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4-10-09 04:03:22
作者: 弗·福賽斯
沙漠在白天熱得像烤爐,晚上卻能寒冷刺骨,不過吉布地的位置有阿登暖流,所以氣候比較溫和。基地指揮官派了一名美國空軍上校到格魯曼舷梯旁接追蹤者。追蹤者穿了件淺色熱帶沙漠迷彩服,當他跟著空軍上校穿過停機坪,來到工作區為他準備的兩間屋子時,他驚訝於這兒的夜晚竟如此涼爽。
除了這是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的秘密行動,還有他必須全面配合技術行動支援局的軍官,以及該名軍官是傑米·傑克森中校之外,美國空軍總部事先告訴基地指揮官的情況非常少。這個名字是追蹤者自己選的,因為他有這個名字的所有配套證件。
他們經過了英國皇家空軍的C-130大力神運輸機。除了飛機尾翼上有一個標準的圓形標誌外,再沒有其他標誌了。追蹤者知道,它來自空軍特種聯隊第47中隊。借著飛行甲板上的微光,隊員們選擇留在了飛機上,喝著真正的英國茶,而不是美國人提供的那種。
他們從機翼下經過忙碌的地勤人員,走進指揮中心。「全面配合」指令的一部分也包括迎接這六位外形邋遢的英國「自由落體」速降傘兵。他們這會兒正聚在一起,看著牆上一排照片。
一名相貌溫和的美軍軍士長轉過身,向他們敬禮。從他的臂章上看,他是通信方面的專業軍士。追蹤者向他還禮。
追蹤者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這六名英國人都穿著沙漠迷彩服,但誰都沒有軍銜,或是部隊的徽章。他們的臉和手都被曬得黝黑,下巴上都是胡茬兒。除了其中一個人腦袋光得像個桌球之外,全都頭髮亂糟糟的。
追蹤者知道,他們其中一定有個人是初級軍官,負責指揮這支部隊。他想,最好把手上這件事直截了當和盤托出。
「先生們,我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傑米·傑克森中校。你們的政府,通過你們的首相,慷慨地允許我,今晚借用你們和你們的服務。你們誰負責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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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如果提到首相能引起任何的謙卑,那他就選錯了部隊。六個人中的一個邁步向前。他說話的時候,追蹤者認出了他的聲音。那種聲音源自多年前的一所私立學校。聰明的英國人總是反著說,稱它為公學。
「中校,我叫大衛,負責指揮。在我們的部隊,不使用姓氏、軍銜,也不敬禮。當然,除非拜見女王。」
和那個白頭髮的女王相比,追蹤者明白自己永遠無法企及。所以他說道:
「好的。只要今晚你們能按照要求完成任務。叫我傑米。大衛,你給我介紹一下吧?」
另外五個人中,有兩名中士,兩名下士,一名士兵。儘管他們從來都不使用軍銜,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專長。皮特中士是醫護兵,具備的醫療技能不僅限於急救。另外一名中士叫巴里,他是各種武器的專家,大塊頭,渾身肌肉結實,看起來就像是一頭犀牛和一輛主戰坦克的完美結合。下士戴,綽號「威爾斯男巫」,負責通信,還背著各種增強開拓者能力的神奇玩意兒。一旦著陸,他負責與吉布地和坦帕保持聯繫,並確保衛星視頻連接,使他們能夠看見頭頂上那架無人機能看見的情況。那個光頭叫捲毛克里,他幾乎是個天才的車輛技師。
年紀最小、軍銜最低的那個年輕人起初在後勤部隊服役,後來接受了各種爆破和拆彈培訓。
追蹤者轉向美軍軍士長,指了指牆上的顯示器,說道:「我要用這個通話。」
這是一面巨大的顯示屏,正在顯示坦帕郊外邁克迪爾空軍基地無人機操控員所監視的畫面。軍士長遞給追蹤者一副耳麥。
「我是傑克森中校,我在吉布地基地,」他說道,「是坦帕嗎?」
飛來這裡的時候,他一直通過奧德軍士長與坦帕保持聯繫。不過飛機向西越過了八個時區,所以輪值人員也換了。現在是一名女性,濃重的南方口音,甜得就像蔗糖上又灑了蜜。
「這裡是坦帕,長官。操控員,專業軍士簡·奧爾布賴特。」
「我們都掌握了什麼,簡?」
「就在日落之前,目標車輛抵達一個獨立的小村莊,周圍什麼也沒有。我們清點了車裡下來的人。車後部下來的有五人,包括那名頭戴紅色棒球帽的,另外三名從前面的駕駛室下的車。
「這隊人的頭領受到了村長的禮遇。然後光線慢慢暗了,人物外形變成了紅外模式下的一些熱源點。
「藉助最後一絲餘輝,我們發現另外兩輛敞篷皮卡從背面抵達。他們一共八個人,其中一個被另外兩人半架著。囚犯似乎是金色頭髮。天很快黑了,從南邊來的人中的一個加入了從北面來的那一隊。金色頭髮的囚犯和從北面來的那隊人在一起。
「通過紅外熱源信號判斷,院子中間停了三輛車,他們住在兩側的兩座房子內。引擎熱量逐漸消退,現在已經看不見了。兩邊屋裡的人都沒有再出現。唯一還可見的熱源信號來自院子另一邊的羊圈。還有些小的、四處遊動的熱源,我們認為那些是狗。」
追蹤者謝過了她,走到顯示器那兒。一架新換上的全球鷹正在實時監視這個村莊,這架RQ-4型的續航時間有二十五小時,足夠長了,它配備有合成孔徑雷達,紅外光電攝像頭,能看見下面任何活動的的東西。
追蹤者花了幾分鐘,看著那些野狗呈現出的紅色小點,在黑色的房子方框之間遊走。
「你們有什麼東西對付這些狗嗎,大衛?」
「射殺。」
「那太響了。」
「我們不會打不中的。」
「有一隻叫,就會影響其他狗,然後就都會狂吠起來。」
他轉過身,衝著軍士長。
「叫個人去醫療中心好嗎?去要點可食用的強力速效麻醉劑。然後再去軍需處弄幾塊生牛排。」
軍士長去打電話。開拓者們互相看了一眼。追蹤者走向那排照片,最後一張是在自然光下拍攝的。
村子的顏色和當地的砂石一樣,蒙著厚厚一層沙,確實很難發現。周圍有些灌木林,這一片的中間便是它的生命之源——一口井。
黑色的陰影在落日的餘輝中,自西向東拉得很長。三輛敞篷車在靠近水井的地方並排停著,依然清晰可見。車周圍有幾個人,不過不是十六個。其中一些人一定直接進屋了。從不同角度拍攝的照片,一共有八張,但畫面的內容都是一樣的。它們最大的價值在於,可以知道進攻應選取的角度——南面。
馬爾卡來的那些人住的房子在南側。有一條小路從房子伸向沙漠。追蹤者走到照片旁邊,牆上釘了一張大比例尺的地圖。有人已經幫著在沙漠的降落地點上標註了一個小紅十字。追蹤者讓開拓者們圍攏在他周圍,花了三十分鐘講述他的構想。他沒到之前,這些開拓者已經自己弄明白了其中的大部分。
不過他知道,這些具體情況原本需要研究好幾天的,但他們現在必須在三個小時之內掌握。他看了看表,現在是晚上九點。出發時間最遲不能超過夜裡十二點。
「我建議我們降落在目標以南五公里[60]。剩下距離強行軍[61]抵達。」
他對英軍俚語很熟悉,知道「click」代表「千米」,「tab」代表「強行軍」。開拓者揚了下眉毛。
「你說的是『我們』,傑米。」
「沒錯。我不只是飛來這裡給你們作情況介紹。你負責指揮,但我和你們一起去。」
「我們通常不和閒散人員一起跳傘,當然,要是這個閒散人員必須在隊列里,那就只能把他綁在巴里身上。」
追蹤者看了一眼面前俯視著自己的這個大塊頭。他不喜歡在刺骨寒冷的夜色里被綁在這個龐然大物身上,一路顛上五英里。
「大衛,我不是閒散人員。我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偵察兵。我親歷過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鬥,做過水肺深潛和高空速降跳傘。指揮時,你可以把我配置在任何你希望的地方,但我會與我的降落傘一起加入,我說明白了嗎?」
「明白。」
「你想在什麼高度出艙?」
「兩萬五千英尺。」
這是合理的。四台轟鳴的艾利遜發動機在這個高度幾乎無法被聽見,對任何警覺的「聽眾」來說,都像是一架經過的民用航班。一半高度的話,聽起來就如同拉警報了。追蹤者只跳過一萬五千英尺,這次可不一樣。一萬五千英尺不需要絕熱保溫服或是氧氣瓶;兩萬五千英尺,必須裝備那些。
「好的,那就沒問題了。」他說道。
大衛讓最年輕的提姆去外面大力神運輸機那兒,回來時拿一套備用的裝備。他們通常都會多帶些裝備,因為他們要在阿曼待十四天,然後才回國。大力神機艙里塞滿了各種落地後可能有用的東西。幾分鐘後,提姆回來了,另外還有三個人,都穿著作戰訓練服。其中一人扛著一件開拓者們一直用的法國產BT-80降落傘。像所有的英國特種部隊一樣,他們有權在世界範圍內選擇自己的裝備。
這一次,除了法國產的降落傘,他們還選了美國的M4突擊步槍,比利時白朗寧十三發手槍,以及英國特種空勤團的標配戰術匕首——卡巴軍刀。
負責通信的戴會配備美制PRC-152型手持式無線保密收發報機,還有英國風暴公司生產的光電感應視頻信號傳送器。
距離出發還有兩個小時。作戰室里的七個人一件件穿戴起來,就像中世紀穿著鎧甲的騎士,沒人幫忙的話,幾乎都無法挪動,這些裝備最終都會被遺棄。
他們給追蹤者找了一雙跳傘靴。很幸運,他的身材很標準,其他的穿戴尺寸都很合適,沒有問題。然後是卑爾根公司的背包,裡面裝著夜視護目鏡、水、彈藥、手槍和其他的東西。
在新來的那三個跳傘調度員的幫助下,他們把背包背在了身上,尤其照顧了追蹤者。就像過去攙扶財主一樣,他們會護送開拓者們去飛機斜坡板那兒,給他們系好繩索以免滑倒,然後看著他們起飛升空。
所有人都一言不發,一個個套上降落傘,卑爾根一個在背上,另一個在前胸,束帶收得非常緊,一直勒到肉里。然後是自動步槍——槍口朝下——手套、氧氣瓶和頭盔。追蹤者驚訝地發現,開拓者的頭盔和他的摩托車頭盔很像,開拓者這款只是多了個黑色橡膠氧氣面罩在下面,護目鏡也更像是他水肺潛水的眼罩。最後,他們又把裝備脫了下來。
現在是十點三十分。從吉布地到他們要去攻擊的索馬利亞沙漠中的空降地點要飛五百英里,所以出發時間不能晚於子夜十二點。追蹤者計算了一下,飛行時間要兩小時,還要再加上強行軍的兩個小時,預計凌晨四點出擊,那正好是他們的敵人睡得最熟、反應最慢的時候。他給他的六名同伴作最後的任務介紹。
「這個人是目標。」他說道,遞上一張明信片大小的人物頭像。所有人都仔細看著那張臉,記到腦子裡。他們知道,六個小時之內,在索馬利亞人臭烘烘的窩棚里,這張臉可能就會出現在他們夜視鏡的微光下。明信片裡向外看著的那張面孔是托尼·蘇亞雷茲,他仿佛正在享受著十一個時區之外的加利福尼亞陽光。不過他們即將迎來的陽光和照片上的一樣明媚。
「他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基地』組織目標,有經驗的殺手,十分痛恨我們兩國。」
追蹤者走向牆上的那些照片。
「他乘坐一輛敞篷的皮卡車,從南面的馬爾卡來。那裡是伊斯蘭青年軍的地盤。就是這輛。同行的還有他的七個手下,包括一名嚮導。這件事結束後,嚮導會重新回到自己的組織。這樣一來,目標一夥一共就有七個人。不過其中一個不會開火。在這群匪徒中,有一名第三國的特工,他為我們工作。他的相貌像這樣。」
他遞上另外一張大一點的照片。奧珀爾在馬爾卡那座建築物院子裡朝天上看的時候,臉就對著全球鷹的鏡頭。這是他臉部的放大照片。
「希望他運氣好,聽到槍聲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很有可能會戴上他的紅色棒球帽——就是你們在這裡看見的。他不會和我們交火。任何情況下,不允許向他射擊。一共還剩下六個人,他們全部會還擊。」
開拓者們盯著那張黑色的衣索比亞面孔,記憶著。
「那另外一伙人呢,頭兒?」車輛專家捲毛克里問道,他新颳了臉。
「好的。無人機正在監視我們的目標和他的那伙人。他們住在這間屋裡,村子場院的南側。院子對面是他們來會面的那伙人。他們是從北方來的海盜,全都是薩塞德族人。他們還帶來一名人質,從外形來看是一名年輕的瑞典商船實習生——就是這個。」
追蹤者拿出他的最後一張照片。這是他從軍情六處的阿德里安·赫伯特那兒拿來的,赫伯特是從布爾斯特羅德夫人那兒得來的。實習生的父親哈里·安德森給他交了一份商船身份證的申請表,布爾斯特羅德夫人就是從那上面翻拍得來的。照片上是一個英俊的金髮男孩,穿著公司的制服,無辜的眼神盯著鏡頭。
「他在那兒幹什麼?」大衛問道。
「他是把目標引出巢穴的誘餌。目標隨身帶了一百萬美元,想要買下這個男孩。他們可能已經完成了交易,這樣一來,那個男孩就會在目標的屋裡,而那一百萬美元就去了院子對面。雙方也可能約定在早上出發前進行交易。不管怎樣,所有人留神一個金髮男孩,不要朝他射擊。」
「目標為什麼想要這個瑞典實習生?」這次是那個大塊頭巴里。追蹤者小心翼翼地組織語句回答。沒有必要說謊,但要遵守原則——「有必要才知道」。
「幾周前,北方的薩塞德人在海上劫持了他。目標告訴他們,想要在攝像頭前砍下他的頭,作為對我們這些西方國家的威脅。」
屋子裡一下非常安靜。
「這些海盜,他們也會和我們交火嗎?」隊長大衛又問道。
「一定會。不過我想,等他們被槍聲弄醒,一定會因為他們喝了一肚子阿拉伯茶的勁兒而睡眼矇矓的。我知道那東西要麼讓他們昏昏欲睡,要麼讓他們極端暴力。」
「如果我們對著他們的窗戶進行長點射,他們一定不會認為是西方國家的傘兵到了,而是正被自己的生意夥伴攻擊,好拿回錢,或者把男孩帶走不給錢。我希望他們從院子那邊向這邊開火。」
「他們有多少人,頭兒?我是說海盜。」
「我們數過,日落之前他們來了兩輛敞篷車,從裡面下來八個人。」
「那就是說,敵人一共有十四個。」
「是的,我希望他們從床上爬起來之前就死了一半。不要活口。」
六個英國人圍在照片、圖片和地圖周圍開會,互相低聲交談著。追蹤者聽到幾句像是「錐形爆破」和「碎片手雷」的話。他知道,第一個說的是一種爆破厚重門鎖的裝置;第二個是指一種高爆碎片手雷。他們對照片中餘暉里的村莊指指點點,照片已經被放大了。十分鐘後,會議結束了。年輕的隊長走過來,臉上帶著微笑。
「走吧,」他說,「我們去穿裝備。」
追蹤者知道,他們同意進行的這次行動,是經美國總統請求,然後獲得了他們自己首相的批准的。
「很好。」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話。他們離開作戰室,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氣依然很涼爽。他們在研究任務的時候,三名跳傘調度員很忙碌。機庫的門開著,裡面的燈光射出來,照著排成一條直線的七堆裝備。這個順序,就是他們走進大力神機艙的順序,也是他們在兩萬五千英尺高空,自己跳入夜空的順序——只是和走進機艙的順序相反。
在跳傘調度員的幫助下,他們開始「爬」進各自的裝備。稍微年長些的調度員對追蹤者格外關照。他是一名有經驗的中士,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約拿」。
追蹤者是穿著美國海軍陸戰隊的熱帶迷彩服來到這兒的,那是他在格魯曼商務機上換上的,現在,他在指導下,換上了那套備用的沙漠迷彩跳傘服。其他六人都已經穿好了。然後是各種負重,分量越來越沉。
約拿舉起三十公斤重的降落傘,放到追蹤者的背上,用搭扣把各組粗帆布帶扣好,調整到正確的位置,然後收緊束帶,直到追蹤者感覺勒得不行才住手。兩邊的腹股溝位置各套了一組束帶。
「別讓睪丸碰到這裡,長官。」約拿低聲說道,「降落傘猛然打開的時候,傘兵的『那傢伙』如果在束帶里的話,以後會覺得性生活實在太無趣了。」
「我一定照辦。」追蹤者說道,感覺了一下下面,以便確定腹股溝束帶下面沒有勒住別的東西。
下一件是卑爾根背包,這是掛在胸前的。它有四十公斤重,一下就把他墜得向前傾。背包的束帶也要被緊緊地綁在胸部。追蹤者在美國海軍陸戰隊傘兵學校學習過,他知道所有這些都十分重要。
卑爾根背包在傘兵的胸前,所以他們必須先面朝下跳出。最終開傘時,降落傘從傘兵的背部升起,在他的上方打開。傘兵背朝下跳出的話,會直接鑽進打開的降落傘,然後就像被裹屍布包著,墜地身亡。
卑爾根背包的重量主要是食物、水和彈藥——後者是包括自動步槍的多餘彈夾和手雷。背包里還有傘兵的個人用手槍和夜視鏡。夜視鏡在跳傘時絕對不能戴上,否則會被氣流扯掉。
約拿給他裝上氧氣罐,通過軟管能夠給他戴著的面罩提供氧氣。
最後是頭盔和緊貼臉部的護目鏡,這能保護他的眼睛不被時速一百五十英里的氣流(他跳傘時就能感受到了)吹爆。然後,他們取下卑爾根背包,跳傘的時候再背上。
這七個人這會兒仿佛是從特效部門走出來的外星人。他們沒法走路,只能蹣跚前進,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大衛上尉點了下頭,隊員們走過水泥地面,朝著等候的大力神運輸機後艙走去。艙門已經開了,斜坡板也放了下來。
上尉發布跳傘順序的命令。第一個是大塊頭巴里,因為他在這些人中最有經驗。然後是追蹤者,他後面是隊長。剩下的四個人里,最後一個是另外一名中士克里,他也是個老兵,所以他不需要別人從背後照看他。
七名傘兵在三名調度員的幫助下,一個接一個地走上斜坡板,進入C-130的機艙。還有二十分鐘到零點。
機艙的一側有一排紅色的帆布座位,他們坐在上面。調度員繼續做著各種檢查。約拿對隊長和追蹤者非常關注。
追蹤者注意到,機艙里現在非常暗。只有機庫門上方弧頂的反光照進來。他知道,斜坡板抬起的時候,他們就完全坐在黑暗裡了。他還注意到有些被固定住的板條箱。那是這隻部隊的其他裝備,要帶回英國的。在貨物區和駕駛艙之間靠近牆的位置,有兩個模糊的人影,這是兩名降落傘打包員。部隊去哪兒,他們就去哪兒,為隊員們拆傘、裝傘。追蹤者希望,給他背上降落傘打包的人真的了解自己的工作。傘兵里有一句古諺:永遠不要和你的打包員爭執。
約拿俯下身,打開追蹤者傘包的上部,檢查兩根紅色的棉線是否正常。都是密封的。皇家空軍的中士把追蹤者的氧氣面罩連在飛機的供氣孔上,然後點點頭。追蹤者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氧氣面罩,覺得很貼合,氣密性很好,他吸了一口氣。
撲鼻而入的是一股近乎純氧的空氣。他們就一路呼吸這樣的氣體,直到跳傘的高度,以便將血液里的氮氣都衝出來。這樣可以防止他們快速減壓時產生減壓症。約拿合上追蹤者的氧氣閥,然後走向隊長,為他做了同樣的檢查。
外面傳來劇烈的轟鳴聲,四台艾利遜發動機點燃了起動電機,慢慢進入正常運轉程序。約拿走向前,把追蹤者膝蓋上的安全帶扣死。最後又為他把氧氣面罩連上C-130的機載供氣系統。
後面的斜坡板抬了起來,隔斷了吉布地基地的最後一縷光線。「咔嗒」一聲,空氣閥關閉了。噪音越來越大,發動機咆哮起來。機艙里一片黑暗。約拿取出螢光棒,讓自己和另外兩名調度員坐到了位置上。他把背靠在了艙壁上。這時,大力神開始滑行了。
所有人都坐著,向後靠進各自降落傘的傘包里,四十公斤重的卑爾根背包放在腿上,他們就好像在噪音夢魘的重壓下沉睡。機組人員開始檢測飛機的襟翼,耳邊傳來液壓檢測系統的哀怨聲,以及燃油噴射器的尖銳聲響。
他們看不見,只能感覺——四引擎的主力機型調整了方向,開上主跑道。飛機停頓了片刻,機身有些向下沉,然後頭部猛然躍起。雖然體型巨大,但大力神運輸機加速非常快。滑行了五百碼之後,它已經機頭向上,離開了停機坪,然後開始以很陡的坡度爬升。
就算沒有任何無用裝置,最簡單的飛機也無法和C-130相比。它沒有隔音系統,沒有暖氣,沒有加壓系統,顯然也沒有餐車服務。追蹤者知道,它會一直這麼吵。不過等空氣稀薄的時候,它會變得非常冷。不過後面的密封艙不會。他臉上雖然戴了氧氣面罩,但還是能聞到這裡現在充滿航空汽油的臭味。
隊長在他旁邊,解開了頭盔的束帶,把頭盔拿了下來,然後拉出一副耳機戴上。卡槽里還有一副,他把它遞給追蹤者。
靠在前艙壁上的約拿已經戴上耳機了。他需要聽著駕駛艙的動靜,好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準備P時間——「P」是指降落傘,意思是跳傘時間。追蹤者和上尉能實時聽見駕駛艙里傳來的聲音——那是第四十七中隊的英軍中隊長,他和他的「大鳥」在地球上最危險、最艱難的地方起飛降落過。
「通過一萬英尺高度,」他說道,「P時間,一百分鐘倒數。」距離跳傘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四十分鐘。晚些時候,他又說道:「高度,兩萬五千英尺。」時間又過去了八十分鐘。
耳機阻擋了引擎的轟鳴,但溫度已經降至幾乎零度。約拿解開自己的束帶,抓著沿艙壁的一根扶手杆走了過來。現在沒辦法交談,一切都只能用手語。
他在七個人面前逐一做著手勢。右手舉高,食指和拇指做成「O」狀,就像水肺潛水員。一切正常?開拓者們用同樣的手勢回答他。然後他舉起手,握拳,用嘴吹了一下,握拳的五指張開,然後豎起五根手指,意思是:降落地點風速預計為五節。最後,他把拳頭舉高,五根手指張開了四次。意思是:距離跳傘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他演完《奧德賽》[62]之前,大衛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一個扁平的盒子塞到他的手裡。約拿點點頭,咧開嘴笑了。他拿著那個盒子,消失在駕駛艙的區域。他回來之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著。機艙里黑黢黢的,但還能看見他依舊咧著嘴。
十分鐘之後,他又起來了。這一次他在七個人面前伸出十個手指。七個人點點頭,抱著卑爾根背包,全都站了起來。然後他們轉過身,先把四十公斤重的背包支在座位上,然後提到胸前,用束帶綁緊。
約拿走上前來給追蹤者搭把手。他幫追蹤者收緊束帶,直到美國人覺得自己的胸部要碎了。可是,俯衝時的速度會有每小時一百五十英里,不能有任何東西移位,哪怕只有一英寸。然後,他幫追蹤者把機載供氧換成了追蹤者自己的氧氣罐供氧。
這時,追蹤者聽見一個新的聲音,很吵——引擎的轟鳴聲中傳來機載送話系統播放的音樂,聲音非常響。追蹤者現在知道剛才大衛交給約拿拿去駕駛艙的是什麼了,那是張CD。C-130寬大的機艙淹沒在華格納鏗鏘有力的歌劇《女武神》里。
七個人沿機身的右側站著,聽著打開密閉閥時發出的沉悶的金屬聲,這意味著斜坡板放下來了。約拿和他的兩名調度員助手把各自的繩索掛好,以免滑出機外。
斜坡板緩緩下沉,機艙後部出現了一個車庫門那麼大的張口,衝著外面的天空。一股刺骨的狂風呼嘯而入,中間夾雜著航空汽油和汽油燃燒的臭味。
追蹤者站在隊列的第二位,就在大塊頭巴里身後。他越過領頭傘兵的肩膀朝外面望去。那裡除了令人暈眩的黑暗,刺骨的寒冷和噪音的轟鳴,什麼也沒有。機艙里迴蕩著銅管樂器演奏的響亮的《女武神》樂曲聲,他們即將踏上去往瓦爾哈拉殿堂[63]的瘋狂之旅。
現在是最後一次檢查。追蹤者看見約拿張著嘴,但他聽不見一個字。順著隊列,排在最後的捲毛克里為他前面的傘兵提姆檢查,確保他的同伴的降落傘和氧氣沒有問題。然後他喊道:「七號完畢。」
約拿肯定是聽見了,因為他朝提姆點點頭。提姆同樣為自己前面的醫護兵皮特檢查。相互之間的檢查沿著隊列次第進行。追蹤者感覺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也同樣為自己前面的巴里做了檢查。
約拿這會兒站在大塊頭的前面,臉衝著他。追蹤者給巴里做最後的檢查時,他點了點頭,朝旁邊邁出一步。沒什麼事要做了。所有這一切之後,七名傘兵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扔進索馬利亞沙漠上方五英里的夜空。
巴里朝前邁了一步,放低姿態一躍而下,消失了。隊列之所以彼此挨得那麼緊,是因為在空中,過寬的間隙可能會十分危險。黑夜之中,三秒鐘的間隔就可能讓兩名傘兵相距過遠,彼此再也看不見對方。遵照之前的講解,巴里的腳後跟消失不到一秒鐘,追蹤者就跟著跳了出去。
他的感官立刻就回來了。半秒鐘不到,噪音就沒了,C-130的四台艾利遜發動機和華格納,全消失了。替代它們的,是夜空的寧靜,只有他墜落的身體加速超過時速一百英里時的風聲劃破這一片沉寂。
他覺得正在飛離的大力神運輸機螺旋槳造成的滑流要把自己翻過來,先是腳被抬到了腦袋上方,然後又在「推」他的背。他努力抗衡著。方圓兩千英里的沙漠都沒有受到任何污染,所以儘管沒有月亮,但沙漠裡的星星顯得又大又亮,一直放射出寒光,把天空也稍微照亮了點。
追蹤者向下看去,下面很遠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影子。他知道在自己肩膀後面,最近的是傘兵隊長大衛,依次向上是其他四個人。
大衛出現在了他的旁邊,離他只有幾臂遠。他採用羽箭一樣的姿態以提升速度,朝巴里追去。追蹤者也採取同樣的姿勢。慢慢的,眼前的那個大黑影離得更近了。巴里的姿勢像個海星。他戴著手套,雙手握拳,手臂和腿半張開,以減緩墜落的速度至每小時一百二十英里。上尉和追蹤者與巴里高度一致時,也像巴里一樣換成了海星一樣的姿勢。
另外四個人也一個一個加入了進來,大致形成了一個梯形編隊。他看到上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高度表。高度表根據沙漠上空四周的氣壓進行數據變換。
高度表顯示,編隊剛剛降到了一萬五千英尺。不過追蹤者是看不到的。他們將在五千英尺高度開傘。作為領先跳下的傘兵,巴里的任務是第一個開傘,同時還要用他的經驗和微弱的星光,找出一片儘可能平坦且沒有石頭的降落區域。
即使是從兩萬五千英尺的高空用自由落體的方式墜落,時間最多也只有九十秒鐘。巴里現在只比其他六個人的高度稍低一點點。他掃視著朝他迎面而來的地面。其他人慢慢地組成鋸齒狀交錯陣型,互相之間保持目視的距離。
追蹤者把手伸進自己降落傘包的口袋裡,以便確定他能夠著降落傘的開傘裝置。開拓者們不用D型拉環開傘。他們用無液氣壓計的壓力激發開傘。不過機械裝置會出故障——也確實出過。以每小時一百二十英里的速度墜落,沒有時間去發現那些小玩意兒壞了。大衛和其他人都更願意手動開傘。
追蹤者伸手去摸的就是這個東西。那是塊降落傘形狀的布,連在一根繩索上,放在傘包頂部的口袋裡,很容易夠到。把它扔進滑流里,它就會把整個BT80從傘包里拖出來,展開。
在他下方,追蹤者看見巴里到達了五千英尺的高度,降落傘打開了——夜色的包裹中,隱約閃爍著一點灰色。他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大衛把自己的開傘浮標扔進空中,然後消失在了自己的上方。
追蹤者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幾乎同時,他就感覺到巨大的降落傘猛地把他向後拉去——或者只是看起來是那樣。事實上,降落傘只是減慢了他的墜落速度。這種感覺就像開車高速撞上牆,安全氣囊瞬間彈出。不過這隻持續了三秒鐘,然後他就開始漂浮了。
BT80和傘兵部隊在軍事演習中跳傘使用的半球型的降落傘完全不同。它的形狀像一塊墊子,是用一塊巨大的方形絲綢製作的滑翔翼。在一定高度打開後,能讓傘兵滑翔至敵後數英里,雷達和肉眼都無法發現。
開拓者們喜歡它就是因為這個。另外還有個原因,它打開時沒有聲音,而其他的降落傘則會有類似甩鞭的聲音。這會驚動傘兵下方的警衛。
在八百英尺的高度,傘兵上尉解開了自己的卑爾根背包。背包掉了下去,通過上面繫著的繩索,掛在上尉下方十二英尺的地方。追蹤者跟著照做。在他們頭上更高些的地方,另外四個人相繼都照此行動。
星光下,美國海軍陸戰隊中校看著撲面而來的地面,十分清楚。「撲通」一聲,卑爾根背包砸到了沙地上,他立刻開始最後的制動動作——他把手向上伸出,抓住控制翼傘的兩個手柄,使勁向下拉。降落傘向外展開,速度慢了下來,使得他可以在接觸到地面後迅速跑動。之後降落傘不再保持形態,折了起來,軟塌塌地落在了地上,綢布和尼龍繩纏成了一堆。他鬆開胸部和腿部的束帶,降落傘包的剩餘部分也掉在了沙地上。它已經完成了使命。六名開拓者在他周圍做著同樣的動作。
追蹤者看了看表,凌晨兩點零四分,如期按計劃完成。不過部隊編隊進行強行軍需要花不少時間。
七套降落傘必須收集起來,還有那些已經用不上的頭盔、氧氣面罩和氧氣罐。他們把這些堆在一起,三名開拓者把它們用石頭遮蓋起來。
他們從卑爾根背包里取出手槍和夜視鏡。因為星光足夠亮,所以行軍時並不需要這些。不過在對村子發起進攻時,這些裝備能將漆黑的夜晚變成淡綠色的白晝,給他們提供無法匹敵的優勢。
威爾斯技術奇才戴正在仔細檢查自己的裝備。因為有了先進的科技,他們的任務才比有無人機之前簡單了。
在他們腦袋頂上的某個位置,有一架RQ-4型全球鷹無人機。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通過坦帕的邁克迪爾空軍基地控制著它。全球鷹盯著追蹤者他們,也盯著那座小村莊,它能同時看到這兩個目標。通過體溫,它能偵測到任何有生命的物體,並把它用一個圓形的白色光點顯示在畫面里。
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把坦帕觀測到的一切拍成了圖像,拼接起來,通過音頻和視頻傳送到了吉布地的通信室。戴正在設置,測試他和吉布地之間的無線電直聯。這樣吉布地就能告訴他:他們的確切位置,那個村子在哪裡,降落地點和村莊之間的行進路線,以及目標所在區域是否有什麼活動。
他低聲和吉布地說了一會兒,然後向其他人做了報告。兩名操控員都能看到他們——沙漠裡有七個白色的圓點。村子沒有任何動靜,看來都睡得正香。房子外面沒有人,屋子裡他們偵測不到。不過村民們的財產——一群羊、四匹驢子和兩隻駱駝——都在圈裡,或是用繩子拴在外面空地上,他們看得很清楚。
有一些比較小的圓點四處遊動,那些是野狗。距離村莊有四點八公里,最佳行進路線是朝指北針的北偏東二十度角方向。
傘兵隊長自己有席爾瓦指北針和SOPHIE熱成像系統。儘管有坦帕的保證,他還是打開了它,用熱成像儀的光束在他們周圍掃描了一圈。所有人都僵在了那裡——成像儀上出現了一個小圓點,就在巴里選擇作為著陸點的這個沙漠盆地邊沿的沙脊上。
相對人類而言,這個點太小了,但如果是一個窺視的腦袋,就足夠大了。不過那個東西低低地吼了一聲,消失了。是一隻沙漠豺狼。兩點二十二分,他們組成一路縱隊,朝北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