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剖白

  「唉。」

  夜晚的後院裡，傳來一聲輕盈的嘆息。

  這座屬於蟲族的酒店有一個極大的後院，裡面種了幾棵景觀樹，方便客人在散步的時候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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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現在這裡沒有客人，只有一個苦惱到不行的裴依蘭。

  剛才，看著雅倫那祈求的目光，看到利恩德爾他們隱忍的悲傷，裴依蘭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感到驚慌失措。

  一個人在感到驚慌的時候，甚至會有一種無法控制身體的感覺，然後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說，裴依蘭就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之下，不小心將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離開蟲族不是一件好事嗎？」

  「……什麼？」雅倫愣住了。

  另外三隻高等蟲族身體同時僵住了。

  裴依蘭的心臟跳得很快，但是嘴巴卻不受控制，仿佛要借著這個機會將自己內心深處的困擾給吐個乾淨。

  「我已經知道了。蟲族女王擁有可以操縱全體蟲族的力量，你們之前不想被操縱，所以跟我的關係……差過一段時間。但是後來你們就不這麼想了。」

  「為什麼？如果我能離開，並且保證再也不操縱你們的話，你們就可以自由了，這樣不是更好嗎？」

  所有蟲都安靜下來了。

  他們盯著裴依蘭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裴依蘭沐浴在這種目光下，感覺到了無形的壓迫。

  ——她逃了。

  她在一股莫名的情緒的驅使下，逃到了自己的房間，不敢面對任何人。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裴依蘭把自己埋在枕頭裡，任由蜿蜒的痕跡在枕面上蔓延開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房間裡獨自呆了多久，期間有人敲過門，但她沒有回應。

  家人們也通過精神連結敲過她，川這個向來急躁的傢伙發來的精神連結一道比一道急切，應該是想要和她說些什麼。

  裴依蘭將臉埋在枕頭裡，想要回應家人們的呼喚——這對她來說，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是她卻突然想起了剛才雅倫臉上落寞的表情，利恩德爾隱約有些泛紅的眼眶，希瑞安面對她的沉默時身上散發出來的破碎感，還有艾維諾的那句——

  「難道說，您覺得您跟我們並不能算真正的同族，所以打算跟您原本的這些同族一起離開我們嗎？」

  裴依蘭在經歷了漫長的自我審視之後，不得不承認，從與這些高等蟲族見面開始，自己的態度就一直稱不上主動，對待他們和對待自己的家人們有明顯的差別。

  雖然人有親疏遠近之分，但是考慮到她的失憶，以及這些蟲族們找了她這麼久，甚至後面對付黑骸的計劃，恐怕也需要藉助他們的力量……

  而她卻怎麼看都有一種打算「用完就丟」的即視感，甚至還當著他們的面默認了，等到事情解決之後要帶著家人們一起離開。

  裴依蘭捂住了自己的臉，終於遲鈍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態度到底有多麼像翻臉無情的渣女。

  她當初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可以毫無負擔地在一切事情了結之後疏遠蟲族呢？

  明明，她一直都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些高等蟲族們對她的討好——對，沒錯，那種無條件的包容，自從見面之後就無底線的溺愛……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種討好。

  但她卻一直秉持著一種「不主動，不負責」的態度，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認真解決失憶的事情，甚至只是一廂情願地想要等到此事了結之後就離開蟲族，給他們所謂的自由，卻忽略了他們自身的感受。

  艾維諾和雅倫的話沒有任何問題，她會逃走，只是因為她被戳中了內心，不得不正視自己對蟲族的忽視。

  ……她是有表現出類似想要「擺脫」蟲族的態度的。所以那幾個高等蟲族才會如此不安，因為他們察覺到自己是註定會被放棄的一方。

  為什麼她的言行舉止會流露出這種姿態呢？

  裴依蘭如同一個冷酷的劊子手，強行剖開自己的內心，想要探尋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她想，大概是因為和這些蟲族之間失去了精神連結，又失去了和他們相處的記憶，所以顯得和自己原本就更有印象的家人們更加親密，卻沒有意識到那幾隻高等蟲族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們的親密互動。

  他們困守著她已經遺忘的記憶，在她看不到的時候落寞，又在她終於把目光投過去的時候，朝她展露笑顏，表現出一如既往的態度。

  他們不給她帶來半點壓力，甚至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惡意——對那些在他們眼中掠奪了女王的注意力的傢伙的。

  而她……她對蟲族的態度從剛見面時的尷尬，到後面意識到自己成為蟲族之後可能面臨和其他自己認同感更高的族群的割席，所以採取了更加逃避的措施，也讓利恩他們的心情越發雪上加霜。

  「搞什麼啊，這樣不是顯得我真的很渣嗎？」裴依蘭苦笑了一聲。

  她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理清了思緒之後，非但沒有覺得如釋重負，反而覺得心口壓著沉甸甸的石塊。

  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恢復過去的記憶，又失去了和蟲族相處的記憶之後，對他們到底有多麼不公平。

  陌生感，還有突然轉變種族立場之後的不真實感，以及受到人類排斥之後，心裡同樣升起的對蟲族身份的不認同感……這些都是她和利恩德爾他們之間的厚障壁。

  裴依蘭來到了窗邊，輕聲呼喚了一聲AI管家，隨後面前的窗戶漸漸變成了單向透視的狀態，讓她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現在已經來到了首都星的夜晚，一輪與地球時期相差無幾的明月正高懸於天際。

  裴依蘭望著窗外月華如水的美景，突然想要獨自到下面去走一走，於是就來到了庭院裡。

  她沒有驚動任何蟲。

  站在庭院裡，裴依蘭靜靜地看著院子裡種著的幾棵樹，想了想，靠在了其中最粗壯的那棵樹幹上。

  一陣微風吹過，她那因為不停運轉而有些發燙的大腦終於稍微冷卻了一點，鼻翼間傳來的陣陣樹葉的淡香，也讓她的精神放鬆了些。

  裴依蘭眯了眯有些迷離的眼睛，感受著吹在身上的陣陣涼意，思考著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她要解決的問題看似很多，其實仔細一想也就只有兩點。

  第一點是要考慮清楚她以後對待蟲族需要採取的態度，絕對不能再像這幾天一樣敷衍了。

  並且，她越來越想找回自己失去的那段記憶了，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無所謂。也許，找回記憶之後，她就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了。

  但其實，她……這幾天已經潛移默化地接受了這些高等蟲族的存在，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利益既得者就想著逃避，並且以後要離開什麼的根本就不可取，只會傷到那些蟲族對她真摯的心。

  更何況，她因為和蟲族之間的關係獲得便利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如果只是想著此事了結之後就和他們徹底斷開關係，才是最不負責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