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回京
2024-10-09 04:35:30
作者: 度陰山
由於那四百多顆人頭是在長定堡砍的,所以這次屠殺被稱為長定堡大捷。陶成嚳先把捷報送呈李成梁,李成梁琢磨了半天,敲著桌上的捷報對屬下們說:「這事啊,有點詭異。」屬下們沒有吱聲,李成梁繼續說,「這事啊,張閣老能看出門道。」
捷報書從李成梁轉到遼東巡撫張學顏,張學顏對這道捷報半信半疑,但他還是把捷報送到了北京。朱翊鈞看到這道捷報時,張居正已走了三天,可他還是一跳三丈高地喊道:「快去請張先生。」
有人告訴他,張先生已走了。
朱翊鈞馬上頹唐起來:「這可如何是好……」隨即又興奮地轉起圈來,「這樣大的喜事,張先生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知道。如果張先生在,他該如何處理?」
呂調陽小心翼翼地說:「該賞。」
朱翊鈞滿臉紅光:「當然該賞,可怎麼賞啊?你說,如果張先生在,他該如何賞?」
張四維站出來說:「皇上已成年,況且張閣老走時也囑託您要親自裁定國家大事,您說怎麼賞就怎麼賞。」
朱翊鈞興奮得直搓手:「啊呀,好,我試試。這樣,傳旨,長定堡之捷是祖宗洪福助佑,內閣擬旨,一應人員,都行封賞。內閣首輔和其他輔臣,輔佐有功,一併從厚封賞。」
呂調陽和張四維正退步出去,朱翊鈞突然叫住他們,讓兵部馬上派人,帶著捷報書星夜兼程去給張先生看,讓他趕緊擬出具體的賞賜來。
呂調陽和張四維互望了一眼,眼神相同:這個已經長大的孩子還是離不開張居正啊!
1578年四月上旬,長定堡大捷的奏疏送到湖北江陵張居正府上。張居正看了奏疏,沉吟不語。許久,他才發出一聲嘆息,自言自語道:「哪裡有這樣容易的大捷?李成梁兵強馬壯,用兵如神,取得劈山大捷時還損失了二百多人,可陶成嚳的士兵連受傷都沒有。這實在太神奇,不符合常理。」
但皇上已下旨進行封賞,他張居正也不想違抗聖旨。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想給朱翊鈞面子,給他親政的信心和尊嚴。他擬了奏疏,陶成嚳、李成梁,包括薊遼總督梁夢龍、兵部尚書方逢時和左、右侍郎都加俸晉級,內閣的呂調陽、張四維、馬自強、申時行也都封賞。
他在給朱翊鈞的奏疏中說:「這場勝利是祖宗洪福和皇上聖武所致,應該普天同慶。」不過,他在奏疏中留了一句話,「據說這批蒙古人是來投降的,不過還未經證實。」
發出奏疏後,他再給薊遼總督梁夢龍和兵部尚書方逢時去信,要他們認真查究這件事,等他回京後,務必要把真實、詳細的報告交給他。
當朱翊鈞在京城用從未用過的皇權時,張居正辭別老母,坐進他那台巨無霸的轎子中,向北京出發。離開江陵境時,他無意間望了一眼故鄉,1578年五月十一日的故鄉美得讓他窒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他也許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故鄉,從此,他的故鄉再也沒有見過他。在轎子中停滯的光陰中,他浮想聯翩。此次回京,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起來。這大概是預兆,一種很不好的預兆。
抵達新鄭時,他又去看高拱。高拱這次病得更厲害了,離鬼門關只一步之遙。高拱沒有和他爭吵,而是說起了知心話,張居正感動得要命。臨走前,高拱在病床上請張居正幫他辦一件事,他希望張居正能在皇上面前求情,給予他符合其身份的身後恤典。張居正答應了他。
高拱苦笑,活到最後,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死後的恤典居然還要仰仗政敵!張居正沒有這麼多想法,他始終把高拱當成好人,直到高拱的著作《病榻遺言》問世後,他才知道高拱「有仇必報」的決心和毅力,不會因為他幫忙而動搖。
自他從湖北出發的那天開始,朱翊鈞就一直催他,但南方已進入雨季,道路泥濘難走,所以直到1578年六月十五,張居正才被巨無霸大轎抬進了北京城。
第二天,本來是早朝之日,但朱翊鈞為了接見張居正,免了早朝。兩人一見,朱翊鈞就要從龍椅上下來,攙扶跪倒在地的張居正,但他屁股才抬起,又放回去了。張居正走的這段時間,他成長了不少。張居正明顯能感覺到皇上的變化,忽然之間,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他眼中的自信和高傲肆無忌憚。
他對張居正說:「這次您回家,可謂忠孝兩全了。」
張居正說:「這都是皇上您的恩賜。」
朱翊鈞又說:「張先生旅途勞頓,真是辛苦。」
張居正叩頭。
朱翊鈞又問:「沿途莊稼如何?」
張居正說:「一片大豐收。」
朱翊鈞點頭:「這都是先生的功勞。」
張居正回答:「都是皇上的功勞。」
朱翊鈞看了看張居正,突然說:「先生走的這段時間,有人搞小動作。」
「小動作?」
朱翊鈞點頭說:「戶部員外郎王用汲攻擊陳炌,說他受人指使搞趙應元。可他奏疏里又提我,說我應該大權獨攬。你瞧這事,張先生,你還是處理一下吧。」
張居正變了臉色,這件事恐怕沒朱翊鈞說的那麼簡單。
當天下午,他就去了內閣。內閣除了呂調陽請病假外都在,正準備給他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