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一章

2024-10-09 09:23:45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我給了鳳一些錢,讓她跟她姐姐去看電影,以便她能安全避開。我獨自出門跟多明戈斯去吃晚飯,然後回家等候,十點整,維戈特來了。他向我道歉說自己不想喝酒——他說他太累了,喝上一杯恐怕就會進入夢鄉。他忙了一整天。

  「謀殺和暴死的案子?」

  本書首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不是。小偷小摸而已。還有幾件自殺案子。那些人喜歡賭博,輸光一切後就自殺了。如果我早知道我要在太平間裡花上那麼多的時間的話,也許就不當警察了。我真的討厭氨水的味道。算了,我還是來一杯啤酒吧。」

  「我這裡沒有冰箱,抱歉。」

  「不像在太平間裡。那麼來點兒英格蘭威士忌,有嗎?」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我跟他去太平間,他們將派爾的屍體抽出來,就像抽出一盤冰塊那樣。

  「這麼說,你不回英國了?」他問。

  「你已經核查過了?」

  「是的。」

  我舉起那杯威士忌遞給他,這樣他就能看出我的精神是多麼鎮靜了。「維戈特,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認為我跟派爾的死亡有關。是認為我有這個動機嗎?因為我想讓鳳回到我身邊?或者你想像這是因為失去鳳而進行的一場復仇?」

  「不。我沒那麼傻。一個人是不會拿走對手的書作為紀念品的。那本書就在你的書架上。《西方的任務》,約克·哈丁是誰?」

  「他正是你要找的人,維戈特。他殺死了派爾——遠程射殺。」

  「我不明白。」

  「他是那種高級記者——人們稱之為外交記者。他逮住一種觀點,進而改變所有情況去適應這種觀點。派爾來到這裡,腦子裡滿是約克·哈丁的觀點。從前,哈丁自曼谷趕去東京時,曾在這裡停留過一周。派爾錯在要將他的觀點付諸實踐。哈丁的作品裡提及一種第三勢力。派爾便組織了一個——一名卑劣的小土匪,手下帶著兩千人和一對溫馴的老虎。他跟他們攪在一起了。」

  「你從來沒有這樣做過,是嗎?」

  「我盡力不去這麼幹。」

  「但你失敗了,福勒。」不知為什麼,我想起了特魯恩上尉和在海防煙館的那個夜晚,那似乎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或早或晚,我們都會因為一時的情緒而捲入進去。我說:「要去當神父的話,你會成為一名好神父,維戈特。你到底有什麼魅力,能讓人如此輕易便向你懺悔——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懺悔的話?」

  「我從來不想聽任何人的懺悔。」

  「但你卻還是聽了?」

  「偶爾聽聽。」

  「是不是因為像神父這個職位那樣,你的工作也不能大驚小怪,而只能去同情?『警察先生,我必須確切地告訴你,我為何要打破那個老太太的腦袋。』『好,古斯塔夫,慢慢來,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

  「真是異想天開的想像力。你沒喝醉吧,福勒?」

  「當然沒,一個犯人去跟警官喝酒,那真是太不明智了。」

  「我可沒說你是犯人。」

  「但假如喝酒使我敞開心扉,並渴望向你懺悔,那又怎樣呢?你這種職業,是不會替懺悔者保守秘密的。」

  「對懺悔者來講,保密並不重要,即便是對神父來說。他有其他目的。」

  「洗清自己的罪惡嗎?」

  「不總是。有時他只想把自己看得更清楚。有時他只是厭倦了欺騙。你並不是犯人,福勒,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騙我。派爾死的那天晚上,你見過他。」

  「是什麼讓你產生這種想法?」

  「我一直都不覺得是你殺了他。你不可能用一把生鏽的刺刀。」

  「生鏽?」

  「這些都是我們從屍檢中得到的細節。但我告訴過你,那不是他死去的原因。真正導致他斃命的,是達科河裡的爛泥。」他伸出酒杯,又來了一杯威士忌,「現在讓我想想。那天六點十分,你在大陸酒吧喝酒,是嗎?」

  「沒錯。」

  「六點四十五分,你在美琪大飯店門口跟另外一位記者交談,是嗎?」

  「是,威爾金斯。這一切我早都告訴過你了,維戈特。在那天晚上。」

  「對,我後來都去核實過。你能把這些瑣碎的細節都記得這麼清楚,真是了不起。」

  「我是個記者,維戈特。」

  「也許時間不太精確,但沒有人會苛求呢,怎麼會呢,如果你在這裡多待了一刻鐘,在那邊又多待了十分鐘。你沒有理由認為那些時間碎片很重要。事實上,如果你說的時間完全準確的話,那就又很可疑了。」

  「我說的不準確嗎?」

  「不算準確。你跟威爾金斯交談的時候,應該是差五分七點。」

  「比我說的晚十分鐘。」

  「當然。就像我說的。當你到大陸酒店時,剛好是六點整。」

  「我的表總是有點兒快,」我說,「你的表現在是幾點?」

  「十點零八分。」

  「我的表是十點十八分。你瞧。」

  他懶得看我的表。他說:「那麼,你之前所說的,你跟威爾金斯交談的時間,就是差二十五分七點——按照你的表來說。那差得太多了,不是嗎?」

  「也許我在腦海里調整了下時間。也許我那天調了一下手錶。我有時會那樣做。」

  「我感興趣的是,」維戈特說,「(我能來點兒蘇打水嗎?——你給我的這杯酒太烈了。)你一點兒也沒有跟我生氣。像我這樣審問你,是很不正義的。」

  「我覺得這很有趣,像一篇偵探故事。而且,畢竟,你知道我並沒有殺死派爾——你也這樣說過。」

  維戈特說:「我知道他被人殺害時,你不在場。」

  「你說我在這裡多待了十分鐘,那邊多待了五分鐘,我搞不清你到底是想證明什麼呢。」

  「這裡有一點兒小小的空隙,」維戈特說,「時間上有個小小的缺口。」

  「用來做什麼的空隙?」

  「來讓派爾來看你。」

  「為什麼你想證明這一點呢?」

  「因為那條狗。」維戈特說。

  「以及狗爪上的爛泥?」

  「那不是爛泥。那是水泥。你瞧,那天晚上,它跟著派爾出門,不知在何處踩了一腳濕水泥。我記得在這座公寓的底層,有建築工人在施工——他們現在也還在施工。今天我來的時候,還碰見了那些工人。在這個國家裡,他們每天的工作時間很長。」

  「我想知道有多少房子有建築工人——以及濕的水泥。他們中有任何人記得那隻狗嗎?」

  「這件事我當然問過他們。不過就算他們之中有人記得,也不會告訴我的。我是警察。」他不再繼續往下說,仰靠在椅子上,盯著手裡的酒杯。我有種感覺,他又想起了其他什麼相似的情況,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一隻蒼蠅爬上他的手背,他並沒有將其趕走——更像是多明戈斯會做的事情。我感受到一股穩定而深遠的力量。就我所知,他也許是在祈禱也說不定。

  我站起身來,穿過帳幕,來到臥室里。我去那裡不是想取什麼東西,只是離開一會兒,避開盤踞在椅子上的沉默氣氛。鳳的那些圖畫書又回到書架上了。她把一封給我的電報插在那些化妝品之間——大概是倫敦報社發來的什麼消息。我沒心情打開。一切都像派爾來之前那樣。房間沒有變化,裝飾品還在以前放的地方:只有心在腐爛。

  我回到起居室,維戈特將杯子放在嘴唇邊上。我說:「我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什麼都沒有。」

  「那麼我就走了,」他說,「我想以後也不會再來麻煩你了。」

  走到門口,他又轉回身來,就像他還不願意放棄希望那樣——他的希望,還是我的希望。「那天晚上你去看的電影很奇怪。我沒想到你會喜歡古裝戲。那是什麼來著?《羅賓漢》嗎?」

  「《蒙面劍俠》[41]吧,我記得是。我總得消磨掉時間。而且我也需要放鬆一下。」

  「放鬆?」

  「我們都有自己的煩心事兒,維戈特。」我仔細解釋道。

  維戈特走後,還要等一個小時,鳳才能回來跟我作伴。這種感覺很奇怪:維戈特的來訪竟然使我煩躁不安。那感覺就像有位詩人把作品帶來請我批評,而我卻不小心將詩作毀掉了一樣。我是個沒有職業的人——嚴格來講,新聞記者不算職業,但我卻可以承認別人的職業。現在維戈特回去結束他未完成的檔案,我希望我有勇氣喊他回來,並跟他說:「你是對的。派爾死去的那天晚上,我確實見過他。」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