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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9:18:14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下一站是漢普斯特德。」西爾維婭說。

  「你要下車去看你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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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坐到戈爾德斯綠地站下,給你指指路。我一般今天不去看她。」

  「這可算是做好事了。」我說。

  「我想如果你要準時趕到的話,得打輛車才行。」

  「我看錯過葬禮的開場白不會有多大關係。」

  她把我送到車站廣場上,然後便打算回去。她這麼不怕麻煩,讓我覺得很奇怪。以往我從未發現自己身上有什麼討女人喜歡的品性,現在就更不用提了。悲痛和沮喪同憤恨一樣:它們使男人因為自哀自憐和心懷怒氣而顯得醜陋不堪,而且它們還使我們變得何等的自私自利。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西爾維婭——我絕不會成為她諸多老師當中的一個。然而,由於害怕即將到來的半個小時,害怕那些會窺視我的孤獨的人的面孔(這些人會試圖從我的一舉一動中窺測我同薩拉的關係——是誰先離開誰的之類的事情),我需要她的美來支持自己。

  「不過我穿著這套衣服不行。」我請她陪我去時,她表示異議道。我看得出來,她對於我要她同我待在一塊兒這點有多高興。我知道,此時此地,我就可以把她從沃特伯里身邊奪過來。沃特伯里擁有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我願意的話,他今晚就只能一個人聽巴托克了。

  「我們站在後面,」我說,「你可以只當一個在周圍閒逛的陌生人。」

  「至少這個是黑顏色的。」她指的是自己的褲子。

  在出租汽車裡,我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腿上。這樣做仿佛是一個承諾,但其實我並不打算信守自己的承諾。火葬場焚化爐的煙囪正在冒煙,石子路上的一個個水窪半結著冰。許多不認識的人打我們身邊走過——我想他們是來參加上一場葬禮的:他們就像那些離開了一場乏味的聚會,現在又可以「繼續往前走」的人們一樣,身上透著活潑愉快的神氣。

  「從這邊走。」西爾維婭說。

  「你很熟悉這個地方。」

  「我爸爸兩年前就是在這裡火化的。」

  我們走到小禮拜堂門前時,人人都在往外走。沃特伯里關於意識流的問題耽擱我太長的時間。我感到一陣習慣性的悲痛,因為畢竟我沒趕上見薩拉最後一面。我沒精打采地想:這麼說來,剛才在那些市郊花園上空飄蕩著的就是她的煙。亨利一個人神情恍惚地從小禮拜堂里走出來——他在哭泣,沒有看見我。來賓中除了威廉·馬洛克爵士外,我一個也不認識。馬洛克爵士頭戴大禮帽,以非難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便匆匆忙忙地走了過去。參加葬禮的人中有六個看上去像是公務員的人。鄧斯坦在不在他們當中?這一點並不重要。有些人的太太也陪著來了,至少她們對葬禮是滿意的——你幾乎能從她們頭戴的帽子上看出這一點。薩拉的消亡使得每一位太太都變得安全了一點。

  「對不起。」西爾維婭說。

  「這不怪你。」

  我想,如果我們能對薩拉進行防腐處理的話,她們就不會再覺得安全了,因為就連她的遺體也會為評判她們提供某種標準的。

  斯邁思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快速走著,濺起地上的積水,在一個個水窪之間走遠了,沒同任何人說話。我聽見一個女人說:「十日是周末,卡特一家請我們去。」

  「你想要我離開嗎?」西爾維婭問道。

  「不,不,」我說,「我想要有你在身邊。」

  我走到小禮拜堂門口,向裡面望去。通往焚化爐的滑道這會兒是空的,但是用過的花圈正在被人抬出去,而新花圈正在往裡搬。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還跪在裡面祈禱。這幕場景頗為不諧和,有點像是另外一場戲裡的某個演員因為戲幕意外升起而突然被觀眾看見了一樣。這時我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先生,在過去的事物總會過去的地方見到您,真是讓人又高興,又傷心。」

  「你也來了,帕基斯。」我驚呼道。

  「我看到了《泰晤士報》上登的啟事,先生,所以就向薩維奇先生請了半天假。」

  「你跟蹤你的目標總會跟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嗎?」

  「她是一位非常好的夫人,先生。」他語帶責備意味地說,「有一回,她在街上向我問過路,當然啦,她並不知道我在附近的原因。後來在雞尾酒會上,她還給我端了杯雪利酒。」

  「是南非雪利酒嗎?」我心裡酸溜溜地問道。

  「我說不清,先生,不過她這種做事的作風——哦,不是很多人都像她的。我兒子也……老是提起她。」

  「你兒子好嗎,帕基斯?」

  「不好,先生,一點也不好。他肚子痛得很厲害。」

  「你找過醫生嗎?」

  「還沒有,先生。我相信聽天由命,在某種程度上。」

  我環顧四周那一群群陌生的人,他們全都認識薩拉。我說:「這些人都是誰,帕基斯?」

  「那位年輕的女士我不認識,先生。」

  「她同我一起來的。」

  「對不起。那個走到了地平線上的人是威廉·馬洛克爵士,先生。」

  「他我認識。」

  「那個剛剛繞過一個水窪的人,先生,是邁爾斯先生部里的頭頭。」

  「鄧斯坦嗎?」

  「是叫這個名字,先生。」

  「你知道的可真多,帕基斯。」我原以為自己心裡的妒意已經死去:我以為只要她能夠再活著,自己會心甘情願地同許許多多男人一起擁有她。可是看到鄧斯坦以後,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我心裡的舊恨重又死灰復燃起來。「西爾維婭,」我喊道,就仿佛薩拉能聽到我的話一樣,「你今晚要上哪兒吃飯嗎?」

  「我答應了彼得……」

  「彼得?」

  「就是沃特伯里。」

  「忘了他吧。」

  你在那兒嗎?我對薩拉說。你在看著我嗎?瞧吧,沒有你我怎麼也能過得下去。這並不太難,我對她說。我的恨令我相信她還活著:只有我的愛知道她已經不在了,就像一隻死去的鳥兒已經不再存在一樣。

  參加下一場葬禮的人們正在聚集。那個跪在圍欄邊上的女人看到不認識的人陸陸續續走進來,慌忙站起了身。她差點要被卷到另外一場葬禮里去了。

  「我想我可以給他打個電話。」

  恨像無聊一樣壓在即將到來的夜晚頭上。我已經做出了表示:既然沒有愛,我就只能走愛的形式了。我正在犯把天真無邪的人拖進我所設下的迷魂陣的罪惡,而在犯下這一罪惡之前,我便已經感到了罪過。性行為也許什麼也算不上,但是你到了我這個年齡就會知道,任何時候事實都可能證明:它就是一切。我自己是安全的,但是誰知道我會利用這個孩子心裡對什麼東西抱有的恐懼感呢?夜裡,我會笨手笨腳地做愛。我的笨拙,甚至我的不能人道(如果事實證明我的確不能人道的話),都可以幫助我達到目的。再不然的話,我以熟練老到的方式做愛也行,我的經驗或許也會撩起她的熱情。我乞求薩拉:為了她,而非為了我,讓我從中擺脫吧,讓我從中擺脫吧。

  西爾維婭說:「我可以說我媽媽病了。」她已經準備撒謊了:沃特伯里的末日到了。可憐的沃特伯里。此謊一撒下,我們就成了同謀。她穿著那條黑褲子,站在結冰的水窪中間。我想:此處就是一整個長遠的未來可以開始的地方。我乞求薩拉:讓我從中擺脫吧。我不想一切從頭再來一遍,把她給害了。我已經沒有愛的能力了,除了對你,除了對你。這時候,那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婆腳下踩著噼啪作響的薄冰,掉轉方向朝我走了過來。「你是本德里克斯先生嗎?」她問道。

  「是的。」

  「薩拉告訴過我。」她開始說起話來。在她遲疑的間隙,我腦子裡閃過一個荒誕的希望:她有訊息要帶給我,死者是能夠說話的。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經常這樣告訴我。」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我是她母親。」我都記不得她母親還活著了——那些年裡,我倆之間總有那麼多的話要說,以至於兩人的生活都像一張早年的地圖一樣,上面有著整塊整塊的空白區域,要待日後才能補上。

  她說:「你不認識我,對嗎?」

  「實際上……」

  「亨利不喜歡我,弄得很尷尬,所以我就躲開了。」她心平氣和、通情達理地說。但說話時,她的淚水似乎在不由自主地往外流。參加薩拉葬禮的男人和他們的妻子已經都走了。不認識的人們正小心翼翼地從我們三人之間穿過,往小禮拜堂里走。流連未走的只有帕基斯一個人。我想他是覺得自己可能還會對我有用,可以給我提供進一步的情況。不過他就像他會說的那樣,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同我保持著一段距離。

  「我得請你幫個大忙。」薩拉的母親說。我試圖回憶她的名字——卡梅倫,還是錢德勒?起頭的一個字母是C。「今天我從大米森登趕來,一路上太匆忙了……」她一邊說,一邊就像是用洗臉毛巾擦臉一樣無動於衷地擦去眼裡流出的淚水。伯特倫,我想起來了,她是叫這個名字,伯特倫。

  「你說吧,伯特倫太太。」我答道。

  「我忘了把錢換裝到我的黑提包里了。」

  「只要是能做到的,我都願意效勞。」

  「要是你能借我一鎊錢的話,本德里克斯先生。你瞧,我回去前得在城裡吃點飯,大米森登那邊店鋪關門都早。」她邊說邊又擦了一下眼淚。她身上有點什麼東西讓我想起薩拉,那就是她悲痛之中透著的一份淡然,或者興許是一種曖昧。不知道她是不是向亨利多「借」了幾回。我說:「同我一塊兒趕早吃頓晚飯吧。」

  「可不敢麻煩你。」

  「我愛薩拉。」我說。

  「我也是。」

  我走回西爾維婭身邊,向她解釋道:「那是她母親,我得請她吃晚飯。很抱歉,我可以打電話同你另約一個時間嗎?」

  「當然可以。」

  「電話號碼簿里能查到你的號碼嗎?」

  「沃特伯里的電話能查到。」她口氣沮喪地說。

  「下周吧。」

  「很樂意,」她伸出手來說,「再見。」我敢說,她知道是事情沒趕上趟。感謝天主,這沒什麼關係——她在趕到地鐵站前會稍稍有點懊悔,會就巴托克的曲子同沃特伯里吵上幾句。我回到伯特倫太太身邊,發現自己又在對薩拉說話了:你瞧,我愛你。只是愛不像恨那樣敢肯定自己會被對方聽到。

  走到火葬場大門口時,我注意到帕基斯已經悄悄離開了。我沒看到他走。他一定意識到我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伯特倫太太和我在「伊索拉·貝拉」餐館吃了晚飯。我不想去自己同薩拉一塊兒去過的任何地方。自然,我馬上就開始拿這家餐館和我們一起去過的所有餐館作起了比較。我們喝著義大利基安蒂紅葡萄酒,喝它的行為本身就讓我想起薩拉和我自己是從不喝這種酒的。我還不如喝我倆最愛喝的波爾多乾紅葡萄酒呢。不過即便是喝那種酒,我也不會就因此想她想得更多一些,因為現在就連空無一物的所在也仿佛充滿了她的身影。

  「我不喜歡這個葬禮。」伯特倫太太說。

  「我很抱歉。」

  「它太不近人情,活像一條傳送帶。」

  「似乎還算合適,畢竟還有禱告。」

  「那個牧師——他是牧師吧?」

  「我沒看見。」

  「他說到什麼大宇宙。我好一會兒都聽不明白,還以為他在說大海雀【67】呢。」說話間她嘴裡的湯又開始往她的湯碗裡滴了。她說:「我差不多要笑出聲音來了,亨利看到了我。我看得出,為這事他又給我記了一筆日後要算的帳。」

  「你們兩人合不來?」

  「他是個非常小氣的男人。」她邊說邊用餐巾拭了拭眼睛,接著又嘩啦嘩啦地用湯匙使勁攪湯,把裡面的麵條全給攪了起來。「我有一次不得不向他借十鎊錢,因為我到倫敦來小住,但忘了帶提包。這事誰都會碰到的。」

  「那是當然。」

  「我始終為自己感到自豪的一點就是:天底下誰的債我都不欠。」

  她的話就像地鐵系統一樣,一圈又一圈、一環又一環地來迴轉。從喝咖啡時起,我就開始注意一路上循環出現的車站:亨利的小氣、她自己在金錢問題上的清白、她對薩拉的愛、她對葬禮的不滿意、大宇宙——說到此之後,某些地鐵列車就又開到亨利那裡去了。

  「這很滑稽,」她說,「我並不想笑。沒人比我更愛薩拉了。」我們大家都是如此愛作這樣的聲明,以至於聽到別人的舌頭上也掛著同樣的話時,便不免感到惱火。「不過亨利不會理解這一點的,他是個冷漠的人。」

  我竭力想轉換話題。「我想像不出我們還能舉行什麼別的類型的葬禮。」

  「薩拉是個天主教徒。」她一邊說,一邊端起自己那杯紅葡萄酒,一口氣灌下去半杯。

  「無稽之談。」我說。

  「哦,」伯特倫太太說,「這個她自己並不知道。」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間感到害怕起來,感覺就像一個用幾近天衣無縫的方式作了案的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騙人的牆上出現了第一條意外的裂縫一樣。裂縫會有多深?能夠及時補上嗎?

  「你說的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薩拉從沒告訴過你我是天主教徒嗎?」

  「沒有。」

  「我這個天主教徒不怎麼地道。你瞧,我丈夫痛恨那整個一套把戲。我是他的第三任太太。婚後第一年和他鬧的時候,我曾經說過:我倆沒照規矩完婚。他是個小氣的男人。」她不假思索地添補了一句。

  「你是天主教徒並不等於薩拉也就成了天主教徒。」

  她又呷了一口紅葡萄酒,說:「我從沒告訴過別人。我想我有點醉了。你覺得我醉了嗎,本德里克斯先生?」

  「當然沒有。再來一杯紅葡萄酒。」

  在等服務員端酒來的當兒,她試圖轉移話題,但我毫不留情地把她又拖了回來。「你說什麼——薩拉是天主教徒?」

  「答應我你不會告訴亨利。」

  「我答應。」

  「有一次我們出國到諾曼第【68】去,當時薩拉只有兩歲多。那段時間裡我丈夫老是去多維爾。他說是去多維爾,不過我知道他是去見他的第一任太太。我氣壞了。薩拉和我沿著沙灘散步。薩拉老想坐下來,但我會讓她休息一會兒,然後我們再往前走一段。我說:『告訴你一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薩拉。』就是那個時候,她也很會保守秘密——如果她想保守的話。這件事我竟然會告訴你,想想真害怕,不過這是個很好的報復,對吧?」

  「報復?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伯特倫太太。」

  「當然是報復我丈夫。這倒並不是為了他第一任太太的事兒。我告訴過你吧?他不讓我當天主教徒。我要是想去做彌撒的話,嗬!那可就要鬧翻天了。所以我想,薩拉要成為天主教徒,但不能讓他知道。除非我真的火了,不然我不會把這事告訴他。」

  「你沒告訴他嗎?」

  「一年以後他就走了,離開了我。」

  「這樣一來,你又可以重新當天主教徒了?」

  「噢,這個,你瞧,我信的東西不太多。後來我嫁給了一個猶太人,他也不怎麼省事。人家告訴你說:猶太人大方得不得了。別信這個,噢,他是個小氣鬼。」

  「不過在海灘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然啦,事情並不是在海灘上發生的。我的意思只是說我們在海灘上往前走。我把薩拉留在門口,自己進去找神父。為了解釋情況,我不得不對他撒了幾句謊——當然只是些小謊。當然了,我可以把事情都怪到丈夫頭上。我說結婚前他答應過,可後來又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我不太會說法語,這倒幫了大忙。你要是不知道確切的詞兒該怎麼說,別人聽你的話便會覺得你老實得不得了。不管怎麼說吧,他當場就給薩拉做了,然後我們就趕公共汽車回去吃飯。」

  「做什麼了?」

  「做洗禮,讓她成了天主教徒。」

  「事情前前後後就是這樣嗎?」我心裡鬆了一口氣,問道。

  「唔,這是件聖事【69】——或者說他們是這麼叫的吧。」

  「開始我還以為你在說薩拉真的是個天主教徒呢。」

  「這個嗎,你瞧,她是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要是亨利按規矩給她土葬就好了。」伯特倫太太一邊說,一邊又開始古怪地滴眼淚了。

  「如果就連薩拉本人都不知道此事的話,你是不能夠怪他的。」

  「我老是希望這事會『發出來』,就像種牛痘一樣。」

  「在你自己身上它好像並沒怎麼太『發出來』。」我忍不住地說道,不過她聽後並沒生氣。「噢,」她說,「我的生活里有過許多誘惑,我指望事情最後會變好。薩拉對我很耐心,她是個好姑娘。沒人會有我那麼喜歡她。」她又喝了點紅葡萄酒,「你要是能好好了解她就好了。不是嗎?要是她能正常地被撫養長大,要是我沒嫁給這些小氣的男人,她會成為一個天使的,這個我深信不疑。」

  「可這事就是沒能發出來。」我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便叫服務員來結帳。我依稀覺得一隊灰雁正從我們來日墓冢的上空飛過,灰雁扇起的寒風順著我的脊梁骨往下灌;要不然的話,就是剛才我站在結冰的地面上時著了寒氣。要是這股寒氣同讓薩拉送命的那股寒氣一樣就好了。

  這事沒發出來。送伯特倫太太在馬里爾博恩站下車後自己乘地鐵回家的一路上,我一直在對自己重複著這句話。我又借了三鎊錢給伯特倫太太,因為她說:「明天是星期三,我得待在屋裡。」可憐的薩拉,真正「發出來」的是那一長串的丈夫和繼父。她的母親成功地教會了她:一輩子只有一個男人是不夠的。不過她自己早已看透了母親婚姻的虛偽。正如我絕望地獲知的那樣,她嫁給亨利是要嫁給他一輩子的。

  但是這份明見同海灘附近那個詭譎的儀式毫無關係。「發出來」的並不是你,我告訴自己不相信的那個天主,那個薩拉認為救了我的命(出於何種可信的目的呢?)的想像中的天主,他自己子虛烏有,卻有本領毀掉了我所有過的唯一的深深的幸福:噢,不,發出來的並不是你,因為要是那樣的話這些就是魔法了,而比起不相信你來,我更不相信魔法:你的十字架、你的肉體的復活、你那神聖的天主教會、你的聖徒相通【70】——這些都是魔法。

  我躺在那兒,看著公共草坪上的樹影在屋子的天花板上晃動。我想:那只是一個巧合,一個差點把她最後帶到你身邊的可怕巧合。你不可能有本事用一點水和一聲禱告就給一個兩歲的孩子打上終身的烙印。我要是信了這個,也就會信聖餐儀式上的麵包是基督肉身、葡萄酒是基督鮮血之類的東西了。那些年裡,你可並沒有擁有她,擁有她的是我。最後是你贏了,這點用不著你來提醒我。但她背下墊著這個枕頭,和我一塊兒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可並沒有用你來欺騙我。她睡覺的時候,是我同她待在一起,而不是你。進入她身體的是我,不是你。

  所有的燈都熄滅了,床鋪上方一片黑暗。我夢見自己人在市場上,手裡拿著一支槍。我在向一些似乎是玻璃做的瓶子射擊,可是子彈老是從瓶子上彈回來,就好像瓶子外面套著鋼套似的。我打了一槍又一槍,卻一個瓶子也打不破。凌晨五點時分,我醒了過來,腦子裡想的仍舊是完全一樣的東西:那些年裡,你是我的,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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