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神甫的一句話
2024-10-09 03:34:31
作者: 巴爾扎克
瑪撒克的老神甫攀登安古蘭末的石扶梯,預備向夏娃報告她哥哥的情形的時候,大衛已經躲了十一天,躲的地方跟可敬的教士才走出的屋子只隔兩道門。
瑪隆神甫走進桑樹廣場,瞧見賽夏老頭,長子戈安得和瘦小的代理人。這三個各有千秋的角色,用盡全身之力壓在那自願幽禁的可憐蟲身上,壓著他現在的和將來的命運。三個人都貪得無厭,只是人物不同,貪心也不一樣。一個是陰損兒子,一個是出賣當事人,長子戈安得是不花一個錢,收買了那些卑鄙齷齪的行為。時間是下午五點左右,好些回家吃飯的人停下來對三個人瞧上一眼。
最喜歡管閒事的人心上想:「賽夏老頭跟長子戈安得有什麼鬼話好說呢?……」
有人回答說:「還不是談那個叫老婆,丈母,孩子挨餓的倒霉鬼!」
一個有見識的內地人說:「哼!你們再送孩子到巴黎去學生意吧!」
瑪隆神甫才進廣場,種葡萄的老頭兒就看見了,問道:「咦!神甫,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神甫回答:「為你的家屬啊。」
老賽夏說:「又是我兒子的主意!……」
賽夏太太的俊俏的臉在窗簾縫中露了一露,教士指著窗子說:「你只要破費很少幾個錢,一家人都安樂了。」
夏娃因為孩子啼哭,抱在手裡顛顛聳聳,唱著歌兒哄他。
賽夏老頭說:「你是告訴我兒子的消息,還是送錢來?送錢來才好呢。」
瑪隆神甫說:「不,我來替妹子傳達哥哥的消息。」
柏蒂–格勞說:「呂西安嗎?……」
教士回答:「是啊。可憐的小伙子從巴黎走回來。我在戈多阿家見到了,他筋疲力盡,狼狽得很……唉!可憐死了!」
柏蒂–格勞向教士點點頭,挽著長子戈安得的胳膊大聲說:「咱們要到特·塞農希太太家吃飯,趕快去換衣服!……」走了兩步咬著戈安得的耳朵說:「有了小的,就有老的。大衛逃不了啦……」
長子戈安得假意笑了笑,說道:「我替你做了媒,現在要你替我做媒了。」
「呂西安是我中學同學,我們熟得很!……要不了一星期,我就能向他打聽消息。你想法讓我的結婚公告貼出來,我負責把大衛送進監獄。他坐了牢,我的差事就完了。」
「啊!」長子戈安得慢吞吞的說,「最好是發明執照用我們的名義去領!」
代理人聽著直打寒噤。
那時夏娃看見公公和瑪隆神甫走進屋子。瑪隆神甫想不到他剛才說的一句話使案子進入結束的階段。
老熊對媳婦說:「喂!我們的本堂神甫來報告你哥哥的好消息。」
可憐的夏娃又驚又急,叫道:「噢!他出了什麼事啊?」
這一聲叫喊流露出多少痛苦,驚慌,和諸如此類的情緒;瑪隆神甫急忙回答:「太太,你放心,他活著!」
夏娃對公公說:「對不起,請你把媽媽叫回來,聽神甫講呂西安的事。」
老人找到夏同太太,說道:「瑪隆神甫有話跟你談,他雖是教士,人倒挺好。晚飯大概要耽擱一些時候了,我過一個鐘點回來。」
老頭兒只要不聽見銀錢的聲音,不看見黃金髮亮,對什麼事都不會動心;他根本沒注意夏同太太挨了他一記悶棍以後的神色。
女兒女婿遭了難,對呂西安的希望歸於泡影,素來認為剛強正直的人有這樣出人意外的變化,加上一年半中間的事故,夏同太太變得面目全非,認不得了。她不僅出身高貴,心地也高尚,非常愛兒女,所以她最近六個月比整個守寡時期受的痛苦更多。呂西安曾經有機會得到王上特許,改姓呂龐潑萊,替外婆家重振門戶,恢復原來的爵位和紋章,他自己也能飛黃騰達;誰知他一個筋斗栽在泥窪里!夏同太太對兒子不像妹子對哥哥那麼寬容,一知道呂西安假造票據的事,就認為他不可救藥了。為娘的有時想騙自己;無奈她們對於親自哺育,心上從來沒丟開過的孩子,知道太清楚了;每逢大衛夫妻倆為著呂西安在巴黎的遭遇爭論,夏同太太儘管表面上同意夏娃對哥哥的幻想,骨子裡很怕大衛的看法正確,因為大衛的話和她自己的良心告訴她的話完全一樣。她知道女兒十分敏感,不敢向她吐露痛苦,只能不聲不響的往肚裡咽,這種隱忍也只有真會體貼兒女的母親才能做到。
夏娃看著母親被憂傷侵蝕,好不害怕:母親不但從衰老變為龍鍾,而且一天比一天厲害!母女倆彼此體惜,不說真話,其實誰也瞞不了誰。對母親來說,粗暴的賽夏老頭的話好比在一杯苦水中再加上一滴,立刻漫出來了,夏同太太的內心受了打擊。
夏娃對教士說:「先生,這是我母親!」教士望著那張像專做苦行的老修女式的臉,滿頭白髮,神態又安詳,又柔和,另有一番風韻,明明是個聽天由命,所謂順著上帝的意志活下去的女人。這一下教士才了解兩個女子的全部生活,再也不哀憐劊子手呂西安;她們所有的苦楚,他都體會到了,不由得暗暗吃驚。
夏娃抹了抹眼睛,說道:「媽媽,可憐的哥哥離我們近得很,就在瑪撒克。」
「幹嗎不到這兒來呢?」夏同太太問。
瑪隆神甫把呂西安告訴他的路上的艱苦,在巴黎最後一個時期的種種不幸,從頭講了一遍。又描寫詩人聽到他做的荒唐事兒連累了親人,如何悔恨,還擔心回到安古蘭末,不知人家怎樣對他。
夏同太太說:「難道他對我們都信不過了嗎?」
神甫說:「可憐的孩子是走回來的,一路忍飢挨餓,悽慘極了;他決意回來過清苦的生活,補贖他的罪過。」
妹子說:「先生,儘管哥哥害得我們好苦,我仍舊愛他,像愛一個過世的人的軀殼;便是這樣的愛,也還勝過許多妹子對哥哥的感情。他把我們弄窮了,可是只要他回來,我們剩下的一口苦飯,或者說他留給我們的一口苦飯,照樣有他的份。唉!先生,他要不離開我們,我們最心愛的寶貝絕不會丟失。」
夏同太太說:「帶他回來的還是那個從我們手中把他搶走的女人。他動身的時候搭著特·巴日東太太的車,坐在她身旁,回來卻蹲在她車廂背後!」
「眼前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好心的本堂神甫預備脫身了。
夏同太太回答:「唉!神甫,老話說,金錢的傷口不會致人死命;可是我們的傷口只有病人自己能醫。」
賽夏太太說:「你要能勸我公公幫助他兒子,就救了我們一家。」
神甫剛才聽見種葡萄的咕噥,覺得賽夏的事好比一個黃蜂窠,插手不得。他說:「你公公不相信你們,我看他對兒子氣惱得很呢。」
神甫辦完差事,到侄孫婿卜斯丹家吃晚飯。卜斯丹和所有的安古蘭末人一樣,幫著老子批評兒子,把神甫僅有的一點兒熱心也打消了。
矮小的卜斯丹講到最後,說道:「對付浪子還有辦法,同一般做實驗的人打交道只有傾家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