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10-09 04:02:45 作者: 弗·福賽斯

  巴基斯坦正規軍穆沙拉夫·阿里·沙做過的最不尋常或者最冒險的事,就是結婚。之所以這麼說,並不是因為婚姻本身,而是他娶的那個女人。

  1979年,二十五歲單身的他很快就被派往錫亞琴冰川地區。那個地方在他的國家最北端,是一處蠻荒的山口,國界線毗鄰巴基斯坦的死敵印度。後來,在1984年到1999年之間,錫亞琴爆發了一場低烈度的邊境戰爭,戰事不斷加劇。不過回過頭再去看,那只是一個冰冷的山口,一份艱難且艱苦的委派。

  那時,阿里·沙少尉就像巴基斯坦大多數的旁遮普人一樣,被認為需要一樁「好」婚姻。他父母就是這樣認為的。也許是一名高級軍官的女兒,以便助力他的事業;或者是個富商的女兒,好對他的銀行存款餘額有幫助。

  

  他本應該很幸運,因為他不僅不是一個追求刺激的人,而且還是那種一絲不苟遵守命令的人。他循規蹈矩,也很正統,就像恰巴提[20]一樣。但就在那個蜿蜒逶迤的山區,他碰上了一個當地女孩並且愛上了她。女孩名叫蘇拉婭,長得非常非常漂亮。雖然家裡不允許,也不祝福他們,但他還是結婚了。

  女方家很高興,覺得和一名國家正規軍軍官的結合可以讓他們去往平原上那些大城市,也許可以在拉瓦爾品第[21]有所大房子,或者甚至是在伊斯蘭瑪巴德。另外,穆沙拉夫·阿里·沙是那種按部就班的人。三十多歲的時候,他就會完成中校的年限,顯然會升得更高。1980年,他有了個兒子,叫佐勒菲卡爾。

  阿里·沙少尉隸屬於裝甲步兵,1976年他獲得軍銜時才二十一歲。他在那個艱苦的崗位上待了四年,回來時被升為上尉,妻子也懷了身孕,挺著大肚子。他在位於首都伊斯蘭瑪巴德數英里外的拉瓦爾品第軍官聚居區分到了一所普通的房子。

  婚後他再沒有什麼特別的行為了。所有的巴基斯坦軍官,每隔兩三年會變換一次委派。委派分為「艱苦的」和「舒服的」兩種。像拉瓦爾品第、拉合爾或是喀拉蚩這樣的城市就是比較舒適的,可以帶家屬。而木爾坦要塞、卡里揚、白沙瓦、通往阿富汗的咽喉要地開伯爾山口,或是藏族人聚居的斯瓦特山谷,都被認為是較艱苦的地方,一般只委派未婚軍官。在一個又一個委派中,小男孩佐勒菲卡爾已經上學了。

  巴基斯坦所有的要塞城市都有軍官子弟學校,大致分為三個等級,最差的是國家的公立學校,然後是軍方的公立學校,頂級私立學校是為那些有錢的家庭服務的。除了一份非常普通的薪水,阿里·沙沒有其他收入。佐勒菲卡爾讀的軍隊學校,學校的口碑很好,而且是免費的。很多軍官的妻子在那裡做老師。

  十五歲的時候,男孩被陸軍專科院校錄取,遵照他父親的命令學的工程學。這個專業可以保證軍隊肯定會錄用他,或是授予他軍銜。1996年,他的父母注意到,他們已經三年級的兒子有了一個變化。

  阿里·沙這時已經是少校了。他當然是個穆斯林,遵守教義,但並不狂熱。如果每個禮拜五不能去清真寺,或是在需要時無法做禮拜,那是不可想像的,但也就到這種程度。出於榮譽的原因,他通常穿軍裝,但如果必須穿便裝,他會穿這個國家男士的傳統服裝紗麗克米茲:上寬下緊的褲子加長開襟的長袍。

  他注意到他的兒子長出了連鬢鬍子,還戴著虔誠信徒的那種有邊飾的無檐帽。他每天五次俯身做禮拜。看到自己的父親和軍官們常喝的威士忌時,他會生氣地衝出屋子,以表達自己的不認可。他的父母認為這種投入和強烈的宗教虔誠只是個過渡階段。

  他開始大量閱讀有關克什米爾的書。從1947年開始,這段有爭議的邊界領土就一直在毒害巴基斯坦和印度的關係。他開始偏向極端暴力組織拉什卡·塔巴伊。這個恐怖組織後來製造了孟買慘案。

  他父親試圖安慰自己,想著他的兒子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參軍或是一份工程師的好工作,那都是巴基斯坦精英孜孜以求的結果。可是,2000年的夏天,他在最後一學期退學了。這在他父親看來就是一場災難,並且認為這是他不務學業、開始研讀《古蘭經》所致。他開始學習阿拉伯語,這是想要學習《古蘭經》必須學習的語言。

  這件事第一次在父子之間製造了一系列激烈的爭吵。阿里·沙少校想盡一切辦法,申辯說他的兒子身體不適,為他爭取一次機會,重新繼續最後一學期的學業。正在這時,「9·11事件」發生了。

  和全世界有電視的家庭一樣,他們全家人在恐懼中看著飛機撞向世貿雙塔——除了他們的兒子。電視裡反覆播放這個鏡頭時,佐勒菲卡爾非常高興,大聲歡呼。那時他的父母意識到,在極度的宗教虔誠下,由於經常閱讀聖戰創始人賽義德·庫特布[22]和他的信徒阿薩姆的著作,加上對印度的仇恨,他們的兒子對美國和整個西方充滿了仇恨。

  那年冬天,美國入侵阿富汗。六周內,在美軍龐大的特種部隊和空中力量幫助下,塔利班政府被顛覆了。塔利班政府的客人奧薩馬·賓·拉登經由某個方向,越過邊境逃入巴基斯坦。塔利班相貌古怪的獨眼領導人毛拉奧馬爾逃入巴基斯坦俾路支省,在奎達市,和奎達人民立法會達成協議。

  對巴基斯坦而言,這遠不是一個理論問題。巴基斯坦陸軍,事實上,所有巴基斯坦部隊都被三軍情報局——就是世人常稱的ISI——有效控制。所有巴基斯坦軍人都對三軍情報局心存敬畏。是三軍情報局首先創造的塔利班。

  而且,大多數的三軍情報局軍官都屬於伊斯蘭教極端勢力。儘管不得不假裝,他們還是不會放棄自己創造的塔利班或者「基地」組織的客人們,轉而忠於美國。這個膿包史無前例地困擾著美國與巴基斯坦的關係。三軍情報局的高層軍官們不僅知道賓·拉登躲在阿伯塔巴德築有圍牆的院子裡——那還是他們為他建的。

  2002年早春時分,三軍情報局一個高級代表團前往奎達和毛拉奧馬爾還有他的立法會進行磋商。正常情況下,他們並不需要屈尊邀請低調的阿里·沙少校陪同。但有一個問題,三軍情報局的兩名高級將領不會說普什圖語,而毛拉和他的普什圖追隨者不會說烏爾都語。阿里·沙少校也不會說普什圖語,可他的兒子會。

  少校的妻子是北部荒野山區的帕坦人,她的本民族語言就是普什圖語,她的兒子兩種語言都很流利。佐勒菲卡爾激動不已,對隨同代表團感到無比光榮。返回伊斯蘭瑪巴德之後,他和他極度傳統的父親再次爆發激烈的爭吵,最後,他衝出家門,留下父親僵直地注視著窗外。父母親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老肯德里克先生打開前門,面前是一位身穿軍裝的人。對方沒穿禮服,熨過的迷彩服非常整潔,戴著部隊的徽章、軍銜標誌和其他佩飾。他認出他的客人是海軍陸戰隊的一位中校,對此他印象深刻。

  追蹤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在技術行動支援局,因為全套西裝容易引起注意,所以追蹤者幾乎從來不穿。關注,是他在自己的環境裡不惜代價避免的東西。但吉米·肯德里克是當地一所學校的鍋爐工,他負責學校的中央供熱系統以及打掃走廊。他不太習慣門口台階上有位海軍陸戰隊中校,他肯定會被鎮住的。

  「肯德里克先生?」

  「是的。」

  「我是傑克森中校。羅傑在家嗎?」詹姆斯·傑克森是他的假名之一。

  羅傑當然在家。他從來都不出門。吉米·肯德里克對他唯一的兒子非常失望。男孩患有嚴重的公共場所恐懼症,害怕離開他所熟悉的閣樓隱蔽所和他母親的陪伴。

  「當然,他在樓上。」

  「我能和他說句話嗎?可以嗎?」

  他領著穿制服的海軍陸戰隊軍官往樓上走。房子不大,樓下兩間,樓上兩間。鋁製的樓梯通向樓上的複式結構。孩子的父親抬頭衝上叫道。

  「羅傑,有人來看你。下來。」

  樓上傳來一陣拖著腳走路的聲音,有張臉出現在樓梯上面的開口處。面色蒼白,就像習慣了晦暗光線的夜間生物;年少、脆弱、焦慮。他十八九歲的樣子,很緊張,目光也不和人接觸,仿佛在看著下面這兩個男人中間鋪著的地毯。

  「你好,羅傑,我是詹姆斯·傑克森。我需要你的建議。我們聊聊好嗎?」

  男孩認真地考慮著這個請求,看不出一點好奇。他只是接受了這個陌生訪客和他的要求。

  「好的,」他說道,「你想上來嗎?」

  「上面沒地方。」孩子的父親嘴裡擠出句話,然後大聲說道:「下來,兒子。」又對追蹤者說道,「你最好在他的臥室和他說話。除非他媽媽在那兒,否則他不喜歡下樓去客廳。她媽媽是雜貨店的收銀員。」

  羅傑·肯德里克從樓梯上下來,進到自己的臥室里。他坐在單人床的床沿上,盯著地板。在一個小壁櫥和衣櫃的邊上,有把直背椅。追蹤者在椅子上坐下。他的日常生活就在屋頂的空間裡。追蹤者看了眼孩子的父親。父親聳了聳肩膀。

  「阿斯伯格綜合徵。」他無助地說道。孩子的這種健康狀態顯然讓他很挫敗。其他人的孩子可以和女生約會,可以培養成為汽車技師,而他的孩子……追蹤者朝他點點頭。意思很明白。

  「貝蒂一會兒就回來。」他說道,「她可以弄點咖啡。」然後,他離開了。

  來自米德堡的男人小心地用詞,但他不知道該小心到什麼程度,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之前,追蹤者把阿斯伯格綜合徵和公共場所恐懼症都研究了一下。

  和唐氏綜合徵以及腦癱一樣,兩種健康狀況都有輕重之分。和羅傑·肯德里克常規性地聊了幾分鐘後,追蹤者認為,很明顯,不需要像對孩子一樣對待他,也不用像對孩子一樣講話。

  這個年輕人對於人與人的對話非常膽怯,對家庭以外環境的恐懼加深了這種膽怯的程度。不過追蹤者想,如果他能夠將對話轉換至這個十幾歲孩子感到舒服的領域——網絡空間——他就會發現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是對的。

  他想起英國網絡黑客加里·麥金農的案例。美國政府想要審判他,倫敦方面宣稱他非常脆弱,無法承受旅途勞苦,更不要說坐牢了。但他侵入了美國航空航天局和五角大樓的機密部門,就像用刀切黃油一樣,滲入了迄今為止設計最為複雜的若干道防火牆。

  「羅傑,外面有個人,躲在網絡的某個地方。他恨我們的國家。他的名字叫傳教士。他用英語在網絡上做布道,要求人們皈依他的思想,去殺美國人。我的工作就是找到他並且阻止他。

  「但我做不到。在那裡,他比我聰明。他覺得他自己是網絡空間裡最聰明的。」

  他注意到,那雙不斷挪動的腳停了下來。這是第一次,這個十幾歲的孩子抬起頭,和他的目光保持接觸。他在考慮回到唯一的那個世界。天性註定他要生活在那裡。追蹤者解開了一個口袋,取出了一個存儲卡。

  「羅傑,他傳東西到網上,但他把他的IP位址藏了起來,這樣就沒人能知道他在哪兒了。如果我們知道,就可以阻止他。」

  少年用手指玩著那個存儲卡。

  「羅傑,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問你,是否能夠幫我們找到他?」

  「我可以試試。」少年說道。

  「告訴我,羅傑,你在樓上有什麼樣的裝備?」

  少年告訴了他。不是市場上最爛的機器,但也只是很普通的商店裡賣的那種東西。

  「如果有人來問你,你真的喜歡什麼?你最想要的配置是什麼樣的,羅傑?」

  男孩活了過來。臉上激情四射。他又一次看著追蹤者。

  「我的最愛是一台雙六核處理器的系統,32G的內存,紅帽企業版Linux第六版或者更高版本。」

  追蹤者不用做筆記。他戴的勳章里的微型麥克風把一切都記了下來。而且,他也完全不明白這個孩子在說些什麼。不過,那些書呆子會明白的。

  「我會明白我能做什麼的。」他說著,站了起來,「看看這個材料。也許你也搞不定。不過謝謝你願意嘗試。」

  兩天內,一輛載著非常昂貴的電腦設備的廂式貨車和三個男人來到森特維爾后街的那棟房子。他們在複式結構上爬來爬去,直到把一切都裝好。然後丟下這個非常脆弱的十九歲男孩離開了。男孩盯著屏幕,飄飄欲仙。他看了一些聖戰分子網站的布道,開始敲擊鍵盤。

  殺手在他的小型摩托車上伏下身,假裝在修引擎。路的那頭,州參議員離開住處,把他的高爾夫球桿塞進汽車行李箱,坐到方向盤前。這是夏日的一個早上,陽光燦爛,時間剛過七點。他沒有注意到身後小摩托車上的那個男人。

  殺手不需要離得太近。這種事他之前已經做過兩次了。之前穿得和這次不一樣,牛仔褲和帶頭巾的上衣,非常不顯眼。參議員是去高爾夫球場。他跟著參議員的車穿行於維吉尼亞比奇市,走了五英里。他看到參議員停好車,拿了球桿,進入球場,不見了。

  殺手駛過俱樂部入口,左轉開上支路,消失在樹林裡。他在支路上開了兩百碼,然後又向左轉,開上了林蔭道。儘管騎手裝束古怪,但從對面開來的車還是沒有看到他。

  他剛剪過頭,戴著鉤針編織的白色無檐便帽,一身雪白的長袍從頸部一直蓋到腳踝。他順著林蔭道,開過幾個鄉間的小屋,到球場第五個球洞區「瀑布球區」時,開出了林蔭道,進入早晨的陽光中。然後,他開下車道,把摩托車扔進第四球洞區「落羽松球區」邊上高高的灌木叢。

  其他洞的球區已經有人在打球了,不過他們玩得全神貫注,沒有人注意他。穿白衣的年輕男子平靜地沿著「落羽松球區」走去,一直走到橋邊鑽進灌木叢,直到自己隱身不見,然後等在那兒。他之前來觀察過,知道凡是打整場球的人,都會來第四洞的球道並穿過小橋。

  他在那兒待了半個小時。有兩對男女完成了「落羽松球區」,走向第五洞的「瀑布球區」。他從隱蔽深處看著,讓他們走了過去。然後他看見了參議員。他和另一個年紀相仿的人走在一起。參議員今天在球場穿的是件綠色的防風夾克,他的搭檔和他穿的衣服顏色差不多。

  兩位老人穿過小橋的時候,年輕男子從樹叢里走了出來。兩個打高爾夫的人掃了他一眼,沒在意,腳步也沒有停。可能是他穿的衣服,又也許是他超然的沉靜,他朝兩個美國人走到還有十步遠時,其中一個問他道:「要幫忙嗎,孩子?」

  這時,他正把右手從長袍里抽出來,好像要給他們什麼東西。那個「東西」是一把手槍。在他開火前,兩個人都沒有機會再說什麼。兩位老人穿得很像,都是綠色的防風夾克,寬邊棒球帽,這讓他稍微有些困惑。他從非常近的距離,向他們每人開了兩槍。

  一發子彈打飛了,再也沒有找到。兩發命中參議員的胸部和喉部,參議員當場死亡。剩下那發擊中另外一個人的胸部中間位置。兩個中槍的人挨個兒蜷成一團。槍手抬起雙眼,看著早上鴨蛋殼般藍色的天空,喃喃說道:「真主至大。」然後把手槍的槍管伸進嘴裡,開槍自盡。

  之前四個打球的人就快走過第四洞的「落羽松球區」。後來,他們都說自己朝槍聲的方向轉過身,剛好看到吞槍自盡者的頭顱鮮血四射,然後落在了地上。兩個人朝事發地跑去;第三個人已經坐在了他的電動小車上,他調了個頭,發動電動引擎,朝殺手開過去;第四個人張著嘴,看了幾秒鐘,然後掏出電話,撥打911。

  電話接入了安妮公主路警察局總部後面的電信中心。值班電話員做了基本情況記錄,然後通知了緊急醫療服務部門和大樓對面的警察總部。兩個機構的工作人員都是富有經驗的當地居民,不需要指引,直接開到了安妮公主高爾夫俱樂部。

  第一個到達案發地點的是一輛警用巡邏車,之前它正在第54大街巡邏。警察們在林蔭道上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第四球洞區,一點兒也不嚴肅地穿過犯罪現場的草坪。警察總部的值班探員雷·豪爾十分鐘後趕到,對現場進行控制。維京路上,派恩赫斯特中心的救護車從三英里外向這兒駛來時,警方已經控制了局面。

  豪爾探員確認,兩名男子已經死亡。他認識參議員,報紙上不時有他的照片,而且六個月前的一次警察頒獎典禮上,他也見過這名參議員。

  那個留著黑色連鬢胡的年輕男子被四名驚恐萬狀的高爾夫球手指認為殺手,他右手還握著槍,倒在受害人二十英尺外,也已經死亡。第二個遇襲的人胸口中了一槍,傷勢嚴重,但還在呼吸。探員向後退去,讓救護人員做事。他們一共三個人,外加一個是司機。

  他們看了一眼,還掛著露珠的草坪上的三個人只有一個需要他們照顧,另外兩個已經不用浪費時間,不用像對溺水或者煤氣中毒的人那樣進行心肺復甦救治了,可以等著直接送去停屍所。救護人員稱這種情況為「裝上就走」。

  他們配有ALS——高級生命支持系統,在衝去維吉尼亞比奇市總醫院的三英里路途上,他們需要這套系統來穩定中槍者的情況。他們把傷者裝上車,拉響警笛,飛馳而去。

  他們從第一殖民大道開過去,路上用了不到五分鐘。早上的車流較少,而且是周末,也沒有通勤的上班族。警笛開道,路上的其他一些車輛紛紛讓開路,司機一路都把油門踩到底。

  車後部是另外兩名救護人員,他們在盡力使這個瀕死之人的情況保持穩定。與此同時,第三個人通過無線電將他們發現的所有情況提前上報。在急救中心的入口,一個專業創傷救治小組已經集結待命。

  大樓里,已經準備好一間手術室,一支外科手術小組也已經準備完畢。心血管外科醫生亞歷克斯·麥克雷早餐才吃了一半,就匆忙趕至急救室。

  探員豪爾還在第四洞的球道。留給他的是兩具屍體,一群嚇壞了的人,亂鬨鬨不明就裡的維吉尼亞比奇市市民,以及許多令人費解的事。他的同伴林迪·米爾斯在查姓名和地址,而他自己已經知道了兩件事。所有的目擊證人都很確定,只有一名殺手;該殺手射殺那兩個老人之後,立刻吞槍自殺。看來不需要去找同謀犯。警察還在球道那邊的灌木叢里發現了一輛小型單人摩托車。

  他可以確定的第二件事是:目擊者都是理智而成熟的人,沉穩冷靜,所提供的證據也都非常可信有效。但這還是令人疑惑,首先是: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

  不管是什麼,這和寧靜、從容、遵守法紀的維吉尼亞比奇市以前曾經發生的事情都不同。殺手是誰?那個正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男人又是誰?

  豪爾探員把第二個問題放到了首位。不管那個傷者是誰,他一定住在什麼地方,也許有妻子和家庭,或者在哪兒還有親戚。以他看見的胸口處的創傷情況,今天天黑前肯定非常需要找到他的親人。

  犯罪現場隔離帶之外看來沒有人知道參議員的同伴是誰。錢包或是皮夾一定被救護車帶走了,除非他們把它放在了俱樂部會所。雷·豪爾丟下林迪·米爾斯和另外兩名繼續常規調查的警員,自己跳上一輛球場電動小車,返回會所。在那裡,面如死灰的俱樂部工作人員解決了他其中的一個問題。已故參議員的同伴是一名退役將軍。他是個鰥夫,一個人住在幾英里外一個封閉式退休社區。工作人員在幾秒鐘之內就從名單中找出了確切的地址。

  他用手機給林迪打了個電話,讓其中一名警員留下和她一起,叫另外一個警員把小組的警車開過來。

  他們在路上的時候,豪爾探員用警用頻率和他的警長商量了一下,由總部來應對那些媒體——問題已是鋪天蓋地了,但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答案。總部還要做件令人難過的事,那就是在新聞公布前,通知已故參議員的妻子。

  警長告訴他,第二輛救護車——或者說,運屍車——已經在路上了,醫院停屍間的法醫已經準備好了。

  「警長,請先檢查殺手。」豪爾對著麥克風說,「他穿的那身看起來像是一個穆斯林原教旨主義分子。他一個人行動,但背後肯定還有別人。我們需要知道他是誰——是獨行俠還是團伙中的一分子。」

  他要求對殺手的指紋進行取樣,在AFIS(自動指紋識別系統)里進行比對。他還要求在維吉尼亞州車輛牌照管理局核查那輛摩托車。是的,是周末,但必須把他們從床上喊起來去幹活。然後他掛斷了電話。這時,他來到了將軍的住處外面。

  高爾夫球俱樂部給出的這個封閉社區顯然還沒有聽說「落羽松球區」上發生的事。這裡有四十多間平房,散落在草坪和樹林間。中心位置處有個小湖泊。社區經理的房子也在這裡。

  經理早餐吃得晚,才剛吃完,正要修剪自家的草坪。聽到探長的消息,他臉若白紙,重重地坐到花園的一張椅子上,低聲反覆說了無數遍「噢,我的上帝」。最後,他從自己門廳的一塊板上取下一把鑰匙,領著豪爾探員去往將軍的住處。

  將軍的房子位於四分之一英畝修葺得整齊乾淨的草坪中間。地下的花壇里種了些開花的灌木,品位優雅,沒有太多勞作的痕跡。房間裡很整潔,井然有序,像一個習慣了良好秩序和紀律的老兵的住所。豪爾開始了他的不太優雅的工作——徹底翻查他人的私生活。經理儘可能地給予了幫助。

  這名海軍陸戰隊的將軍大約五年前住進這個社區,那時他的妻子因為癌症剛去世不久。「有其他家人嗎?」豪爾問道。他正在查看辦公桌,試圖尋找信件、保險單以及親屬的痕跡。看起來,將軍把他大多數的私人文件都交給律師或者銀行了。經理給將軍在這個社區裡的一個好朋友打了電話。那是住在這裡的一位退休建築師,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經常請將軍去家裡,一起分享真正的家庭烹製的菜餚。

  建築師接聽了電話,非常震驚。他想直接開去維吉尼亞比奇總醫院,但豪爾探員接過電話阻止了他,因為這時候醫院不會允許探望的。「他有什麼親人嗎?」他問道。「他有兩個女兒,在西邊什麼地方,」建築師說,「還有一個兒子,現役的海軍陸戰隊軍官,一名中校,不過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回到總部後,豪爾和林迪·米爾斯會合,還有他那輛沒有標記的警車。有新消息。摩托車查到了,它屬於一名二十二歲的學生,名字顯然是阿拉伯語或者阿拉伯語的分支。他來自密西根州的迪爾伯恩,現在是諾福克以南十五英里一所高等技術學院工程專業的學生。車輛管理局通過一張照片進行了翻拍。

  照片上的臉很乾淨,沒有黑色的連鬢胡,和雷·豪爾在球道草地上看到的那張臉不太一樣。由於子彈爆炸的巨大威力,草地上的那張臉扭曲得厲害,後面的頭顱部分也沒了。不過,和這張已經足夠像的了。

  他給海軍陸戰隊司令部撥了通電話。司令部在阿靈頓公墓旁,和華盛頓只隔著一條波托馬克河。他一直等待著對方接聽,不掛斷電話,最後,一位負責公共事務的少校接了電話。豪爾向對方說明了自己是誰、從哪裡打來,同時簡要介紹了一下五個小時之前,安妮公主高爾夫球場都發生了些什麼。

  「不,」他說道,「我不能等到周末之後。我不管他在哪兒,我現在就要和他講話。少校,現在!如果他的父親能看到明天的日出,那可能就是奇蹟。」

  一段很久的沉默。最後,那個聲音說道:「探長,請在電話邊等一下。我或者其他人很快會過來接聽。」

  只等了五分鐘。換了不同的聲音。另外一位少校,這一次是人事檔案部門。「你想與之通話的軍官無法聯繫。」他說道。

  豪爾生氣了。「你我都知道,除非他在太空或者馬里亞納海溝溝底,否則一定能聯繫到他。你有我的私人電話。請把號碼給他,讓他給我回電話,儘快。」說完,他掛斷了電話。現在,全憑海軍陸戰隊做主了。

  他抓了一根能量棒,拿了杯噝噝冒泡的蘇打水作午餐,然後和林迪一起離開總部去醫院。以健康飲食來說,這已經足夠了。他們沿著第一殖民大道的支路前進——那條支路有個奇怪的名字——叫「鬼火路」,然後掉頭彎進急救中心的入口。第一站是停屍房,那裡法醫差不多正要完事。

  鋼製的托盤上有兩具屍體,用布蓋著。一名助手正要把他們存入冷櫃。法醫讓他停下來,揭開了其中一塊布。豪爾探員向下看著那張臉。那臉上滿是傷痕,變形得很厲害,不過仍然看得出是那個車輛管理局照片中的年輕人。黑色的連鬢鬍子向上突出來,眼睛已經合上了。

  「你知道他是誰了嗎?」法醫問道。

  「是的。」

  「哦,你比我知道得多。不過也許還是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

  法醫把布褪至腳踝部位。

  「注意到了嗎?」

  雷·豪爾努力看了很久。

  「他沒有體毛,除了鬍子。」

  法醫把布蓋上,對助手點點頭,示意他將鋼製的托盤和它裝載的貨物推進冷櫃。

  「我從沒親眼見過,只看過照片,在兩年前一次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學術研討會上。這是宗教儀式洗脫罪孽的標誌,是為去往安拉的天堂作的準備。」

  「一個人體炸彈?」

  「一個自殺式殺手。」法醫說道,「一摧毀大撒旦的一個重要人物,極樂之門就對那些殉道的僕人敞開。在美國,我們很少看到這些,但在中東、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這很尋常。研討會就此還有過一次講座。」

  「但他生在這裡,長在這裡。」豪爾探員說道。

  「那麼,肯定有人讓他皈依了。」法醫說道,「順便提一句,你們案組的人已經取走了他的指紋。除了指紋,這個人身上再沒什麼東西了。至於那把槍,我相信已經和槍傷匹配上了。」

  豪爾探員下一站是樓上。他在辦公室找到了亞歷克斯·麥克雷醫生。午餐時間早就過了,他正在吃金槍魚罐頭午飯。

  「你想知道什麼,探長?」

  「一切。」豪爾說道。外科醫生於是都告訴了他:

  將軍傷得很重,他被送進急救室時,麥克雷醫生下達指令,立即做靜脈輸注。然後他們測量了生命體徵:氧飽和度、脈搏和血壓。

  麻醉師順著他的頸靜脈找到一處較好的靜脈輸注位置,插入一支大口徑插管,立即開始滴注生理鹽水,以及兩個單位的O型Rh陰性血漿,給他做維持性處理。最後,麻醉師拿了份病人的血液樣本去實驗室做交叉匹配。

  患者剛一穩定,麥克雷醫生就立刻開始檢查他的胸腔內部情況,可以看見一個子彈射入的孔洞,但找不到穿透而出的傷口。顯然,子彈嵌在了裡面。

  他仔細考慮是用X光還是CT做掃描。最後他決定不移動輪床上的患者,而是將神志不清的患者身下的托盤滑至X光機下方,從上面進行X光造影。

  X光顯示,將軍肺部中槍,子彈嵌在肺的根部,離肺門很近。他有三種選擇可以賭一下。使用一根心肺導管做手術是個不錯的選項,但這很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肺損傷。

  第二個選擇是立刻做開膛手術,靠目視取出子彈。但那也會有很高的風險。因為傷害的具體程度仍然不清楚,而且也可能是非常致命的。

  他選擇了第三種方式——二十四小時內不再進一步干預。儘管到目前為止,恢復知覺已經耗費了老人大量的體力,但他還是有望恢復部分知覺並且穩定下來的。這可以使開膛手術有更高的成功率。

  然後,將軍被移往重症監護室。探長和醫生商議的時候,他躺在那裡,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頸部一側是中心靜脈導管,另一側是靜脈套管。鼻鏡式氧氣管向上伸入鼻孔,確保持續不斷提供氧氣。床邊有台監視器,上面顯示著血壓和脈搏,一眼就可以看到心跳狀況。

  最後是一根胸腔引流管,在左腋窩下的第五、第六根肋骨之間。它可以截住被打穿的肺部不時泄漏出的空氣,並將氣體向下導入地板上一個大玻璃罐內,玻璃罐里盛了三分之一的水。氣體排出胸腔,從水底冒出來,形成一個個氣泡,浮向水面。

  之後這些氣體也不能被送回胸膜腔,否則會造成肺衰竭,導致病人死亡。病人必須通過鼻孔內的氧氣管吸氧。

  豪爾探員被告知,幾天內都絕對不可能有機會和將軍說話。他隨後離開,回到急救中心入口後面停放著的車裡。他讓林迪替自己開車,他得打幾個電話。

  他首先打給那個殺手穆罕默德·巴里就讀的威洛比學院。探長撥通了招生辦主任的電話,請主任幫他核實巴里先生是否是威洛比的學生。主任確認了,一點都沒猶豫。但當他告訴她安妮公主高爾夫球場所發生的事情後,電話那邊的人驚訝得說不出話。

  他告訴電話那邊,今天早上這起兇殺案殺手的身份還沒有對媒體公布。他二十分鐘後到學校。他需要主任屆時準備好這個學生的所有檔案記錄和他宿舍的鑰匙。這期間,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這個學生在密西根的父母。

  第二個電話是給指紋鑑定處的。是的,他們從停屍間弄到一套質量非常好的十個手指的指紋,並且通過自動指紋識別系統進行了比對。沒有匹配的,死掉的這個學生沒在系統里。

  如果他是個外國人,移民局就會有記錄,上面會有護照申請時間。不過情況漸漸明了了,巴里先生是美國人,他的父母是移民。但他們是從哪兒移民來的呢?生為穆斯林,或者皈依伊斯蘭教的人,誰給他改的名?

  第三通電話打去了彈械鑑定科。瑞士造格洛克十七式手槍,裝滿的彈夾,打了五發。他們正試圖追蹤槍械登記的持槍人。槍的主人不是巴里,而是住在馬里蘭州巴爾的摩的什麼人。槍是偷來的?買來的?學校到了。

  死掉的這個學生是索馬利亞裔。威洛比學院認識他的人說,大約六個月前,他似乎性情大變。原本蠻正常的一個學生,外向、活潑,之後變得沉默寡言、離群孤僻,像個隱士。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宗教。學校里還有另外兩個穆斯林學生,不過他們沒有變成那樣。

  死者不再穿牛仔褲和防風夾克,開始喜歡穿長袍,每天上課都會抽出時間做五次祈禱。他的這種行為得到了准許,校方沒有任何異議。這裡對宗教信仰非常寬容。他慢慢蓄了須,黑色連鬢的鬍子,非常濃密。

  這是今天第二次,雷·豪爾發現自己在搜查另外一個人的私人物品,不過和之前那次完全不同。除了工程學的課本,所有的書本上都是阿拉伯語的文章,豪爾探員一個字也看不懂,只能全部收走。關鍵是那台電腦,至少可以讓雷·豪爾知道他之前在做什麼。

  他找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布道,說的不是阿拉伯語,而是流利的英語,非常有說服力。布道者臉上戴著面具,兩眼炯炯有神,號召人們順從安拉,做好萬全的準備來侍奉真主,為他而戰,為他而死。還有最重要的,為他殺戮。

  豪爾探員從未聽說過「傳教士」。他關上電腦,先扣了下來。所有他收走的東西,他都做了簽收,還允許學校通知這個學生的父母。只是,如果他們要來取走兒子的遺物,必須得給他打電話;他同時也會通知迪爾伯恩的警察。他裝了滿滿兩個垃圾袋的書、課本和筆記本電腦,回到警察總部。

  電腦里還有其他東西,包括克雷格列表網絡的一份搜索記錄:一個男人有把手槍要賣。這條記錄會讓賣家受到嚴重的指控,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

  他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是晚上八點整。一個聲音介紹自己是那名受傷的將軍的兒子。他沒說自己在哪兒,只說他得到消息,正坐直升機前來。

  天已經黑下來了。警察總部後面有塊空地,不過沒有泛光燈。

  「最近的海軍基地在哪兒?」那個聲音問道。

  「奧西安那。」豪爾說道,「不過你能獲得許可在那兒降落嗎?」

  「是的,我可以。」那個聲音說道,「從現在算起,一小時後抵達。」

  「我來接你。」豪爾說道。頭半個小時等著的時候,他在全國的警察記錄中尋找近期發生的類似刺殺事件。讓他驚訝的是,一共有四起。高爾夫球場的這起兇殺案是第五件。之前的四件中,有兩個案件的兇手都立刻自殺了。另外兩個案子的兇手被活捉,正等著一級謀殺罪的審判,而且都是單獨行動。所有的兇手都是被網絡布道轉化成極端主義分子的。

  九點鐘,他在奧西安那基地接到了將軍的兒子,開車帶他去往維吉尼亞比奇市。路上,他講述了從早上七點半一直到現在所發生的事。

  他的客人非常仔細地問他都從穆罕默德·巴里的學校宿舍找到了些什麼,然後低聲說了句:「傳教士。」豪爾探員以為他說的是一種職業,沒覺得那會是一個代號。

  「我想是的。」他說道。他們到了醫院的大門,沒有再說話。

  「重症監護室里那個將軍的兒子到了。」前台通知了個什麼人,亞歷克斯·麥克雷從他的辦公室出來了。他們往重症監護的那層走,醫生解釋傷勢有多嚴重,甚至妨礙了做手術。

  「康復的希望很渺茫,」他說道,「現在還很危險。」

  將軍的兒子走進房間。他拖過一把椅子,借著昏暗的燈光,注視著那張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孔。老人被固定在自己的床上,靠機器維持著生命。整個晚上,他都坐在那兒,握著沉睡中的老人的手。

  早上快四點的時候,將軍睜開眼,心跳也快起來。他的兒子所看不見的,是那床後面地板上的玻璃罐這會兒正迅速地被鮮紅的動脈血灌滿。胸腔深處,一根主血管斷裂開來,將軍失血速度太快,沒法救了。

  他的手感受到自己握著的那雙手極其輕微的一點握力。他的父親盯著天花板,嘴唇輕輕動著。

  「永遠忠誠,兒子。」他低聲說道。

  「永遠忠誠,父親。」

  屏幕上的示波線從波峰滑落,走平;短促的嗶嗶聲變成了長鳴。急救小組出現在門口。亞歷克斯·麥克雷也在這些人中間。將軍的兒子坐在那兒。麥克雷邁步走過他的身旁,查看床後的瓶子,然後衝著急救小組舉起一隻手臂,輕輕搖了搖頭。組員們退了出去。

  幾分鐘後,將軍的兒子站起身,離開了房間。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對外科醫生點了點頭。重症監護室里,一名護士向上拉起被單,將它蓋在將軍的臉上。將軍的兒子拾階而下四段樓梯,走向停車的地方。

  豪爾探員坐在自己的車裡,離著二十碼就感覺到了些什麼,從瞌睡中醒來。將軍的兒子穿過停車場,停下來抬頭看著。還有兩個小時天才亮。月亮已經落下去了,天還黑著,遠遠地,有星光閃動,或明或暗,無止無休。

  這些隱沒在暗藍色天空里的星星此時也照著另外一個男人,一個隱身在某個荒漠深處的男人。

  這個站著的男人向上看著星星,說了些什麼。維吉尼亞的探員沒有聽清。追蹤者說的是:

  「你把這件事弄成私人恩怨了,傳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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