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2024-10-09 21:29:52
作者: 陳彥
賀加貝是定好了日子,要元旦娶人的。可這個潘銀蓮比誰都矯情,又想跟他,又不想跟他,又想結,又不想結得拉不直,抻不展。那天從家裡出來,說她除了看上他老娘外,其餘的一概不感冒。感冒是他們那兒說感興趣的意思。他問她為啥對老娘感冒,她說你老娘看上去靠得住。難道我賀加貝靠不住?她說世上凡靠耍嘴皮子過活的,都靠不住。她還說,他媽跟他們弟兄倆,除了長相外,簡直就不是一路人,怎麼還成娘兒仨了?她笑得嘎嘎嘎的,但明顯,印象倒是不壞。可當提起成親的事,她就故意朝一邊扯,也不說不行,也不說行,反正古里古怪的。賀加貝還找武大富說了一次。武大富也找潘銀蓮談了,她仍是那種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賀加貝乾脆管,就準備元旦辦喜事了。誰知眼看到了最後期限,潘銀蓮仍是不上套:結婚照不拍;新婚禮服不試;戒指不要;回娘家認親不去……天哪!急得賀加貝還真感冒上火,又高燒到三十九度一臥不起了。
潘銀蓮來看他,他也懶得理,只把滿嘴的燎泡,吹得呼呼響。潘銀蓮又笑了,說:「何苦呢,非要湊這熱鬧。光元旦這天,紅石榴度假村就十六對結婚的,也不嫌擠?」
「滾滾滾,嫑跟我說這些。你快滾遠些,我不要女人了不成嗎?」賀加貝氣得把身子扭一邊去了。
潘銀蓮還是笑,笑完又說:「你真要結?」
「結死呢結。」賀加貝已經沒有信心了。
潘銀蓮笑著說:「結了可別反悔。」
「去去去,不跟你說這事,煩死人了。」
「那我可就走了!」
還沒等潘銀蓮說完,賀加貝忽地坐起來喊:「你敢!」到底還是頭暈,他又倒下去了。
潘銀蓮又溫了一下熱毛巾,給他搭在額頭上。
賀加貝一把抓住她的手說:「你給個準話,到底結不結?」
潘銀蓮這次沒有撕開他的手,說:「我說過,你別反悔。」
賀加貝:「我這樣愛你,能反悔嗎?」
潘銀蓮想說什麼,又把話縮了回去。但這次她沒有把賀加貝緊緊抓著的手推開,甚至撕開、打開、咬開。這也是他們接觸半年多來唯一的一次。每每賀加貝動手動腳,都會招致打、掐、咬、踢的反擊。他愛動她,就像面對可愛的小貓小狗。可這隻小貓小狗卻偏不喜歡人動。常常他手背上、胳膊上,就會留下兩排細米一樣的牙印。有時搞得賀加貝很惱火,覺得這山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實在青澀難啃。可事後又想,不正是這種守身如玉的性格,讓自己的愛在步步加深嗎?一勾就上的女人又有什麼意思?那能娶回家做老婆?
他緊緊抓著潘銀蓮的手說:「我要反悔就是王八蛋,渾身上下都長滿燎泡死。」
潘銀蓮說:「別賭咒了,那你趕快好吧,好了我們元旦結。」
賀加貝聽到這話,重感冒似乎已好了大半,就要下地,硬是被潘銀蓮摁在了床上。
眼看離元旦不到一禮拜了,潘銀蓮仍是提出不拍婚紗照,不舉辦婚禮,不回娘家認親。賀加貝說:「我們都是新婚,為啥不熱熱鬧鬧辦一場呢?我的朋友、戲迷多,都要等著熱鬧、隨禮呢。」
潘銀蓮說:「我不喜歡。結婚是兩個人的事,為啥要鬧得滿城風雨的?你結了結,不結拉倒!」
直到這時,賀加貝才懷疑,潘銀蓮是不是有啥問題。但他又不好細問,只怕問了會前功盡棄。依他對潘銀蓮做女人的判斷,不會失了啥大節。那到底又是什麼問題呢?離元旦越近,他越有些迷糊了,甚至說話做事都有些顛三倒四。一切都依著她:不辦婚禮,不拍照,不收禮待客。可他心裡,總還是密集地敲著小鼓點。
就在要辦結婚登記的前夜,潘銀蓮突然提出,讓他到賓館包一間房,她想見見他。他說那還不如端直進自家的洞房算了。可潘銀蓮堅持說不,就要在外面包。他說讓武大富安排。潘銀蓮也說不行,得在城裡包,還不能讓人知道。這是搞什麼鬼?賀加貝更是有些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撲騰個不停。
他按潘銀蓮的要求,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包了一個套房。潘銀蓮嫌花錢太多,說有個標準間就行了。賀加貝說這是大事,包個總統套都應該。潘銀蓮也就再沒多說啥了。她準時去了酒店,卻只端坐在那裡,怔怔地看著賀加貝。賀加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問:「你到底要搞什麼鬼?」說著,上去要抱她。放在過去,潘銀蓮是會一掌把他掀開的。實在掀不開,就會連手帶腳一齊上。可今天,她沒有做任何反抗,只是說:「把燈關了。」
「咱又不是黑夫妻,明天就辦登記,怕啥?」
「把燈關了!」潘銀蓮又說了一遍,態度很堅決。
賀加貝就懵里懵懂地把燈關了,嘴裡還咕叨一句:「這是鬼子進村嗎?」隱隱糊糊中,他把潘銀蓮還呆看了一會兒,到底忍不住,又上去摟她。
潘銀蓮這次十分溫順地朝他懷裡靠了靠。
賀加貝順勢就把她抱起來,騰地撂到床中間,還彈了幾彈。
他故意做了個餓虎撲食狀,就在騰空而起的一剎那間,又控制下來,生怕砸壞了身子下的小可愛。他先把潘銀蓮狠狠親了一陣,潘銀蓮也給了他從未有過的熱切配合。吻脖項,她會拉長綢緞一般柔美的脖頸;吻耳朵,她會把元寶一般稜角分明的耳朵側給他;吻眼睛,她又會輕輕眨動長長的睫毛,讓他充分享受兩潭深不見底的秋水的碧波蕩漾。賀加貝沒有急於去探索他最想探索的地方。他把大量時間,用在了最美麗的胸脯上。潘銀蓮把一對十分壯麗的嫩筍,毫不保留地和盤托出,讓他充分享受到了簡直是秘不示人的瑰寶的「千年一現」。終於,賀加貝還是忍不住要探索最後那道防線了。潘銀蓮突然一把捏住他的手說:「你還可以反悔。」
賀加貝傻愣住了:「你說啥?」
「我說你還可以反悔。」潘銀蓮重複了一句。
賀加貝怔了一會兒,到底是什麼秘密,要搞得這樣驚心動魄、險象環生呢?事到這陣兒,他覺得刀山火海也得上,地雷陣也是要蹚的,就繼續孤軍深入地朝前探察。潘銀蓮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說:「你人好,所以……所以我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
賀加貝咬咬牙:「反啥悔呢?!」
潘銀蓮說:「不,你可以反悔!明天才正式結婚,今天……我就是讓你反悔的。」
賀加貝雖然覺得腳下似乎已瀕臨萬丈深淵,但這種要命的刺激,交織著他對潘銀蓮的喜愛,再加上撲朔迷離的神秘感,讓他再也無法終止探索的勇氣和好奇心。他終於掙脫雙手,向最後的秘境伸去。也就在那一瞬間,潘銀蓮完全解開了束縛他的韁繩,讓他盡情去認知他所想認知的一切了。
賀加貝的手,突然像觸電一樣反彈了回來。
潘銀蓮嚶嚶地哭起來。
賀加貝:「怎麼回事?」
潘銀蓮沒有回答。
賀加貝:「像是燙傷?」
潘銀蓮仍是哭。
賀加貝安撫地說:「沒事,你說怕啥。」
潘銀蓮哭得更傷心了。
對於賀加貝來講,摸到這麼一塊硬傷疤,似乎比其他難以預料的境況,還要好出許多來。但畢竟燙的不是地方。沉靜了一會兒,他說:「啥時燙的?」
潘銀蓮終於開口了:「小時候,在家裡火爐上。」
賀加貝:「啥火爐……能燙成這樣?」
潘銀蓮:「農村柴火爐。爹娘不在,我一屁股坐到火爐上,是我哥發現……才拉起來的。」
賀加貝不知這雙手是繼續撫摸呢,還是該朝哪裡置放,一時有點手足無措。
「我實在……擺不脫你。只好……讓你先知道。我說過,你可以反悔。」說著,潘銀蓮就要穿衣服。
賀加貝一把將潘銀蓮的手抓了起來:「別動。咱們……現在就入洞房,明天照常辦手續!」
「你可想好,我不想……哄你。」
賀加貝說:「你沒有哄我。自始至終……都是我情願的!」說著,賀加貝再次摟住潘銀蓮,開始了他們終於要開啟的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