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024-10-09 07:49:42 作者: (美)保羅·巴奇加盧皮

  安德森大人突然來到酒吧,來到她身旁的高腳凳上坐定,然後給她點了一杯冰水,又給自己點了一杯威士忌。他沒有朝她微笑,且裝出一副兩人素不相識的神情。儘管如此,一股感恩的情緒還是在她的身子裡流淌。

  過去幾天,惠美子一直躲在這間酒吧里,害怕白襯衫會突然決定把自己扔進甲烷池。她能活著,依仗的是大筆的賄賂,是白襯衫一時的容忍。她能從羅利的眼神里看到,他不會把自己交出去,他在自己身上投入了太多東西。

  就在這時候,安德森大人駕到,突然間,她感覺自己安全了,好像回到了源藤大人的懷抱。當年接受的訓練使她擁有這種安全感,她知道這一點兒,卻依然無法自拔。看到安德森坐在自己身邊,她笑了。酒吧里人山人海的都是泰國人,還有幾個知道惠美子身份的日本人。安德森這張法郎臉,在螢火蟲的照耀下,顯得如此不融洽。

  為求妥帖,安德森依舊裝作不認識惠美子。他徑直站起來,走向羅利。惠美子知道,待今晚的表演結束,自己就能睡一個安心覺了。前些日子白襯衫搞大突襲,自那以後自己就沒睡過踏實覺。

  過了一會兒,羅利朝自己走來,惠美子感到十分驚訝。「看來你今晚做得不錯,那個法郎選了你,你可以早收工了。」

  「今晚不用表演了?」

  羅利笑道:「他付過你的表演費用了。」

  惠美子如釋重負,接著她趕忙收拾一番,然後順著樓梯下樓。經羅利安排,白襯衫只會在固定時間點前來檢查,所以,只要惠美子不出奔集路塔樓大門,她就可以隨意走動。不過,惠美子還是小心翼翼的。在羅利跟白襯衫達成約定前,他們來這一片區域搜查過三次。一些老闆被揍得吐血,才同意出賄金了事。這些事不會攤到羅利身上,他在執法和官僚運作方面,似乎有超自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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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集路塔樓外面,安德森坐在人力車裡等著惠美子,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威士忌和菸草味,他臉也沒打理,長出了傍晚的胡茬。惠美子上車,倚靠在他身上,輕語:「我盼著你來的。」

  「抱歉這麼晚才過來,眼下的事情有些慌亂。」

  「我好想你。」惠美子說出的這番話,竟是出於真心,這讓她自己感到驚訝。

  人力車靜靜地行駛在夜晚的街道上,一路上,他們遇到了身影模糊、步履蹣跚的巨象,遇到了一閃而過的柴郡貓,看到了兩邊住戶里燃著的蠟燭和睡覺的人。他們還碰上了白襯衫,甲烷燃燒的光忽閃忽閃地打在他們的白色制服上。只不過,他們忙著搜查一個蔬菜攤,無暇顧及他們兩個。

  「你還好吧?」安德森頭擺向白襯衫,「環境部又在突襲搜查嗎?」

  「開始查得很嚴,現在寬鬆些了。」

  前些日子,環境部搞突擊搜查,曾一度引發恐慌。白襯衫揮舞著警棍,疾風驟雨般攻上樓梯井,切斷非法甲烷管道,驚醒了媽媽桑。酒吧里的人妖吼叫著,老闆攜款竄逃,迎頭碰上白襯衫,然後往他們手裡塞錢,也還是硬挨了一頓揍。白襯衫衝到舞廳,數落著哪裡哪裡違規,威脅著說要將舞女們扁到再也不能以跳舞謀生。惠美子和其他女孩子嚇得蜷縮在一起,一動不動,儼然成了一座座雕塑。白襯衫們沒有一丁點好脾氣,失去「曼谷之虎」讓他們感到憤怒,所以會動不動給那些以前蔑視環境部規章的人一通教訓。

  恐懼。惠美子混在舞女群中,紋絲不動,甚至都因為驚嚇過度尿了褲子。惠美子深知,如果肯妮卡將自己推出去,舉報她是發條人,那將無異於宣布自己死亡。

  羅利低頭哈腰,小心伺候著。突襲的白襯衫中,一些甚至定期從羅利這裡拿取好處。此刻,這些人就像在上演一出鬧劇。蘇緹龐、艾迪萊克,還有桑那察,他們分明知道酒吧里惠美子這號人物,知道她是做什麼的,卻是直勾勾盯著她,甚至專門要拎她出來加以懲罰。現在,白襯衫們都在看她了,他們都在演戲,琢磨著要不要「認出」惠美子。而惠美子渾然不知,只是等著肯妮卡揭露她偽裝的面紗,那麼所有人就都會盯住自己這麼個發條人,而羅利一直花大價錢來換取相安無事。

  惠美子回想起那晚的情形便不由得顫抖,她重複了一遍:「現在寬鬆些了。」

  安德森大人點頭。

  人力車在安德森公寓樓前停下。他跳下車,確定四下沒有白襯衫後,才領著惠美子進門。大樓門口有兩名警衛,二人謹慎地裝作沒看見惠美子。等惠美子離開大樓時,她還是要給他們些錢財,好讓他們完全忘掉這碼事。惠美子可以憎惡他們,但她得付給他們資財,他們才會乖乖合作。如今白襯衫磨刀霍霍,惠美子要出的封口費自然是更多,不過,這一切都是可以用錢解決的。

  惠美子和安德森大人邁進電梯,管電梯的婦女估摸了兩人的體重,然後大聲朝著通話筒通報了這一數字,臉上努力不露一絲表情。

  二人安全抵達安德森的公寓。安德森憐愛她,喜歡觸碰她的肌膚,喜愛上下撫摸她,這讓她既喜又驚。在泰王國,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像正常人一樣活著、享受哪怕一丁點的人類尊嚴是什麼時候了。以前在日本,人們看著自己,她是沒有這種內疚感覺的,現在她卻總覺得自己是一頭畜生。

  被人愛,讓她舒了一口氣。儘管,他愛的是她的身體。

  安德森撫過她的胸口,捋過她的小腹,然後手停留在了她的雙腿之間,撫慰起她的私處。過程很順利,他知道如何取悅她,這讓惠美子感到開心。惠美子把自己的身子靠向安德森,吻向他的嘴唇。一時間,她忘掉人們喊自己是發條人,是卡頓人,這讓她覺得自己完全是個正常人。安德森的撫摸,他與自己的肌膚相親,那種因此而來的安全感、愉悅感,甚至是一些責任感,讓她迷失。

  可性愛之後,又是抑鬱。

  剛才一陣惠美子賣了好多力氣,安德森怕她身子過熱,便端過一杯涼水。他赤裸著在她身邊躺下,動作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到她,她的身子已經夠燙了,不想再給她添些熱量。「怎麼了?」安德森問道。

  惠美子聳聳肩,假裝讓自己做一個微笑的新人類:「沒事,反正也改變不了什麼。」對於惠美子,說出心底的訴求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有違她的設計初衷,泓老師會狠狠揍她一頓。

  安德森大人身上橫亘著數道傷疤,而他看她的眼神卻是如此溫柔,著實讓人驚嘆。她甚至可以將這些傷疤分門別類,每一處都是神秘的,因為某次較量而在他白色的皮膚上留下。胸膛上的幾道傷口已經縮攏,或許是中扭簧槍而結下的,肩上的傷可能是被大砍刀砍傷的。背上的傷疤像是鞭傷,對的,應該就是鞭笞得來的傷。而她唯一完全確定的是他脖頸上的傷口,是工廠那次事故造成的。

  安德森輕柔地伸出手:「怎麼了?」

  惠美子側身背向他,難以道出內心的窘迫:「白襯衫……他們永遠都不會讓我出曼谷的。而且,因為我,羅利大人賄賂白襯衫要花的錢也越來越多,我覺得他也不會允許我離開。」

  安德森大人默不作聲。惠美子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緩慢而平穩,但卻沒有得到其他回應,羞愧感湧上心頭。

  「愚蠢的發條女,你好貪心,你該為他現在饋贈於你的而感恩的。」

  二人都不說話。過了很久,安德森大人問道:「你確定沒有辦法讓羅利放你走?他畢竟是個商人。」

  惠美子傾聽著安德森呼吸的聲音,他的意思是要為自己贖身嗎?如果安德森是一位日本人,那便是要為她贖身了,而且必定是誠心誠意,但這話出自安德森大人之口,那就很難斷定真偽了。

  「我不知道,羅利大人喜歡錢,不過我覺得他更喜歡看我受折磨。」

  惠美子說完便等待著,盼著看到安德森一點點要回應的痕跡。安德森大人沒再繼續詢問,這讓惠美子忐忑不安。不過,緊緊挨著他,她仍可以感受到他的身體、他的溫度。如果他是文明的種族,她就會把不回答當作是一種侮辱,但這個外國人並不是那麼善於觀察。

  惠美子定下心來,又把身子貼近安德森。這種違背基因決定、背離培訓精神的行為,讓她羞恥得喘不上氣來。她擺脫要做一隻畏縮狗的衝動,再次嘗試。

  「我現在生活在酒吧里,全靠羅利大人一直拿錢給白襯衫,他們才不會找我麻煩,現在更是要出三倍的錢,除了給白襯衫,還要給隔壁的一些酒吧,就是為了留下我。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待多久,我覺得我沒有多少存在價值了。」

  「你想……」安德森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猶豫著,接著又說道,「你可以留下來的。」惠美子的心怦怦直跳:「羅利會跟我談的,這一點我有自信,我知道如何跟他這種人打交道。」

  「您可以贖我嗎?」

  「我手上的錢可能不夠買下你。」

  惠美子的內心瞬間崩潰了。安德森大人繼續說道:「現在局勢緊張,我不能就這樣把你帶走,這會激怒他的。情急之下,他會告發我們,然後引著白襯衫來追捕我們,這樣風險太大。不過,我可以安排你睡在我這邊。這樣,發現你的人反而更少,他會很樂意我這麼做的。」

  「但這樣是不是會給您帶來麻煩?白襯衫也不喜歡法郎。你自身處境就不是很樂觀。把我塞進飛艇里,讓我去新人類村落里吧。幫幫我,求您了。要是我交給羅利大人足夠罰金……我就可以去北方了。」

  安德森大人輕輕拽了一下惠美子的胳膊,惠美子順勢傾倒在他懷裡。「你可以期盼得更多一些。」安德森一邊說著,一便用手拂過她的小腹,動作有些閒散,大腦卻是在沉思,「很多事情可能很快要發生些變化,發條人的政策也可能會改變。」安德森詭秘地看了一眼惠美子,「那些白襯衫的那套規則,不會一直都來騷擾我們的。」

  惠美子在祈求生存,安德森卻在談論理想。

  惠美子努力掩飾著內心的失望。你該滿足的,貪心的女孩,感恩你現在擁有的一切。可是,她的聲音里還是透露著難以掩蓋的酸澀:「我是一個發條女孩,這是不爭的事實,我永遠都會受人鄙視。」

  安德森笑了,把她摟得離自己胸膛更近一些。安德森的嘴唇掃過惠美子的耳郭,輕輕細語:「不要這麼確信。」那說話的語氣像是有一個陰謀,「如果你向貓又[1]祈禱,我能向你提供比森林裡的新人類村落還要好的東西。」

  惠美子把安德森推開,傷心地看著他說:「您如果不能拯救我的命運,我理解,但請您不要取笑我。」

  安德森大人大笑。

  [1]貓又,日本民間傳說中的一種貓妖,據說有兩條尾巴,能直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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