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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為什麼羈押債務人在內地是絕無僅有之事

2024-10-09 03:34:20 作者: 巴爾扎克

  高布和瑪利紅久已認為主人是忠厚長者,聽說他自由受到威脅,不由得大為驚慌;他們替主人提心弔膽,進去看夏同太太,夏娃和大衛,問問可有什麼事能夠讓他們出力。他們倆進去,三個人正在流淚,他們一向過著簡單的生活,想不到現在要把大衛藏起來。說不定有些暗探已經在注意大衛的行動,像他這樣心不在焉的人,怎麼逃得過他們的監視呢?

  高布說:「如果太太肯等一等,我可以到敵人的陣地上去偵察一下。別看我模樣兒像德國人,這個差事我是內行;我是地道的法國人,乖得很呢。」

  瑪利紅說:「太太,讓他去吧,他一心想保護先生。高布不是亞爾薩斯人,是……是一條真正的看家狗!」

  大衛說:「行,高布,你去吧。究竟怎麼辦,咱們還來得及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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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布趕往執達員家。大衛的敵人正在那裡聚會,商量如何抓他。

  在內地,逮捕債務人的事即使發生,也是一樁過火的,出乎常規的事。第一,大家素來相熟,誰也不敢使出人人厭惡的手段。債權人和債務人一輩子都得見面。其次,儘管內地人痛恨破產(他們叫倒帳)這種合法的盜竊,一個做買賣的要是有心來一次大規模的倒帳,盡可溜往巴黎。巴黎好比外省的比利時[93],有些藏身之處叫人不得其門而入,而執達員手中的逮捕狀過了法定期限就失效。此外,還有其他的阻礙幾乎使逮捕無從執行。住宅不得侵犯的法律在內地始終受到尊重,沒有例外;執達員不能像在巴黎一樣進入第三者家中逮捕債務人。立法的人認為巴黎應當除外,因為巴黎一幢屋子經常住著許多人家。在內地,就算要走進債務人自己的屋子去抓人,執達員也必須請治安法官協助。治安法官是管轄執達員的上司,他是否同意和執達員合作,多半可以自由決定。治安法官有一點值得稱讚,他覺得逮捕債務人這個義務不好隨便承擔,他不願被盲目的情慾或者私仇利用。還有另外一些困難同樣不容易解決:像人身羈押這種嚴酷的法律本是不必要的,而風俗習慣的影響還能改變法律的性質,甚至使法律不生效力。大城市中有的是無所不為的光棍流氓,甘心替人做奸細;小城的居民彼此都熟悉,不可能受執達員雇用。萬一最窮苦的階層中有人幹了這種卑鄙的勾當,在當地就要立腳不住。在巴黎或者別的人口稠密的地方,逮捕債務人是商務警察的獨行生意,在內地卻是一樁極其棘手的事,債務人和執達員為此互相鬥法,各顯神通,有些異想天開的玩意給報紙的社會新聞提供的材料,有時竟妙不可言。

  長子戈安得不願意出面;胖子戈安得自稱為受梅蒂維埃委託辦這樁案子,帶著賽利才到杜布隆家。那時戈安得已經雇用賽利才做印刷所監工,另外許他一千法郎,要他幫著對付大衛。杜布隆有兩個助手可以調派。因此戈安得弟兄有三條獵狗監視他們的目的物。逮捕的時候,杜布隆還能調動憲兵;按照判決書規定,遇到執達員要求,憲兵應當出來協助。杜布隆的事務所設在屋子底層,事務所裡面一間是他的辦公室。當下五個人正在那兒集會。

  事務所外邊有一個寬敞的走廊,鋪著石板,像一條過道。臨街的門不大不小,兩旁掛著司法人員的金漆招牌,中間刻著執達員三個黑字。事務所臨街的兩個窗洞裝著粗大的鐵柵。辦公室朝著園子。執達員對園藝女神極有感情,靠牆的花果架上,果樹種得出色,而且是他親自種的。廚房正對事務所,廚房背後是樓梯。屋子在一條小街上,坐落在一八三〇年後才完工,而當時還在建造的新法院後面。要了解高布那天的遭遇,以上的細節不能說沒有用處。亞爾薩斯人打算見執達員,假裝出賣主人,探聽對方的圈套,好回去防備。廚娘出來開門,高布說要見杜布隆先生。女傭人正在洗碗,被人打攪,不大高興,她打開事務所的門,叫陌生人進去等著,說先生在辦公室里和人談話。她報告主人有一個漢子找他。杜布隆聽見漢子兩字,知道是鄉下人,吩咐說:「叫他等著!」高布便靠著辦公室的門坐下。

  胖子戈安得道:「喂,你打算怎麼進行?最好明兒早上就逮住他,省點時間。」

  賽利才道:「那容易得很,他名副其實是個傻瓜[94]。」

  高布一聽戈安得的聲音和那兩句話,馬上猜到裡面就在談他東家的事;等到他聽出賽利才的口音,愈加詫異了。

  他毛骨悚然的想道:「那小子還吃過他的飯呢。」

  杜布隆道:「朋友們,我看應當這樣:從菩里歐街和桑樹廣場起,咱們一路布置人馬,距離遠一些,可是各個方向都要照顧到,才能監視傻瓜——這綽號我很喜歡——一直監視到他躲進一幢他自以為安全的屋子;讓他太太平平住幾日,然後有一天在日出或日落之前可能碰到他[95]。」

  胖子戈安得道:「這個時候他在幹什麼呢?說不定會跑掉的。」

  杜布隆道:「他在家裡;他要出門,我准知道。我派了一個司法人員守在桑樹廣場,另外一個站在法院的拐角兒上,還有一個離開我屋子三十步。那傢伙一出門,我手下的人立刻吹口哨為號;他走不到三十步,我就靠這個電報式的通訊知道了。」

  一般執達員都把助手冠冕堂皇的稱為司法人員。

  高布想不到運氣這麼好,輕輕走出事務所,對女傭人說:「杜布隆先生一時還不得空,我明兒清早再來。」

  當過騎兵的亞爾薩斯人忽然想出一個主意,立刻實行。他趕到一家相識的馬行,挑了一匹馬,叫人配好坐鞍等著;然後急急忙忙回到主人家裡。賽夏太太正在傷心絕望。

  大衛看亞爾薩斯人臉上又驚又喜,問道:「什麼事啊,高布?」

  「你們被壞蛋包圍了。最好把先生藏起來。太太可想出什麼地方嗎?」

  忠心的高布說出賽利才的叛變,屋子四周的埋伏,胖子戈安得的參與,還有那些人的設計劃策,可知大衛的處境險惡極了。

  可憐的夏娃垂頭喪氣的說道:「原來是戈安得弟兄在逼你,怪不得梅蒂維埃態度這樣強硬……他們開著紙廠,想搶你的發明。」

  夏同太太叫道:「有什麼辦法逃出他們的手掌呢?」

  高布道:「只消太太有地方藏起先生,我保證送他去,絕對沒人知道。」

  夏娃道:「你們只能在夜裡進巴齊納家,我先去跟她講好。遇到這種情形,巴齊納同我一樣可靠。」

  大衛頭腦清楚了一些,說道:「暗探會跟著你的,最好想法通知巴齊納而不用咱們親自去。」

  高布道:「太太儘管去。我有個計策:讓我陪先生出門,叫暗探跟著我們走。那個時候太太去看格萊日小姐,沒有人盯了。我租好一匹馬,等會叫先生坐在我背後;誰要追得上我們才算本事呢!」

  夏娃撲在丈夫懷裡說:「好吧,朋友,再見了。以後我們都不能去看你,免得你被他們抓住。在你躲起來的時期,咱們不能見面,只好通信,巴齊納替你把信送往郵局,我給你的信寫巴齊納的名字。」

  大衛和高布走出屋子,果然聽見一陣陣的口哨,他們把幾個暗探一直引到巴萊門下的馬行。高布上了馬,叫主人坐在背後,緊緊抱著他。

  「口哨儘管吹吧,好傢夥!我才不怕呢!」高布嚷道,「你們休想追上我這個老騎兵。」

  老騎兵把馬一夾,風馳電掣一般直奔田野,暗探沒法跟蹤,也沒法知道他們上哪兒。

  夏娃先去找卜斯丹,想出一個巧妙的推託,說要向他請教。她聽了許多同情她的空話,跟侮辱差不多;然後辭了卜斯丹夫婦,偷偷溜入巴齊納家,說出自己的苦處,要求幫忙。巴齊納特別小心,把夏娃讓進臥房,打開一個相連的小間,裡頭只有一扇活動的天窗,外面絕對看不見。女工要燒熨斗,工廠的壁爐經常生火,煙囪和小間的壁爐煙囪並在一起。兩個朋友打開壁爐的蓋板,地下鋪了舊被,怕大衛不小心鬧出響聲;放一張帆布床,一個做實驗用的小風爐,一張桌子,一把椅子,讓大衛能夠坐,能夠寫東西。巴齊納答應夜裡送食物。巴齊納的房間從來沒人進去,大衛不用防敵人,也不用怕警察了。

  夏娃擁抱著她的朋友,說道:「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夏娃又去看卜斯丹,說還有些疑問請高明的商務裁判解釋,臨了讓卜斯丹送回家,一路聽他埋怨。小藥房老闆每句話都暗示:「你要嫁了我,哪會落到這個田地?……」卜斯丹回去,發現老婆嫉妒賽夏太太長得好看,又惱丈夫對客人太殷勤。直到藥劑師說出棕色頭髮,高個子的女人好比漂亮的馬,中看不中用,遠不如紅頭髮,小個子的女人,雷奧妮的氣才平下去。大概卜斯丹還有具體表現,證明他的話完全真誠,所以第二天卜斯丹太太對丈夫很親熱。

  夏娃告訴母親和瑪利紅說:「現在咱們好放心了。」她們倆在家,照瑪利紅的說法,還急得要命呢。

  夏娃不由自主望了望臥室,瑪利紅說:「噢!他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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