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奇襲喀拉
2024-10-09 03:58:56
作者: 弗·福賽斯
「它在這裡。」兩個小時之後麥克?馬丁說。
「哪裡?」貝蒂上校好奇地問。
「這裡的某個地方。」
在黑洞廊道盡頭的那間會議室里,馬丁正俯身在桌面上審視哈姆利山區的一張大照片。該照片中顯示的面積有五英里乘五英里。他用食指指點著。
「這些村莊,這三個村莊,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這些村莊怎麼啦?」
「它們是假的。它們看起來很像,但只是完美的仿製品,其實裡面住滿了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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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蒂上校凝視著那三個村莊。其中一個處在距照片中央三座山中間只有半英里的一個山坳里。另兩個在遠處的山坡上。
這些村莊都很小,因此村里都沒有清真寺。每個村莊都有一個中央主穀倉,儲存著過冬的乾草和飼料,還有一些小穀倉供羊群使用。居住區裡有十幾間簡陋的棚屋,是用泥磚砌起來的,屋頂上蓋著中東山區隨處可見的茅草或者洋鐵皮。夏天,附近也許會有幾塊莊稼地,但冬天沒有。
伊拉克山區的冬天是嚴酷的,寒風吹拂著雲塊,天上下著陰冷的斜風雨。認為中東的所有地區都是溫暖的,只是一種誤解。
「好吧,少校,你比我們更了解伊拉克。但你怎麼知道這些村莊是假的?」
「生命維持系統。」馬丁說,「村莊太多了,農民太多了,羊太多了。這裡根本沒有足夠的糧食和牧草。他們會挨餓的。」
「啊,」貝蒂上校有所觸動地說,「原來這麼簡單。」
「這也許證明了耶利哥沒有說謊,沒有搞錯。既然他們造起了這些偽裝,那麼他們肯定藏著某種東西。」
第22特空團指揮官克雷格上校已經進入地下室,參加到他們的討論之中。剛才他一直在與史蒂夫?萊恩輕聲商量著。現在他走了過來。
「你有什麼主意,麥克?」
「它在那裡,布魯斯。地面人員能看得到它,在一千碼距離,配上一副好望遠鏡。」
「上頭的意思是派遣一支小分隊去標定目標。但你不在內。」
「不行,長官。這些山丘也許是活的,山腳下說不定有巡邏隊。在照片上看不到任何道路。」
「那也沒關係,巡邏隊是可以避開的。」
「如果萬一碰上呢?戰友們沒人能像我一樣說阿拉伯語。此外,這是一次高空跳傘行動。直升機肯定不行。」
「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你已經參加了你想參加的一切行動。」
「不是這麼回事。我一直沒能參加任何行動。諜報工作我已經搞得厭煩了。讓我去吧。戰友們已經在沙漠裡戰鬥了幾個星期,可我一直在花園裡澆花。」
克雷格上校揚起了一條眉毛。他沒問過萊恩,馬丁到底在幹什麼——假如他問了也不會得到確切回答的,但他對於手下的一名得力幹將居然在當花匠而感到頗為驚奇。
「回基地吧。我們在那裡仔細地制訂一份計劃。如果我喜歡你的主意,就讓你參加。」
黎明前,盟軍總司令施瓦茨科普夫上將表示沒有異議,他同意了這項行動。在利雅得軍事基地圍起來的一角,是特空團的專用領地。馬丁已經大致向克雷格上校匯報了他的設想,並得到了可以執行的指示。
計劃的執行要靠克雷格上校的地面人員與格洛森將軍派出的戰鬥轟炸機密切協調配合。上午,巴斯特?格洛森與他的朋友和上司查爾斯?霍納在一起喝咖啡。
「我們用哪一支部隊去參加這次任務呢?」他問道。
霍納將軍回想起,兩周以前一名軍官曾向他要求參加重大戰鬥任務。
「嗯,」他說,「把這個任務交給第336中隊吧。」
麥克?馬丁用充分的理由說服了他的上司克雷格上校。他說,在海灣戰區的大多數特空團官兵都被派到了伊拉克執行任務,他是現在剩下來的唯一高級軍官;而且他是B中隊的指揮官,現在該中隊在由他的副手指揮;此外他是唯一能說流利阿拉伯語的軍官。
但最有說服力的是他受過自由跳傘訓練。進入伊拉克山區而不致引起警覺的唯一方法是自由跳傘——高空跳下,低空張傘,即從兩萬五千英尺高空的飛機上自由跳下,在三千五百英尺低空打開降落傘。這不是初學者可以參加的行動。
整個行動的計劃制訂理應需要一個星期,但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唯一的解決方法是,空降、越野行軍以及潛伏地點的選擇都要同時制訂出來。據此,馬丁挑選他信任的人員。
回到利雅得軍事基地的特空團辦公室後,他對克雷格上校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我可以選誰?」
他可選的人員不多。許多人已經在沙漠裡執行任務了。
當副官把名單給他看時,一個名字在他的眼前一亮。
「彼得?史蒂芬森——要定了。」
馬丁在第一次帶隊巡視外地時,就已經認識了史蒂芬森中士,當時史蒂芬森是一名下士,而他是一名上尉。與他一樣,史蒂芬森也是一名自由跳傘者,而且是中隊裡的一名航空兵成員。
「這個人不錯,」克雷格說,手指指向另一個名字,「善於爬山越嶺。我建議你在他們中間挑兩個。」
他所指點的那個名字是本?伊斯曼下士。
「我認識他。你說得對,我也要他。還有誰?」
最後選中的是凱文?諾斯下士,是屬於另一個中隊的。馬丁從來沒有指揮過他,但諾斯是一名爬山專家,很受他所在中隊指揮官的讚賞。
計劃的五個部分必須同時完成。馬丁對他們作了分工,由他自己全面負責。
首先要選定空投的飛機。馬丁毫不猶豫地選擇了C-130大力神運輸機。這是特空團慣常跳傘用的飛機,現在有九架在海灣服役。它們的基地都在卡利德國王國際機場。早飯時傳來了更好的消息,其中三架是屬於第47中隊的,該中隊曾與特空團的自由跳傘者有過多年的配合經驗。
那三架大力神的機組人員中有一位是格林?莫里斯上尉。
整個海灣戰爭期間,大力神運輸機一直承擔著部分運輸任務,把抵達利雅得的貨物轉運到特布克、穆哈拉克、達蘭,甚至阿曼錫布的皇家空軍各個基地去。莫里斯一直擔任著貨運指導員的工作,但他的真正特長是跳傘教導員,馬丁以前在他的監督下跳過傘。
英國武裝力量的一切戰鬥空降均由皇家空軍統一主管,而不是讓傘兵或特空團各自準備自己的降落傘,他們的關係建立在相互信任和了解的基礎上。海灣戰區皇家空軍統帥伊安?麥克法迪恩准將,馬上把剛從特布克卸貨返回的大力神調派給了特空團。裝配工們開始為當天夜晚的高空自由跳傘行動對飛機進行改裝。
主要的改裝工作是在貨艙底板上裝置氧氣控制面板。這架大力神平常主要承擔低空運輸飛行任務,沒必要為坐在後艙的軍人提供氧氣。莫里斯上尉用不著培訓就知道該怎麼做,而且他還從另一架大力神帶來了第二名跳傘教導員——薩米?道利什。整整一天他們在大力神上忙碌著,到太陽下山時把氧氣設備裝妥了。
第二件大事是降落傘本身。到目前為止,特空團官兵還沒有以空降形式進入過伊拉克——他們都是坐汽車進入伊拉克沙漠的,但在地面戰開始前的幾個星期里,跳傘訓練一直在進行。在這個軍事基地里有一個封閉的、溫控的安全設備倉庫,特空團的降落傘就是儲存在那裡。馬丁申領了八副主傘和八副備傘,儘管他的小分隊只需要各四副。史蒂芬森中士負責檢查和包裝全部八套降落傘。
空降兵部隊使用的降落傘早已經不是圓形的降落傘了,而是被稱為「方塊」的新型設計的降落傘。它們不是正方形,而是長方形的,有兩層織物構成。在下降過程中,空氣進入夾層之中形成一個如同機翼橫截面的半軟半硬的「翼」,使自由跳傘者能像滑翔機那樣帶傘「飛」下來,轉向和操縱機動性相當高。這種降落傘通常可在自由跳傘表演中看到。
那兩名上士得到任務,去領取和檢查所需的所有其他裝備,包括四隻大背包,有水瓶、頭盔、皮帶、武器、壓縮餅乾、彈藥、急救包等等。每個人要背負的這個背包有八十磅重,而且裡面的每一件物品都有可能是至關重要的。
在一個指定的機庫里,地勤人員和機械師對那架大力神飛機進行了全面維護,檢查了發動機和每一個活動部件。
中隊長指派了他手下最好的機組人員,其中領航員陪同克雷格上校回到黑洞去選擇合適的空投區。
馬丁本人與六名技術人員待在一起,其中四名美國人,兩名英國人,他們向他講解了標定目標時需操作的儀器。該儀器可以把目標圈定在幾平方碼之內,並把這個情報反饋給利雅得。
馬丁學會操作之後,把裝備全都帶到了機庫里。在那裡,四個人要攜帶的裝備像山一樣地堆放著。為保險起見,每件技術設備都備上了雙份,這又增加了攜帶的重量。
馬丁回到黑洞的作戰參謀那裡。他們俯身在一張大桌子上,審視著那天剛過黎明時另一架TR-l拍的新照片。這次天氣很好,照片顯示了哈姆利山區的每一個山谷和裂縫。
「我們假設,」克雷格上校說,「這門該死的大炮肯定是朝向南到東南方向的。因此最佳的觀察地點似乎應該在這裡。」
他指向假定的要塞——南方山邊的一系列山縫,那是在方圓一平方公里的丘陵中央的一座山上,由已故的伊拉克陸軍工程兵上校奧斯曼?巴德里選定的地點。
「至於空投區,這裡有個小山坳,大約在南邊的四十公里處……你能看見一道很細的溪水流下那個山坳。」
馬丁看了看。山丘中有一個小凹地,大約五百碼長,二百碼寬,兩邊長滿了青草,還夾雜著岩石,一條小溪夾帶著冬季的雨水順著山谷翻滾著流淌下來。
「這是最佳地點嗎?」馬丁問。
克雷格上校聳聳肩:「坦率地說,這差不多是你能選擇的最合適地點。另一個地點距目標有七十公里。再靠近的話,他們會看到你們著陸。」
根據地圖上的那個地點,在大白天是不成問題的,但在漆黑的夜空中,以每小時一百二十英里的速度飄落下來就很難準確著陸。屆時將沒有燈光為他們照明,地面上也沒有火把為他們導向。這是一次從黑暗降落到黑暗的行動。
「那就這裡吧。」馬丁說。皇家空軍的那位領航員直起腰來。
「好,我去作準備。」
領航員將要忙碌一下午。他要負責讓飛機在不開燈的情況下穿越沒有月光的夜空,飛到空中的特定地點,這樣,四個從飛機往下跳的人能夠根據風向和風速找到那個小小的山坳。四個人如果飄向下風處,他也要計算出會飄移多少距離。
直到黃昏時,所有相關人員才在那個機庫里再次碰頭了。現在機庫已不准任何其他人進入。那架大力神停在旁邊,已作好了準備,加滿了油。在一邊的機翼下堆放著小分隊需要的裝備。皇家空軍的跳傘教導員道利什已經重新包紮好了每套重達四十八磅的八套降落傘,好像他自己要使用那樣認真。史蒂芬森滿意了。
在機庫的一角有一張很大的辦公桌。馬丁從黑洞帶來了一些放大的照片,他把史蒂芬森、伊斯曼和諾斯叫到桌子邊,一起制訂從空投區到他們的隱藏地的行軍路線。看來需要兩個夜晚的強行軍,中間的白天要找一個地方休息。白天行軍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們也不會走直線。
最後,他們每人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最後的一件物品是攜帶裝備的皮帶,那是一條結實的網狀皮帶,有許多口袋,著陸後這些袋子都要卸下來系在腰上。
太陽下山時,四個人從軍需官那裡領來了美國的漢堡包和汽水,現在他們將休息到飛機起飛。起飛定在晚上九點四十五分,空投定在午夜十一點三十分。
馬丁總是認為等待是最令人心焦的。經過整整一個白天的手忙腳亂,突然間無所事事了。精力沒地方可集中了,只有緊張感,腦子裡一直在想著,儘管已經作了反覆檢查,會不會還是忘了某件至關重要的東西。這段時間,人們可以吃東西,看書報,寫家信,打瞌睡,或者上廁所。
九點鐘,一輛牽引車把那架大力神拖到了外面的停機坪上,機組人員——駕駛員、副駕駛、領航員和機械師,開始發動引擎作起飛前的最後檢查。二十分鐘後,一輛車窗封黑的客車駛進機庫把人員和裝備載到飛機旁。大力神後艙門打開,跳板放下來了。
兩名跳傘教導員準備好了,還有貨運指導員和降落傘裝配員。但只有七個人步行走上跳板進入大力神碩大的貨艙。跳板收起來,艙門關上了。裝配員回到了客車上,他不加入他們的飛行。
與跳傘教導員和貨運指導員一起,四名戰士坐在沿艙壁的座位里,繫上安全帶並等待著。晚上九點四十四分,大力神從利雅得起飛了,隨即把它那圓鼓鼓的機鼻轉向了北方。
二月二十一日晚上,當英國皇家空軍的大力神升入夜空時,一架美國的直升機按命令停在軍事基地美軍區域的前面。
這架直升機從阿爾卡茲接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第336戰術戰鬥機中隊的中隊長史蒂夫?特納,巴斯特?格洛森將軍的一道命令把他召到了利雅得。與他同來的是他奉命選的中隊裡最佳的低空攻擊飛行員。
火箭戰鬥機中隊指揮官和唐?沃克上尉都不知道為什麼叫他們來。一小時之後,在空軍總部地下的一個小辦公室里,他們才得知原因,以及任務的詳情。他們還得到警告,除了他倆和沃克的火控員——坐在他身後與他同飛的人之外,其他人無權知道行動的細節。
然後他們搭乘直升機返回了基地。
大力神起飛以後,四名戰士可以解開安全帶的扣子並借著頭頂上淡淡的紅燈在機艙內來回走動。馬丁走到前面,登上梯子到了飛行甲板,與機組人員一起坐了一會兒。
他們在一萬英尺的高度飛向伊拉克國境,然後開始爬升。在兩萬五千英尺上空,大力神平飛越過邊境進入了伊拉克,在寂寥的星空中顯得形單影隻。
其實它並不孤獨。在海灣上空,一架阿瓦克斯預警機奉命時刻注視著周圍和身下的天空。如有任何伊拉克雷達因為某種原因還沒被多國部隊炸掉,一旦開機將會立即遭到攻擊。為此,攜帶著哈姆反雷達飛彈的兩個小隊野鼬鼠飛翔在阿瓦克斯下方。
為防備那天晚上萬一有伊拉克戰鬥機升空,皇家空軍的一小隊美洲虎飛行在大力神的左上方,一小隊F-15C戰鷹飛行在他們右方。這架大力神在高技術的團團保護之中。那天夜晚在天空中的其他飛行員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們只是按命令行事。
實際上,那天夜晚伊拉克如果有人在雷達屏幕上看到任何亮點閃動的話,他也只會認為那也是一架北飛去土耳其的貨機。
貨運指導員端來茶、咖啡、飲料和餅乾,盡力招待他的客人。
距空投點還有四十分鐘時,領航員閃動一隻指示燈,於是最後的準備工作開始了。
四名戰士繫上了他們的主降落傘和備用降落傘,前者系在肩下,後者在背上。然後是背包,倒掛在後背上降落傘下面,尖頭部位伸到兩腿中間。武器——一支消音的赫克勒-科奇MP5SD衝鋒鎗掛在身體左側,個人氧氣瓶扣在肚子上。
最後,他們戴上頭盔和氧氣面罩,並把後者接上了中控板。中控板是一個大餐桌一樣的框架結構,裡面擠滿了氧氣瓶。當每個人都舒舒服服地吸上氧氣後,飛行員得到通知,開始把機艙里的空氣抽到夜空之中,直至機艙內外氣壓達到了平衡。
這個過程差不多花了二十分鐘時間。然後他們又坐下來等待。距空投點還有十五分鐘,又一個信息從飛行甲板傳進了貨運指導員的耳朵。他告訴跳傘教導員做手勢,讓戰士們把氧氣供應從主控板轉到各人自己的小瓶上。每一隻小氧氣瓶可提供三十分鐘的氧氣,空投過程他們將需要三至四分鐘的氧氣供應。
這時候在飛行甲板只有領航員確切地知道他們處在什麼地方,特空團小分隊完全信任同事會在合適的位置將他們投下去。
現在貨運指導員頻繁地用手勢與戰士們聯絡著,最後他雙手指向控制板上方的燈。貨運指導員耳機里傳來了領航員的指示。
戰士們站起來開始移動,像太空人那樣背負著他們的裝備,緩慢地走向跳板。兩位跳傘教導員也用移動式氧氣瓶呼吸著,與他們一起走過去。他們在仍然緊閉的尾艙門前站成一排,每人都在檢查身上的裝備。
在尚餘四分鐘時,尾艙門降下來了,他們注視著外邊兩萬五千英尺高空黑洞洞的空氣。又是一個手勢信號,跳傘教導員豎起了兩根手指,告訴他們尚余兩分鐘。戰士們拖著腳走到跳板的邊緣,看著跳板開口處兩側的電燈,此刻還未開亮。紅燈亮了,風鏡拉了下來。綠燈亮了……四個人轉過身來用一隻腳踩著跳板,面向機艙朝後面跳下去,雙臂張開,臉朝下。跳板的邊在他們的面具下閃了過去,大力神飛走了。
史蒂芬森中士在領路。
穩定姿勢之後,他們毫無聲息地在夜空中下落了五英里。在三千五百英尺空中,自動壓力作業系統彈開了降落傘。麥克?馬丁看到身下五十英尺處的人影似乎停止了移動。就在同一秒鐘,馬丁感覺到他自己的主傘打開時的震動,方塊傘開始受力,下落速度從每小時一百二十英里降到了十四英里,緩衝器承受了部分衝擊力。
在一千英尺高度,每人都解開了掛在背上的背包扣鎖,小心地讓它滑落到自己的雙腿,然後勾在雙腳上。降落時背包會一直勾在腳上,直到距地面一百英尺時才離開雙腳,改由一條全長十四英尺的尼龍繩吊著它。
中士的降落傘飄向馬丁的右方,於是他也跟了過去。夜空如洗,星星清晰可見,群山的黑影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接著馬丁看見了那條小溪沿著山谷流淌發出的粼粼水光。
彼得?史蒂芬森直接落到了空投區的中央,在小溪邊上的幾碼處,柔軟的草地上。馬丁扔下繩子繫著的背包,轉過身,在空中停了一下,感覺到背包落在了他身下的地面,然後雙腳緩慢地踩到了地上。
伊斯曼下士從他的頭頂上方飄過去,又滑翔回來,在五十碼遠處著陸了。馬丁在松解降落傘。他沒看見凱文?諾斯降落。
事實上,這位登山專家是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著陸。他降落在一百碼遠處,但沒有落在草地上而是落到了山坡上。他拉扯著靜止繩,試圖去靠近戰友們,這時候他身下的背包落到了山上。背包落地時,由於上頭的人仍在飄移,背包繩拴在他的腰上,因此背包朝側向被拖了過去。它在山腰上碰撞著翻滾了五碼,然後在兩塊山岩之間被絆住了。
背包繩突然猛拉,把諾斯側面朝下拉向地面,因此他不是雙腳而是側身著地。那裡的山腰上岩石不多,但一塊岩石把他的左股骨撞成了幾塊碎片。
諾斯下士清楚地感覺到骨頭碎了,那陣軋軋聲如此劇烈,使他在幾秒鐘之內沒有覺得疼痛。接著劇痛開始了。他雙手抱住大腿痛得翻滾起來,口中一遍又一遍喃喃說著:「不,不,上帝呀,不要這樣。」
他並不知道——因為是大腿內部受傷——他開始出血。骨頭的一塊碎片刺破了股動脈血管,鮮血汩汩不斷地流滿了他的大腿。
一分鐘以後,另三人找到了他。他們全都解下了降落傘和背包,而且相信他也在那樣做。當他們發覺他沒在一起時,就來找他了。史蒂芬森取出筆形小電筒照在那條斷腿上。
「哦,糟了。」他輕聲說。他們有急救包,甚至還有敷料,但他們無力回天。諾斯下士需要創傷治療、血漿和外科大手術,而且要快。史蒂芬森在諾斯的背包里翻了一下,找出急救包,取出嗎啡,給諾斯扎了一針。但那沒起什麼作用。隨著血液的流失,疼痛正在減緩。
諾斯睜開眼睛,努力把目光集中到他上方麥克?馬丁的臉上,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頭兒。」接著又閉上了眼睛。兩分鐘之後他死了。
換成其他場合,馬丁也許會對在他領導下失去了一個諾斯那樣的戰士發出某種嘆息。但現在沒有時間了,而且這裡也不是地方。站在旁邊的兩名戰士也明白這一點。悲傷只能留給以後。
馬丁原打算把張開的降落傘綑紮起來並撤離山谷,然後找到一條石縫把多餘的裝備全都掩埋起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他不得不用這個時間處理諾斯的屍體。
「彼得,去收拾我們要掩埋的全部物品。去附近找一個洞穴,或者挖一個。本,你去撿石塊。」
馬丁俯身在屍體上,摘下身份識別牌和自動手槍,然後走過去幫助伊斯曼。他們三人齊心協力用刀和手在柔軟的草地上挖了一個洞穴,把諾斯的屍體放了進去。洞裡還放了其他物品,四頂張開的降落傘,四頂仍包裝著的備傘,四隻氧氣瓶,繩子和網狀皮帶等。
然後他們開始在上面堆放石塊,不能清楚地堆成一個形狀,那會被發現,而是隨意的,好像石塊是從山坡上翻滾下來的。他們從小溪中取來水把石塊和草地上的血污沖洗掉。原先石塊下面光禿禿的地塊,用腳去踩了幾下,溪邊的草屑索性扔進溪流中讓水給沖走了。這個山谷必須儘可能恢復成午夜前一小時的模樣。
他們原先指望在黎明前可以安排五個小時的行軍,但現在已經花費了三個多小時。諾斯背包里的某些物品留在那裡與他埋在了一起:他的衣服、食物和水。設備需由剩下的人分擔,這更加重了他們的負擔。
黎明前一小時他們離開山谷進入了SOP,即常規行動程序。史蒂芬森中士走在前面偵察。每當翻上一道山樑之前,他總要先蹲伏在地上觀察山樑對面的情況,以免措手不及。
路線是上行的,他腳步沉重地行走著。雖然他個子較小,且比馬丁年長五歲,但他可以背負八十磅裝備比大多數空著手的人走得還快。
山區上空飄來一片雲,這正是馬丁所需要的,這樣會推遲黎明的到來,給他們額外的一個小時。經過九十分鐘的強行軍,他們穿過幾道山樑,翻過兩座丘陵,已經走了八英里。最後,慢慢放亮的天空迫使他們去尋找一個藏身之處。
馬丁選擇了懸崖下的一條水平的石縫,外面有乾枯的雜草作為屏障,下面有一個乾涸的旱谷。在夜色褪盡前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他們吃了一些乾糧,喝了幾口水,在身上蓋了一層稀鬆的偽裝網,躺下來睡覺了。放哨觀察分成三班,馬丁值第一班。
上午十一點,他把史蒂芬森推醒。中士值班警戒,他去睡覺了。下午四點鐘,本?伊斯曼在馬丁肋骨上捅了一下。馬丁睜開眼睛,看到伊斯曼正把食指貼在自己嘴唇上。馬丁聽了聽。從他們身下十英尺的旱谷里傳來了阿拉伯語的說話聲。
史蒂芬森中士也醒了,他揚起了一條眉毛。現在我們怎麼辦?馬丁又傾聽了一會兒。對方共有四個人,是一個巡邏小組,對於無休止的山區行軍任務已經厭煩了,而且已經疲勞了。在十分鐘之內馬丁就聽明白他們想在那裡紮營過夜。
馬丁已經損失了不少時間。他需要在六點鐘動身,那時候夜幕剛降臨,他需要利用晚上的每一個小時走完剩下的路程,到達要塞對面山丘上的岩縫中。他也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尋找適合他們隱蔽和觀察的岩縫。
下面旱谷里的對話表明,這些伊拉克人要去找一些木柴,在灌木里點上一堆火。他們肯定會到灌木里,向特空團戰士藏身處查看一下。即使他們不來,馬丁的小分隊也要等幾個鐘頭,等他們全都睡著、睡死以後才能溜走。沒有其他選擇。
馬丁做了一下手勢,另兩個人抽出了他們隨身佩帶著的雙刃尖刀。三個人悄悄地走過亂石堆進入到了旱谷里。
他們幹完後,馬丁翻了一下伊拉克人屍身上的番號。他注意到他們全都姓烏貝蒂。他們都是烏貝蒂部落人,是來自這個地區的山民。他們都佩戴著共和國衛隊的識別符號。顯然,共和國衛隊從這些山區戰鬥隊員中選拔一些人組成了巡邏隊,其任務是確保要塞免受外人侵入。這些人全都長得瘦長結實,身上沒有一絲脂肪,在這裡翻山越嶺一般不會走累。
馬丁的小分隊又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把四具屍體拖入石縫裡,割開伊拉克人的偽裝帳篷做了一塊篷布,並在篷布上裝飾了灌木、蘆葦和青草。他們忙完之後,需十分銳利的眼光才能發現懸崖下面的這個隱藏處。幸好這支伊拉克的巡邏隊沒有無線電,他們很可能都是在返回後才去基地報到。現在他們永遠不會返回了。如果運氣好的話,兩天以後才會有人想起他們。
夜色變濃時,特空團戰士們又上路了。他們努力在星光下辨認著照片上那些山丘的形狀,按照指南針指示的方向朝目的地挺進。
馬丁攜帶的地圖製作得很精美,是根據TR-1偵察機的航拍照片由電腦繪製出來的,顯示了從空投區到潛伏地之間的路線。每隔一段時間馬丁就停下來,用手提衛星導航定位儀測定一下方位,並借著筆形電筒看一下地圖,以核對他們的行走方向和進度。到半夜時,方向和進度都令人滿意。他估算還需要行走十英里。
在英國威爾斯地區的布雷肯斯,馬丁和戰友們能保持一小時行走四英里的速度。那是在平地上,牽著狗在晚間輕鬆活潑地行走,肩上也沒有八十磅的負荷,以這種速度行軍是相當正常的。但在敵方的山區,在有可能遭遇敵人巡邏隊的情況下,行軍進度不得不放慢了。他們已經碰上了一次巡邏兵,再碰上一次簡直太多了。
他們勝過伊拉克人的一項優勢是他們的夜視鏡。戴著這種新型的廣角夜視鏡,他們看到的前方鄉野呈現一片淡綠色,因為圖像增大器能收集附近的一點一滴自然光,並集中到觀察者的視網膜內。
黎明前兩小時,他們見到了前面那個要塞的龐大黑影,於是開始攀登左邊的山坡。他們選定的那座山在耶利哥提供的一平方公里範圍的南緣,從靠近山頂的岩縫裡,他們應該能看見對面差不多平行高度上的要塞南立面,如果要塞確實在那裡的話。
他們吃力地攀登了一個小時,喘氣越來越粗重了。史蒂芬森中士領頭拐入了一條山羊踏出來的小路,沿著山坡蜿蜒而上。在快到山頂處,他們找到了TR-l偵察機下向和側向照相機拍到過的那條岩縫。它比馬丁想像的還要理想——岩石中的一條天然裂縫,有八英尺長,四英尺深,二英尺高。岩縫外面是一塊二英尺寬的突岩,馬丁可以在那裡躺下來,身體和雙腳藏在岩石叢中。
戰士們取出一張稀鬆的偽裝網,把他們的藏身處裝點得難以察覺。
乾糧和水裝進了皮帶上的彈藥袋內,馬丁的技術設備放在隨手可及的地方,武器經檢查後放在了旁邊。在太陽升起之前,馬丁使用了其中一件設備。
這是一部發報機,比他在巴格達用過的那一台要小得多,只有兩包香菸那麼大。發報機連著一塊鎳鎘電池,其電量足夠馬丁使用。
頻率已經設定好了,另一頭接收信號的,是一個二十四小時開著的傾聽表。馬丁只要按約定的短聲和停頓次序按下發射按鈕,就可以引起接聽者注意,然後等待揚聲器作出反應。
該設備的第三個部件是一隻碟形天線,像在巴格達的那一隻一樣也是摺疊式的,但尺寸更小。雖然他現在身處比巴格達更往北的伊拉克北方,但他所處的地面也比原先更高了。
馬丁架起天線,朝向南方,把發報機裝上電池,再接上天線,然後按動發射按鈕:1-2-3-4-5,停頓;1-2-,停頓;1,停頓;1。
五秒鐘之後,他手裡的無線電輕柔地鳴響起來。四短聲,四短聲,兩短聲。
他用大拇指按住發射按鈕,對著揚聲器說了起來。
「來到尼尼韋,來到泰雷。重複一遍,來到尼尼韋,來到泰雷。」
他鬆開發射按鈕等待著。從收發報機傳來了一陣激動的聲音:1-2-3,停頓;1,停頓;4,已收悉。
馬丁把收發報機放進防水的塑膠袋裡,取出高倍野戰望遠鏡,伏在那塊突出的岩石上。在他身後,史蒂芬森中士和伊斯曼下士像胎兒般地蜷縮在岩石下的石縫中,顯然很舒適。兩條樹枝支撐起馬丁身前的那部分偽裝網,造成了一條狹長的裂口,正好讓他把望遠鏡插進去。
二月二十三日早晨,當太陽從哈姆利的群山之間躍出時,馬丁少校開始觀察他的老同學奧斯曼?巴德里的傑作——高新技術無法看見的喀拉。
在利雅得,史蒂夫?萊恩和西蒙?巴克斯曼凝視著無線電報務員交給他們的那張紙。
「好極了,」萊恩激動地說,「他已經到了,已經在那座山上了。」
二十分鐘以後,消息從格洛森將軍辦公室到達了阿爾卡茲。
唐?沃克上尉於二月二十二日凌晨一兩點鐘回到基地,他抓緊下半夜時間睡了一覺。當太陽升起時,夜間執行飛行任務的飛行員們結束任務匯報,返回寢室睡覺,他開始工作了。到中午,他制訂出一份計劃並報給了他的上級軍官。計劃隨即送交利雅得並且獲得了批准。下午,合適的飛機,機組人員和裝備都安排了。
計劃的內容是派出四架飛機去襲擊巴格達北方很遠的一個伊拉克空軍基地,叫東提克里特,離薩達姆?海珊的家鄉不遠。這將是一次夜襲,準備投擲兩千磅雷射制導炸彈。唐?沃克將帶上他慣常的僚機和另兩架戰鷹,領導這次空襲。
這項任務雖然是十二小時以前剛剛制訂出來的,但奇蹟般地出現在利雅得發出的空襲任務命令之中,沒有用常規的三天準備時間。
另三架飛機的機組人員接到東提克里特的任務後,立即暫停其他任務。他們將於二月二十二日晚上或者其後的晚上去執行這次行動。從現在起到臨戰前,他們必須一直處於一小時內出發的備戰狀態。
作戰參謀與他們一起制訂了去東提克里特的航線,四架戰鷹將沿著巴格達與伊朗東部邊境之間的空中廊道飛行,在沙迪亞湖上空轉向45度,然後直線飛去提克里特。
太陽下山前,那四架戰鷹作好了起飛準備,到晚上十點鐘,任務取消了。沒有換成其他任務。八位機組人員接到了休息的命令。在此期間,中隊的其他飛機正在打擊科威特北方伊拉克共和國衛隊坦克部隊。
第二天早晨,唐?沃克在食堂里喝咖啡時,被中隊長叫到了外面。
「你們的目標標定員已經到位了。」中隊長告訴他,「好好休息一下。晚上的任務很艱巨。」
在初升的太陽下,麥克?馬丁開始觀察山谷對面的那座山丘。在圖像增大模式下,他的望遠鏡能分辨出單棵的灌木;通過調節焦距,他能看清他想觀察地區的各種大小物體。
在開始的一個小時內,它看上去只不過是一座山。與所有其他山丘一樣,長著草,低矮的灌木,隨處有光禿禿的岩石,偶爾還有幾塊圓石依附在山坡上。與他的視野內的所有其他山丘一樣,這座山丘的形狀是不規則的。看來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他不時地揉揉眼睛,把腦袋枕在手臂上休息一會兒,然後繼續觀察。
到半晌午時,開始出現了一種模式。在山上的某些部位,雜草的生長與其他部位不一樣。有些地方的植被似乎太有規律了,幾乎是直線分布。但仍然沒有發現門戶,除非安裝在另一邊;也沒有道路,沒有印著車轍的土路,沒有換氣的通風口,沒有挖掘過的痕跡。
是上升的大陽提供了初始線索。剛過十一點鐘,他覺得看見草叢中某個東西在閃光。他把望遠鏡對準那塊山地並開足了圖像增大器。太陽鑽到雲塊後面了。太陽重新出來後,那個閃光又出現了。他看見了發光源頭,草叢中有一小段金屬線。
他眨了眨眼睛重新觀看。那是草叢中一段一英尺長的金屬線,有點傾斜。實際上這是一條長長的,套著綠色的塑料護套電線的一小段,塑料外殼已被剝離,露出了裡面的金屬線。
他又看到了幾段,全都隱藏在草叢中,風吹動草莖左右搖擺時偶爾露了出來。在斜對角的另一方向,草叢中也有一截電線。
到中午時分,他看得更清楚了。整個一片山體都是在綠色絲網上撒上泥土構成的,青草和灌木栽種在網格之間,從溝縫中生長出來,掩蓋著下面的金屬線。
接著他看見了那片梯地。山坡的一部分是用一個個方塊搭成的,很可能是混凝土,每一個方塊比下面的方塊縮進去三英寸。沿著梯地的每一層,用泥土做成小溝渠,在外沿栽上灌木。這些植物生長起來,形成了一條條水平的線條。起初看不出來,因為植物的高低參差不齊,但仔細觀察這些灌木的莖幹,就會發現它們成線成行。天然的灌木是不會成線成行的。
他試著看山上的其他部位,但沒有這種規則的形狀了,然後他去看左邊更遠的地方。在下午兩三點鐘時,他的這個疑問解決了。
某種程度上,利雅得的那些分析家們是對的。假如要挖空整座山丘的中部,山會向內坍下。工程的建造人肯定是占用了三座自然形成的山丘,切去內側,在山峰之間開挖溝壑,造出一個巨大的坑口。
在回填溝壑時,建造者按照真山的外形,把一排排混凝土方塊邊往上堆砌邊往後縮進,從而形成微型階梯,再把成千上萬噸泥土從山頂傾瀉下來。
山體的表面包裝處理一定是後來進行的。一塊塊綠色維尼龍布釘在混凝土磚塊上面,網住山坡上的泥土。然後播撒青草種子,讓它們生根發芽,在混凝土梯地更深的泥穴中播下了灌木種子。
頭一年夏天栽種的青草已經連成了一片,形成了自己的根系網絡,低矮的灌木發芽後,從金屬線和青草中長上來,與原先山上的植物連成一片。
在坑口的上方,要塞的屋頂肯定是圓形的,上面布滿了一個個小坑,小草可在那裡繁衍生長。甚至還有塊人造的大圓石,被漆成了與真石一般的灰色,並畫上了雨水沖刷成的條紋。
馬丁開始集中觀察建造圓頂前坑口邊緣的附近部位。
在圓頂下約五十碼的地方他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他已經拿望遠鏡在對面那個稍微隆起的部位來回掃了五十次,但沒有注意到它。
那是一塊露出來的岩石,褪成了灰色,但有兩條黑線側向穿過。他越是觀察這兩條線越是納悶,誰會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給圓石畫上兩條線呢?
一陣疾風從東北方向吹來,吹拂著他頭上的那張稀鬆的罩網。同一陣風也使對面山上的其中一條線晃動起來。風停下時,那條線也靜止了。然後馬丁明白了,它們不是畫出來的線,而是鐵絲,在岩石邊經過後伸入到草叢之中。
那塊大圓石周圍是一些小圓石,如同哨兵那樣圍成了一圈。為什麼排列得那麼圓呢?為什麼有兩條鐵絲呢?假定下面某個人拉動鐵絲,這塊大圓石會不會動?
三點半時他明白那不是一塊圓卵石。它是一塊灰色的篷布,周圍用石塊壓著,從下面的洞穴里往下拉鐵絲時,能把篷布拉到一邊去。
他漸漸地看出了篷布下面的形狀,圓形,直徑有五英尺。他盯著這塊帆布下面——當然他是看不見的——就是巴比倫大炮的炮筒,從坑口里面的炮膛升上來指向天空,共有二百多碼長。炮口朝著東南偏南方向、七百五十公里以外的達蘭。
「給我測距儀。」馬丁對身後的戰士輕聲說。他把望遠鏡遞迴去並接住交給他的測距儀。它像是又一架望遠鏡。
他舉起這架儀器用一隻眼睛看向對面,如同技術人員在利雅得向他演示過的那樣,他能看見隱藏著那門大炮的山丘和篷布,但不能增大圖像。
這架測距儀的稜鏡上有四個V字形標識,尖頭都朝內。他慢慢轉動著儀器旁邊的旋鈕直至四個尖頭並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十字。他把這個十字對準那塊篷布。
他放下測距儀,看了看轉盤上的數字,一千零八十碼。
「羅盤。」他把測距儀推向身後並拿起了電子羅盤。他把它舉到眼睛前,對準山谷對面的那塊篷布,按下了按鈕。於是羅盤為他提供了從他的位置到那塊篷布的方位:348度10分18秒。
衛星導航定位儀為他做了最後一件事,確定他自己在地球表面上的精確位置,準確到十五碼乘十五碼的面積內。
在這個有限的空間要架起碟形衛星天線頗為不易,花了十分鐘時間。當他呼叫利雅得時,應答聲立即傳了過來。馬丁向沙特首都的收聽者慢慢地讀出了三組數字,他自己的準確位置,從他的位置到那塊篷布的羅盤方位,以及距離。利雅得會完成餘下的工作並把坐標方位告訴飛行員。
馬丁爬回岩縫裡去睡覺了,由史蒂芬森接替他,警惕伊拉克巡邏隊。
晚上八點半,在漆黑的夜色中,馬丁測試了遠紅外目標標定器。這個儀器的形狀如同一隻大電筒,下面有一根手槍柄,後面有一個瞄準器。
他接上電池,把這個電筒對準要塞,看過去。整座山丘像是在滿月照耀下一般明亮。他轉動圖像增大器,對準掩蓋著巴比倫大炮炮筒的篷布,扣緊了扳機。
一條肉眼看不見的遠紅外光束射過山谷。他看到一個小紅點出現在對面的山坡上。他調整了一下夜視鏡,把那個紅點穩定在篷布上,並讓它在那裡滯留了半分鐘。現在萬無一失了,他關掉儀器爬回了偽裝網下面。
四架戰鷹於晚上十點四十五分從阿爾卡茲起飛,升上了兩萬英尺高空。對其中三架飛機的機組人員來說,這不過是一次去襲擊伊拉克空軍基地的例行行動。每架戰鷹除了自衛的空對空飛彈以外,都攜帶著兩枚兩千磅雷射制導炸彈。
在貼近伊拉克南方邊境的上空,它們平安、正常地在指定的KC-10加油機加滿了油,之後轉身離開,編成了一個鬆散的隊形。這個代號為「藍鳥」的空軍小隊,航向差不多是正北方向,於十一點十四分經過了伊拉克的薩馬瓦鎮上空。
他們與往常一樣關著無線電飛行,連航行燈也關著,每一位火控員都能夠在雷達屏幕上清楚地看見另三架飛機。夜空清澈無雲,海灣上空的阿瓦克斯預警機向他們報告「畫面乾淨」,意即空中沒有伊拉克戰鬥機。
在十一點三十九分時,唐?沃克的火控員輕聲說:「轉向點五分鐘。」
他們全都聽到了,並明白他們將在五分鐘內在沙迪亞湖上空轉向。
就在他們向左舷轉了45度朝東提克里特飛去時,其他三架飛機的機組人員聽見唐?沃克清楚地說:「藍鳥小隊長發生……發動機故障。我要返回基地。藍鳥三號,接管。」
那天晚上的藍鳥三號是布爾?貝克,是另兩架飛機的負責人。從這次通訊以後,事情開始出錯了,而且是以一種非常奇怪的方式。
沃克的僚機飛行員蘭迪?羅伯茨追上他的領導,從外表看不出沃克的發動機有什麼故障,然而指揮官正在失去動力和高度。如果指揮官要返回基地的話,那麼他的僚機通常應該與他一起飛行,除非問題很小。但在敵人後方發生發動機故障決不能算作小問題。
「知道了。」貝克表示確認。然後他們聽到沃克說:「藍鳥二號,重新加入藍鳥三號,我重複一遍,重新加入。這是命令。飛向東提克里特。」
僚機飛行員被弄糊塗了,但他執行命令爬升回去,加入到藍鳥小隊之中。在湖的上空,他們的領導還下降高度;他們能在雷達屏幕上看見他。
同時他們意識到他的言行很不可思議。不知什麼原因,也許是發動機故障引起了他的慌亂,他沒用快速無線電加密說話,而是用「白話」說的。更令人驚訝的是,他還提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在海灣上空,在那架阿瓦克斯飛機艙內的儀器旁邊,一名值班的年輕美國空軍中士迷惑地召來了機長。
「出了點問題,長官。藍鳥隊長出現發動機故障,要返回基地。」
「是的,知道了。」機長說。在大多數飛機上,飛行員即是機長,全面負責飛機。但在阿瓦克斯上,飛行員只負責飛機的安全,其他事務全由機長負責。
「可是長官,」中士繼續說,「藍鳥隊長用白話說話。把行動的目標也說了出來。我要不要把他們全部召回基地去?」
「不要,行動繼續進行。」機長說,「回去工作吧。」
中士回到了控制台前,完全被搞糊塗了。這是瘋狂的舉動,如果伊拉克人聽到了通話,那麼東提克里特的敵軍防空設施將會全面警戒。
然後他又聽到了沃克說話。
「我是藍鳥隊長,呼救,呼救。兩台發動機都失靈。彈射跳傘。」
他仍在說白話。伊拉克人如果在聽是完全可以聽到的。
事實上中士是對的,這些話都被聽到了。在東提克里特,伊拉克高射炮手們急忙掀開A三角上面的篷布,尋熱飛彈等待著由遠而近的飛機發動機聲。其他部隊也迅速開赴湖區去搜索兩名跳傘的機組人員。
「長官,藍鳥隊長已墜機。我們必須讓小隊其他飛機返回基地。」
「知道了。不必返回。」機長說。他看了一眼手錶。他接到過命令。他不理解命令,但不理解也要執行。
這時候,藍鳥小隊離目標只有九分鐘航程了,正朝著嚴陣以待的防空武器群飛去。三名飛行員默不作聲地駕駛著他們的戰鷹。
在那架阿瓦克斯預警機里,中士仍能看見藍鳥的隊長,迎著湖面栽落下去。顯然戰鷹已被拋棄了,馬上就會墜毀。
四分鐘之後,機長改變了主意。
「藍鳥小隊,阿瓦克斯呼叫藍鳥小隊,返回基地,重複一遍,返回基地。」
三架戰鷹對晚上發生的事件感到特別沮喪,它們調頭離開原來的航線朝家裡飛回去了。在東提克里特的伊拉克高炮手因為沒有雷達,又白白等了一個小時。
在哈姆利山區南緣,另一個伊拉克監聽站也聽到了這番對話。負責信號的那位上校,任務不是向東提克里特或者任何其他空軍基地警告來犯的敵機。他唯一的工作是確保敵機不會侵入這裡的山區。
藍鳥小隊在湖面上空轉向,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覺;沿著從湖上到那個空軍基地的航線,戰鷹們肯定要經過哈姆利山脈的南緣。當得知其中一架戰鷹墜毀時,他高興了;之後另三架調頭往南飛去,他徹底鬆了一口氣,警惕性鬆弛下來了。
唐?沃克在湖面上空不斷盤旋下降,直至降到一百英尺才拉平機身並發出了求救呼叫。當他掠過沙迪亞湖的水面時,他把新的坐標方位輸入計算機,轉向北方,朝山區飛去。同時他啟動了藍盾系統。在藍盾的幫助下,他能夠通過座艙罩看見身下的地形——是機翼下發射的遠紅外光束照亮的。
他的頭盔顯示器現在告訴他一系列信息,航向、航速、飛行高度以及到進攻點的時間。他也可以把雙手放在大腿上,進入自動駕駛狀態,讓計算機操縱戰鷹,指揮它越過平原,跨過山谷,穿過懸崖和山地。但他喜歡手動模式,親手駕駛戰鷹。
出發前根據黑洞提供的偵察照片,他制訂出一條穿越山脈的航線,在航程中不能高於地平線。現在他保持低空飛行,幾乎貼著山谷的谷底,從一條山溝轉到另一條山溝,之字形迂迴曲折。他到達了通向要塞的那片山脈上空。
之前當沃克在呼救時,麥克?馬丁的無線電傳出了一系列事先商定的鳴叫聲。馬丁接到信號爬到山谷上面的那塊突岩,把遠紅外目標標定器瞄向一千碼以外的那塊篷布,讓紅點對準目標的正中心,並一直這樣保持著。
剛才無線電的鳴叫意味著「距投彈尚餘七分鐘」,此後馬丁必須保持紅點的位置,不得移動哪怕是一英寸的距離。
「時間差不多了吧,」伊斯曼下士輕聲咕噥,「我在這裡都快凍僵了。」
「快了。」史蒂芬森一邊說,一邊把最後的幾件物品裝進了背包:「然後就讓你跑個痛快,本尼。」
只有無線電仍放在一邊,準備再次使用。
在戰鷹的后座里,火控員蒂姆也能看到飛行員看到的信息。距投彈尚餘四分鐘,三分半鐘,三分鐘……戰鷹呼嘯著穿越群山向目標飛去,頭盔顯示器的數據在倒計時。戰鷹掠過了馬丁和他的戰友們降落的那條小山溝,只用了幾秒鐘時間就飛越了馬丁他們背著背包艱苦行軍所走過的那段路程。
「距投彈尚餘九十秒鐘……」
當戰鷹開始拉升時,特空團官兵聽到了從南方傳來的發動機響聲。
戰鬥轟炸機越過了目標南邊三英里的最後那道山樑,這時候倒計時正好到零。在黑暗中,兩枚魚雷狀的炸彈離開機翼下的吊架,由於慣性向上爬升了幾秒鐘。
在那三個假村莊裡,共和國衛隊的官兵們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在他們頭頂上驟然響起的噴氣發動機嚎叫聲所驚醒,他們跳下床鋪奔向他們的武器。在幾秒鐘之內,穀倉的屋頂在液壓機構操縱下掀開了,露出了下面的飛彈。
兩枚炸彈感受到了地心的引力開始下落。在它們的彈頭上,遠紅外探測器在尋覓著制導的光束,隱形光束射向目標上的紅點,反射回來構成上大下小的漏斗。炸彈一旦進入這個漏斗就不會離開了。
麥克?馬丁俯伏在地上等待著,因為發動機噪音的衝擊,他感受到了山體的顫動,但他把紅點死死地對準巴比倫大炮。
他沒有看見那兩顆炸彈。一秒鐘前他還在通過圖像增大器的光束凝視著淡綠色的山,突然間他不得不轉過頭去,用手捂住眼睛,這時候夜空變成了鮮紅色。
兩顆炸彈同時砸了下去,在山洞下面,那位共和國衛隊的上校跑向發射操縱杆。但他慢了三秒鐘,他永遠沒能把它發射出去。
現在無需夜視鏡去觀察山谷對面了,馬丁看到要塞的整個山頂噴出了火焰。在火光中,他看見一條巨大的炮筒伸了出來,像一頭受了驚嚇用後腿站起來的野獸,在爆炸的巨浪中旋轉、翻滾著,被炸得四分五裂,連同圓頂的碎片一起墜落下來,砸進了下面的坑口之中。
「好厲害的地獄火。」史蒂芬森中士用胳膊肘支撐著身子輕輕地說。這個比喻並不是很糟糕。當第一次爆炸的閃光暗淡下來時,橘黃色的火焰開始在下面的坑口里燃燒起來,群山恢復了原先的幽暗。馬丁開始向利雅得拍發提醒密碼。
投下炸彈之後,唐?沃克就開始讓戰鷹轉向,以135度的傾斜,邊下降高度邊尋找返回南方的航向。但由於這不是平原上空,而且他周圍的群山全都高高地隆起,他不得不比平常飛得高一些,要不然就會有撞上山頭的危險。
是離要塞最遠的那個村莊進行了最佳的射擊。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沃克傾斜著機翼還在他們的頭頂上,正轉向飛往南方,這時候兩枚飛彈發射出來了。它們不是蘇制薩姆,而是伊拉克擁有的最佳的、法德聯合研製的羅蘭飛彈。
第一枚發射得比較低,戰鷹已經越過山樑超出了視線。這枚羅蘭沒能避開山樑。第二枚緊貼著山峰的岩石飛過去,在第二條山谷里追上了戰鷹。當飛彈擊中他的飛機時,沃克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動。第二枚羅蘭摧毀了他的右發動機,幾乎把它撕裂下來了。
戰鷹被拋向了空中,各種精美的系統失靈了,燃油系統燃起的火焰在機身後拖上了一條像彗星一樣的尾巴。沃克試了一下操縱杆,曾經那麼聽話的操縱系統失去了反應。完了,他的飛機快要犧牲了,火災警告燈全都亮了起來,起火燃燒的三十噸金屬就要墜毀了。
「彈射,跳傘……」
在兩把彈射椅跳出之前的一微秒時間裡,座艙罩自動粉碎了。彈射椅升向夜空,轉了幾圈後穩定住。其感應器立即知道他們的位置太低了,因此馬上切斷了把飛行員固定在椅子上的綁帶。這樣,飛行員脫開了正在下落的金屬座椅,降落傘也能張開了。
沃克以前從未跳過傘。休克的感覺使他一下子不知所措。幸好製造商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當金屬椅子脫離下落後,降落傘猛地張開來了。沃克模模糊糊地發覺自己懸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隨著降落傘在他看不見的山谷上空搖擺著。
降落的時間並不長,因為他們是從低空跳出飛機的。幾秒鐘之內,地面迎上來,觸到沃克的腳。他被落地時的衝擊力打翻在地,開始翻滾,雙手拼命去摸降落傘,解開扣子。降落傘脫開了,被風吹向下面的山谷,而他則仰面躺在堅硬的草地上。他站了起來。
「蒂姆,」他叫道,「蒂姆,你沒事吧?」
他開始沿著山谷往上跑,尋找另一頂降落傘,他肯定他們兩人都降落在同一個地方。
他估計對了。兩名機組人員都落在了目標以南的第二條山谷里。眺望北邊的天空,他能夠看到暗紅色的火光。
三分鐘後他被某個東西絆了一下,碰痛了膝蓋。他還以為是一塊石頭,但在淡淡的光線下他看見那原來是一把彈射出來的椅子。是他的,還是蒂姆的?於是他去尋找。
沃克找到了他的火控員。小伙子剛才好端端地跳出了飛機,但飛彈的爆炸毀壞了他的椅子的分離機構。他是帶著椅子墜落到山坡上的,降落傘仍然在他的身下。墜落時的撞擊力最終還是把身體與座椅撕開了,但任何人都無法承受那種衝擊。
蒂姆?內桑森仰躺在山谷里,摔破了的四肢互相纏繞在了一起,他的臉上罩著頭盔。沃克扯去頭盔,摘下身份識別牌,轉身離開微微發亮的山丘,開始奔跑起來,眼淚流滿了他的臉頰。
他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動了為止,然後找到山上的一條石縫並爬了進去。
要塞爆炸後兩分鐘,馬丁就與利雅得聯繫上了。他先發過去一系列嘀嘀的提示聲,然後是他的信息。這信息是:「現在巴拉巴斯,重複一遍,現在巴拉巴斯。」
三名特空團戰士收起無線電,裝進背包,把背包背到肩上,開始快速離開那裡的山區。現在巡邏隊肯定增加了,不是搜尋他們——伊拉克人一下子還不會明白為什麼會炸得如此精確——而是搜尋被擊落的美國飛行員。
史蒂芬森中士測了一下起火燃燒的噴氣飛機方位及其墜落的方向。假設在彈射跳傘以後它又往前沖了一段距離,如果機組人員仍活著,那麼他們應該在這個方向的前方。特空團戰士們搶在了伊拉克共和國衛隊烏貝蒂部落人的前頭。衛兵們現在正從村子裡蜂擁而出,朝山上跑去。
二十分鐘後,麥克?馬丁和其他兩名特空團戰士發現了戰鷹火控員的屍體。對此他們也無能為力,於是他們繼續前行。
又過了十分鐘,他們聽到身後傳來輕武器連續射擊發出的嗒嗒聲。槍聲持續了一段時間。烏貝蒂人也發現了那具屍體,盛怒之下,他們把彈匣內的子彈全都傾瀉到了屍體身上。這也暴露了他們的位置。特空團小分隊繼續往前行進。
唐?沃克幾乎沒有感覺到史蒂芬森中士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鋒。它如同一段絲線那樣輕盈。但他抬起頭來看見了站立在他面前的人。那人長得黝黑、瘦長、結實,右手握著一把手槍,槍口對準沃克的胸膛;而且身著伊拉克共和國衛隊山地師的一套上尉軍服。然後那人開口說話了:「現在不是一起喝茶的時候。我們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好嗎?」
那天夜晚,諾曼?施瓦茨科普夫上將獨自一人坐在沙特國防部大樓四樓他的套間裡。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在那裡度過的時間並不多;大多數時間他儘可能在外面視察部隊,或者與作戰參謀一起待在地下室里。但當他想一個人獨處時,就來到這個寬大舒適的辦公室。
那天夜晚他坐在辦公桌後面等待著。桌面上放著一部直通華盛頓的絕密紅色電話。
二月二十四日凌晨一點差十分時,另一部電話響了起來。
「施瓦茨科普夫上將?」是一個英國口音。
「是的。我就是。」
「我有一條信息要向您報告,長官。」
「說吧。」
「這信息是:『現在巴拉巴斯,長官。現在巴拉巴斯』。」
「謝謝你。」多國部隊總司令說完就擱上了電話。那天凌晨四點整,地面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