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自在天

  秦風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是不論是日升還是日落，他永遠都在不知疲倦地前行。

  他忘記了所有的事，心中只留下了一個念想，他要找到那個發出，聲音的地方。

  直到秦風想要放棄之時，他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座高山，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是記憶中的某個地方。

  上山是一片密林，山下是一個，冒著炊煙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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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之中孤獨聳立著的土屋，兩塊破舊的木板，勉強可以被稱作是大門。

  一名消瘦的少年，正在和一名美麗的少女追逐打鬧。

  一名稍大些的女子正在往爐灶中，添著柴火不時含笑望向，那兩名天真無邪的孩童。

  山風帶來了一陣飯菜的香味，秦風突然感覺到，自己有些餓了。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向山下的小院中走去。

  然後他站在小院之外手足無措，想要開口詢問，卻不知要說些什麼。想要轉身離去，卻又莫名地升起了幾分不舍。

  糾結之中，那兩名追逐打鬧中的孩童，發現了站在院門外的秦風。

  稍大一些的少年，驚喜地喊道：「二哥，你回來了？」

  少女尋聲看去，也是一喜，急忙推開院門，撲到了秦風的懷中，仰頭看向秦風，喜極而泣道：「二哥！」

  秦風一陣恍然，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終於看清了，懷中少女的面容，和那個稍遠處少年的容貌，本能地回道：「小風，小雨。」

  那正在燒火做飯的女子聞聲，也是不可置信的快步跑來，待看清了秦風的容貌之後，眼角含淚，顫音道：「你回來了？」

  秦風點了點頭，隨即抱起小雨，牽起小風的手，緩緩走向女子，道：「大姐，我回來了。」

  女子，抬袖擦乾了眼角的淚水，一把將三人全部，擁入懷中，歡喜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女子雖然比秦風低上半頭，卻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安心。

  「這次回來還走麼？」

  秦風搖了搖頭，女子破涕為笑：「我們吃飯！」

  三人異口同聲道：「好！」

  夕陽西下，四人向土屋內走去，女子摸著秦風的頭，少年和少女戀戀不捨地抓著秦風的衣角。

  四人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黃昏之中。

  粗茶淡飯，一日三餐。平靜的生活，讓心中的所有一切，似乎都悄悄地溜走了。

  秦風忘記了自己為何而來，現在他只記得，自己過得很開心。

  清晨起來，陪著秦蓁去遠處的小溪，擔兩桶水，然後洗菜做飯，忙完一切後只需要，等待著小風和小雨起床一起吃飯。

  吃完飯後秦風就領著二人，或是去樹林中拾柴，或是去小溪中捕魚，又或是打理著小院外的幾畝薄田。

  而秦蓁則是，每日忙著做著，那簡單卻又可口的飯菜。又或是縫補著小風和小雨，二人不小心在玩耍時，刮破的衣服。更多的時候，卻是坐在門前的小凳子上，等待著外出三人的歸來。

  她等著秦風的時候，秦風每日回來的時候，也會期待看到她的時候。

  每當彼此望見彼此時，沒有言語只是會心的一笑，然後繼續去忙著，彼此應該去做的事。

  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會變得很快，不知不覺中，便是春去冬來。一成不變的時光，沒有讓人感覺到厭煩，反而讓人沉浸在其中怡然自得。

  並沒有其他人，來打擾他們的生活，這個世界似乎只有他們，也是只屬於他們的世界。

  不用為名利奔波，不用為三餐勞累，不用鉤心斗角，更不用打打殺殺。

  只需要活著便可以，就可以享受清晨，從山間飄來的新鮮空氣。就可以在大地之上，自由自在地奔跑。就可以在無人的小溪旁，哼唱著喜歡的曲調。

  就可以身處紅塵中，忘卻紅塵事。

  這種自在似乎有種特別的魔力，比之心魔慾念，更加能夠蠱惑人心。

  秦風有時也會問自己是誰，真的屬於這裡麼？哪怕答案不確定，可每當他看到，眼前那對著自己笑的三人時，便會將心中的疑惑拋之腦後。

  他要這麼活著，這是他深埋在心中，從未與人提起過的夢想。

  歲月輪轉，年復一年，小風和小雨終於不再是，那兩個無憂無慮，只知追逐打鬧的孩童了。

  而秦風也不再是，那個十八歲的少年，眉宇間淺淺的皺紋，似乎是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的痕跡。

  唯一不變的，似乎只有永遠年輕的秦蓁。

  當人大了之後，總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

  小風一臉嚴肅的對秦風問道：「二哥，你說我們都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問題秦風是知道答案的，可是一時間卻不知，該怎麼回答。正在低頭思索之際，小雨便又問道：「為什么小鳥，小魚都有好多夥伴，而我們就只有四個呢？」

  秦風愣了一下，低頭喃喃自語道：「是啊，為什麼只有我們四個呢？」

  秦風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可當看到秦蓁端著，冒著熱氣的飯菜走來之時，剛剛提上心頭的問題，便又被他拋之腦後，笑道：「先吃飯！」

  小風和小雨點了點頭，如小時一般乖巧地坐在板凳上。

  秦風的眼中，又閃過了一絲迷茫，只覺得眼前的二人，似乎只有身體長大了，心性卻還是如小時一般，充滿了童真和幼稚，對世界充滿了好奇。

  「你不吃麼？」秦蓁的問話，打斷了秦風的思緒，他急忙拿起筷子，吃起了百吃不厭的飯菜。

  仍舊是平淡中，讓人回味無窮的味道。就像是眼前的秦蓁一般，從來不曾改變。

  變的似乎只有秦風，和這個世界的春夏秋冬。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秦風心中的疑問，也在慢慢變多。只是他不想去深究，也不想去解惑。

  他只想躺在遍布青草的天地間，和小風小雨，一起數著無論如何，也數不完的星辰。

  和秦蓁照顧著，這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家。

  就這麼在平淡的時光之中，走完這一生。

  光陰在流逝，秦風在變老。

  不知不覺間，秦風已經追逐不上，小風和小雨奔跑的腳步。再也不能幫著秦蓁，清晨之時去小溪旁擔水。

  他從照顧別人，變成了被人照顧。這個不知不覺間的轉變，讓他不由心中又升起了，幾分愧疚和自責。

  於是秦風開始學會了安靜。

  安靜地坐在小院之中，享受著陽光照射在身體上的溫度。

  看山看水獨坐，聽風聽雨高眠。

  他明明坐在那裡，可似乎並不存在。世間的聲音，仍舊在耳邊迴蕩，屬於他的聲音，卻在慢慢地消失。

  有時做完飯的秦蓁，會陪在他的身邊，和他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小風和小雨有時，也會滿臉疑惑地看著他，猶猶豫豫的不知要說些什麼？

  人是會死的，哪怕是領悟了天道的修行者也不例外。他們可以活很久很久，可哪怕是很久，也總會有走到盡頭之時。

  秦風老了，而秦蓁和小風小雨，卻仍舊年輕，他們的面容，停留在了十八歲的那年。

  小雨和小風，打量著秦風的滿頭白髮，疑惑道：「二哥，你怎麼變了？」

  秦風身體一顫，艱難地睜開雙眼，笑回道：「二哥不是變了，是老了。」

  小雨聽到了答案，似乎變得更加的疑惑：「二哥你為什麼會老？」

  秦風靠在椅子上，仰頭看向天空，沉聲道：「因為啊，生老病死，本就是物理常情。」

  這個解釋似乎是，超過了二人能夠理解的範圍，小風皺眉道：「那為何我和小雨，還有大姐不會變老呢？」

  秦風笑了，那自嘲的笑聲中，充滿了苦澀：「因為啊，你們本就是假的。」

  小風和小雨，攜手站在了秦風的面前，互相指著對方，問道：「我們就在這裡，二哥為何要說我們是假的。」

  秦風顫顫巍巍地抬起手，右手指向他們，左手指向自己心口之處，淡淡道：「你們在這個世界是假的，但在我的心中卻是真的。」

  聞言二人的面容，突然變得猙獰扭曲，身體開始變得支離破碎，一陣清風之後，秦風眼前再也沒有了，二人的身影。

  一直在爐灶旁，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的秦蓁，終於端著一碗清湯麵，走到了眼角含淚的秦風面前。

  「你醒了？」

  秦風想要伸手接過那碗面，可雙手卻再也提不起一絲力量，秦蓁見狀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面，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邊吹了一下，這才慢慢的夾到了秦風的嘴邊。

  「小心燙！」

  秦風張嘴並沒有吃麵，反而開口道：「阿姐，你也該醒來了。」

  秦蓁笑了笑：「我一直都醒著。」

  這個答案便是秦風也沒有想到：「那為何你，還要沉浸在這大自在天中。」

  秦蓁抬手一招，先前消失的小風和小雨，便又重新出現在了原地，拉著手哼著歡快的歌謠，一起走向遠方玩耍去了。

  秦風默默地看著離去的二人，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秦蓁問道：「你說他們是假的，可在我看來他們卻是真的。」

  秦風喝道：「這都是夢幻泡影，自欺欺人罷了。」

  「那你又為何要自欺欺人如此之久？」

  秦風無言以對，頹廢地靠在椅子上。

  秦蓁續道：「何況，真真假假有那麼重要麼？」

  「我捨棄了假的，那麼你能將真的帶回來，還給我嗎？」

  秦風掙扎著站起身，看向那雙絕望的雙眸，顫音道：「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並沒有做錯什麼，所以不用說對不起。」

  「你走吧，這裡並不屬於你，去做你應該去做的事吧。」

  秦蓁言罷便要轉身離去，秦風抬手想要挽留，卻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秦蓁回頭望去，長嘆一聲終是又回身將秦風扶起。

  秦風艱難開口道：「你跟我走，雖然現在我找不到他，但是一定會有辦法的。」

  秦蓁望著秦風眼中的堅決，緩緩地搖了搖頭，回道：「縱然你有辦法將我的小風帶回，可是回來的他，還真的是他麼？」

  「這個世界是會變的，人也是會變的，你和我不是也變了麼？」

  「有時我真的害怕，有一天我找到了小風，然後他卻變得，我再也不認識了。」

  「就像秦雨，你明明知道她就在無間地獄，為何你卻從不去見她？」

  「是你不敢面對，還是你怕再次失望？」

  秦風望著秦蓁眼角滑落的淚水，抬起手輕輕的替她擦乾，堅定道：「我怕，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避。」

  「人不能因為怕，就不去面對，也不能因為怕失望，就不去追尋。」

  「不要因為怕而留下遺憾，這是我兩世為人得出的結論。」

  「所以我才鼓起勇氣，來找你來見你，來當面喊你一聲，阿姐！」

  秦蓁一把推開了懷中的秦風，可一下刻還未等他跌落地面之時，便又將他重新抱起。

  女子在秦風的懷中，放聲哭泣。

  周圍的世界開始變化，一切的一切，都還開始崩塌，這個由無上佛法，鉤織出的虛假世界，隨著秦蓁的哭聲開始土崩瓦解。

  這一切本就是，根據秦風和秦蓁，內心的因緣所構建而成，如今二人再無絲毫，想要自欺欺人的想法，那麼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秦風的容貌不知何時，重新煥發了生機，他站起身伸出手，一把拉起地上的女子。

  「阿姐，我們走，回家吃飯。」

  靈山之上，大雷音寺中，諸佛在默念經文，如來手捻佛珠，香火之氣縈繞其身，如夢似幻。

  突然如來亘古不變的動作一頓，臉上浮現出一抹驚訝。

  高聳的靈山，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諸佛心中的震撼，同一時間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

  砰的一聲巨響，如來座下的金蓮，被不知從何而生的力量一分為二。

  一個仿佛無窮無盡的黑洞，將大殿之中的香火和佛光，吞噬一空。

  佛眾結印嚴陣以待，沉重的腳步聲，卻仿佛是踩在他們的心頭之上。

  少年和女子攜手在黑洞之中露出了身形。

  少年風流倜儻。

  女子風華絕代。

  而在佛眾眼中，卻是猶如阿修羅地獄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