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身布衣，穩紮穩打往上爬 從和尚開始

  朱元璋來到這個世界上，註定是要發號施令的。他將責無旁貸地表演一場史詩級的大戲，但這場大戲，需要以苦難開場。

  一切開始於1328年農曆九月十八中午，已經有了四個孩子的安徽鳳陽縣農民朱五四迎來了他的第五個孩子。這個孩子出生時，一顆彗星正準備撞擊地球，突然尖叫著偏離軌道，朝月球的方向倉皇逃去。沒錯，這個孩子就是後來的大明王朝開國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是在苦海中泡大的。他老爹朱五四靠著租種地主家的土地勉強為生。但這份工作毫無前途，更沒法讓全家人吃飽。每當一家子圍在桌前吃飯時，桌上只有可憐兮兮的一點點吃的。朱家上下大眼瞪小眼，瞪得時間久了，也就忘記了飢餓。在這種不知飽為何物的情況下，朱元璋只能靠「天賦」生存。

  大概是朱元璋在娘胎就知道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所以一出生就自帶「腹脹」天賦，好幾天都不吃奶。當大家認為他馬上要夭折時，他卻奇蹟般地活了下來。後來腹脹雖然見好，可他也不能多吃：只要一多吃，肚子就如懷胎十月一樣難受。但也正是憑藉著這種「天賦」，朱元璋只需少量食物就可以存活。更神奇的是，即使如此，依然沒有影響他的大腦發育。他倔強而傲慢地活著，等待著人生曙光的出現。

  然而他人生的曙光還在地球另一面，他必須在人生苦海中掙扎很久，才能等到它的到來。6歲時，老爹朱五四把他送到了廉價的私塾學習。可是只學了一年，家中就無法交出學費，再加上沒有餘糧供養一個讀書人，於是朱五四就讓他退學，去給地主家放牛。朱元璋聰明伶俐，又識得幾個字，很快就成為當地的「孩子王」。

  朱元璋在放牛的閒暇時刻，常和夥伴們玩遊戲：他站在高處，扮成皇帝，讓那些小孩跪拜自己。在山呼萬歲聲中，朱元璋繃緊臉，擺出一副威嚴的神情，用手示意眾人平身。小孩們都喜歡這個遊戲，朱元璋當然更喜歡，高高在上的感覺讓他極度舒服。不過，他的肚子卻因為沒有食物而很不舒服，別的小孩子自然也是。

  有孩子就指著朱元璋放牧的牛群說：「如果能吃到一口牛肉，那該多好啊。」

  朱元璋和其他孩子的肚子都咕咕叫起來，聲音震天動地。

  身為領導，不能只享受屬下帶來的樂趣，還要給屬下實惠。朱元璋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他拿出了領導范兒，用手指著正在吃草的一頭牛犢，說：「把它給我捉住，殺掉。」

  

  領導下令，屬下自然奮勇向前。這些孩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把牛犢按翻在地，用石頭砸暈。朱元璋發號施令：「你，去找柴火生火；你，找水來；你，去把砍柴刀拿來；你，負責剝皮割肉……」

  孩子們歡呼雀躍，紛紛進入工作崗位，只一會兒工夫，烤熟的牛肉香氣四溢。

  孩子們正要上前爭搶，朱元璋吼道：「住手，我來分配!」

  牛肉很快被公平地分配給大家，孩子們敞開肚子，狼吞虎咽起來。朱元璋慢條斯理地撕著牛肉，看著這些「臣子」幸福的吃相，自己也樂在其中。

  當一頭小牛被吃得只剩下皮和骨頭後，才有孩子打著飽嗝問朱元璋：「皇上，你要怎麼和東家交代啊？」

  其他孩子這才想到，居然還有這麼重大的事要處理。他們臉色大變，朱元璋也心驚肉跳了一會兒，不過很快就恢復鎮靜，站得筆直，對他的「臣子」們說：「不用怕，我來負責。」

  所謂負責，其實是誆騙地主。他把牛尾巴插在石頭縫裡，回到地主家後對地主撒謊說：「剛才天雷滾滾，小牛嚇得鑽進石中，只剩下一條尾巴露在外面。」地主對他的這番胡說八道表示理解，並給予了他應得的獎勵——用鞭子把他抽了個半死。

  牛放不成了，朱元璋只能找其他營生，但找到的都是些勉強可以填飽肚子的短工。如此過了幾年，朱家的處境依舊沒有改善。朱五四為了生存下去，先後讓兩個兒子朱重六與朱重七入贅妻家。即使這樣，朱家仍人滿為患。朱元璋12歲時，朱家還有九口人：朱五四、朱五四的老伴、朱重四、朱重四的老婆、朱重四的三個孩子、朱元璋的一個姐姐，以及朱元璋。全家人使出全力，到處給地主打工，卻仍然無法填飽肚子。

  1344年春，16歲的朱元璋跌入了苦海最深處。那一年，一場百年不遇的旱災席捲了淮北。元政府抗旱不力，引發了乾旱之後必有的蝗災，蝗災之後又是瘟疫，使得安徽大部分地區受難，朱元璋家也未能倖免。

  最先去世的是一家之主朱五四，然後是大哥朱重四，接著是朱重四的大兒子，最後是朱元璋的老母。朱元璋找到二哥朱重六，兄弟二人向別人家借了塊墳地，草草地埋葬了父母、大哥以及侄兒。他們連棺材都沒有，只能用兩條破草蓆將屍體包裹好，放在卸下的門板上，抬到墓地里。入葬時，乾旱了幾個月的天空突然烏雲滾滾，降下瓢潑大雨。朱元璋和二哥朱重六一面埋葬屍體，一面號啕大哭，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無法分清。

  這場浩劫，對朱元璋造成了巨大的衝擊，以至於多年之後，每當想起父母，他就黯然神傷，接著痛哭流涕。那場大雨過後，朱元璋如同換了個人，變得沉默寡言、陰冷持重。

  半年後，由於受旱災、瘟疫的影響，朱元璋已經找不到任何填飽肚子的營生。就在他即將餓死之際，鄰居向他透露了一件塵封的往事。這件往事和朱元璋的腹脹「天賦」有關：他出生時因為腹脹而無法進食，他老爹朱五四就跑到皇覺寺求神拜佛，希望佛祖能勸勸朱元璋，讓他趕緊吃奶。果然，朱五四拜佛回來後沒幾天，朱元璋就開始進食了。朱五四覺得是佛祖大慈大悲拯救了兒子，於是又對佛祖許願說：「等將來我兒子長大了，就來此出家侍奉您。」

  現在，朱元璋眼見著無路可走，又有了這件事做鋪墊，於是收拾行囊去了皇覺寺。寺中的住持大和尚高彬聽朱元璋說了這段奇事，不禁愁眉苦臉。他對朱元璋說：「自從旱災、瘟疫後，來捐香火錢的人少了，寺中也沒有餘糧啊。可既然你和佛祖有約，我不敢讓佛祖毀約，你先留下，只要我有粥吃，你就絕對有湯喝。」

  皇覺寺並不大，只有十幾個和尚，但朱元璋要乾的雜活卻不少，因為大多數和尚只念經吃粥卻不幹活。朱元璋來後，諸如打掃寺廟、挑水劈柴之類的髒活累活，全分配到了他的名下。工作如此辛苦，但朱元璋卻永遠吃不飽，有時候甚至連粥湯都喝不到。正如大和尚高彬所說，寺中是真沒有餘糧。

  朱元璋每天都餓得頭暈眼花，他感覺四周的空氣像凝固了一樣，每走一步都要耗盡畢生氣力。他仿佛看到銅鐘響起後的音波在粥一樣的空氣中緩緩地流動；他仿佛看到佛祖的塑像每天都在悄悄向門外移動，試圖逃出皇覺寺；他還仿佛看到和尚們念出的經文像幽靈一樣鑽進他的耳朵，再從他的眼睛裡鑽出來，然後形成一幅異常清晰的妖魔鬼怪的畫面。

  這讓朱元璋覺得，無論是皇覺寺，還是瘟疫流行的人間，都令人恐懼。不過這樣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他進入皇覺寺還不滿五十天，高彬大和尚就開了散夥會：「寺廟已沒有吃的了，大家還是出寺到人間去化緣，普度眾生吧。」

  說是化緣，但其實和要飯沒什麼兩樣。朱元璋離開皇覺寺要飯，一要就是三年，在這期間，他受盡了白眼和嘲諷。化不到緣時，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當小偷甚至當搶劫犯。

  在這三年「普度眾生」的生涯中，他深刻地意識到：人間已成地獄，而佛祖是不會來地獄的，所以佛祖的代言人朱元璋根本無法度眾生。同時他注意到，這人間地獄已開始翻騰，安徽地界出現了多起反抗元王朝統治的平民暴動，尤其是中原地區白蓮教的造反，對朱元璋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他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在該要飯的時候要飯，在要不到飯的時候當機立斷做小偷；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堅忍不拔、勇往直前地砸開施主家緊閉的大門，更要時刻提防施主家突然放出來的狗。防備狂吠的狗，讓他形成了過度敏感、猜忌多疑的怪異性格。

  三年後，他回到了皇覺寺。此時的皇覺寺已殘破不堪，他那些去「普度眾生」的師兄一個都沒回來，有人參加了革命，有人還了俗，還有人被施主家的狗咬死了。這番景象，讓朱元璋唏噓不已。他先去祭拜了父母，然後在皇覺寺靜下心來看書識字。突然有一天，他站起來扔掉了書本，說：「餓死我了!」

  怎麼才能不餓死？此時擺在朱元璋面前的有三個選擇：一是在家鄉打零工；二是出去碰運氣；三是打破傳統思維，來一場冒險，然後就能吃香喝辣。第一種和第二種選擇，他已經試過，雖然沒有生命風險，卻吃不飽飯。至於第三種……他摸著肚子，肚子發出了殺豬般的叫聲。

  他下定了決心，吼起來：「我要吃香喝辣!」在當時元王朝的統治下，只有兩個地方可以吃香喝辣：一個是體制內，另外一個就是反抗體制的民間武裝。體制內，朱元璋進不去；那就只能參加反朝廷武裝了。於是，他脫下袈裟，拎起屠刀，大踏步地從佛門衝進了烽火連天的人間，走上了他的革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