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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3:55:30 作者: 弗·福賽斯

  由於部長從外事接待活動上返回時在路上堵車,內政部的第三次例會在十點過了一會兒才開。部長剛就座,就示意會議開始。

  安全局的吉布將軍第一個報告。報告很短,只講了幾個要點:情報機構駐馬德里辦事處的特工已經找到了前納粹殺手卡塞爾的住所。他退休了,生活安逸,住在馬德里一套頂層公寓裡。他和另一個前黨衛軍軍官合夥在城裡做生意做得很紅火。目前可以斷定他與「秘密軍組織」沒有關係。巴黎方面要求進一步核查時,馬德里辦事處已經有了此人的檔案,他們的觀點是,此人從未與「秘密軍組織」有過牽連。

  考慮到他的年紀,以及經常發作的腿部風濕病,又酗酒得厲害,所以,用通常的觀點來看,卡塞爾不可能是豺狼。

  將軍說完,目光轉向勒貝爾隊長。他作報告時聲音低沉。白天的時候,司法警察署收到了另外三個國家二十四小時前的報告,就可能的疑犯提出了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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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的消息稱,軍火商查克·阿諾德現在哥倫比亞,正忙著為他的美國老闆做一筆生意——把一批由美國陸軍委託銷售的剩餘的AR-10型步槍賣給哥倫比亞陸軍參謀長。他在波哥大期間,一直處於中情局的嚴密監視之下。儘管美國官方並不同意這筆買賣,但各種跡象表明他希望能心無旁騖地做成這筆生意。

  這個人的檔案已經連同韋特列諾的一起被電傳給了巴黎。儘管這個前科薩·諾斯特拉[39]槍手的住處還沒找到,但材料顯示,他身高五英尺四英寸,身材十分矮胖,頭髮烏黑髮亮,面色黝黑。鑑於他的外貌和維也納酒店服務員描述的模樣大相逕庭,勒貝爾覺得他也可以被排除了。

  南非當局了解到,皮埃特·史庫博現在是一個大英國協西非國家一家鑽石開採公司私人武裝的頭目。他的職責是在這家公司廣大的礦區邊界上巡邏,防止鑽石非法開採者穿過邊界。至於他是如何遏制非法開採之類的問題就不便再問了,他的老闆對他的工作很滿意,並證實他現在就在西非。

  比利時警方查找了他們以前的僱傭殺手資料,找出了一份他們駐加勒比大使館人員的報告。報告說,三個月前,那位前加丹加雇員已在瓜地馬拉一次酒吧的鬥毆中被殺。

  勒貝爾讀完了報告後抬起頭,看到十四雙眼睛正盯著他,其中大多數都神情陰鬱,不懷好意。

  「就這樣,沒別的了?」

  羅蘭上校的問題正是在座所有人想問的。

  「沒了,沒別的了,我想。」勒貝爾說,「看來沒有哪個建議能站得住腳。」

  「站得住腳,」聖克萊爾尖酸地重複了一句,「這就是要我們大家來陪你一起做的『純粹的偵探工作』?看來沒什麼站得住腳?」他對布維埃和勒貝爾怒目而視。他很快意識到,整個屋子裡的情緒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先生們,看起來,」部長平靜地用複數稱謂把兩位警長包括進來,「我們回到了起點。也就是說,從頭開始,對吧?」

  「是的,恐怕是這樣的。」勒貝爾答道。

  布維埃竭力為他辯護著:

  「事實上沒有任何線索,也沒有任何方向,而我的同事正在搜索這個世界上最難找的人。這樣的人不會宣揚他們的職業或者行蹤。」

  「這我們知道,親愛的隊長,」部長冷冷地反駁道,「問題是——」

  他的話被敲門聲打斷。部長皺了皺眉,他指示過,除非是緊急情況,否則不許打擾他們。

  「進來。」

  部長的一個警衛出現在門口,怯生生的,一臉尷尬,躊躇不前。

  「請原諒,部長先生。有電話找勒貝爾探長。倫敦來的。」這個人意識到屋內的氣氛很不友好,試著為自己辯解,「對方說有急事。」

  勒貝爾站了起來。

  「先生們,請原諒。」

  五分鐘後他回來了。屋子裡的氣氛和他離開時一樣冰冷,顯然他不在的時候,關於接下來該做些什麼眾人一直吵得不可開交。他進來時,正好打斷了聖克萊爾上校一通嚴厲的斥責。勒貝爾坐了下來,上校停口不語了。小個子警長手裡拿著一個信封,背面寫了一些東西。

  「先生們,我想我們有了要找的那個人的名字了。」他以這一句開始了他的發言。

  三十分鐘之後,會議幾乎是在一種輕鬆愉快的氣氛中結束的。當勒貝爾講完倫敦來的消息的內容後,圍坐在桌旁的人一起舒了口氣,就像火車經過長途跋涉終於抵達站台那樣。每個人都明白,至少他們有事可以做了。這半個小時裡,他們一致認為,只要不泄露一個字,他們就能在法國境內展開搜索,找到這個叫查爾斯·凱斯洛普的人,如果必要的話,幹掉他。

  他們知道,已知的有關凱斯洛普最全面的詳細資料明天早上才能從倫敦電傳過來。但同時,情報局可以檢索他們如山的檔案,找一張這個人填寫的入境卡片,以及他在法國任何地方入住酒店時填寫的入住登記。巴黎本地警察可以檢索他們的記錄,看這個人是否正藏身於巴黎轄區的任何酒店。

  邊境檢查處可以將他的名字和外貌特徵發送到法國境內各個邊防檢查站、各口岸、港口、機場,並指示他們,該男子一旦踏上法國領土,必須立即予以逮捕。

  如果他還沒到達法國,沒關係。在他到之前會保持絕對的沉默,一旦他來到,就可以抓住他了。

  「這個討厭的傢伙,他們叫他凱斯洛普,他已經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了。」拉烏爾·聖克萊爾·德維勞本上校和他的情人一起躺在床上的時候,告訴了她。

  雅克利娜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誘出上校遲遲不到的高潮。之後他沉沉睡去,壁爐台上的鐘敲了十二響,八月十四日了。

  給巴黎打過電話後,托馬斯警司放下電話,坐回辦公室的扶手椅里。他審視著他的六個督察,他們是被他從各種任務中抽調出來重新組織在一起的。外面寧靜的夏夜裡,大本鐘敲響了子夜的鐘聲。

  他的簡介用了半個小時。一個人被分配去調查凱斯洛普的少年時代,如果他有父母的話,他們現在住哪兒;他在哪兒上的學;如果上過軍校的話,射擊成績如何;有哪些值得注意的特徵,顯著的標記等等。

  第二個人被派去調查他的青年時代,從離開學校開始,包括服兵役期間的記錄和射擊表現,退役後的就業情況,一直到離開那個懷疑他有欺詐行為的軍火商。

  第三和第四名警探被安排跟蹤他的行動,從一九六一年十月,離開他已知的最後的僱主開始。他去過哪兒,見過誰,他靠什麼生活,收入來源等等。由於沒有警方記錄,因此估計也沒有他的指紋存檔,托馬斯需要這個人到目前為止的每一張已知和最新的照片。

  最後兩名督察的任務是去確定凱斯洛普現在的下落。要搜遍他的整個公寓,找尋指紋,查出他在哪兒買的車,向倫敦市政廳核查駕駛證頒發記錄。如果沒有,就從外省的駕照部門開始查。追蹤他的汽車,牌子、車齡、顏色、登記號碼。追蹤他在當地的汽車泊放,看他是否計劃長途駕車旅行。檢查海峽渡口,到所有航空公司去檢索他預訂過的航班,無論目的地是哪裡。

  六個人都將這些指示詳細地作了筆記。指示完畢,他們站起身來,相繼走出辦公室。最後兩個人在走廊里互瞟了一眼。

  「徹底清查,重新建檔,」其中一個說道,「這活兒可真不好辦。」

  「滑稽的是,」另外一個說,「這老傢伙不告訴我們他之前都幹過什麼,也不告訴我們他接下來要幹什麼。」

  「有一件事我們可以肯定。採取這樣的行動,一定是得到了最高指示。也許這個混蛋正盤算著刺殺暹羅國王呢。」

  叫醒地方行政長官簽發一張搜查令花不了多少時間。凌晨時分,筋疲力盡的托馬斯在辦公室的扶手椅里打著盹兒;而更加疲憊不堪的克勞德·勒貝爾則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呷著濃濃的黑咖啡;兩個政治部的探員在凱斯洛普的公寓裡,仔細地搜查著。

  兩個人都是專家。他們從抽屜開始,把每個抽屜里的東西全都有條不紊地放到床單上,然後用心分揀。所有的抽屜都清點完畢之後,他們就開始檢查那個已經沒有抽屜的書桌,看有沒有暗格。檢查完木頭家具之後是那些包著墊子的沙發。做完這些之後,這個公寓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感恩節時的火雞飼養場。然後,一個人搜索客廳,另一個負責臥室。這之後是廚房和浴室。

  家具、墊子、枕頭、衣櫃裡的衣服和套裝,這些都檢查完之後,他們又從地板開始,天花板、牆壁。早上六點的時候,整個公寓被徹底查了個遍。街坊四鄰大多聚集在門口,互相看了看,然後再看看凱斯洛普四門緊閉的公寓,低聲嘀咕著。兩名探員從公寓裡走出來時,大家就都不吭聲了。

  一個警員拎了一隻提箱,裡面塞滿凱斯洛普的個人證件、信件和私人物品。他走到街上,躍進等在那裡的警車,駕車返回向托馬斯警司作匯報。另一個警員則開始了漫長的訪談。他知道,一兩個小時之內,這些鄰居大多就要去上班了,所以他先從他們開始。當地的商戶則可以晚些時候再說。

  探員收集來的東西這會兒全攤在托馬斯辦公室里,攤得到處都是。托馬斯花了幾分鐘時間翻看了一下。那個探員從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揀出一個藍色小本。他走到窗前,借著清晨的陽光開始翻看。

  「警司,來看看這個。」他的手指戳著他面前那本護照其中的一頁。「看……『多米尼加共和國,特魯希略機場,一九六○年十二月入境。』他去過那裡。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托馬斯從他手上接過護照,看了一會兒,然後凝視著窗外。

  「嗯,是啊,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小伙子。但你想沒想過,他的護照現在在我們手裡?」

  「噢,這個混蛋……」探員想到這一點,恨恨地嘆了口氣。

  「正如你所說的,」托馬斯說,他從小所受的教育使他很少罵人,「如果他沒有用這本護照旅行,那他用了誰的護照呢?給我要個電話,接巴黎。」

  與此同時,豺狼已經在路上開了五十分鐘了,米蘭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他把阿爾法車的車篷放下。從米蘭到熱那亞的七號高速路已經沐浴在早上的陽光里了。沿著寬闊筆直的公路,他把車開到了時速八十多英里,車速表上的指針一直在紅色區域的前面一點兒晃動著。風很涼爽,淺色的頭髮在前額那兒迎風勁舞,雙眼卻被墨鏡保護得很好。

  地圖顯示,距毗鄰法國邊境的文蒂米利亞還有二百一十公里,大概一百三十英里。他原來估計要開兩小時,現在看來可以早到了。七點剛過,從熱那亞開往碼頭的貨車弄得道路有點堵,不過,不到七點一刻,他就已經開上了通往邊境小城聖雷莫的A10公路。

  七點五十分,他到達仍然昏睡著的法國邊防哨卡時,天已經熱了起來,路上的交通也已經很擁擠了。

  他在隊列里等了三十分鐘,然後被召喚上前,把車開上斜坡停好,等待海關檢查。警官接過他的護照,仔細地看著,簡短地說了聲「請稍等,先生」,就消失在海關小屋裡了。

  幾分鐘後,他和一個穿便服的人一起走出來,那個人手裡拿著他的護照。

  「您好,先生。」

  「您好。」

  「這是您的護照?」

  「是的。」

  穿便衣的人又把護照仔細看了一下。

  「您到法國來的目的是什麼?」

  「旅遊。我還從沒到過科特達祖爾呢。」

  「我明白了。這車是您的?」

  「不,是我租的。我在義大利有生意。碰巧在回米蘭之前有一個禮拜空閒。所以我就租了一輛車,做一次小小的旅遊。」

  「我明白了。您有這輛車的相關證件嗎?」

  豺狼遞上他的國際駕駛證、租車合同,以及兩份保險單。穿便衣的人一一做了檢查。

  「您有行李嗎,先生?」

  「有。後備箱裡,三件,還有一個手提箱。」

  「請把它們拿到海關大廳來。」

  他走開了。警察幫著豺狼把三個箱子和那個手提箱拿了出來,幫他一起拎到了海關。

  離開米蘭之前,他就把那個並不存在的法國人安德烈·馬丁的舊大衣、破褲子和鞋捲成一包,塞到後備箱裡了;他的證件則縫在第三個箱子的里襯裡。另外兩個箱子裡的衣物分裝進了三個箱子。那些徽章放在他身上的口袋裡。

  兩個海關官員仔細檢查了他的每隻箱子。他們檢查的時候,豺狼則在填遊客進入法國時需填寫的標準表格。箱子裡沒什麼東西引起海關官員的注意。他們拿起裝著染髮劑的罐子時,有那麼一瞬間以為發現了什麼。豺狼事先採取了預防措施,他把須後水的瓶子倒空,把染髮劑倒在了須後水的瓶子裡。那個時候,須後水在法國還不流行,在市面上很少見,主要在美國銷售。他看見兩個海關檢查員交換了一個眼神,但他們還是把瓶子又放回了手提箱裡。

  豺狼用眼角餘光能看到窗外另一個人正在檢查他那輛阿爾法車的後備箱和引擎罩。幸好他沒有檢查汽車底下。他把後備箱裡卷著的大衣和褲子展開,厭惡地看了看。不過他大概以為,這件大衣是冬天的晚上用來蓋引擎罩的,舊衣服則是為了防備萬一路上要修車時穿的。他把那些衣物放回去,關上後備箱。

  豺狼填好了表格,屋裡的兩個海關檢查員合上了箱子,向穿便衣的人點點頭。然後那人拿著入境卡,仔細看了下,又和護照比對了一下,然後把護照遞還給豺狼。

  「謝謝,先生。祝您一路順風。」

  十分鐘後,這輛阿爾法就轟隆隆地駛入了芒通的東郊。豺狼在一家咖啡館裡,一邊俯瞰著老港口和停泊遊艇的內港,一邊輕鬆地吃了頓早餐,然後順著懸崖邊的公路駛往摩納哥、尼斯和坎城。

  倫敦。托馬斯警司坐在他的辦公室里,一邊攪拌著一杯濃濃的黑咖啡,一邊摸著滿是胡茬的下巴。他對面,那兩個被分配去調查凱斯洛普下落的探員正在等待著他的吩咐。他們三人在等另外六個人的到來。這六個人都是政治部的警員。之前的一個小時,托馬斯打了一連串電話,把這六個人從他們日常的工作中暫調出來。九點剛過,當他們向各自辦公室報到時,得知自己已被編進托馬斯的工作小組,於是陸續來到托馬斯的辦公室。等所有人都到齊之後,托馬斯開始向他們簡要介紹情況。

  「好了,我們在找一個人。我不需要告訴你們為什麼我們要找他,你們知道與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抓到他,儘快抓到他。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他此時正在國外。我們很肯定他正在用偽造的護照旅行。」

  「這些,」他給他們分發了一套照片,那是凱斯洛普護照申請表格上的半身照放大之後的照片,「是他的相貌。他可能會化裝,所以不是必須符合這些照片上的模樣。你們要做的,就是去護照處,弄一張最近申請護照的全部人的名單。時間從五十天前開始。如果沒查到就再向前查五十天。這可是個苦差事。」

  他接著大致講了一下最通常的造假護照的方法——恰巧就是豺狼用的方法。

  「重要的是,」他最後說,「不要只看出生證明,要和死亡證明配在一起核對。從護照處拿到名單後,就把所有的活兒都拿到薩默塞特宮[40]去做,你們自己把名單分一下,然後和死亡證明核對。如果你們發現有哪份申請是由一個死了的人遞交的,這個冒名頂替的傢伙很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人。現在出發。」

  八個人魚貫而出,托馬斯則給護照處打電話,然後是薩默塞特宮的出生、結婚、死亡登記處,以保證他的小組能夠得到最充分的配合。

  兩個小時之後,他借了一把電動剃鬚刀,把插銷插在檯燈的插座里,正在刮鬍子,那兩個警探之中擔任組長的那個高級督察打電話回來了。他說,最近一百天裡,有八千零四十一份新護照的申請。他解釋說,現在是夏天,正逢假日。節假日期間的出遊總是比平時更多些。

  托馬斯掛上了電話,用手帕擤了擤鼻子。

  「該死的夏天。」他說道。

  這天早上,剛過十一點,豺狼便駕車駛入了坎城市中心。和往常一樣,他想做什麼事之前總要找最好的酒店,他開著車逛了幾分鐘後,把車子拐進了凌霄酒店的前庭。他拿出梳子梳了梳頭,邁步來到飯店大堂。

  這會兒正值正午時分,客人大多都出去了,大堂里不是很忙。他那身考究的淺色套裝和自信的神態,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英國紳士。當他詢問行李員哪裡有電話間的時候,也沒招來懷疑。盥洗室入口和電話交換台之間隔著一個櫃檯。豺狼走過去的時候,櫃檯後面的女人抬起頭看著他。

  「請給我接巴黎,莫里托五九○一。」他說道。

  幾分鐘之後,她做了個手勢,讓他去交換台旁邊的電話間,看著他把隔音門關上。

  「喂,我是豺狼。」

  「喂,我是瓦爾米。感謝上帝你來電話了。我們已經找了你兩天了。」

  任何人這會兒從電話間門上的玻璃格子裡看進去,都能看到裡面的這個英國人緊繃著臉,對著話筒眉頭緊鎖。十分鐘的談話,他大部分時間都沒說話,一直在聽,只有偶爾問起一個簡短的問題時,嘴唇才會動幾下。不過沒人在看他,交換台的接線員正忙著看一本愛情小說呢。她再抬起頭來時,這位客人正站在她面前,黑色的墨鏡向下看著。她從交換台上的計時器讀出電話的費用,收了他的錢。

  豺狼在露台上要了一壺咖啡。從這裡可以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皮膚呈棕色的泳者在海里嬉戲、尖叫。他深吸了一口煙,陷入沉思。

  科瓦爾斯基招供他能想明白;他記得維也納酒店裡的那個波蘭大個子。他弄不明白的是,這個保鏢站在門外,是怎麼知道他的代號的,或者,怎麼知道他被雇來是做什麼的。也許是法國警察自己琢磨出來的吧。也許是科瓦爾斯基猜到他是做什麼的,因為他也是個殺手,不過又笨又蠢。

  豺狼估計了一下形勢。瓦爾米已經建議他放棄計劃回家了。不過他承認,並沒得到羅丹的直接授權取消這次行動。已經發生的事情證實了豺狼對於「秘密軍組織」保密工作疏漏的疑慮。不過他知道,有些情況他們無法泄露,這些事法國警察不可能知道。那就是他旅行用的是化名,而且有這個名字的合法護照。他還有三套假證件,包括兩本外國護照以及與之相配的易容用具。

  瓦爾米剛才提到的那個法國警察——勒貝爾探長,他靠什麼查下去呢?一個粗略的外貌特徵——高個子,亞麻色頭髮,外國人。八月的法國,像這樣的人有成千上萬。他們不可能把每個人都抓起來。

  他的第二個有利條件是,法國警察要追捕的是一個拿著查爾斯·凱斯洛普護照的人。讓他們抓去吧,祝他們好運。他是亞歷山大·杜根,有證件的。

  從現在起,隨著科瓦爾斯基的死去,沒人知道他是誰,在哪裡,甚至連羅丹和他的同伴都不知道。他終於徹底孤身一人,獨來獨往了,而這正是他一直希望的方式。

  當然,危險增加了。這點毫無疑問。暗殺的意圖泄露了,他要攻打的便是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問題是,他的刺殺計劃是否能夠擊敗安全屏障?他權衡了一下,自信可以做到。

  問題仍然存在,必須予以解答。回去還是繼續?回去的話,就要和羅丹那伙惡棍就如今在他蘇黎世銀行帳戶上那二十五萬美元的歸屬問題發生爭執。如果他拒絕歸還大部分的款項,他們會毫不遲疑地追蹤他,折磨他,讓他簽字,從帳戶上支取那筆錢,然後殺掉他。想要逃出他們的手心就要花錢,很多錢,很可能是他所有的錢。

  繼續,意味著在任務完成之前,危險會越來越多。隨著日期的臨近,在最後那一刻會騎虎難下。

  帳單來了,他掃了一眼,心不禁沉了一下。上帝,看看這些人要的價錢!過這樣生活的人得很富有,要有美元,美元,更多的美元。他向外望去,寶石般閃爍的大海;年輕姑娘走過沙灘時輕盈的身姿和黝黑的膚色;順著小十字花壇緩緩爬行,發出噝噝聲的卡迪拉克,不斷轟鳴著的捷豹——車裡司機的皮膚曬成了古銅色,一邊開車一邊瞄著路邊;另外一些人則在人行道上向他們揮手,期望著可能搭上車。這就是他渴求已久的生活。自從他把鼻子壓在旅行社的玻璃櫥窗上,眼睜睜地看著介紹另一種生活,另一種世界的大張宣傳畫時起,他就這樣想了。那是一個遠離通勤火車,快餐盒飯的三聯單,文件夾和溫吞茶水的世界,是一種遠離勞苦的生活。在過去的三年裡,他差不多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夢想;這裡一點兒,那裡一下。他習慣了精緻的衣服、昂貴的飲食、漂亮的公寓、跑車以及優雅的女人。回去,就意味著放棄所有這一切。

  豺狼付了帳單,還給了一筆不菲的小費。他爬進阿爾法,離開凌霄酒店,徑直向法國的心臟駛去。

  勒貝爾警長坐在辦公桌旁,覺得就像這輩子都沒睡過一樣,可能也永遠不會再睡覺了。盧西恩·卡倫整夜未眠,忙著查閱那個不知道會在法國哪裡出現的查爾斯·凱斯洛普的檔案。這會兒他在角落裡的行軍床上,呼嚕打得山響。黎明的時候,勒貝爾接手繼續干。

  現在在他前面是一堆摞得越來越高的卷宗,那是各個負責監視在法國的外國人出現和下落的部門的報告。每個都是相同的內容。從今年以來,就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合法地通過任何邊境哨所。這是可以查到的最早的時間了。也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入住過任何法國酒店,或者是巴黎和外省的酒店,至少不是用這個名字登記入住的。他不在任何不受歡迎的名單里,也沒有在任何方面引起過法國警方的注意。

  每份報告送進來,勒貝爾都不厭其煩地告訴來者,要繼續查找更早的記錄。從那裡,也許能夠發現他是否有習慣的住處——朋友的房子或是一家最喜歡的酒店。他甚至很可能現在就用化名住在那裡。

  托馬斯警司早上的電話又給了他一次打擊。「從頭開始」這個詞又被用了一次,不過幸運的是,這次只是在卡倫和他自己之間用的。晚上例會的成員們還沒有接到通知——凱斯洛普的線索被證明很可能要放棄了。而這是他今天晚上必須告訴他們的。如果他不能找到凱斯洛普的另外一個名字,他可以想像,聖克萊爾會再次嘲諷他,而其他人則會默不作聲。

  只有兩件事能讓他聊以自慰。一件是至少他們現在知道了凱斯洛普的體貌特徵,還有了一張他的半身照(整個臉正對相機,從頭至肩)。雖然他使用假護照的話,很可能已經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自己的外貌特徵,不過這畢竟聊勝於無。另外一件是,委員會沒人能想出比他現在正在做的工作——全面檢查——更好的辦法。

  卡倫曾提出,也許英國警方在凱斯洛普出門辦事的時候驚動了他,而他又沒有其他護照,所以便藏了起來,取消了整個計劃。

  勒貝爾嘆了口氣。

  「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就太走運了,」他告訴他的助手,「不過可別指望這個。英國政治部報告說,豺狼浴室里所有的洗漱用品和剃鬚用具都不見了。他還對一個鄰居說過,他要出去玩一圈,釣釣魚。如果凱斯洛普把護照留下,那就是因為他不再需要它。不要指望這個人會犯太多的錯,我現在已經開始對這個豺狼的脾氣有些了解了。」

  這個兩國警方全力搜捕的人,這會兒已經決定不走從坎城到馬賽的幹道公路了——那條路堵得水泄不通,實在令人痛苦。當RN7號公路從馬賽向北轉向巴黎後,他也不打算走它的南段。他知道這兩條路八月的時候簡直就是個微縮的「人間地獄」。

  由於用了杜根這個假名字,而且又有證件,他感到很安全,所以決定沿著海岸線先慢慢穿越阿爾卑斯山的沿海部分,這裡由於海拔很高,會更涼爽些。然後他要穿越連綿起伏的勃艮第山區。他並不著急,預先設定的刺殺日子還沒到。他知道自己會比計劃時間提前一點抵達巴黎。

  到坎城後他轉向正北,順著RN85號公路穿越了風景如畫的香水之城格拉斯,然後繼續朝卡斯特蘭駛去。在那裡,奔騰的凡爾登河被上游連綿幾英里高聳的大壩馴服,從薩瓦順流而下,在卡達拉西靜靜地匯入迪朗斯河。

  他從這裡接著駛向溫泉小鎮迪涅。普羅旺斯平原的熾熱已被他遠遠拋在身後,山區的空氣即使在夏天也格外涼爽宜人。他停車的時候能夠感到太陽依舊炙烤著小城,但車開動起來就覺得像是沐浴在習習的涼風中,還能聞到松林和農場裡燒柴的味道。

  駛過迪涅,他穿過了迪朗斯河,停在一家小巧雅致的旅店門口,進去吃午餐。從這裡可以俯瞰迪朗斯河,再向上游一百英里的話,它就會像一條灰色黏膩的蛇,蜿蜒淺行於被陽光曬褪了色的鵝卵石之中,在卡威隆和歐根平原的河床里緩緩流淌。不過,在這裡的山區,它看起來還是像條河的樣子,仍是算得上一條河的——涼爽的河水,豐富的魚類,沿河密布的植被,青草茵茵。

  下午的時候,RN85號公路逐漸轉向北方。穿過希斯特隆,在岔路口他繼續沿著迪朗斯河的左岸溯流而上,順著RN85號公路朝正北開去。暮色降臨的時候,他來到小鎮加普。他本可以向前去格勒諾布爾的,不過他想,既然不用那麼著急,八月的時候,在小城鎮也更容易找到空房間,所以決定還是在附近找個鄉村旅館。就在鎮外,他找到一家名叫瑟夫的旅館——三角形的牆壁在夕陽里顯得格外明亮。這是以前薩瓦公爵出獵時歇息的地方,現在仍然保持著那時質樸舒適的氛圍,菜色也很不錯。

  旅館還有幾間空房。他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而不是像平常那樣洗淋浴,然後穿上他那套鴿子灰套裝和絲質襯衣,打上領帶。他滿面笑容地向客房女服務員提出請求,後者紅著臉答應把他的格子套裝洗熨好,按他叮囑的那樣,明天早上給他。

  他在一間牆上鑲嵌著木板的餐廳里進晚餐,臨窗是布滿樹木的山坡,松林里傳出陣陣蟬聲,空氣是溫熱的。吃到一半的時候,另外一位就餐的女士對服務員說有點涼了,讓他把窗戶關起來。她穿了一件無袖低胸的上衣,胸脯和肩膀都露在外面。

  服務員問豺狼是否介意把他座位旁邊的窗戶關上,豺狼轉過身,看了一眼服務員說的要求關上窗戶的那位女士。她獨自就餐,不到四十歲的樣子,皮膚白皙,曲線玲瓏,露著深深的乳溝。豺狼沖服務員點點頭,讓他把窗戶關上,同時向身後的這位女士微微頷首致意。她也向他淡淡一笑。

  晚餐相當不錯。他點了一份用木柴烤制的星斑河鱒,還要了一份用茴香和麝香烹製的炭烤嫩牛肉。酒是當地產的羅納河谷坡地葡萄酒,顏色深沉,味道醇厚,酒瓶上沒有招牌,顯然是家藏陳酒,是從旅館老闆酒窖里拿出來的。客人們大多都在喝這個,自然是有道理的。

  豺狼喝完冰凍果汁,聽到身後那位夫人低聲吩咐服務員把她的咖啡送到休息室去。服務員躬身答應。他聽到服務員稱她為「男爵夫人」。幾分鐘後,豺狼也讓服務員把自己的咖啡送到休息室去,自己則先過去了。

  十點十五分,有電話從薩默塞特宮打來找托馬斯警司。他正坐在辦公室打開的窗前,俯視著街道。這會兒街上一片寂靜,飯店都沒了客人,司機也不到附近來了。米爾班克和史密斯廣場之間的寫字樓都熄了燈,巨大的身形趴在那裡,冷清得很。只有政治部所在的這個無名街區和往常一樣,很晚了還燈火通明。

  一英里外喧囂的濱河區,薩默塞特宮的燈也亮到深夜,這裡放著成百萬英國人的出生證和死亡證明。托馬斯的那六個警員和兩名督察還躬著腰在檔案文件里忙個不停。工作人員早就下班了,只有幾個人被安排留下來加班。探員們隔不了幾分鐘就站起來走到他們身邊,同他們一起排查一沓沓被照得耀眼的文件。

  電話是那個高級督察打來的,他是這一組的組長。話音中他顯得很疲憊,但透露出樂觀的情緒——他們有指望從查找成百上千的死亡證明的折磨中解脫了,因為他即將報告的這個健在的護照持有人實際並不存在。

  「亞歷山大·詹姆斯·昆汀·杜根。」托馬斯剛接起電話他就報出一個名字。

  「這個人怎麼了?」托馬斯問。

  「一九二九年四月三日出生於薩姆本·費什利,聖馬可教區。今年七月十四日用正式表格通過正規途徑申請了一份護照。護照於次日核發,並於七月十七日郵寄到了申請表格上登記的地址。這個地址很可能是一個住宅地址。」

  「為什麼這個人有問題?」托馬斯問,他不喜歡等待。

  「因為亞歷山大·詹姆斯·昆汀·杜根已於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八日兩歲半的時候在他家鄉的一起交通事故中死亡。」

  托馬斯想了一會兒。

  「過去一百天裡還有多少核發的護照沒查?」他問道。

  「大概還有三百個。」電話里的聲音答道。

  「讓別的人接著查剩下的,以備萬一那堆里還有假冒的,」托馬斯指示道,「讓別人負責那一組。你去查一下護照寄送的這個地址。一找到就打電話向我匯報。如果那個地址有人在,就問問房子的主人。把這個假冒的杜根的全部詳細情況和護照申請表上的照片帶給我。我要看看凱斯洛普這傢伙化了裝之後的模樣。」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這個高級督察回電話了。要查問的地址是一家賣煙和報紙雜誌的小鋪子,在帕丁敦,就是那種有面窗戶上到處貼著妓女攬活兒的地址卡片的小店。店主住在鋪面樓上,他被喊起來,承認說他經常為沒有固定地址的顧客收郵件,收取費用。他不記得這個叫杜根的顧客是不是經常來,可能他就來過兩次,一次是來約定在他這兒收信,第二次來取走了他等的那封信。督察向這個賣報刊的出示了凱斯洛普的照片,但他沒認出來。他也給他看了申請表上的杜根的照片,這個人說他覺得他記得這第二個人,但不是很確定。他覺得那個人可能戴了一副墨鏡。他的鋪子櫃檯後面擺了很多色情雜誌,很多來他這兒買這些的人都戴著墨鏡。

  「把他帶來,」托馬斯命令道,「你也一起回來吧。」

  然後他拿起電話,讓接線員接巴黎。

  電話又是在晚上會議開了一半的時候打來的。勒貝爾警長剛解釋完他認為凱斯洛普毫無疑問在法國沒用自己的名字,除非他通過漁船偷渡到了鄉村,或是在某個偏僻的邊防哨所潛入法國境內。他個人不認為一個職業刺客會那樣做,因為那樣的話,他的護照上就沒蓋入境戳,那樣隨後在法國任何檢查點,他都會因持有他本人的護照而被捕。

  法國境內的酒店也沒有找到用查爾斯·凱斯洛普本名入住的人。

  這個觀點為中央檔案局局長,邊境檢查處負責人,以及巴黎警察局局長所證實。所以會上沒有爭執。

  勒貝爾分析道,有兩種可能,如果這個人認為自己不會被懷疑而不準備使用假護照,那這種情況下,對他倫敦寓所的突襲就該能抓住他了。勒貝爾說他並不認為是這樣,因為托馬斯警司的人在豺狼倫敦寓所發現衣櫃和抽屜里都半空了,洗漱用品和剃鬚用具也不見了,這都表明,這個人離開倫敦,從他的住所消失,肯定是有計劃地去了什麼地方。這一點也被他的鄰居證實。那個鄰居提供線索時說,凱斯洛普曾經說過要駕車去蘇格蘭旅遊。不過英國和法國的警方都沒有理由相信這會是真的。

  第二種可能,這個凱斯洛普已經有了一份假護照。英國警方目前正在找這份假護照。這種情況下,他或者現在不在法國境內,而在別的什麼地方完善他的準備工作;或者可能他已經在未被懷疑的情況下進入了法國。

  基於這一點,與會的幾個人開始提出質疑。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在這兒,在法國,甚至是在巴黎的市中心?」亞歷克斯·安德烈·桑吉內蒂提醒道。

  「問題是,」勒貝爾解釋說,「他有他的時間表,而且只有他知道。我們已經調查了七十二個小時,仍無法知道我們接觸到了這個人的時間表上的哪一點。我們能夠有把握的是,這個刺客除了知道我們已警覺到存在著一項暗殺總統的陰謀之外,並不知道我們取得了什麼進展。因此只要我們辨明了這個用新名字的人的真面目,並且探明了他的行蹤,我們就極有希望逮住一個根本想不到自己會落網的人。」

  但會議還是不能平靜下來。一想到這個殺手甚至就在他們身邊不到一英里的地方,而且按這個人的時間表,也許刺殺總統就在明天,每個人都非常焦慮。

  「當然,也可能,」羅蘭上校沉思著說,「他從羅丹那裡獲悉,或是從那個中間人瓦爾米處得知,他的計劃原則上已經暴露,所以凱斯洛普離開他的寓所去處理他所做的準備。比如說,槍,子彈,這些現在甚至都已經被扔進蘇格蘭的哪個湖裡了。這樣他就可以乾乾淨淨地回到他本國的警察面前了。這種情況下很難起訴他。」

  與會的人仔細想了想羅蘭的設想,贊同的人顯然越來越多。

  「上校,那就請您告訴我們,」部長說道,「如果你受僱執行此項任務,即使你的真實身份仍未暴露,但已經知道計劃敗露,你會怎麼做?」

  「部長先生,這是必然的,」羅蘭上校回答道,「如果我是一名有經驗的刺客,我就會認識到,肯定哪裡有了我的一些檔案材料。計劃既然暴露,那警察登門造訪和搜查住處就只是時間問題了。所以我要銷毀證據,沒有比蘇格蘭的某個偏僻的湖泊更好的地方了。」

  圍坐在桌邊的人都對他報以微笑,顯然他們對他的這個推測十分贊同。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可以對他放任自流。我仍然認為我們應該……繼續關注這個凱斯洛普先生。」

  大家的笑容都消失了。沉默持續了好幾秒鐘。

  「我不是太明白,我的上校。」吉布將軍說道。

  「這很簡單,」羅蘭解釋道,「我們的命令是找到並消滅這個人。此時,他也許已經放棄了他的計劃。但他很可能並沒有銷毀他的裝備,只是為了通過英國警方的盤查而把它們藏起來了。那之後,他可以簡單地到他藏東西的地方把裝備再取出來,然後做一番新的更難察覺的準備就可以了。」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英國警方找到了他,如果他還在英國的話,他們會拘捕他的,不是嗎?」有人問道。

  「不一定。事實上我很懷疑。他們很可能沒有證據,只是懷疑。我們的英國朋友在他們樂於稱道的『公民的自由權利』的敏感程度上可是聲名卓著的。我懷疑他們可能只是找到他,查問一下,然後就因為缺乏證據讓他走了。」

  「上校是對的,」聖克萊爾插嘴道,「英國警方只是僥倖發現了這個人。他們讓這樣一個危險分子逍遙法外真是愚蠢得讓人難以置信。應該授權羅蘭上校讓這個凱斯洛普永遠不能為非作歹。」

  部長注意到,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勒貝爾警長始終一言未發,毫無笑容。

  「噢,隊長,你怎麼看?你同意羅蘭上校關於這個凱斯洛普放棄計劃,正在隱藏或者銷毀他的準備及裝備的觀點嗎?」

  勒貝爾看了看兩邊那兩排充滿期待的面孔。

  「我希望,」他輕輕說道,「上校是對的。但恐怕他錯了。因為,」勒貝爾溫和地解釋道,「他的道理雖然有邏輯,卻必須以凱斯洛普確已決定放棄其行動計劃為前提條件,而且要以他真的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為根據。假如他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呢?假如他並沒有接到羅丹的消息,或是雖然接到卻依然決定照樣幹下去呢?」

  與會的人驚愕起來,紛紛表示不贊同,驚慌的聲音響成一片,只有羅蘭沒出聲。他默默地盯著勒貝爾。他在想的是:「勒貝爾真是思維敏捷,在座的人看來誰也沒有充分認識到這一點。」他意識到,勒貝爾的想法和自己一樣實際。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有電話找勒貝爾。這次他離開的時間超過三十分鐘。他回來後,又對全都默不作聲的參加會議的人說了十分鐘。

  「我們現在做什麼?」等勒貝爾說完,部長問道。勒貝爾像將軍指揮自己的部隊一樣發布著命令,鎮定自若,看起來一點不著急。屋裡的人雖然級別都比他高,但沒人質疑一個字。

  「那就這樣,」他總結道,「讓英國警方查找航空公司售票處和各海峽渡口等地方的記錄,同時我們要暗中在全國範圍內秘密搜捕這個換了新面目的杜根。如果他們先找到他,在英國本土的話就將他拘捕,如果他已經離開英國就通知我們。如果我們在法國境內找到他,那就逮捕他。如果他在第三國,我們要麼就等他毫無戒備地進入法國時,在邊境抓獲他,或者,採取其他行動。那時候,我找到他的任務就完成了。不過,那之前,先生們,如果你們同意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將不勝感激。」

  他如此大膽直言,信心十足,其他人都無話可說,只能點頭同意。即使是聖克萊爾·德維勞本也無言以對。

  他子夜時分過後才回到家,這才給他連綿不絕的憤怒找到了一個聽眾。想到這個可笑、平庸的小個子警察居然是對的,而那些在這個領域裡的頭號專家們居然都錯了,他就不禁怒火中燒。

  他趴在床上,他的情婦一邊給他按摩脖子,一邊既同情又理解地聽著他喋喋不休的牢騷。直到快天亮他才睡熟。她這才能溜到客廳打了一個很簡短的電話。

  鋪著吸墨紙的辦公桌上,並排擺放著兩份護照申請表和兩張照片,檯燈的光束籠罩在上面。托馬斯警司低頭看著這些。

  「我們再來一遍,」他對坐在他身邊的那個高級督察命令道,「準備好了嗎?」

  「好了,長官。」

  「凱斯洛普: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對嗎?」

  「是的,長官。」

  「杜根:身高,六英尺。」

  「加厚鞋跟,長官。穿特製的鞋,就能讓身高增加兩英寸半。很多矮個子的演藝界人士出於虛榮就是這麼幹的。而且,在護照櫃檯沒人看你的腳。」

  「好吧,」托馬斯表示同意,「加厚鞋跟的鞋。凱斯洛普:頭髮顏色,棕色。這並不說明什麼。發色可以在淺棕色和栗棕色之間變化。從這張照片上看他好像是深棕色頭髮。杜根的也寫著棕色。但他看來像是淺棕色。」

  「是的,長官。但照片上的頭髮通常看起來要深一些。這取決於光線,以及照片放置的位置等等因素。同樣,他可以把頭髮染成淺棕色變成杜根。」

  「好的。我同意。凱斯洛普,眼睛顏色,棕色。杜根,眼睛顏色,灰色。」

  「隱形眼鏡,長官,這很容易。」

  「嗯。凱斯洛普三十七歲,杜根四月生,三十四歲。」

  「他得扮成三十四歲,」督察解釋道,「因為真的杜根是一九二九年四月生的,那個小男孩兩歲半就死了。這是變不了的。不過沒人會去盤問一個護照上寫著三十四歲,而實際是三十七歲的男人。護照會被相信的。」

  托馬斯看著兩張照片。凱斯洛普看起來肌肉更發達,臉部比較豐滿,體魄更強健。要變成杜根的話,他可以改變外貌特徵。事實上,他很可能第一次見「秘密軍組織」的頭目時就易了容,從那以後,包括申請護照的時候,他都一直保持那副樣子。像這樣的人,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顯然是能夠用另外的身份過上好多個月的。很可能就是用了這個方法,這個狡猾得令人頭疼的凱斯洛普才能游離於各國警方的檔案之外。如果不是加勒比酒吧里的傳聞,警察永遠也注意不到他。

  不過從現在起,他變成杜根了,染了頭髮,戴了有色隱形眼鏡,把身材弄得瘦削一些,加厚了鞋跟。他把杜根的體貌特徵,以及護照號和照片傳真給了巴黎。他看了看表,估計勒貝爾全部拿到這些得是早上兩點了。

  「以後的事就看他們的了。」那個督察說道。

  「噢,不,小伙子,從現在起我們要做的事更多了,」托馬斯恨恨地說,「早上我們要做的頭一樁就是開始查找各航空公司售票處、各海峽港口、各洲際鐵路售票處,所有那些地方。現在我們不僅是要找出他是誰,還要找出他身在何處。」

  就在這時,薩默塞特宮又有電話來。最後一份護照申請也已經檢查過了,全都沒問題。

  「好的,謝謝那幾位為我們加班的工作人員,然後接著干。早上八點三十分,你們所有人都準時到我辦公室來。」托馬斯說道。

  一個警員走進來,拿著報刊鋪老闆供詞的複印件。那個人被帶到當地警察局訊問過了。托馬斯看了看這份宣誓過的供詞,和之前他在自家樓梯上對政治部督察說的差不多。

  「我們沒什麼事要繼續拘留他了,」托馬斯說,「你去告訴帕丁敦分局的人,讓他回去睡覺,看他那些色情照片去吧。」

  這個警員答道:「是,長官。」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托馬斯向後靠進扶手椅里,想睡一會兒。

  他說話的時候,時間悄悄滑入了八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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