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第五十八 孟子八 萬章上
2024-10-09 09:36:11
作者: (宋)朱熹 (宋)黎靖德編
問舜往于田章並下章
黃先之說:「舜事親處,見得聖人所以孝其親者,全然都是天理,略無一毫人慾之私;所以舉天下之物,皆不足以解憂,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曰:「聖人一身渾然天理,故極天下之至樂,不足以動其事親之心;極天下之至苦,不足以害其事親之心。一心所慕,惟知有親。看是甚麼物事,皆是至輕。施於兄弟亦然。但知我是兄,合當友愛其弟,更不問如何。且如父母使之完廩,待上去,又捐階焚廩,到得免死下來,當如何?父母教他去浚井,待他入井,又從而掩之,到得免死出來,又當如何?若是以下等人處此,定是吃不過。非獨以下人,雖平日極知當孝其親者,到父母以此施於己,此心亦吃不過,定是動了。象為弟,『日以殺舜為事』。若是別人,如何也須與他理會,也須吃不過。舜只知我是兄,惟知友愛其弟,那許多不好景象都自不見了。這道理,非獨舜有之,人皆有之;非獨舜能為,人人皆可為。所以大學只要窮理。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唯是於許多道理見得極盡,無有些子未盡。但舜是生知,不待窮索。如今須著窮索教盡。莫說道只消做六七分,那兩三分不消做盡,也得。」賀孫。
林子淵說舜事親處,曰:「自古及今,何故眾人都不會恁地,獨有舜恁地?是何故?須就這裡剔抉看出來,始得。」默然久之,曰:「聖人做出,純是道理,更無些子隔礙。是他合下渾全,都無欠闕。眾人卻是已虧損了,須加修治之功。如小學前面許多,恰似勉強使人為之,又須是恁地勉強。到大學工夫,方知個天理當然之則。如世上固是無限事,然大要也只是幾項大頭項,如『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須看見定是著如此,不可不如此,自家何故卻不如此?意思如何便是天理?意思如何便是私慾?天理髮見處,是如何卻被私慾障蔽了?」賀孫。
叔器問:「舜不能掩父母之惡,如何是大孝?」曰:「公要如何與他掩?他那個頑嚚,已是天知地聞了,如何地掩?公須與他思量得個道理始得。如此,便可以責舜。」義剛。
問「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事。曰:「象謀害舜者,舜隨即化了,更無一毫在心,但有愛象之心。常有今人被弟激惱,便常以為恨,而愛弟之心減少矣。」
舜誠信而喜象,周公誠信而任管叔,此天理人倫之至,其用心一也。燾。
象日以殺舜為事章
或問:「『仁之至,義之盡』,是仁便包義,何如?」曰:「自是兩義,如舜封象於有庳,不藏怒宿怨而富貴之,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是義之盡。」因舉明皇長枕大被,欲為仁而非仁云云。賀孫。不知何氏錄詳,別出。
「仁與義相拗,禮與智相拗。」問云:「須是『仁之至,義之盡』,方無一偏之病。」曰:「雖然如此,仁之至自是仁之至,義之儘自是義之盡。舜之於象,便能如此。『封之有庳,富貴之也』,便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賦』,便是義之盡。後世如景帝之於梁王,始則縱之太過,不得謂之仁;後又窘治之甚峻,義又失之,皆不足道。唐明皇於諸王為長枕大衾,雖甚親愛,亦是無以限制之,無足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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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之於象,是平日見其不肖,故處之得道。封之有庳,但富貴之而已。周公於管蔡,又別。蓋管蔡初無不好底心,後來被武庚煽惑至此。使先有此心,周公必不使之也。燾。
咸丘蒙問章
「以意逆志」,此句最好。逆是前去追迎之之意,蓋是將自家意思去前面等候詩人之志來。又曰:「謂如等人來相似。今日等不來,明日又等,須是等得來,方自然相合。不似而今人,便將意去捉志也。」燾。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此是教人讀書之法:自家虛心在這裡,看他書道理如何來,自家便迎接將來。而今人讀書,都是去捉他,不是逆志。」學蒙。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是以自家意去張等他。譬如有一客來,自家去迎他。他來,則接之;不來,則已。若必去捉他來,則不可。」蓋卿。
問堯以天下與舜章
董仁叔問「堯薦舜於天」。曰:「只是要付他事,看天命如何。」又問「百神享之」。曰:「只陰陽和,風雨時,便是『百神享之』。」佐。
問「百神享之」。云:「如祈晴得晴,祈雨得雨之類。」蓋卿。
問人有言章
莊仲問「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曰:「命有兩般:『得之不得曰有命』,自是一樣;『天命之謂性』,又自是一樣。雖是兩樣,卻只是一個命。」文蔚問:「『得之不得曰有命』,是所賦之分;『天命之謂性』,是所賦之理。」曰:「固是。天便如君,命便如命令,性便如職事條貫。君命這個人去做這個職事,其俸祿有厚薄,歲月有遠近,無非是命。天之命人,有命之以厚薄修短,有命之以清濁偏正,無非是命。且如『舜禹益相去久遠』,是命之在外者;『其子之賢不肖』,是命之在內者。聖人『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便能贊化育。堯之子不肖,他便不傳與子,傳與舜。本是個不好底意思,卻被他一轉,轉得好。」文蔚。
問:「『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如比干之死,以理論之,亦可謂之正命。若以氣論之,恐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說得!『盡其道而死者』,皆正命也。當死而不死,卻是失其正命。此等處當活看。如孟子說『桎梏而死者非正命』,須是看得孟子之意如何。且如公冶長『雖在縲紲,非其罪也』。若當時公冶長死於縲紲,不成說他不是正命。有罪無罪,在我而已。古人所以殺身以成仁。且身已死矣,又成個甚底?直是要看此處。孟子謂『捨生取義』,又云:『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學者須是於此處見得定,臨利害時,便將自家斬剉了,也須壁立萬仞始得。而今人有小利害,便生計較,說道恁地死非正命,如何得!」賜。夔孫錄云:「問:『人或死於干戈,或死於患難,如比干之類,亦是正命乎?』曰:『固是正命。』問:『以理論之,則謂之正命;以死生論之,則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說!』」下同。
問:「『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先生兩存趙氏程氏之說,則康節之說亦未可據耶?」曰:「也怎生便信得他?」又問:「如此,則堯即位於甲辰,亦未可據也。」曰:「此卻據諸曆書如此說,恐或有之。然亦未可必。」問:「若如此,則二年、四年,亦可推矣。」曰:「卻為中間年代不可紀,自共和以後方可紀,則湯時自無由可推。此類且當闕之,不必深考。」廣。
問:「『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二說孰是?」曰:「今亦如何知得?然觀外丙、仲壬,必是立二年、四年,不曾不立。如今人都被書序誤。書序雲『成湯既沒,太甲元年』,故以為外丙、仲壬不曾立。殊不知書序是後人所作,豈可憑也!」子蒙。
伊尹以割烹要湯章
問竇從周云:「如何是伊尹樂堯舜之道?」竇對以「飢食渴飲,鑿井耕田,自有可樂」。曰:「龜山答胡文定書是如此說。要之不然。須是有所謂『堯舜之道』。如書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便是堯舜相傳之道。如『克明俊德,以親九族』,至『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如『欽明文思,溫恭允塞』之類,伊尹在莘郊時,須曾一一學來,不是每日只耕鑿食飲過了。」德明問:「看伊尹升陑之事,亦是曾學兵法。」曰:「古人皆如此。如東漢李膺為度遼將軍,必是曾親履行陳。」竇問:「傅說版築,亦讀書否?」曰:「不曾讀書,如何有說命三篇之文?『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游』,後來乃能作『股肱元首』之歌。便如顏子,亦大段讀書。其問為邦,夫子告以『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顏子平時於四代禮樂、夏小正之類,須一一曾理會來。古人詳於禮樂之事,當時自有一種書,後世不得而見。如孟子說葛伯事,以為『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便是孟子時有此等書。今書中只有『葛伯仇餉』一句。上古無書可讀,今既有書,亦須是讀,此由博以反約之義也。」德明。
問:「『伊尹樂堯舜之道』,《集注》作『誦其詩,讀其書』,乃是指其實事而言。」曰:「然。或謂耕田鑿井,便是堯舜之道,此皆不實。不然,何以有『豈若吾身親見之哉』一句?若是不著實,只是脫空。今人有一等杜撰學問,皆是脫空狂妄,不濟一錢事。如『天下歸仁』,只管自說『天下歸仁』,須是天下說歸仁,方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只管去說。到念慮起處,卻又是非禮,此皆是妄論。子韶之學正如此。須是『居處恭,執事敬』,『坐如屍,立如齊』,方是禮,不然,便不是禮。」履孫。
龜山說「伊尹樂堯舜之道」云:「日用飲食,出作入息,便是『樂堯舜之道』。」這個似說得渾全。卻不思他下面說:「豈若吾身親見之哉!」這個便是真堯舜,卻不是泛說底。道,皆堯舜之道。如論「文武之道未墜於地」,此亦真箇指文武之道。而或者便說日用間皆是文武之道。殊不知聖賢之言自實。後來如莊子便說「在坑滿坑,在谷滿谷」。及佛家出來,又不當說底都說了。佐。
理不外物,若以物便為道,則不可。如龜山云:「寒衣飢食,出作入息,無非道。『伊尹耕於有莘之野,以樂堯舜之道。』夫堯舜之道,豈有物可玩哉?即『耕於有莘之野』是已。」恁地說,卻有病。物只是物,所以為物之理,乃道也。閎祖。
龜山以飢食渴飲便是道,是言器而遺道,言物而遺則也。燾。
伊尹是二截人,方其耕於莘野,若將終身焉,是一截人;及湯三聘,翻然而往,便以天下之重為己任,是一截人。燾。
伊尹之耕於莘也,傅說之築於傅岩也,太公之釣於渭濱也,其於天下,非事事而究其利病也,非人人而訪其賢否也,明其在己者而已矣。及其得志行乎天下,舉而措之而已。鎬。
伊尹孔明必待三聘三顧而起者,踐坤順也。
先知者,因事而知;先覺者,因理而覺。知者,因事因物皆可以知。覺,則是自心中有所覺悟。敬仲。
「先覺後覺」之「覺」,是自悟之覺,似大學說格物、致知豁然貫通處。今人知得此事,講解得這個道理,皆知之之事。及其自悟,則又自有個見解處。「先知覺後知,先覺覺後覺」,中央兩個「覺」字,皆訓喚醒,是我喚醒他。僩。
行夫問「覺」。曰:「程子云:『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蓋知是知此一事,覺是忽然自理會得。」又問「思曰睿」。曰「『視曰明』,是視而便見之謂明;『聽曰聰』,是聽而便聞之謂聰;『思曰睿』,是思而便通謂之睿。」道夫。
問或謂孔子於衛章
「進以禮」,揖讓辭遜;「退以義」,果決斷割。閎祖。
論「進以禮,退以義」,曰:「三揖而進,一辭而退。」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