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計 劃
2024-10-09 04:53:39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五百枚核彈?」塞弗羅小聲發出驚呼,「他媽的王八蛋,你快點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是不是?」
舞者在戰情室另一端揉著太陽穴靜默不語,赫莉蒂站在牆角悶哼一聲。「鬼扯。要是他手上有那種東西,怎麼不早拿出來用?」
「推測戰況的任務就交給實際跟他交手過的人吧?」維克翠開口,「阿德里烏斯的思維和正常人可是天差地遠呢。」
「這倒是沒錯。」塞弗羅附和。
「不過赫莉蒂的問題也很合理。」舞者有些不大自在。身邊圍繞太多金種,野馬還站在我身旁。「既然他有武器,為什麼沒用?」
「因為一旦使用,雖然能傷到我們,但對他自己的損害程度也一樣重。」我回答,「還有,只要出手,最高統治者就有充分理由將他拉下台。」
「也有可能東西根本不在他那邊。」賈王語氣輕蔑,他的藍色全息投影飄在眾人面前,「這是陷阱,戴羅,貝婁那少主很清楚你在乎什麼,所以故意拿出火星毀滅這個餌要你上鉤。可是這分明是胡謅。搬運核彈會在物質偵測系統造成多大的信號起伏?我的技術團隊怎麼可能沒察覺?更何況,一開始最高統治者製造核彈需要濃縮鈽元素,那時候我就該得到消息了。」
「除非是以前就做好的,」我回答,「很多舊時代的東西都沒有廢棄。」
「太陽系是很大的。」野馬淡淡道。
「我耳目也不算小。」賈王回應。
「以前大多了,」維克翠說,「我們在這邊拌嘴的同時,人家正忙著削薄你的耳目。」
革命領袖齊聚一堂,一同望向S-1988小行星的影像。它位於火星和木星之間小行星主帶,鴉女星族的凱琳群集,外觀是塊荒蕪巨岩。鴉女星族是地球某間能源產業主導的礦業重鎮,其中也有數座聲名狼藉、專做盜匪與走私生意的太空站。塞弗羅從冥王星返回火星時利用的小行星二○八[26]便是佼佼者。聽他說,當地人給太空站取的外號叫「痛苦聖母」,在那兒,擁有一千克冷凍氦三或一克叫「惡魔塵」的毒品似乎就能變成富翁。但對於該處的詳細情況,以及塞弗羅在站里做了些什麼,他一反常態從未詳述。金種開會喜歡圍成圓形或方形,因為這樣每個人能面對面,比起坐成一排更容易進行腦力激盪。
他們崇尚優化交流,但我嘗試相反策略。我請大家專注於眼前問題——也就是盯著中間的投影——想找人吵架還得伸長脖子才行。
「可惜我們沒有最高統治者那種神諭怪物,」野馬說,「丟一隻在卡西烏斯手腕上就能知道是不是實話。」
「真抱歉,這裡沒有閣下以前那些高級的玩意兒。」舞者答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如拷問他吧。」塞弗羅坐在中間位置拿小刀修指甲,維克翠靠在他後面那堵牆,每次看到指甲彈到桌上就一臉不悅。塞弗羅左側是舞者,右側是一米高的賈王影像,夾在我們兩人之間。火衛一掀起崛起革命,宣布獨立,賈王暫代執政官之職。他趴在自家桌前,執白金摺疊剝殼刀撬開心形牡蠣,殼堆成均等五摞。就他外表,看不出對於胡狼的報復手段有絲毫憂慮。賽菲披著部落里象徵地位的皮草,滿身大汗,不斷在會議桌邊來回踱步,仿佛困獸。舞者被她弄得心煩意亂。
「想確定消息是真是假嗎?」塞弗羅問,「給我一把螺絲起子,十七分鐘內搞定。」
「我們真的要在她面前討論這種事嗎?」維克翠指的是野馬。
「她站在我們這邊。」
「你確定?」舞者問。
「少了她就爭取不到黑曜種聯盟,」我回答,「也無法找回奧利安。」和卡西烏斯談過後,我立刻與奧利安聯絡。她正率領和平號及殘存艦隊火速趕來。之前我完全沒料到還有機會見到那個難相處的女藍種和那艘船。離開萊科斯後,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像家的地方。「因為野馬,我們才獲得實質意義的軍力。她保留我的指揮權,容許奧利安繼續當艦長,如果目標並非一致,怎麼可能這麼做?」
「那這個目標是?」舞者追問。
「擊敗月球和胡狼。」她自己回答。
「那只是表象。」舞者說。
「她是自己人。」我又強調。
「只是暫時。」維克翠接話,「像她這麼精明的女子說不定只是借刀殺人、除掉對手,接下來權力到手。她要的或許是火星,又或者更多。」
當我們跟金種在一起時,朋友也討論過能否信任維克翠。對我而言這一切恍若昨日。我還記得除了洛克外無人挺身而出。她自己似乎沒察覺這局面多諷刺,又或者她對於一年前野馬出言質疑依舊懷恨在心,好不容易忍到今天,終於能夠以牙還牙。
「與裘利家族同一陣線實在稀奇,」舞者說,「不過這回她沒說錯。奧古斯都這門血脈善權謀,未有例外。」顯然舞者十分介意野馬之前行事不夠光明磊落,而她也早預料到這種場面,所以提過想留在自己房間,避免會議失焦。但若要革命成功,並在戰爭過後重組四分五裂的世界,我需要所有人的通力合作。
大家以為會由我出面為她辯護——這些人真的不夠了解她。
「你們的邏輯全都不通,」野馬自己開口,「我不是要羞辱各位,而是在陳述事實。假使有心加害,只要向最高統治者或我哥那裡打聲招呼,然後在船上放個追蹤裝置就成了。眾所周知,他們費盡心機卻遲遲找不到提諾斯,」其餘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而我明知得不到你們信賴,仍沒有那麼做。重點在於你們信任戴羅,而戴羅信任我。比起你們任何人,他對我更熟悉,也比你們任何人更有資格下判斷。像個小孩一樣鬧彆扭真是很要不得,現在可以專心討論正事了嗎?」
「……給我電鋸的話只要三分鐘……」塞弗羅繼續念叨。
「你不要再碎碎念了好不好?」舞者朝他吼。我第一次看他按捺不住。「你拔人家腳指甲,他當然會想盡辦法說你想聽的,這種做法沒有意義。」舞者、依薇、哈莫妮都曾受過胡狼嚴刑拷打。
塞弗羅雙臂抱胸。「老爹,你這樣比較太籠統了,不公平。」
「我們不用刑,」舞者說,「討論到此為止。」
「噢。是。好。」塞弗羅回嘴,「因為我們是好人嘛。好人怎麼可以刑訊逼供呢?正義必勝……只不過勝利之前要死多少好人?要看著多少朋友被別人砍成兩半呢?」
舞者望向我求援。「戴羅——」
賈王又撬開一顆牡蠣。「只要用對方法,並且縮小情報範圍到可供確認的程度,刑訊逼供就會有效率。所有工具都是一樣,沒有所謂萬無一失,就看你怎麼運用。我個人不認為目前有餘裕顧慮道德界線,我建議就讓巴卡家的少爺過去。拔指甲甚至挖眼珠,都無所謂。」
「我同意。」狄奧多拉一出聲,馬上驚動全場。
「就像馬提歐嗎?」我問賈王,「塞弗羅可是把他的臉給打爛了。」
賈王的小刀在牡蠣殼上滑了一下,戳到手掌。他皺起眉,含了一下見紅的傷口。「要是他沒瞞混過去,確實就會說出我在哪裡。就我的親身經驗,痛是最有效的談判籌碼。」
「我也同意,戴羅,」野馬說,「必須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說謊,不然我們的主要戰略就會被他擺布。這是典型的反情報。換作是你也會這麼做的。」是,遭胡狼酷刑虐待之前,我的確嘗試過。
進入正題後就一直沉默的維克翠陡然繞過會議桌,逕自走向投影。黑色的太空和明亮星點在她肌膚上躍動,金白色的頭髮落在憤慨的眼前。她竟褪下了灰色外衣,只留壓縮式胸罩。苗條健美的身材一覽無遺。維克翠平坦的腹部有五六條約八厘米長的斜向疤痕,持劍手臂上則多達十餘道,還有一些在臉部、頸部及鎖骨,都是銳蛇留下的傷。「有些疤讓我引以為傲,」她邊數邊說,「有些則不然。」維克翠轉身露出後腰,那裡的爛肉癒合後依舊千瘡百孔,是親妹妹以強酸侵蝕的結果。她又回過頭,抬起下巴,一臉狂傲。「我來到這裡,是因為我別無選擇,但我留下來則是出於自由意志。請你們不要讓我後悔。」
維克翠願意坦承不堪回首的往事,叫人十分訝異。我就不認為野馬能在眾目睽睽下放下戒心到這種程度。塞弗羅盯著這高挑的美女,目不轉睛。她穿好衣服後望向投影,動手將影像上的小行星放大。「能不能提高解析度?」
「這是普查局的無人機拍的,」我回答,「是將近七十年前的東西。我們沒辦法取得當今殖民地聯合會的軍事資料。」
「這已經派人進行了,」賈王說,「但他們對成果不樂觀。殖民地聯合會展開全面反擊,信息戰搞得網絡烏煙瘴氣。」
「這種時候如果你老爸在就方便了。」塞弗羅對野馬說。
「他倒是從未提過這種事。」
「我母親提過,」維克翠回憶道,「她在我和安東尼婭面前說,倘若星系外緣出亂子,凱旋將軍可以拿些『小玩意兒』去用。」
「聽起來跟卡西烏斯的說法挺吻合的。」
她看向大家。「那麼,我認為他說的是實話。」
「我也一樣,」我也面對其他人,「而且刑訊逼供無法解決問題,就算把他手指一根一根剁掉,如果他還是堅持自己沒撒謊呢?是不是要改切別的地方直到他改口?無論信不信他,最後都是一場豪賭。」我這番話換到幾人雖不情願但同意地點頭。我慶幸至少自己過了這關,心裡卻仍覺得憂懼不安。原來朋友的心中也藏著野蠻的一面。
「他有何提議?」舞者問,「想必還有後續。」
「他叫我和最高統治者視頻對話。」
「目的是?」
「連手對付胡狼。殖民地聯合會提供情報,我們在他引爆前下手。」我回答,「卡西烏斯是這麼說的。」
塞弗羅咯咯笑出聲。「抱歉,只是這想像起來實在他媽的可笑,」他舉起左手假裝打電話,「哈囉,死老太婆,記不記得我綁過你孫子啊?」接著換右手接聽,「大爺,還用說嗎,不就是發生在我奴役你們全族之後嗎?」演完這齣,塞弗羅搖搖頭,「和那老妖精有什麼好說的?總之帶著艦隊打到她家門口再聊吧。胡狼那邊可以讓我和號叫者處理,沒腦袋的人可不能按按鈕。」
「女武神部落可以支持號叫者。」賽菲開口。
「不成,暗殺行動絕對是在胡狼意料之中。」我瞥向野馬,她提醒過我千萬別衝動,「雙方交手多次,他不可能不提防。既然對手掌握了我們以前的策略,就不應該賭上人命和他玩。」
「瑞古勒先生,在他親近的圈子中有你的人嗎?」舞者問賈王。不知怎麼,他們兩人似乎相處融洽。
「本來有,不過在那兩名灰種將戴羅救出來後,阿德里烏斯下令要情報頭子清理門戶。我那些人有的死、有的被關,還有一些怕得辦不了事。」
「那奧古斯都小姐有何看法?」舞者問野馬,眾人的目光集中過去。
她慢條斯理地回答。「我認為各位能活到這個時候,是因為金種的狂妄自大,忘了當年是如何征服地球。每個金種都妄想成為統治者。一旦奧利安回歸,加上塞弗羅奪取的船隻,你們的力量是建立在艦隊和黑曜種武力上。不要協助最高統治者,她依舊是最棘手的敵人。要是幫了她,她就能反過來對付你們。應該要撒下更多混亂的種子。」
舞者點頭附和。「但我們能否肯定胡狼會在火星引爆核彈?」
「以前我哥最想得到的是父親認同,最後他沒有得到,就乾脆將父親殺了。現在他想要火星,假如得不到,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死寂在戰情室瀰漫開。
「我有個新計劃。」我說。
「媽的,有就好,」塞弗羅朝維克翠低聲說,「又要我躲在什麼玩意兒裡面嗎?」
「親愛的,你想躲就一定找個東西給你躲。」她回答。我點點頭。
塞弗羅揮手。「那收割者,你趕快說吧!」
「先假設我們可以解放火星上半數都市,」我站起來,在桌面調出影像,紅色浪潮在星球表面擴散,淹沒各大城,同時逼退金種勢力。「然後再假設與奧利安合流,儘管數量上仍是以一敵二,但太空作戰中成功擊潰敵方艦隊——更進一步,女武神部落登高一呼,或許能說服對方的黑曜種倒戈,加上爭取平民支持,導致火星的政府機器徹底停擺。接著我們有能力持續逼退殖民地聯合會派來的援軍,各地起義造反,和胡狼的爭鬥持續綿延好幾年。接下來呢?」
「政府機制並不局限於火星,」維克翠說,「它會繼續運作,不斷投送人力和物資攻打我們。」
「又或者——」
「他會用核彈。」舞者回答。
「我相信只要崛起革命不退燒,他遲早會以核彈攻擊黑曜種和我們的軍隊。」
「但這已經籌劃了好幾個月,」舞者抗議,「有了黑曜種勝算更大,難道現在要整個推翻重來?」
「沒錯,」我回答,「大家奮鬥的目標是解放這個星球。歷史上所有反抗軍的優勢在於需要保護的對象少,具有足夠機動性,不被敵人掌握。相反,我們害怕失去的太多,需要保護的人也太多。戰爭並非幾天幾周內能結束,延續十年也不算什麼,火星還會流更多血。你想想看,屆時我們會獲得什麼成果?只是個曾經是我們家鄉的空殼。仗一定得打下去,但我不要在這兒打。所以我的提案是——離開火星。」
賈王咳一聲。「離開火星?」
賽菲自角落陰影走出,打破沉默,發表意見。「你說過會保護我的子民。」
「我們的優勢在於控制地底隧道,」舞者也說,「還有人數夠多。同時這些人也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戴羅,」他望著野馬的眼神寫滿懷疑,「別忘記你的出身,別忘記自己為何走上這條路。」
「舞者,我並沒有忘記。」
「你確定嗎?這場戰爭是為了火星。」
「不只是。」
「還有低階色族,」他逐漸提高音量,「在這裡獲勝,勝利就能穿透殖民地聯合會。氦三靠火星生產,殖民地聯合會需要火星和火星的紅種,解放火星就等於解放其他星球。阿瑞斯當初就是這麼計劃的。」
「這場仗是為了全人類。」野馬糾正他。
「不對,」舞者仿佛是在保護自己的地盤,「金種,你給我聽好,要革命的是我們。我參與起義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將別人當成奴隸使喚……」
眼見同伴又起內訌,塞弗羅朝我使了個眼神,十分不耐煩。我輕輕點頭,他便拿著銳蛇重重甩下,劍身劈進桌子半分,微微顫動。「收割者還沒說完,你們這些人就急著耙糞,搞什麼東西?——還有,色種主義我真的聽膩了。」他左顧右盼,看到全場啞口無言後一派得意,自顧自點點頭,裝模作樣揮揮手。「好了,收割者你繼續。就要說到精彩的地方了吧?」
「謝了,塞弗羅。我們不能再中胡狼的計,」我說,「戰敗最常見的原因不外乎將戰場交到敵人手中,我們必須跳出胡狼和最高統治者的算計,設好自己手邊的資源,並逼著對方加入我們的棋局,回應我們的策略。為此我們必須放手一搏。如今革命火苗已經點燃,殖民地聯合會掌控的每個地區幾乎都有叛亂,留下來是故步自封。我認為不該困守火星。」
接著,我通過通信儀操縱會議桌,木星的全息投影浮現空中,周圍有六十三個小衛星,其中四顆最大的衛星:木衛三、木衛四、木衛一、木衛二,統稱「伊利昂[27]」。木衛星群是太陽系兩大太空軍團駐守處。其一是衛星統領艦隊,另一則是寶劍艦隊。塞弗羅看起來簡直要樂昏了。
儘管他沒意識到,但我此時端上的才是他期盼的轟轟烈烈一場大戰。
「貝婁那與奧古斯都兩大家族激烈內鬥,導致核心區與外緣區隔閡更甚以往。奧克塔維亞在這裡的主力是寶劍艦隊,距離最近的補給點好幾億千米遠。寶劍是太陽系第一大艦隊,奧克塔維亞派出我們熟悉的好友——洛克·歐·費畢——去降伏衛星統領。截至目前,所有與洛克為敵的艦隊都遭他擊垮,即便外緣區有野馬與忒勒瑪納斯、阿寇斯兩大家族協助,仍節節敗退。那些船艦上總計兩百萬人,其中有超過一萬黑曜種,二十萬灰種,還有三千當今世上最厲害的殺手——聖痕者。他們通過了金種社會引以為傲的院訓,擔任執政官、副將、騎士和小隊長。除了洛克,還有安東尼婭·歐·西弗勒斯-裘利在後方支持。最高統治者通過寶劍艦隊散播恐懼,將個人意志強加於各星球。寶劍艦隊一如它的新指揮官,從未吃過敗仗。」我在此停頓一會兒,給大家片刻沉澱,徹底理解這番話的意義。
「接下來的三十六天內,我們要毀掉寶劍艦隊,挖出殖民地聯合會這具戰爭機器的心臟。」我抽出卡在桌上的銳蛇丟回塞弗羅手中,「現在有什麼鬼問題就快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