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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他們在蘇利南的遭遇,老實人與瑪丁的相識

2024-10-09 11:26:07 作者: (法)伏爾泰

  路上第一天過得還愉快。想到自己的財富比歐、亞、非三洲的總數還要多,兩人不由得興致十足。老實人興奮之下,到處把居內貢的名字刻在樹上。第二天,兩頭羊連著貨物陷入沼澤。過了幾日,另外兩頭不堪勞頓,倒斃了。接著又有七八頭在沙漠中餓死。幾天之後,又有些墮入深谷。走了一百天,只剩下兩頭羊。老實人對加剛菩道:「你瞧,塵世的財富多麼脆弱,只有德行和重見居內貢小姐的快樂才可靠。」加剛菩答道:「對。可是我們還剩下兩頭羊,西班牙王一輩子也休想有它們身上的那些寶物。我遠遠的看到一個市鎮,大概就是荷蘭屬的蘇利南。好啦,咱們苦盡甘來了。」

  

  靠近市鎮,他們瞧見地下躺著一個黑人,衣服只剩一半,就是說只穿一條藍布短褲:那可憐蟲少了一條左腿,缺了一隻右手。老實人用荷蘭話問他:「唉,天哪!你這個樣子好不悽慘,待在這兒幹麼呢?」黑人回答:「我等著我的東家,大商人范特登杜[36]。」老實人說:「可是范特登杜先生這樣對待你的?」「是的,先生。這是老例章程。他們每年給我們兩條藍布短褲,算是全部衣著。我們在糖廠里給磨子碾去一個手指,他們就砍掉我們的手。要是想逃,就割下一條腿:這兩樁我都碰上了。我們付了這代價,你們歐洲人才有糖吃。可是母親在幾尼亞海邊得了十塊錢把我賣掉的時節,和我說:『親愛的孩子,你得感謝我們的神道,永遠向他們禮拜,他們會降福於你。你好大面子,當上咱們白大人的奴隸,你爹媽也靠著你發跡了。』唉!我不知他們有沒有靠著我發跡。反正我沒有托他們的福。狗啊,猴子啊,鸚鵡啊,都不像我們這麼苦命。人家教我改信的荷蘭神道,每星期日告訴我們,說我們不分黑白,全是亞當的孩子。我不懂家譜,但只要布道師說得不錯,我們都是嫡堂兄弟。可是你得承認,對待本家不能比他們更棘手了。」

  「噢,邦葛羅斯!」老實人嚷道,「你可沒想到這種慘無人道的事。得啦得啦,我不再相信你的樂天主義了。」「什麼叫作樂天主義?」加剛菩問。「唉!就是吃苦的時候一口咬定百事順利。」老實人瞧著黑人,掉下淚來。他一邊哭一邊進了蘇利南。

  他們第一先打聽,港內可有船把他們載往布韋諾斯·愛累斯。問到的正是一個西班牙船主,答應跟他們公平交易,約在一家酒店裡談判。老實人和加剛菩便帶著兩頭羊上那邊去等。

  老實人心直口快,把經過情形向西班牙人和盤托出,連要搶走居內貢小姐的計劃也實說了。船主回答:「我才不送你們上布韋諾斯·愛累斯去呢。我要被吊死,你們倆也免不了。美人居內貢如今是總督大人最得寵的外室。」老實人聽了好比晴天霹靂,哭了半日,終於把加剛菩拉過一邊,說道:「好朋友,還是這麼辦罷:咱們每人口袋裡都有價值五六百萬的鑽石,你比我精明,你上布韋諾斯·愛累斯去娶居內貢小姐。要是總督作難,給他一百萬。再不肯,給他兩百萬。你沒殺過主教,他們不會防你的。我另外包一條船,上威尼斯等你。那是個自由地方,不用怕保加利亞人,也不用怕阿伐爾人,也不必擔心猶太人和異教裁判所。」加剛菩一聽這妙計,拍手叫好。但要跟好東家分手,不由得悲從中來,因為他們倆已經成為知心朋友了。幸而他還能替主人出力,加剛菩想到這一點,就轉悲為喜,忘了分離的痛苦。兩人抱頭大哭了一場。老實人又吩咐他別忘了那老媽子。加剛菩當日就動身。他可真是個好人哪。

  老實人在蘇利南又住了一晌,希望另外有個船主,肯把他和那碩果僅存的兩頭綿羊載往義大利。他雇了幾個用人,把長途航行所需要的雜物也辦齊了。終於有一天,一條大帆船的主人,范特登杜先生,來找他了。老實人道:「你要多少錢,才肯把我、我的下人、行李,還有兩頭綿羊一徑載往威尼斯?」船主討價一萬銀洋。老實人一口答應了。

  機靈的范特登杜在背後說:「噢!噢!這外國人一出手就是一萬!準是個大富翁。」過了一會便回去聲明,少了兩萬不能開船。老實人回答:「兩萬就兩萬。」

  「哎啊!」那商人輕輕的自言自語,「這傢伙花兩萬跟一萬一樣的滿不在乎。」他又回去,說少了三萬不能把他送往威尼斯。老實人回答:「好,依你三萬就是了。」「噢!噢!」荷蘭人對自己說,「三萬銀洋還不在他眼裡,可見兩頭綿羊一定馱著無價之寶。別多要了,先教他付了三萬,再瞧著辦。」老實人賣了兩顆小鑽,其中一顆很小的,價值就不止船主所要的數目。他先付了錢。兩頭綿羊裝上去了。老實人跟著坐了一條小艇,預備過渡到港中的大船上。船長認為時機已到,趕緊扯起篷來,解纜而去,又遇著順風幫忙。老實人看著,目瞪口呆,一剎那就不見了帆船的蹤影。他叫道:「哎喲!這一招倒比得上舊大陸的傑作。」他回到岸上,說不出多麼痛苦,因為抵得上一二十位國王財富的寶物,都白送了。

  他跑去見荷蘭法官,性急慌忙,敲門不免敲得太粗暴了些,進去說明案由,叫嚷的聲音不免太高了些。法官因為他鬧了許多聲響,先罰他一萬銀洋,方始耐性聽完老實人的控訴,答應等那商人回來,立即審理。末了又要老實人繳付一萬銀洋訟費。

  這種作風把老實人氣壞了。不錯,他早先遇到的倒霉事兒,給他的痛苦還百倍於此。但法官和船主這樣不動聲色的欺負人,使他動了肝火,悲觀到極點。人心的險毒醜惡,他完全看到了,一肚子全是憂鬱的念頭。後來有條開往波爾多的法國船:他既然丟了滿載鑽石的綿羊,便花了很公道的代價,包下一間房艙。他又在城裡宣布,要找一個誠實君子做伴,船錢飯食,一應歸他,再送兩千銀洋酬勞。但這個人必須是本省遭遇最苦、最怨恨自己的行業的人。

  這樣就招來一大群應徵的人,便是包一個艦隊也容納不下。老實人存心要在最值得注目的一批中去挑,當場選出一二十個看來還和氣,又自命為最有資格入選的人,邀到酒店裡,請他們吃飯。條件是要他們發誓,毫不隱瞞的說出自己的歷史。老實人聲明,他要挑一個他認為最值得同情、最有理由怨恨自己行業的人,其餘的一律酌送現金,作為酬報。

  這個會直開到清早四點。老實人聽著他們的遭遇,一邊想著老婆子當初來的時候說的話,賭的東道,斷定船上沒有一個人不受過極大的災難。每聽一個故事,他必想著邦葛羅斯,他道:「恐怕邦葛羅斯不容易再證明他的學說了罷!可惜他不在這裡。世界上果真有什麼樂土,那一定是黃金國,決不在別的地方。」末了他挑中一個可憐的學者,在阿姆斯特丹的書店裡做過十年事。他認為世界上沒有一個職業比他的更可厭的了。

  那學者原是個好好先生,被妻子偷盜、被兒子毆打、被跟著一個葡萄牙人私奔的女兒遺棄。他靠著過活的小差事,最近也丟了。蘇利南的牧師還迫害他,說他是索星尼派[37]。其實別的人至少也跟他一樣倒楣。但老實人暗中希望這學者能在路上替他消愁解悶。其餘的候選人認為老實人極不公平,老實人每人送了一百銀洋,平了大家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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