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10-09 21:29:45
作者: 陳彥
賀加貝醒來時,床邊坐著武總。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從他們的眼神中能看出,像是出了大事。他記得昨天開車撞在了水泥墩子上,後來就暈倒了。那潘銀蓮呢?他努力扭脖子朝四周看了看,沒有看到潘銀蓮的身影。他想問,又沒問出口。倒是武總主動告訴他,潘銀蓮沒事,已經上班去了。他印象中潘銀蓮好像是臉上有血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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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總說:「是銀蓮給我打電話,我才趕緊讓交警隊的朋友,把你就近弄到醫院的。」
加貝又扭頭在屋子裡看了看,沒見潘銀蓮,倒是看見了他弟賀火炬。
火炬嘟噥說:「你才學會開車,咋就敢上路。」
武總說:「車就是要到路上才能學會呢。老在院子轉圈圈,再轉也是瞎轉。」
火炬說:「看把武總車碰成啥了。」
武大富說:「只要加貝老師好著,還能唱戲,比啥都好。車就是個物件麼。」
最讓賀加貝感激的倒不是這句話,而是武大富安排潘銀蓮來醫院伺候他了。據說開始潘銀蓮並不願意。武大富說:「賀老師為你差點把命都要了,你去伺候人家幾天還不應該?剛好你臉上有傷,順便也好換藥麼。」
潘銀蓮就來了。
潘銀蓮臉上果然是有傷,但都是劃傷。潘銀蓮在車撞向水泥墩子時,是有警覺的。而他毫無防備,正身心放鬆、春情蕩漾著,就外傷內傷都留下一些。他臉上包紮得跟前線回來的傷兵一樣,胸腔里還老悶脹著。潘銀蓮一來,他倒是好了許多。還突然覺得傷得很值,很適時,輕重也很恰當。要再重些,興許繼續愛情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潘銀蓮看著他臉上的樣子老想笑。
他故意心情沉重地說:「還笑呢,都怪你,差點把哥都犧牲球了。」
潘銀蓮說:「咋怪我,你不哄人,能撞了車?」
賀加貝做著鬼臉說:「你不撩哥,車能撞了?」
「誰撩你了?」
賀加貝說:「還沒撩,都快把哥撩瘋了。」
「你再胡說我就走了。」
「我就不信,你能把親手謀害的病人撂在床上,拍屁股走人了。我要告你個遺棄罪!」
潘銀蓮被惹笑了:「嫑拿大話嚇人,都是吃飯長大的,嚇不死。我好歹也是念過高中的人,遺棄罪告不到我頭上。我要成心告,倒是能告你個誘騙拐帶罪。」
賀加貝沒想到,真要跟潘銀蓮鬥嘴,自己還不是她的對手。不過,潘銀蓮越斗,讓他越發喜歡上這個小家碧玉了:「我就是要誘騙拐帶你,咋了?」
潘銀蓮一撇嘴:「笑話,我要是能讓人拐帶走,十三四歲就讓人販子拐了。我們河口鎮附近,十幾個婦女兒童都讓人販子拐騙走了,就我偏偏讓派出所把人販子抓了個活的。」
賀加貝被逗得想笑,臉上的傷扯拉得有些痛,才咧了咧嘴。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讓他一個跟頭跌進了蜜糖罐。這比舞台上的任何掌聲、笑聲更讓他滋潤、受用。他甚至擔心住院時間會不會太短,而讓這種幸福感稍縱即逝了。
賀加貝在想著法兒地與潘銀蓮親密接觸:一會兒讓她拿棉簽給他嘴角蘸水,一會兒又讓給他掖被子,還讓她幫著撓脊背,總之是不得安生。潘銀蓮都在做,但又都極有分寸。在給他撓癢時,他把手故意朝潘銀蓮手上搭,潘銀蓮會立即制止:「嫑胡動。」他訕皮搭臉地一笑了之。過一會兒,他又喊大腿根癢。潘銀蓮說:「自己撓去!」「癢得不行麼。」「癢不死人,我知道。」反正就是不幫他撓那裡,他又不得不去想新的招。潘銀蓮沒來伺候時,上廁所,他其實是能自己提著吊瓶去的。這陣兒,就突然裝起不行來了,非要讓潘銀蓮提著。並且還故意走得一瘸一拐的,像是傷得很重。不是很重,而是幾近癱瘓,不得不靠攙扶的力量了。潘銀蓮攙是攙扶是扶了,卻保持著身體的距離。他一靠,她一趔;他再一靠,她還是一趔。她把吊瓶提進去,掛在一個鐵絲鉤上,就朝出走。趁她出去打飯時,他撲進廁所,把鐵絲鉤連根拔掉扔了。再上廁所時,怎麼鐵絲鉤又扭上去一個,說明潘銀蓮早發現鬼了。既然吊瓶能掛住,也就沒什麼理由讓她留在廁所服侍了。氣得他掏出那話兒,尿得高山飛瀑、泉水叮咚的,只遺憾身後的門她早已關上了。放完水,他恨甸甸地喊:「好了!」潘銀蓮先開一條門縫,見他確實把褲子已提起,才進來取吊瓶。他懶得再裝,也不想要那泥塑木雕般的冷攙涼扶,就自己回床上嗵地躺下了。
潘銀蓮偷著笑了。
「笑啥?」
「沒笑啥。」
賀加貝像演戲一樣,很是嚴肅地跟她說:「我可給你說,你要把我伺候不好,我就讓武總把你炒魷魚了。」
潘銀蓮說:「你趕緊說,我還不想在那兒待了呢。」
「為啥?」
「不好。」
「咋不好了?」
「反正就是不好。」
賀加貝說:「紅石榴是西京最有名的度假村,環境好,工資高,都尋情鑽眼想來當服務員呢,你還嫌不好?」
「就是不好。」潘銀蓮說得很堅定。
「總有個原因麼。你嫌啥不好,我給武大富說,保證給你弄得美美的。」
潘銀蓮搖搖頭說:「沒啥不好,反正我不喜歡這環境。」
「莫非你還想到月球上嫦娥奔月去?」
潘銀蓮說:「我沒恁大的野心。我說的環境,不是你說的那個環境。」
賀加貝有所明白地點點頭說:「我明白了。你要跟了我,就不用再當服務員了。」
「你們唱戲的我也不喜歡。」
賀加貝忽地坐起來:「你還瞧不起唱戲的?」
潘銀蓮說:「我是做啥的,還瞧不起唱戲的?我就是不喜歡你們見了誰都哥呀妹呀,隨便勾肩搭背的。都說你們那裡亂得很。」
賀加貝罵了起來:「狗日都糟蹋唱戲的,其實你在紅石榴度假村看看,那些在房外還背著手、挺著啤酒肚子剔牙花子的貨,一進門,連帽子都顧不得卸,就露出了另一副嘴臉,老虎下山——生撲呢。」
潘銀蓮問:「你咋知道?」
賀加貝說:「我經常住那兒,門對門窗對窗的,稍留個心眼,就沒少戲看。唱戲的摟摟抱抱,是明來直去,反倒沒那些人活得假氣。」
潘銀蓮定定地把他看了一會兒。
「看啥?」賀加貝問。
潘銀蓮說:「沒看啥。」
賀加貝說:「我都看見你拳打腳踢過一個老貨,那傢伙可是很有權勢的。聽說安排個人,就一句話的事。你只要想安排,他保准能安排了。說是一個歌廳小姐他都安排到政府打字去了。你還敢踢他這兒。」指下腹。
潘銀蓮的臉一下紅完了:「胡說啥呢。」
「沒胡說,我真看見了。」
潘銀蓮忙制止:「再嫑瞎說了。」
「武大富是不是不讓說?」
潘銀蓮說:「武總也要做生意掙錢吃飯是不?」
雖然在伺候賀加貝的那些天,潘銀蓮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但畢竟是有了一個多禮拜的單獨相處。本來三五天就能出院,賀加貝硬是暗中給大夫說好話,讓多賴了幾日。那大夫也是他的戲迷,就讓他多掛了幾天葡萄糖鹽水。他是自己睡得有些乏味,加之有演出,火炬也來催,才辦了出院手續的。
出院的頭一天晚上,其實他感到潘銀蓮已有所鬆口。雖然沒明確表示要嫁給他,但已含含糊糊地答應跟他往來了。想要潘銀蓮痛痛快快嫁給他,看來是不可能的。那就是個山裡的澀柿子,看著紅了,可還下不得口。須得霜殺一遍,再擱一段時間,放軟溜了才能進嘴。這也恰恰是他更喜歡潘銀蓮的原因。只要有機會磨,這事就不怕成不了。潘銀蓮長得像萬大蓮,可畢竟不是萬大蓮,她就是個小小的服務員。如果連這麼個小家碧玉都降伏不了,那他賀加貝就算白活了一趟人。還名演呢,不如自家尿個潭,把自個兒撂進去淹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