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何學家 1

2024-10-09 11:22:06 作者: (俄)謝爾蓋·盧基揚年科 ;肖楚舟 譯

  天花板。

  

  它在我頭頂上,也就是說,它應該是天花板。

  凹凸不平的、棕灰色的、陌生的……另一個世界的天花板。

  我扭頭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小小的隔間。周圍的一切都像被揉皺了一樣,帶著扭曲的波紋,地板、牆壁、天花板都是如此;我身下的床好像也高低不平;鵝卵石形狀的燈是玻璃質地的,毫無規律地嵌在牆面上,渾濁的橙色燈光令人不適。

  我在哪裡?

  更重要的是——我是誰?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身體裡沒有一絲力氣。我必須爬起來……

  似乎有東西在阻止我起身。我勉強抬起頭,看見自己從膝蓋到胸部都被一條結實的寬布帶綁在了床上。沒錯,這張床的確不平整,更像是一張從地里長出來的擱板。

  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誰?

  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我開始感到害怕。隨著逐漸看清自己身處的隔間,我想起了眼前這些東西的名稱:牆壁、地板、天花板、床、布帶……但還遠遠不夠。一個個零碎的概念在我空蕩蕩的腦殼裡隆隆作響,這感覺就像……就像是什麼東西在某處震盪,具體是什麼在震盪,又在何處震盪,我都想不起來了。

  隔間很小,如果能想辦法掙脫出來,我就可以用腳步量出它的大小,預估是六步見方。我用腿支住身體,想從布帶下面鑽出來,但布帶猛然收縮,捆得更緊了。我默默與它對抗,甚至成功地稍稍向外挪了一點兒,誰知布帶也隨之收得更緊,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我貪婪地大口吸氣,不再掙扎。布帶的動作也緩了下來,稍稍鬆了些。

  原來如此。這裡是監獄。

  監獄是什麼?是用來隔離人與外部世界的地方。也就是說,這間牢房外的確存在一個世界。也就是說,這灰色的高牆不是邊界。

  這已經是一個小小的勝利。一些信息從記憶的牢籠里掙脫,鑽了出來。儘管它們小心翼翼,猶豫不定,但還是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我認出了牆壁、地板、天花板、床和橙色的燈光。這裡是監獄。我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我有手,有雙腿,有空蕩蕩的腦袋。我還知道這些動詞:起身、爬、走;還有數字:1、2、3、4、5、6……

  這些我都能說出來。我能出聲,而且是很大聲。

  「我是誰?」我對著天花板提問,龜裂的雙唇艱難地蠕動,聲音含混不清,但這個小小的嘗試讓我想起了一大串新的概念:嘴唇、舌頭、喉嚨、呼吸、空氣、聲音。

  必須逃出這裡!我必須再多看到些東西!我一定、絕對能找回所有記憶,包括我是誰,以及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有沙沙聲。我扭過頭。牆上的一扇艙門打開了。艙門是進入某個空間的通道。門不大,我必須彎下腰才能通過。

  一個奇怪的生物從艙門鑽進我的牢房。它四肢著地,笨手笨腳,臉又長又尖,披著一身厚厚的黑毛,身後拖著條尾巴。它的喉嚨上有一個顫動的小腫塊,像是病變的增生物。這面目可憎的傢伙不知為何看起來忐忑不安。它讓我產生了某種不快的聯想……不,不僅僅是它,它們數量很多,我知道。我記不太清了,但隱約知道……

  難道我也是這副模樣?

  我抬起頭,打量起自己的身體。沒有,根據我的判斷,我的身體跟它完全不同。而且我一般也不用四條腿走路。

  「感覺如何?」那傢伙問。

  它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房裡的寂靜,顯得如音樂般悅耳。

  「又緊張,又茫然。」我說,「你是誰?」

  「我是阿拉里。這不是我的名字,只是我種族的名稱。」

  它的聲音似乎不是從嘴裡,而是從脖子上的增生物里發出來的。也許,那是一個類似發聲共鳴腔的東西。

  「為什麼剝奪我的行動能力?」

  「你太有攻擊性,」阿拉里答道,「你造成了巨大的破壞。」

  破壞?

  火……對,我想起了火。在一片本沒有火也不可能有火光的黑暗中,突然爆發出沖天的火焰。漫天碎片撲面而來,飛行中的我不斷轉彎、閃躲……

  也就是說,我會飛?

  ……我在冰冷又黑暗的空間中穿行,但剛才那場破壞和那些吞噬著金屬的火焰耗費了我太多力氣。

  有一股力量在把我往回拉……

  「我是誰?」

  阿拉里把下牙磨得咔咔響,「別裝了!你知道自己是誰!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們來問你!」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我傻傻地向它確認。

  那傢伙向後退了一步,朝著天花板仰起頭。

  「真可惡……」它嘟囔了一句。

  「放開我,」我請求它,「求求你了。我會非常感激你的。我不會再造成任何破壞了。」

  「不。你太危險。」

  「那我就得一直這麼躺著?」

  「是的。」

  「要躺很久嗎?」

  「非常久。」

  我體內升騰起一股恐慌的情緒。

  我不想這樣!

  如果一直被捆在床上,無處求助,又不能動彈地躺在這個促狹的牢房裡,我就什麼也想不起來,無法再做回我自己。

  我又掙紮起來,布帶再次收緊,束縛住我的行動。

  「我想喝水……」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以後,我苦苦哀求它。

  「這是可以的。」

  那傢伙縮回了艙門背後。我靜靜等著。門是敞開的,但門外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有短短一截昏暗的隧道。沒過多久,阿拉里回來了。

  它的兩隻前爪捧著一個小小的金屬器皿。原來它是可以用兩條後腿走路的。

  「這是流食。它能解餓消渴。」

  它把金屬器皿端到我唇邊,我急不可耐地吸了一口。那東西嘗起來有些噁心,是一種咸中帶甜、黑乎乎黏糊糊的液體,還夾雜著不明塊狀物……

  但我需要恢復力氣。為了逃出去,我必須要有力氣。

  「謝謝。」我把這碗東西全喝了下去。

  「你就在這兒躺著不要動,好好想想,」阿拉里說,「如果需要排泄,就告訴我們。等你想好了,決定告訴我們你是誰的時候,也隨時告訴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絕望地向它招認,「如果必須一直這麼躺著,那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必須在這兒等著。」阿拉里說,「我們也會採取措施。我們已經請了專家組來。它們會負責確認你的身份。」

  專家組——聽起來不錯。專家總是能解決問題的。他們總是要做到完美,這是他們的職責,這我知道。但要解決我的問題,必須靠自己。

  這是我的職責!

  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責是令人無比苦悶的事!

  「如果你覺得燈光太刺眼了,也儘管說。」阿拉里又叮囑了一句。

  「這燈……是橙色的……」

  「你喜歡什麼顏色?」

  「白色。黃色。」

  「好的。」

  那傢伙出去了。的確,燈光馬上就變成了淡黃色。

  好好想想!

  我是誰?我在這監獄裡幹什麼?誰是阿拉里?為什麼我這麼厭惡它們?我應該怎麼辦?我的職責是什麼?

  一片空白。我的腦子仿佛被掏空了,一縷頭緒、一絲記憶都沒有,根本無法進行像樣的思考,只能把各種零碎的概念拼湊起來,勉強做出些猜想。但可用的素材實在太少了。牆壁、地板、天花板……1、2、3……阿拉里、專家組、我……

  我是誰?

  時間被無盡地拉長。我按那黑毛傢伙的建議,對著冷漠的牆求助了一次。很快就來了一個阿拉里,但不是上次那個。它的皮毛更有光澤,聲音也不同,個頭稍大些,前爪端著一隻白色的金屬器皿,就跟醫院裡的一樣。

  醫院是人們接受治療的地方……

  又剩我獨自在房間裡。剛才稍稍鬆開的布帶再次把我緊緊固定在床上。

  必須再想起些什麼。任何一點記憶碎片都能幫上忙。

  破壞?

  黑暗、火、飛行……

  俘虜。

  我曾試圖逃脫,但還是被俘虜了。我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古怪交談聲,和一群小小的生物……阿拉里……

  這就是我被囚禁的原因。

  我被抓住了。我在地上翻滾著,身上爬滿了那些生物,它們咆哮著,用爪子撓我,尖利的爪子深深嵌進我的皮膚……

  我稍稍抬起頭,檢查自己沒有被布帶覆蓋的皮膚。啊,我看見了傷痕。被撓傷的地方已經接近癒合,還有些傷口更深,但也被包上了一層幾乎透明的薄膜。有人給我治療過?

  我被俘虜了,周圍沒有一個朋友。我和阿拉里戰鬥過,但輸了,接著它們對我做了些什麼,導致我失去了記憶。這很糟糕,非常糟糕。我知道,我的朋友在另一個地方。那裡才是我的世界。

  而我的職責就是,回到那裡。

  又過去了很長時間。我進食了兩次。阿拉里還一點點翻開捆在我身上的布帶,用濕海綿給我擦了一次身體。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幾乎渾身都遍布著傷口。

  沒關係。

  我一點點吸納著新的認知,吸收著每一個聽到的詞彙,把它們聯結起來,尋找著根源和聯繫。有很多水的地方?是的。有很多水的地方叫作大海;食物都是這樣的嗎?不是,食物多種多樣,而且往往美味可口;我想要回歸的族群,也是跟阿拉里一樣的生物嗎?不……應該不是。

  他們應該和我一樣……

  我睡著了,也許睡了很久。總之,當我再次被艙門打開的聲音驚醒時,馬上就清醒了過來。我這會兒已經休息充足,精神充沛。

  這次進來的還是那隻阿拉里,但它不是獨自前來的。

  在它身後,還有幾個生物彎著腰,沿著隧道走了過來。

  他們跟我很像!

  是人類!

  阿拉里對他們說了幾句話,但我一句也沒聽懂。那是另一種語言。但光是看到同類,就已經讓我非常滿足了。

  打頭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大約二十五歲上下,神情嚴肅堅毅。一個大塊頭的灰發老人跟在他後面。最後進來的是個頭髮束在腦後的年輕女性。

  新信息太多了!

  我想起了年齡和性別。我們生存著,並會不斷老去,我們的外表會隨著年齡而變化。我們中有男人,還有女人。

  這些信息就像石頭墜入深谷,逐漸堆積,填平溝壑。但需要多少這樣的石頭,才能填滿我腦中那道深淵呢?

  這不重要。此刻我正沉浸在遇見同類的欣慰中。這是多麼巨大的信息量!

  男人和女人、老人、成年人和孩子……之前我腦海中沒有出現過任何面孔、語句或感受。但現在我知道了,他們曾經是存在的。

  阿拉里仍在和那幾個人說著話,後者一邊打量我,一邊簡短地回應著,而我則對他們露出微笑,享受著見到同類的喜悅。他們在我看來都可愛極了。那老人讓我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尊敬之情;而那個男人顯然是個經驗豐富、見多識廣的人,他一定是個生活中的好夥伴、工作中的好搭檔;至於那個女人……她非常美,仿佛世上沒有人能與她相比……

  「你能聽懂他們的話嗎?」阿拉里突然問我。

  「聽不懂。」我的喉頭哽住了,「他們知道我是誰嗎?」

  這毛烘烘的傢伙沒有屈尊回答我。

  隨後那女人走上前來,一隻手輕輕撫過我的額頭。我用盡全力,想起身回應這隻溫柔的手,但那該死的布帶馬上把我摁回了床上。

  這些人大概發現了這一點。他們一個接一個朝阿拉里嚷嚷起來,像是在激動地抗議。而阿拉里只是陰森森地給出了一個簡短粗暴的回答。但顯然,他們的譴責相當強烈,小小的黑色生物只好噓噓叫了兩聲,布帶從我身上應聲滑落。它慢慢被吸進床底,消失了。我自由了!

  我把雙腿放到地上,欣喜地感受著堅實的地面。頭有點暈,但我不想放棄這奇妙的體驗,哪怕只走兩步也好。

  「不要離開床!」阿拉里命令道。好吧,我服從指揮……

  我沿著自己的床走了幾步。這下看清楚了,床的確凹凸不平。很快,我又坐回了床上。

  那幾個人類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那個女人。她突然移開了目光。

  我做錯了什麼嗎?

  男人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默默遞給我。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光著身子走來走去的。太不成體統了!該死!

  我趕緊把外套蓋在膝蓋上。

  「別想搞小動作!」阿拉里厲聲呵止了我。它走過來,搶過外套,用前爪快速翻看了一遍口袋。雖然什麼也沒搜出來,但它還是在檢查完內襯和接縫後才把衣服還給我。我蓋住自己赤裸的身體,然後說:

  「請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不行。」

  「那我就拒絕和你們交流,不會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

  在短暫的僵持後,阿拉里向那幾個人類徵求了一下意見。顯然,他們建議阿拉里滿足我的要求。

  很快,第二個阿拉里出現了。它拿來了我的銀白色短褲。女人再次扭開頭。我迅速套上短褲,本想把外套還給那個男人,但他搖了搖頭。很明顯,他的意思是我可以留著這件衣服。我穿上外套,跟它的前主人一樣扣好所有扣子,然後問阿拉里:

  「我剩下的衣服呢?」

  「什麼衣服?」

  我好像突然開竅了。我望著幾位同類,開始一樣樣列舉:

  「鞋子、襪子、褲子、襯衫、毛衣、針織背心、內褲、短裙和胸衣。」

  阿拉里尖尖的鼻子抖動起來:

  「你能一次穿上這麼多衣服?」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不對。胸衣是女裝。」

  「你當時身上只穿了這個,」阿拉里拿爪子指指我的短褲,「滿意了嗎?可以跟我們合作了嗎?」

  「滿意了。」我決定配合。

  「你犯了罪。你毀了我們的飛船。」

  飛船!

  星星和星球!

  宇宙。

  我當時是在飛行,的確如此。但不是用自己的翅膀飛,而是坐在飛船里。

  「我不記得了,」我老實交代,「真的不記得了。」

  「你的星球叫什麼?」

  我拼命回憶,甚至眯起了眼睛。我真的很想從記憶中挖出那個名字。但不是為了阿拉里,而是為了我自己……

  「不知道。」

  「這些生物,」阿拉里沖那幾個人揚揚頭,「是你的同族嗎?」

  「有可能……」

  「他們的星球叫地球。這能讓你想起什麼嗎?」

  「地……是柔軟的土層。」

  「回答我的問題。」

  「地球,」我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地球。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現在是休息時間,但我們還會回來繼續審問你的。」阿拉里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四處活動一下。」

  非常慷慨。

  「那這個星球叫什麼?我們在什麼地方?」

  「這是一艘飛船。」阿拉里沉默片刻後告訴我,「好了,我得去考慮接下來的計劃了。」

  它又對幾個人類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說了些什麼,後者顯然對我的處境深感遺憾。他們同情地看了我兩眼,開始往外走。

  也就是說,他們在這裡的行動要比我自由許多。

  而對他們來說,阿拉里也不是朋友。這很令人難過。我們彼此都應當成為朋友才對。

  我確信有人在暗處監視我。因此,我花了很長時間檢查自己身處的這間牢房。我來回打轉,偶爾停下,蹲著搓搓雙腿。我不介意讓它們認為我恢復了行動能力。話說回來,這也不是壞事。

  我在一艘飛船上。顯然,這是一艘很大的飛船。而我記得我的飛船很小,它可能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

  逃走的機會當然很渺茫,但我必須抓住它。

  除了自己的身體之外,我還有什麼可利用的東西呢?

  我有短褲和外套。短褲什麼忙也幫不上,難道要把它擰成一條繩來上吊嗎?而外套……深藍色的面料很厚實,內襯柔軟,上面繡著我不認識的標誌和詞彙。前襟是用扣子系上的,扣子下還有些小金屬環。這些也是搭扣嗎?看起來很像,只不過我不知道怎麼使用它們。很明顯,這是一件制服。這個也沒什麼用……等等,外套下擺有一根細繩,我用手指搓了一下它。衣服左右兩邊各有一條穿過金屬環的細繩垂下來。啊哈,這是用來收緊和固定下擺的。它倒能派上用場!

  我繼續在牢房裡來回踱步,手裡悄悄搓揉著細繩上的結。解開一側的繩結之後,我開始小心地從另一側把繩子往外拽。這花了我將近十分鐘。中途外套下擺翹了起來,我不得不把它撫平,儘量不讓那位可能存在的監視者發現端倪。終於,我的努力取得了成功。細繩掉了下來,我把它藏在拳頭裡。

  這是一截大約一米長的結實繩索。很棒的武器。

  我堅信自己可以赤手空拳撂倒一隻阿拉里。根據身上的傷口判斷,我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搏鬥,但承受住了這些毛烘烘的怪物的攻擊。難怪它們對我如此提防。

  現在只需要對付艙門了。

  光憑我自己是打不開它的。也就是說,必須叫一隻阿拉里進來。第一隻黑毛老鼠剛才提到了「休息時間」。也許這個時候,警戒會放鬆一點兒?說不定,只有一隻傢伙在看守我?

  然而一切都只是推測。考慮到這一點,我又信心全無。如果我對它們來說真的如此危險,那應該有好幾個警衛在看守我。但我們不是在太空里打了一場惡戰嗎?就是剛才那隻老鼠說的「破壞」。它們中的一部分可能去修理飛船了……飛船上一共有多少這樣的生物呢?兩隻、六隻、十隻、還是上百隻?

  我的信心隨著時間逐漸流失。我決定馬上停止動搖,採取行動。

  「我需要排泄廢料!」我對著天花板說,「請給我拿個尿盆來!」

  它們倒是對我的需求格外關注,有求必應。前幾次,那隻灰色的阿拉里都出現得非常及時,我才數到二十它就出現了。

  十……十二……十八……二十……

  它們簡直準時得過分。

  艙門打開了,一隻阿拉里端著夜壺走進來。下一秒鐘,我已經把它撂倒在地,手裡的繩套勒上了它的脖子。隨著一聲巨響,它手裡的夜壺掉落在地。

  「看守監視器的是誰?」我拉緊繩套逼問它,同時伸出一條腿卡住門,以防它突然合上。

  「是我……」阿拉里的聲音非常平穩,毫不費力。難道我勒得還不夠緊?我猛地一拉繩子,那傢伙雙膝跪在了地上,這回它的聲音嘶啞了,但仍然很大聲,「不要……」

  看來它脖子上那個能發聲的噁心增生物不受呼吸的影響。

  我稍稍放輕手裡的力道,問它:

  「還有誰?」

  對方一陣沉默。沒關係,這也是一種回答。我倒挺喜歡這個答案。

  「我的飛船在哪兒?」

  「你逃不出去的,」阿拉里的身體開始抽搐,「放開我,讓我回到崗位上去。我會再給你拿個尿壺來的……」

  我不禁笑了出來。現在不是幹這事兒的時候,你這傢伙。

  「回答我!」

  「不……」

  阿拉里毫無波瀾的聲音跟它急促抽動的身體形成了鮮明對比。我絕望地權衡了一下。毋庸置疑,眼下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這個阿拉里什麼也不會告訴我。也就是說,我只能碰運氣了……

  突然,我聽見啪嗒一聲。阿拉里脖子上的增生物抖動起來,分成了兩半,繞過繩子,掉落在地。它的反面呈粉白色,如同失血的肉塊。隨後兩個肉塊顫抖著蠕動起來,開始向彼此靠攏。

  這是某種生物裝置!這是個活的翻譯機、解碼器!或者更糟——它是個有機共生體!

  我抄起地上的金屬器皿,朝著那兩塊肉團連砸了好幾下。它們被完全砸爛了,糊了一地。這種生物的確展示出了自己強大的分裂能力,但任何一種生命形式都有極限。怎麼樣,試試看,變成地板上的一攤稀粥後,你還能重新合體嗎?

  粉色的肉泥還在抖動,但顏色慢慢變了,兩攤肉泥幾乎流到了一起,但無法再掙扎著合體了。

  我又轉過身來對付阿拉里。轉得正是時候——它趁我只有一隻手勒著它力道減弱的時機,用一隻前爪狠狠擊中了我。尖銳的爪子穿透了外套,我感到肩頭襲來一陣劇痛。難以想像,如果我此時光著身子,會被這隻爪子傷成什麼樣!

  我重新抓住繩子,開始收緊繩套。阿拉里嘴裡冒出了幾個詞——但在我聽來只是沙沙的嗚咽。我們已經不可能再進行溝通了。

  也就是說,阿拉里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了。

  我用盡全力拉緊了繩套,嘴裡輕輕念叨:

  「拉一下門上的繩子……」[1]

  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阿拉里的身體癱軟下去。

  我解下繩子攥在左手裡,用腳踹開阿拉里的身體。那傢伙跟它身上噁心的共生體一樣,要麼是死透了,要麼也只剩一口氣了。我對阿拉里沒有半分憐憫之心,但也沒有厭惡之情。那些拒絕推進和平進程的人,有時就是會成為犧牲品。但沒準,這個倒霉的帶尾巴的獄卒過會兒就會醒過來。

  我用右手提著那隻金屬器皿。它質地很輕,但非常堅硬,比什麼都好使。

  我一手攥著細繩,另一隻手拿著夜壺,就這樣鑽出了監獄。

  隧道只有十步長。四腳著地爬過去更容易,但那樣我就會立即喪失戰鬥力。我必須弓著腰跑過去。

  隧道盡頭出現了兩條岔路。我拐向了左邊,原因很簡單,這條隧道更短,且逐漸變寬。

  這間屋子比我的牢房稍大一些,但用途完全相反,這裡是警衛的房間。一面占滿整張牆的巨大屏幕上閃爍著刺眼的紅光。大概是我的視覺神經與阿拉里不同,我怎麼也沒法在屏幕上找到自己房間的監控鏡頭和被勒死的警衛。地上有一隻密封桶,旁邊放著兩個夜壺,再旁邊就是飯盆,裝著它們餵給我的那種食物。

  但至少,我在這兒能站直身子。

  房間中央立著一張「床」,似乎跟之前囚禁我的那張一模一樣。一個阿拉里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跟我剛才殺死的那隻長得一模一樣。哈!這群傢伙夠麻痹大意的,對我來說倒真是天大的好事!

  我光著腳悄無聲息地靠近它,然後一個猛撲,將繩結套上了阿拉里的脖子,它只來得及掙扎一下。這次我不打算冒險,一上來就用了全力。它不再動彈,身上也掉下一個透明的共生體,我又把不久前做過的事重複了一遍。

  這是難以避免的損失。在開採森林的時候,一些小小的木頭殘渣總會被丟棄。如果我不擺脫此時的困境,就會遭遇更大的災難。這麼說吧,就像逃離一場森林大火……

  我仔細搜查了整個房間,但沒再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我不需要第二個夜壺了,也不想吃放在排泄物旁邊的食物。

  也就是說,該往回走了,去右邊那條隧道看看。

  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外星人的飛船著實龐大。當然,前提是它們沒有騙我,我的確是在太空中的一艘飛船上……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也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我的出逃是一場瘋狂的冒險。如果我碰到緊閉的艙門,就走進了死胡同;如果碰上一群阿拉里,也是寡不敵眾。

  但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當我看到面前出現一扇艙門時,腦子裡僅存的理智也消失了。向前走,或者直接砸穿這扇門。有什麼區別呢?迷宮中沒有所謂正確的方向,只有無盡的可能。

  但至少,如果這扇門打不開,我就能排除掉一個選項。

  我把手掌貼在門上,想要拉開它。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門紋絲不動。

  我索性敲了敲門。

  也沒有反應。

  我在那扇可能通往自由的門邊站了一會兒,徒勞地用手裡的夜壺砸了它一下。一聲巨響在隧道中迴蕩,傳向遠方。

  忽然,我聽見背後有一扇門打開了。

  不,現在已經來不及攻其不備將對方制伏了。我已經失去了先機。

  但打開的那扇門後站著的不是阿拉里,而是那個給了我外套的男人。

  我們無法交流。

  男人把我帶進他的房間,那裡有好幾張床,還有幾把椅子。我愉快地回想起來,為了坐著舒服,人們發明了一種專用的支架。這個隔間也比我的要大得多,地上放著各種各樣的東西……這些人不是俘虜,而是客人,儘管也不是貴客,因為房間裡的陳設都很稀鬆平常。

  但他們無法理解我在說什麼。

  男人、女人和老人輪流試著跟我交流,似乎每個人都用了不同的語言。他們試圖理解我的話,我也試圖理解他們。唉,可惜陌生的音節無法在腦中喚起任何回應。

  難道我跟他們也不是同族?哪怕我們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

  老人拉起我的手,指指我手裡的繩結。我拉直繩子,用手勢朝他比畫出拿繩套勒脖子的動作。

  他們明白了,開始飛快地討論。我在一旁等待。雖然我們來自不同的世界,但彼此實在過於相似,無法不將對方視為朋友。要知道那男人把自己的外套送給了我,而那個女人撫摸了我的面頰……她那樣膽怯,又滿懷同情,那是因為阿拉里在場才表現出來的矛盾情緒。

  我需要幫助。沒有他人的幫助,我會一敗塗地。

  但他們會為我冒這個風險嗎?

  他們不說話了。男人走到我身邊。他默默脫下靴子,遞給我,然後又開始脫褲子。

  他們是朋友……

  在我穿衣服的同時,他又從腰上解下一個長方形的皮套。我接過來——裡面有一把長長的刀。

  他們是朋友。

  褲子有點兒緊,我沒法自己系上扣子。那男人幫我穿好了衣服。現在我已經扮成了他的樣子,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希望這能幫我逃出困境。

  「謝謝你們。」我說。哪怕他們聽不懂我的話,應該也可以從我的語氣中聽出深深的感激,「謝謝。」

  男人又遞給我一把手槍。手槍的結構很古怪,槍柄厚重,槍尾寬闊,槍桿短小,頂端嵌著一個暗紅色的半球。男人拉開保險栓,然後非常小心地把槍放到了我的手裡,向我指了指扳機護圈。

  「我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我話音未落,老人又從那隻巨大的包里掏出一張紙和一支外形古怪、做工粗糙的筆,看起來像是一塊石墨直接插進了木頭外殼裡。他開始給我畫地圖,很簡單易懂。

  圓圈是我的牢房。下面的線一條通往警衛室,一條通往這個房間,支線則是別的岔路。

  如果比例尺正確的話,要走到圖上的大房間並不遠。顯然,我要想辦法到那裡去。

  「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才好,」我說,「但如果我能成功離開……」

  老人把那張紙塞給我,吻了一下我的額頭,仿佛在為我祈福。

  「不要給我武器,」我說,「阿拉里會知道是你們給我的。」

  顯然他們也跟我有同感。男人抓起我的手,快速把我的手拉到自己的臉旁,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我。

  「我不想這麼做,」我抗拒著,「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想!」

  他們仍固執地等著我接受這個提議。於是我只好舉起手,用盡全力揍向他的臉。男人被打得失去了重心,用手捂住了臉。

  沒準兒,阿拉里真能相信武器是被我搶走的?

  「感謝你們,」我喃喃說,「謝謝。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我在隧道里穿行,頭三個路口都走得很順利。但進入一個幽暗的大廳後,隧道變寬了。我放慢了腳步。

  這裡非常安靜,安靜得有些異常。那是一種完全不屬於人間的安靜。

  我舉起他們送給我的武器。如果剛才試用一下就好了,我不知道裡面有多少彈藥。但至少我還有一把刀、一個繩套和一個金屬夜壺。真是個儲備豐富的軍火庫……

  菱形的大廳幾乎漆黑無光,只有牆上幾盞透明的鵝卵石燈閃著幽光。廳里擠滿了阿拉里。黑色的阿拉里暗如深夜,另外一些阿拉里皮毛幾乎全白,它們都躺在一個造型奇特的高台下。這些生物似乎很不喜歡直線。高台看上去有點像個講壇,但上面空無一人。

  它們在幹什麼?

  過去幾分鐘內,我腦中湧入了大量新信息,現在能夠做出各種猜想了。它們可能是在祈禱、休息或者工作。

  對我來說,它們在幹什麼都沒有區別,我需要做的只是穿過大廳,而且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男人送給我的手槍應該功率強大,貿然使用會馬上引起騷亂。我把武器握在左手中,右手按在金屬器皿上,手指纏上繩套,接著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大廳。

  我暗暗祈禱,希望對於阿拉里來說,人類的臉都是一個樣,我全部的希望都寄託於此了。我現在穿著一位人類專家的衣服,而他並不是俘虜。也許,我能成功穿過大廳。

  開頭十步,我走得很平靜,甚至直接從幾個攔在路中間的阿拉里身上跳了過去。

  隨後它們開始沙沙低語,把腦袋轉向我。三十來張尖尖的臉盯住了我。它們都長得一模一樣,只有皮毛的顏色從黑到白深淺不一。也許我對它們來說也是一樣,和其他人類沒有區別!我穿著專家的衣服,慢慢地按照自己的路線朝前走,邊走邊掏出了夜壺……

  我身邊的竊竊私語聲像水面的波紋般一圈圈擴散開去。聲音不大,卻驚醒了更多的阿拉里。

  或許專家也無權進入這裡,或許我身上的手槍和夜壺引起了它們的警覺,又或許,它們能準確地分辨人類的長相。

  一隻小小的黑老鼠撲到了我身上。我早已料到這一幕,瞬間作出了反應,我迎面舉起拿槍的手,按下了扳機。

  一道細細的白光閃過。這是一把雷射武器。

  飛身撲向我的那隻阿拉里正好撞上了這道光束,它尖叫一聲,胸前著起火來。阿拉里身體顫抖著,輕輕抓住我的手,倒在了地上。

  大廳里的阿拉里頓時上躥下跳地炸開了鍋。我再次扣動扳機。手槍一抖,不知什麼東西在槍膛里翻滾了一下,但小小的陶瓷槍管只是空做了個噴射動作,什麼也沒有發射出來。

  這是什麼鬼東西?一個得過幾秒才能重新充滿電的便捷式武器!

  我馬上扔開手槍,同時也拋棄了輕易從一堆不友好的生物中間穿過大廳的希望。我抽出長刀,開始狂奔。

  一大群阿拉里撲到了我身上。

  不,在肉搏戰中它們比我弱得多。儘管它們擁有令人絕望的勇猛和速度,但體型過於瘦小。我飛奔著,用夜壺當作盾牌擋開攻擊,撞擊帶來的回聲匯集成巨大的轟鳴。如果這金屬器皿再重一點兒,阿拉里就沒有好果子吃了。不過即便不夠重,被打得暈頭轉向的阿拉里也都彈飛了出去,它們遲鈍地晃晃腦袋,又重新投入戰鬥。

  一隻壯碩的淺灰色阿拉里撲到我身上,一口咬穿了我胸前的外套,開始瘋狂地用尖利的前爪撓我的臉。幸運的是,他沒有傷到我的眼睛,但把我的兩頰撓出了血。我一刀捅進它的肋部,才讓它徹底失去了戰鬥力。剩下的阿拉里被激怒了,又有三隻躥到了我身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它們的進攻套路如出一轍:先咬胸口,再用爪子攻擊喉嚨和臉部。外套保護了我的身體,但裸露在外的臉上已經遍布傷口,鮮血模糊了我的眼睛。

  「接招吧!」我怒吼著,用夜壺一股腦掃過那些毛烘烘的醜臉。我已經發現了它們的弱點——黑色的鼻尖。只要被擊中鼻尖,阿拉里就會一溜煙逃走,並且再也不會冒險接近。

  「走開!」

  不,它們聽不懂我的話。但這些傢伙畢竟還是有求生的本能,給我讓出了一條道。無數阿拉里在角落裡疼得嗷嗷大叫,還有許多躺在血泊中抽搐。

  我從大廳中逃了出來,把一大群身受重傷、惱羞成怒的阿拉里拋在了身後。它們不會冒險追上來的,儘管嬌小的體型更適合在低矮的走廊中戰鬥,但它們並不打算追擊。因為在狹窄的通道中必須一對一搏鬥,那樣它們毫無勝算。

  但現在我也失去了自己的主要優勢——攻其不備。它們已經發現我的出逃,並可以馬上採取措施。它們只要關上艙門,我就成了瓮中之鱉……

  我跌跌絆絆地拼命奔跑,一刻也不敢停下腳步。如果地圖正確的話,那麼穿過這條走廊,就能到達那個大房間。但我甚至不敢去想,在那裡等待著我的是什麼。

  隧道再次開始變寬。我跑進了一間大廳。和前一間一樣,牆上也有發光的透明鵝卵石燈,天花板凹凸不平。只不過燈的尺寸比其他房間要大得多。如果我的飛船不在這裡的話,那麼一切都完了……機艙幾乎空無一人,只有隧道口旁站著兩個阿拉里,看到我突然出現,它們都嚇呆了。

  「你們好!」我朝它們大喊一聲,用我戰無不勝的夜壺劈頭蓋臉地朝它們腦袋上砸去。兩隻阿拉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一個接一個倒下。大概這些都是沒有接受過戰鬥訓練的技師。

  終於爭取了一點喘息的時間,我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牆上還有通往其他隧道的洞口,那裡隨時可能出現憤怒的飛船居民。但我再也不想爬回狹窄的隧道里了。

  遠處的角落裡停放著一艘小小的飛船,外形如同一個稜鏡,外殼是黯淡無光的灰色金屬質地。它看起來是那麼親切,我的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

  但應該怎麼駕駛它呢?我甚至不知道怎麼進去!

  但我還是奔向了那艘稜鏡飛船。這是唯一的機會。

  阿拉里的反攻來得出其不意,而且立竿見影。跑到大廳中間時,我腳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了。

  失重!

  飛船上的重力當然是模擬出來的。現在阿拉里關掉了重力場。我雙腿胡亂撲騰,整個人在空中飄浮起來。

  這太蠢了!

  我在地板上方一米高的地方懸浮著,漸漸飄向天花板。阿拉里已經從隧道里蜂擁而出。失重對它們毫無影響,這些生物依然能夠迅速移動,爪子緊緊扣著凹凸不平的地板,動作乾淨利落。我毫無反抗之力地懸在半空,而外星人正不慌不忙地向我靠近……簡直是一場噩夢!

  「不!」我嚎叫起來,用力弓起身子。我就快夠到地面了,但手指只能無助地在地磚上打滑。

  刀!

  我用力將刀砸向地面,心中充滿絕望,幾乎確信它會被砸斷或者彈回來,那樣我就會直直地飛向天花板。但鋼刃居然扎進了地板,穩穩地卡住了。我抓著刀柄回到地面上,回頭一看——阿拉里們已經慢慢靠近。我晃一晃刀柄,把它從地板中拔出來,向前挪動一點兒,再紮下去,再握著刀柄向前移動一點兒。一滴滴鮮紅的小水珠懸浮在我身旁——那是從臉上傷口中流出的血,我沒有理會,繼續向飛船移動。

  身後的阿拉里突然吵嚷起來,它們發現自己的俘虜快要逃脫了。

  這場瘋狂的追逐戰沒有持續太久,但對我來說仿佛沒有盡頭。在離飛船還剩十步遠的時候,我看見船身抖動了一下,接著像花瓣一般緩緩張開。身後的阿拉里已經近在咫尺。再次把刀扎進地面後,我沒有握住刀柄向前移動,而是反手一推,直接向飛船彈射過去。刀差點留在了地板裡面,但在最後一刻,我還是成功將它拔了出來。我翻了個跟頭,貼著地面向前飛去。

  阿拉里緊跟在後,撲了過來。

  我的運動軌道計算得一塌糊塗。被反作用力推向斜上方後,我才反應過來,自己雖然會從飛船上面掠過,但根本無處借力,鑽不進去,只會一頭扎向牆壁。這下全完了。

  可就在我翻著跟頭從敞開的駕駛艙上空飛過時,一股未知的力量把我平穩地向下拉去。霎時間,一切都各歸其所。重力又恢復了,但這股重力僅僅出現在我的小飛船上方。我驚呼一聲,正好直接掉進了M型操作台前寬闊柔軟的椅子裡。駕駛艙上方的穹頂開始閉合。

  砰。一隻阿拉里掉在了我旁邊的椅子上,吱吱叫著朝我撲來。我用夜壺狠狠揍了它一下,趁對方晃著腦袋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把它從還沒閉合的圓頂縫隙里扔了出去。又有幾隻阿拉里也向我的飛船衝過來,居然還成功擠進了船艙,但這只是徒勞。我拿夜壺挨個兒給了它們一下,最後,那隻鞠躬盡瘁的夜壺從繩套中滑脫,物歸原主了。它實在是出人意料地好用,我甚至有些捨不得。

  圓頂完全閉合了,把我和外面的機艙分隔開來。飛船外殼立馬亮起了蒼白的燈光。我大聲舒了口氣,倒在椅子裡。無論如何,這顯然就是我的飛船。難怪它會放我進來,把所有敵人都關在外面。我安全了,至少在短時間內。

  [1].出自德國民間文學《格林童話》中的《小紅帽》。小紅帽來到外婆家敲門時,大灰狼冒充外婆回答她:「拉一下門上的繩子,門就會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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