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考試
2024-10-09 04:47:35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在和舞者做了兩個月的智力訓練之後,我的考試來臨了。我沒有背誦任何東西。實際上,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並沒有真正學什麼。他對我的訓練,是用來幫助我的頭腦適應各種變化的。比方說,如果重力突然反轉,大多數人的大腦會無法理解,或針對新的重力環境進行自我調整。我的大腦不僅可以繼續運轉分析,還可以計算。再舉一個例子,如果一條魚左側有3453個鱗片,右側有3453個鱗片,那麼魚的哪一側鱗片數目更多?答案是外側。他們把這個叫作外擴式思維法。在第一次和舞者會面的時候,是這種方法讓我知道應該吃掉那張有鐮刀的牌。我很擅長這個。
我發現舞者和他的朋友們可以為我編造一個虛假的身世,一個虛假的家庭,但諷刺的是,他們無法為我編造一次虛假的考試成績。於是,訓練開始三個月之後,我在一個明亮的房間參加了考試。我旁邊有個看上去很懦弱的金種女孩,不間斷地用觸控筆筆尖敲打著她的翡翠手鐲,吵鬧得很。我知道她有可能也是考試的組成部分之一。趁她不注意,我飛快地抓起她的筆,藏在了自己袖子下面。我是萊科斯的地獄掘進者。我當然能偷走一個蠢姑娘的筆並且不讓她發覺。她傻乎乎地四下尋找,好像以為有誰在給她變魔術,然後她哭了起來。他們沒有給她另一支筆,於是她就哭著跑了出去。之後,學監看了一眼他的信息終端,調出一段微型攝影機錄下的影像。他看了我一眼,露出微笑。這類行為似乎是值得讚賞的。
一個鋒芒畢露的金種女孩則並不認同這種做法。她在外面的大廳里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冷笑著朝我耳朵里說了一句「作弊的人」。馬提歐告誡我不要跟任何人說話,因為我還沒有做好社交的準備。於是我沒有用紅種人特有的方式還以顏色。她的話音在我耳朵里久久迴響著。作弊。割喉。不擇手段的傢伙。殘酷無情的人。她認為我是這樣的人。但有意思的是,大多數金種人都會把這當成稱讚。
一個音樂般悅耳的聲音叫住了我。
「我想她剛剛稱讚了你。別在意,她像桃子一樣,外表美麗,但內心卻腐壞。我嘗過滋味——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話。最初很美味,但很快就令人作嘔了。順便說一句,你那一招真是不錯。我差一點就想親手把那婊子的眼睛從她眼窩裡挖出來。那敲擊聲真是該死!」
那聲音屬於一個仿佛從古希臘詩篇中走出來的少年。傲慢和美像液體一樣從他身上灑落。無懈可擊的血統。我從沒見過如此酣暢耀眼的微笑,這麼平滑而富有光澤的皮膚。他是我所蔑視的一切的化身。
他拍打我的肩膀,以一種半正式的自我介紹的方式握了握我的手。我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勁也很大,但他試圖占據控制地位時,我用力捏住了他的手。他縮回手,眼裡閃過一絲憂慮。
「神啊,你手勁真夠大的!」他咯咯笑起來,接著很快自我介紹,說他叫卡西烏斯。我運氣不錯,他幾乎沒留時間讓我說話,因為在我說話的時候他皺起了眉。我的口音依然不夠完美。
「戴羅,」他重複道,「哦,這個名字沒什麼色種特徵。啊。」他看了看自己的數據板,檢索出我的個人資料。「你的出身完全不顯赫。一個來自偏遠行星的鄉巴佬。難怪安東尼婭對你的做法嗤之以鼻。聽著,要是你告訴我你的考試進展得怎麼樣,我就原諒你。」
「哦,你要原諒我?」
他的眉毛擰到了一起:「我正盡力表示友好。我們貝婁那家族的人可不是什麼改造者,但我們知道,出身低微的人也可以是優秀的。和我一起工作吧,朋友。」
他的做派讓我覺得有必要撩撥他一下。
「呃,恕我直言,我本以為考試會更難一些。蠟燭那道題我可能做錯了,但除此之外……」
卡西烏斯寬恕地露齒一笑。他活躍的視線在我臉上跳躍著,我思忖著他母親是不是每天早上都用金色的熨斗整理他的捲髮。
「有這麼一雙手,拿上劍的話,你一定會變得很可怕。」他引導性地說。
「我很一般。」我撒謊說。馬提歐從不讓我碰那玩意兒。
「你太謙虛了!你難道是跟白種一起長大的嗎?算了,體能考試之後我會到阿赫亞去。和我一起去嗎?據說雕刻師們在誘惑之宮的姑娘們身上搞了些了不起的新花樣。幽會之所的浮空樓層剛剛建好,我們可以穿著反重力靴隨便到什麼地方去。怎麼樣,朋友?你對這些沒興趣嗎?」他敲了敲他一邊的翅膀,眨了眨眼,「姑娘在那兒有的是。一個都沒爛掉。」
「很遺憾,我不能去。」
「哦。」他動了一下,仿佛剛想起我是個偏遠星域來的鄉巴佬,「別擔心,我的好朋友,開銷全算我的。」
我禮貌地表示拒絕,他卻自顧自地走了。離開之前,他敲了敲我的數據板。蓋在我左臂內側的全系視屏閃了一下。他的頭像和我們交談的信息被丟在了後面——他提到的俱樂部的信息,阿赫亞的百科信息,還有他的家族信息。卡西烏斯·歐·貝婁那,上面顯示著:執法官提比略·歐·貝婁那的兒子,聯合會第六艦隊統帥,也許是全火星唯一一個與首席執政官奧古斯都平起平坐的人。從表面看來,兩個家族勢同水火。他們似乎有種殺光對方家族成員的醜惡習慣。一群不折不扣的幼蛇。
我以為我會被這些人嚇住。我以為他們會像一群少年神祇。但除了卡西烏斯和安東尼婭,他們中的許多人都異常平庸。和我同室接受試煉的只有七十人。有些和卡西烏斯很像,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美貌,也不是每個人都高大專橫。真正的男人女人沒有幾個。儘管身體已經成熟,他們依然是孩子,自視甚高。不知艱辛為何物。嬰兒。大多數都是精靈,或者青銅種。
接下來他們測試了我的體能。我赤身裸體坐在一個白色房間的椅子裡,一個質量控制委員會的赤銅種檢測官用微型攝像機看著我。「希望你能看得清楚一點。」我說。
一個棕種職員走進來,在我鼻子上夾了一個夾子。他眼睛呆滯,沒有戰鬥的渴望,我並不因此而蔑視他。他的皮膚蒼白黯淡,動作笨拙。他不是低等紅種,不懂舞蹈。
我被告知憋氣,一直憋到我的肺受不住為止。十分鐘。之後,那個棕種人拿掉夾子,離開了。接下來我要吸氣,然後呼出來。我照做後,突然意識到,房間裡已經沒了氧氣。當我在椅子上快坐不住時,氧氣又有了。他們降低房間溫度,測量要多久我會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隨後他們又調高房間的溫度,看我的心臟什麼時候開始掙扎。他們加大房間的引力,直到我的心臟無法為大腦提供足夠的血液和氧氣。他們還測試多大的運動量能讓我嘔吐。我駕駛過90米長的掘進機,他們只能放棄。
他們測量了我肌肉里的氧氣含量,心跳,肌肉纖維的密度和長度,骨骼延展性。之後我跑了幾圈,在高引力下爬上一塊岩石。接受過哈莫妮的地獄訓練後,這一切都像在公園散步一樣輕鬆。
他們讓我拋球,讓我靠牆站好,用循環機把一些小球朝我身上射,讓我擋住它們。地獄掘進者的手比他們的機器快得多,於是他們找來一個負責技術的綠種人調整機器,直到那玩意兒開始發射真正的石塊。最後,一個球擊中了我的額頭。我昏了過去。他們把這個也算了進去。
接下來,在眼睛、耳朵、鼻子和口腔檢查之後,體能考試結束了。考試後,我有一種淡淡的和自己遠離了的感覺。仿佛他們測試的是我的身體和大腦,但並不是我本人。除了和卡西烏斯的交談之外,沒有任何溝通。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換衣間,疲乏而又迷惑。還有幾個人在換衣服,於是我拿了自己的衣服,順著塑料儲物櫃走到一個沒什麼人的地方。然後我聽到一陣奇異的哨聲。我知道這個曲調。它迴蕩在我夢裡,是那支奪走了伊歐生命的歌。我循聲尋找著,看到一個在角落的儲物櫃前換衣服的女孩。她背對著我,十分瘦削。她開始穿襯衣。我弄出一點響聲。她猝然轉身,我尷尬地站了一會兒,臉紅了。金種人不太會為裸露而大驚小怪,但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她很美——一張心形的臉,嘴唇飽滿,眼睛裡含著笑意。她騎馬跑掉的時候,那雙眼睛也是笑著的。她是騎馬那天管我叫精靈的女孩。
她一邊眉毛弓了起來。我不知該說什麼。恐慌之下,我轉過身,用最快的速度走出了更衣室。
一個金種人不該有這樣的舉動。但和馬提歐坐在回去的擺渡船上時,我想起了那個女孩的面容,她也臉紅了。
飛行很短,不夠長。我透過杜洛玻璃地板望著火星。儘管經歷了改造,航道沿線的植物依然很稀少。山谷和赤道附近布滿綠色緞帶般的植被,看上去像縱橫在她凹凸不平的臉上的綠色傷痕。
撞擊坑裡蓄滿水,變成了巨大的湖泊。北半球的伯勒里斯盆地是淡水湖,湖裡生活著成群結隊的奇異水生生物。大平原上塵暴肆虐,捲走表層土壤,把農田撕扯成一塊一塊。兩極是風暴和冰雪的世界,黑曜種在那裡生活、受訓。儘管溫度控制已經在整個火星普及了,但那裡的氣候據說依然十分酷寒。
火星上有一千座城市,每座城市都有一位執政官,所有執政官都歸首席執政官管轄。每個城市周圍都簇擁著一百個殖民礦區。執政官管理著這些殖民地,每個殖民地的日常事務,都由一個波吉努斯這樣的管理官員執掌。
在如此之多的城市、如此之多的礦區中,首席執政官和他的攝像人員會來到我的家鄉,我想這只能說是一個巧合。碰巧我又是一個地獄掘進者,他們想用我殺一儆百;而伊歐的死是臨時起意的做法。如果首席執政官沒有來,她就不會唱那首歌。生活的諷刺多麼可怕啊。
「學院是什麼樣的——如果我進得去的話。」我望著窗外,向馬提歐問道。
「很多課程,我想。我怎麼會知道呢?」
「沒有其他情報嗎?」
「沒有。」
「真沒有?」我問。
「呃,也許有一些,我想。」馬提歐承認,「畢業生分為三種:傑出的聖痕者,普通畢業生,還有蒙羞者。聖痕者在社會中平步青雲;普通畢業生也能,但前途有限,還要努力得到聖痕;蒙羞者會被送到偏遠而生活艱辛的殖民地,比如冥王星,去做初期環境改造工程的監督者。」
「怎麼樣才能成為聖痕者?」
「我想學院裡有一套等級體系,也許是靠競爭。我不知道。但作為一個物種,金種是靠征服而存在的。這會是你面臨的競爭的一部分。」
「太籠統,」我嘆氣,「有時你和沒腿的狗一樣沒用。」
「在金種社會裡,小子,遊戲規則是尋求有權勢者的支持。你的贊助人會把你在學院裡的行為當作面試的延伸。你需要一位導師,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他露齒一笑,「所以,你要是想為我們的計劃出力,有多大本事就使多大本事吧。想想看,要是能成為軍事執政官的學徒,十年內你自己就能當上軍事執政官,指揮一個艦隊!想想看你能用一個艦隊做到什麼樣的事,小子,想想看。」
馬提歐以前從沒提到過那些神奇的艦隊。他眼中的興奮極具傳染性,我也開始想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