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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9:11:55 作者: (美)加·澤文

  簡二十五歲的時候,她嫁給了簡克。

  當天在教堂里有三場婚禮。簡和簡克的是第二場,因此他們的婚禮一直要等到下午兩點才開始,然後必須在三點半以前全部清場(包括合照時間在內!)簡心想,日程如此緊湊,幾乎經不起任何節外生枝的延宕與遲疑。

  貝絲姑媽作為簡最重要的親人,本應該是要挽著簡在教堂走向聖壇的。然而貝絲姑媽在那年春天參加一次同性戀者的結伴遊輪航行時,不幸在林波舞大賽的最後一輪中摔斷了腿。一開始,簡決定不讓任何人代替貝絲姑媽陪她走下教堂過道。但後來她明顯感覺到,莉比姑媽儘管不是她血緣關係上的姑媽,卻非常願意臨時代替貝絲姑媽。當簡終於開口請她陪自己走向聖壇時,莉比姑媽喜極而泣,一個勁兒說著她是多麼愛簡。看到莉比姑媽如此開心,簡也挺高興的;不過她私下裡對簡克這樣說:「不是這個同性戀姑媽,就是另外一個。我懷疑壓根沒人會注意到有什麼差別。」這是大實話:莉比姑媽和貝絲姑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其中一個稍微矮胖點,另一個稍微高點;除了最親近的家人朋友,大多數人都懶得對她倆加以區分。

  教堂後部有一間小屋,專供新娘們梳妝打扮。婚禮前,簡進去準備時,發現上一場婚禮的新娘還留在那裡。

  「哦,不好意思。」那位新娘說,「我想我不應該還待在這裡的。」

  簡聳了聳肩:「不著急。反正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簡看著那位新娘收拾物品,突然發現她的婚紗和自己的看上去一模一樣。都是本白色,露肩款,A字型,拖地的綢緞長裙。簡越是盯著那條裙子看,越是覺得和自己身上這條一模一樣。

  「其實倒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們穿的婚紗是同一款的。」簡說。

  那位新娘往簡的婚紗看去。「嘿,我想可能真的是同一款!」她們倆都盯著對方的婚紗看。「事實上,還是很難確定。我越是盯著你的婚紗看,就越是想不起我自己的是什麼樣子的。」那位新娘說。

  

  為了更好地觀察一番,兩位新娘並肩擁擠地立於小屋一角的全身鏡前。兩位新娘細細端詳著鏡中的另兩位新娘,最後得出一致結論,她們確實穿了一樣的婚紗。

  「真奇怪,」簡說,一邊還看著鏡中映現的兩位新娘,「現在這屋子裡有四個人穿著同一件婚紗。」

  那位新娘笑了起來。這時候,簡注意到她和自己長得也頗為相似。和簡一樣,那位新娘的頭髮是金棕色的;她還有著和簡一樣的瓜子臉,以及琥珀色的眼睛。

  「我敢打賭,要是你替我走向聖壇,肯定沒人會注意到有什麼不同,」簡說道,「你可以掩護我,做我的替身新娘。」

  那位新娘又笑了:「世上所有的新娘看起來多少都有點像,不是嗎,簡?說到底,我們都只是穿著這些愚蠢白婚紗的愚蠢年輕姑娘們。」

  教堂門口的前廊上,光彩照人的莉比姑媽一把挽住簡的胳膊。「真是太激動人心了,親愛的!」莉比姑媽說,「你知道,我訂過兩次婚,但我從來沒結過婚。現在感覺簡直就像我自己結婚一樣!」

  簡盯著教堂的木地板,等待著給她的暗示。地板磨損斑駁,陳舊不堪。簡忍不住想,上面曾經留下過多少勇敢又愚蠢的人們的腳印,他們都同她一樣,義無反顧,孤注一擲。

  莉比姑媽柔聲在簡的耳邊說道,「快了!快了!就快了!」整個教堂都迴響著她的聲音:「快,快,快,快,快了……」管風琴奏起熟悉的音樂。

  走向聖壇時,簡發現自己不是在想簡克,而是想著自己的父母。她記得很久以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有那麼一次,父母辦了一場派對(可能是為她父親的一位親戚——某位堂兄?或者是叔叔?——舉行的一次生日派對)。派對開始時,簡上床睡覺的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個鐘頭了。簡坐在樓梯的最上面,望著下面的盛況——母親穿了件低領白罩衫,戴著珍珠項鍊,嫵媚迷人;父親穿著微微起皺的燕尾禮服,看上去有些稚氣。他們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兩個被雇來扮演她父母的人。夜晚將盡時,客人都走了,母親脫下全身衣服,只剩下一隻腳上的高跟舞鞋,然後她的父母在客廳里做愛。簡覺得他們的做愛真是當晚最無聊的部分,於是她很快就倒頭睡著了。簡小時候(在矯正牙齒之前)睡覺會發出很響的呼嚕聲。她的父母完事後聽到了她的呼嚕聲,這才發現她沒在自己床上。

  父母的說話聲把簡弄醒了。她透過欄杆的間隙往下瞧,但再也看不見兩個大人了。

  「你覺得她會不會看見整個過程了?」簡聽到母親這樣問。

  「即使看見了,我想她也不懂。」父親回答道。

  接著,簡就聽到樓梯井上響起的腳步聲——有人上來了。一秒鐘後,牆上出現了一個人影——這人影究竟是父親還是母親,一時還很難說。事實上,她始終都未曾知曉。因為就在那時,簡決定逃離人影,奔回自己的臥室。

  巧合的是,當簡走向聖壇時,她也在考慮採取同樣的行動。然而,隨著仍在演奏的《婚禮進行曲》,簡仍然不能自已地一步一步向前邁著。她突然想到,婚禮上的曲子之所以是進行曲,而不是別的什麼——比方說華爾茲——是有其原因的。

  走到聖壇時,簡覺得仿佛教堂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見了,仿佛這世界上只有她和簡克兩個人,仿佛簡克能聽見她的所思所想。

  簡在想,你並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的全部,那我們的愛情很可能就走到了盡頭。

  過了一會兒,簡克回答她: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現在還來得及——

  不是的,簡,他打斷她,愛情通常都有盡頭,但在它尚未消逝的時候,仍然是值得擁有的。

  這是為了安慰我嗎?

  是的。

  有一天我甚至可能恨你,簡想道。

  但現在還沒到那一天,簡克回答。至少我希望還沒到。

  於是簡笑了。過會兒到她說話的時候,她知道該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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