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4-10-09 11:18:49 作者: (意)多納托·卡瑞西

  他躲在某間「接力賽小屋」里。

  梵蒂岡有許多這樣的地產,散落在羅馬各地,它們是安全的處所,通常都位於尋常住宅里的空屋,有需要的時候,可以在裡面找到食物與藥品、休憩的床、聯網的電腦,最重要的是,安全的電話。

  前一天晚上,馬庫斯利用這部電話找克萊門特,他說有事必須一談。

  克萊門特大約在上午十一點現身。當馬庫斯開門的時候,宛若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因為他光從克萊門特的表情上就可以猜到自己到底有多狼狽。

  「是誰對你下這種毒手?」

  在亞壁古道別墅派對的那個夜晚,馬庫斯頭部受傷;後來,又被尼可拉·卡維修理;最後,他差點兒被火燒死,幸好及時從窗戶逃走。這一跳讓他的臉布滿了擦傷,而且因為吸入濃煙,現在呼吸依然有困難。

  

  「沒事。」他向帶著黑色行李箱的克萊門特打招呼,請他進入屋內。兩人進入這間屋子裡唯一擺設了家具的那個房間,坐在馬庫斯凌亂的床邊。在剛才那幾小時中,他拼命想要入睡,可就是睡不著。

  克萊門特把行李箱放在馬庫斯身邊,開口說道:「你應該去看醫生。」

  「我吃了兩顆阿司匹林,這樣應該就夠了。」

  「至少你該吃點兒東西吧?」

  馬庫斯沒回答,朋友的關切之意反而讓他開始惱怒。

  「你還在生我的氣?」克萊門特指的是梵蒂岡花園修女遇害的調查案。

  馬庫斯立刻回道:「我現在不想談這件事。」不過,每當他們見面的時候,他眼前一定會浮現修女殘缺屍身的畫面。

  「你說得沒錯,」克萊門特說道,「我們必須要處理這個『羅馬殺人魔』,現在這案子比什麼都重要。」

  他擺出心意決然的模樣,馬庫斯也就隨便他了。

  「奧斯提亞松林案發生的兩天之後,又出現了警察雙屍案,」克萊門特說道,「兩天過去了,要是這個兇手有特定計劃的話,昨天應該會犯案。」

  「但昨晚下雨。」

  「那又怎樣?」

  「記得鹽之童嗎?他怕水。」

  前一天晚上,當他從哈默林精神病院跑出來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這一點。不斷殺戮的衝動,是連環殺人犯的特徵,它有好幾個特定階段:構想、計劃、行動。然而,兇手犯案之後,通常能夠靠行兇的回憶平復犯罪衝動,可以安分好一陣子。但這兩起兇案的間隔如此之近,顯現兇手心中早已有了相當精密的計劃。現在所發生的命案,只是兇手血腥之旅的初始階段而已,他的最終目的依然隱晦不明。

  換言之,殺人的衝動之所以會被觸發,並不是因為需求,而是某一特定目的。

  不論「羅馬殺人魔」的目的是什麼,他對於自己分到的角色,態度相當慎重。他想要傳達的信息是:哈默林精神病院的鹽之童其實並沒有痊癒,而且,反而成了升級版的殺人魔。

  「他是照著劇本行事的,」馬庫斯說道,「而下雨也是其中的關鍵因素之一。我已經查過氣象預報,今天晚上會下雨。要是我的猜測正確,那麼明天與後天之間的這段時間,他一定會再次犯案。」

  「所以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克萊門特問道,「只有三十六小時?我們必須在三十六小時之內搞清楚他的思維。不過說真的,他非常聰明,他喜歡殺人,製造驚奇,他想要散布恐慌,但我們依然不明白他的動機。為什麼要挑情侶下手?」

  「那個鹽之童的故事……」在約瑟夫·克洛普教授主持的哈默林精神病院中,以故事書作為治療方式的背景故事,馬庫斯全告訴了克萊門特,「我想這個殺人魔想要向我們說出他自己的故事。這些兇案正好就是童話里的章節,他正在說故事,其實想要揭露的是充滿痛苦與暴力的某段過往。」

  「殘暴敘事者。」

  依照殺人魔的行兇方式與動機,通常可以將他們分為好幾個類型。「殘暴敘事者」被認定為「幻想型」之下的次類型,「幻想型」會與「另一個自我」進行溝通,接受指令,受其控制而行兇。有時候,它所呈現的形式是「幻覺」或是「幻聽」。

  不過,敘事者需要聽眾,他們仿佛一直在尋求大眾對於他們所作所為的認可,就算是以恐懼的形式呈現也沒關係。

  難怪殺人魔會進入告解室對著錄音機留言,時間點就是在第一起攻擊案的前五天。

  「以前……夜晚出了事……大家都沖向他的落刀之處……他的時間已經到來……小孩們死了……錯誤的愛給了錯誤的人……他對他們冷酷無情……鹽之童……要是沒有人阻止他,他絕對不會停手。」

  「他在聖亞博那大教堂說話的時候,採用的時態是過去式,就像是童話故事一樣,」馬庫斯說道,「還有,第一個句子,前面的部分沒有錄進去,完整的版本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

  克萊門特慢慢懂了。

  「除非我們搞清楚他故事的真義,否則他絕對不會罷手。」馬庫斯繼續說道,「但我們現在遇到的麻煩不只是這個殺人魔而已。」

  現在,宛若是雙面迎敵。一邊是冷酷殺人犯,而另一邊是一群想要竭盡所能掩蔽一切的人,殺死追兇者或是誤導他們的辦案方向,即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他們也只能暫時放下這個殘暴敘事者,全力對付另外一群人,馬庫斯也把他的最新發現告訴了克萊門特。

  一開始是法醫阿斯托菲,他偷走了第一個犯罪現場的某個證物,很可能是一個鹽制的小雕像。然後,又提到了科斯莫·巴爾蒂提,以及他如何找到了某個正確的辦案方向,也就是尼可拉·卡維賣給他的那本有關「玻璃之童」的故事書。

  科斯莫四處探問引來了殺身之禍,兇手還把現場搞得像是自殺。此人還企圖拿刀殺死尼可拉·卡維,也曾經在亞壁古道別墅的派對上襲擊馬庫斯:穿藍鞋的男子,住在哈默林精神病院地下室的藍眼老人。

  馬庫斯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有人企圖掩蓋真相,或者,其實是要保護那個殺人魔,阿斯托菲與那個老人就是明證。」

  「保護?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這只是我的直覺而已。殺人魔需要觀眾,記得嗎?他想要享受滿足的快感。所以我確定我那晚在亞壁古道別墅看到了他,他帶著相機,以隱身的方式享受他殺人之後的歡慶活動。當他發現我注意到他的時候,他立刻逃跑。我繼續跟隨他,靈機一動,模仿阿斯托菲在奧斯提亞松林里挖出鹽制小雕像時的動作,顛倒的十字。」

  「然後呢?」

  「我本來以為會看到對方出現某種反應,那個拿相機的男人卻一臉困惑地望著我,那手勢對他來說似乎不具任何意義。」

  「然而那個藍鞋老人認出了這個動作,所以才攻擊你,害你不省人事,躺在別墅花園裡,是這樣嗎?」

  「正是如此。」

  克萊門特思索了好一會兒:「這個殺人魔受到保護,但他自己渾然不知……為什麼?」

  「我們會找出答案的,」馬庫斯信心十足,「我覺得我去了哈默林精神病院那一趟之後,找到了正確的辦案方向,」他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想要釐清昨晚自己所見到的一切,「那個老人在地下室畫出顛倒的十字之後立刻逃逸,放火。表面上看是喪失理智的舉動,但我認為這根本不是發瘋,這其實是示威。沒錯,他想要讓我看到他捍衛這個秘密的決心有多麼強烈。我覺得他應該是死了。我站在那棟建築物外頭,等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人出來。其實,連我自己也差點兒沒命。」

  「與阿斯托菲一樣,他寧可自我了斷,也不願意講出實情。」克萊門特雖然這麼說,可還是很困惑,「到底會是什麼秘密?」

  「那間精神病院某個房間的牆壁上貼滿了童話人物,而壁紙下面其實藏了一個人形圖像:狼頭人。我需要請你幫我研究一下:你必須找出這個圖案的象徵,以及代表了什麼意義。我相信背後一定有緣由。」

  克萊門特也認同他的看法:「你在精神病院裡只發現了這條線索嗎?」

  馬庫斯指了一下他朋友帶來的那個黑色行李箱:「你有沒有帶錄像機?」

  「依照你的交代,我帶來了。」

  「我找到了一卷錄像帶,這是我從火場裡唯一搶救出來的數據,我覺得應該可以派上用場。」馬庫斯把它從椅子上拿起來,交給他的朋友,讓他端詳上面的標籤。

  學者症候的精神變態

  他開始解釋:「這些未成年病患不會使用真名,也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克洛普為每個小孩取了不同的綽號,且與挑選給他們、用以做心理治療的童話故事有關,他的目的是重建小孩的內心世界。比方說,尼可拉·卡維『脆弱又危險』,就像玻璃一樣;而童話故事裡的鹽之童比其他小孩都聰明,但也正因如此,大家都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他碰觸的一切,都會被他摧毀殆盡。尼可拉甚至提到他的同伴智商非常高……」

  克萊門特漸漸明白馬庫斯想要表達什麼了:「耶穌形容自己的門徒為『地上的鹽』,正好凸顯了他們知識的價值:上帝向他們揭示了真理。自此之後,鹽就成了知識的同義詞。當然,鹽之童比其他小孩聰明多了。」

  「學者症候的精神變態,」馬庫斯說道,「我想這卷錄像帶會讓我們看到殺人魔小時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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