就從帳蓬里落荒而逃,帶走了錄音帶,但是音響過於笨重,難以攜走,還是被我舅舅發現了,很快又發現了沙發里的話筒。好在他們還比較仗義,沒有告訴我媽。小姚阿姨見了我就用手指刮臉,使我很是難堪。這件事的教訓是:想要竊聽別人說話,就要器材過硬,否則一定會敗露。我聽到過小姚阿姨讓我舅舅講講他自己的事,他就說:我這一生都在等待。小姚阿姨很興奮地說:是嗎,等待誰?我舅舅沉默了一會兒說:等待研究數學,等待發表小說。小姚阿姨拉長了聲音說:是嗎。然後呢?我舅舅說:我現在還在等待。小姚阿姨說:噢。那你就等待罷。說著她就踢踢蹋蹋地走出去了。這件事說明我舅舅只關心他自己,還說明了女人喜歡被等待。等到竊聽的事被發現以後,我就告訴小姚阿姨:我一直在等待你。她聽了說:呸!什麼一直等待,你才幾歲?在學校里時,老師告訴我們說,治史要有兩種態度,一是科學態度,那就是說,是什麼就說什麼;二是黨性的態度,那就是說,是什麼就偏不說什麼。雖然這兩種態度互相矛盾,但咱們也不能拿腦袋往城牆上撞。這些教誨非常重要。假如我把話筒的事寫入了我舅舅的傳記,那我就死定了。眾所周知,我們周圍到處是竊聽器。我想知道我舅舅和小姚阿姨在新婚之夜說什麼,有關部門也想知道我們在說什麼。我這樣寫,能不是影射、攻擊嗎?F在他家裡時,我舅舅靠門站著,一聲不吭。後來她終於看完了一段,抬起頭來看我舅舅,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後,面露笑容,偏著頭磕了一粒瓜子,說:挺帥的,不是嗎。我舅舅在心裡說:什麼帥不帥,我可不知道。然後她又低頭去看小說,看一會兒就抬頭看一眼我舅舅,好像一位畫家在看自己的畫。但我舅舅可不是她畫的。他是我姥姥生的,生完之後又吃了四十年糧食才長到這麼大,不過這一點和有些人很難說明白。她只顧看我舅舅寬闊的胸膛,深凹的腹部,還有內褲上方凸現的六塊腹肌。那條內褲窄窄的,裡面兜了滿滿的一堆。她對這個景象很滿意,就從桌子上撈起個杯子說:去,給咱倒杯水來。我舅舅接過那個杯子去倒水,感到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