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蠻族南下後的歐亞

  第一節 蠻族入侵後的歐洲

  【日耳曼人和羅馬人的同化】當日耳曼蠻族入侵羅馬帝國以後，他們就住在文明的環境中了，向來粗魯的習氣當然大為改觀，逐漸消失了。他們的領袖在羅馬政府中充任要職，所以往往和羅馬上流階級中的人交際往來，而且互通婚嫁。至於蠻族入侵的人數並不是很多。我們只要看他們一入羅馬帝國境內就立刻使用羅馬的語言，改從羅馬的習俗，就可知他們在羅馬人中實居少數。加以五百年來日耳曼民族早已陸續南下和羅馬人同化了，所以5世紀時他們的南下在羅馬的人口上並沒有發生驟然的變化。實際上除了宗教，日耳曼人和羅馬人的感情始終不壞。法蘭克王常派羅馬人擔任要職，正和從前羅馬政府常常重用日耳曼人一樣。不過這兩個民族間有一點不同，就是各有各的法律。至於亞洲的黃種人，此後竟也在東歐占據了一席。

  【蠻族的法律】日耳曼民族中用拉丁文把他們的法律寫成文字的，恐怕要以西哥特人為最早。後來法蘭克人、勃艮第人（Burgundians）以及倫巴底人都先後去模仿他們，這就是通常所謂「蠻族的法律」。我們要研究當時日耳曼民族的習俗和觀念，這種法律就是我們最重要的史料。蠻族法律中所謂的「審判」，當然和我們現代的完全不同。他們審判的方法不用證據，而用下面的方法：（一）當事人可以宣誓他所說的確是實話，而且可以儘量邀請親友來證明他所說的確是實話，這就是「誓證法」，以為上帝必懲罰宣誓不實的人；（二）兩方當事人或他們的代表可以相約角斗，此為上帝必援助直者以使他打倒曲者，這就是「賭力法」；（三）當事人可以用下列各種方法訴諸上帝——他可把自己的手浸入滾水中，或拿一塊燒紅的鐵走一段路，倘使三天以後沒有傷損的發現，他就勝訴了，或者他可以赤足在燒紅的犁頭上行走，倘使沒有受傷，就以為這是受上帝援助的緣故。這種審判的方法和《大唐西域記》中所敘述的印度風俗差不多，不過是日耳曼民族文化未開的一例。

  【中古時代初期人的愚昧】日耳曼民族中各部落的習俗和性情雖然各不相同，但是他們對於希臘人所創造的和羅馬人所沿襲的美術、文學和科學的一無所知，卻是一樣的。蠻族入侵以後的三百年間，因為時局混亂，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夠用拉丁文動筆作文。當時的環境處處不利於教育，古代學術的中心如迦太基、羅馬、亞歷山大等都曾受蠻族的破壞。各地神廟中的藏書，因為是異教的，所以往往連同神廟被基督教徒付之一炬。這班熱心基督教的人當然願意看到異教的書籍能夠和異教同歸於盡。

  【中古的觀念多產生於羅馬帝國的末期】倘若我們以為羅馬的文化自從蠻族入侵後就完全消失了，那就大錯特錯了。中古時代的觀念和狀況有許多在蠻族入侵以前已很普遍。就算民智的閉塞和許多奇怪的觀念通常被以為是中古時代的特點，亦可以追溯到羅馬帝國的末期。美術和文學在蠻族南下前早已衰替，所以一到中古初期就達到那樣低下的水平了。

  第二節 波斯和東羅馬的死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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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羅馬帝國在世界史上的地位】羅馬帝國的西部於476年因匈奴人和日耳曼人先後入侵而完全瓦解，所謂的東羅馬帝國從此偏安於歐亞非三洲交接的地方，國勢日蹙，遠不如15世紀時繼起的土耳其帝國。不過它先和波斯苦爭，再抵抗阿拉伯人和突厥人的侵略，先後做歐洲的屏藩幾達千年之久，才被土耳其人所滅。所以它的內政雖沒有特長可述，但它對於歐亞兩洲民族和文化的發展卻有相當的功績。6世紀時它的明君查士丁尼的事業我們已述及，現在再述阿拉伯人興起以前，它和波斯薩珊王朝一百五十年間爭鬥的情形，看它們是怎樣兩敗俱傷，為阿拉伯人創造一個勃興的機會的。

  【中古初年波斯的國難】當5世紀末年西羅馬帝國衰亡時，波斯東部亦有嚈噠人入侵的國難，我們在前面曾述過。同時波斯北部又有突厥的可薩人從高加索山南侵。不料北方蠻族方被打退，國內又有6世紀初年革命的出現，真可謂內憂外患相繼而來了。

  【馬茲達克的平均主義】原來波斯當時的皇帝為可巴德（Kobad），得嚈噠人的幫助於487年即位。當時祆教高級教士中有個名叫馬茲達克（Mazdak）的，自命為宗教改革家，宣傳一種平均主義。他主張人類應當平等，財產、妻子不得視為私有。凡姦淫盜竊均不得視為犯罪，因為他說這些都是均衡天然定律的必要手段。他亦主張樸素的生活，修養身心，節制人慾。當時信仰這種主義的人很多，青年尤為嚮往，可巴德亦很信奉。

  【平均主義的失敗】這種主義既得國王的提倡，遂風行全國，共妻平均的風氣盛極一時，富家妻女多被貧民劫去。當時的貴族不得已把國王廢掉，並拘禁了馬茲達克。501年可巴德得嚈噠人的援助而復辟，雖仍信奉新教，卻不再贊助教徒過度的舉動。直到531年名王科斯洛埃斯一世即位後，才把馬茲達克和他的信徒殺戮一空。風行四十餘年的平均主義，到此乃完全消失。

  【6世紀初半期的戰爭】波斯和亞美尼亞怎樣於5世紀末年解決宗教的糾紛，我們已述過。同時波斯和羅馬的關係，又因匈奴人的南下，出現了一種新的困難。原來羅馬在亞洲的勢力雖自363年後已一蹶不振，但是它對於高加索山要塞的維持費自442年後允諾和波斯合力負擔。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貢金，羅馬人當然不願意。結果就發生了6世紀初三十年的戰爭，雙方互有勝負。直至532年時，波斯皇帝科斯洛埃斯一世即位的次年，羅馬皇帝查士丁尼因為急於西征義大利和非洲，雙方才又議和，約定高加索山一帶的防守，由羅馬出資、波斯出力來維持。但是不久後波斯因羅馬皇帝西征的勝利，恐怕動搖均勢的局面，自540年起又和羅馬起釁，直到562年羅馬人答應入貢波斯五十年，雙方才告罷戰。

  【科斯洛埃斯一世的功業】科斯洛埃斯一世在6世紀時的功業和二百年前沙普爾二世在4世紀時的功業差不多，亦是波斯薩珊王朝中的英主。他既屢勝東羅馬，又東戰嚈噠人，嚈噠的亡國一部分就因為他。同時他又干涉阿拉伯的內政，收葉門（Yemen）基督教國為附庸。後來中亞新起的突厥人雖和東羅馬聯合夾攻，亦不能從根本上動搖他。所以波斯在當時，因中國和羅馬都各有外患和內憂，終成為世界上唯一的強國。

  【科斯洛埃斯一世的內政】科斯洛埃斯一世在位凡四十八年，於579年去世。他的內政改革亦值得一敘。他因領土擴充，分省過多，於是把全國再分為四大行政區，另派督政專員分治之。波斯從前徵收農產，數目以產量多少為標準，因此農民多不願多產。到此乃代以金錢，數各有定。另一方面嚴懲貪污，有一次曾殺稅吏八十人之多。此外他又整頓軍隊，扶助農民；獎勵國民婚姻，以增人口；特別保護行旅，以歡迎外人。王宮中聘有希臘學者多人，把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的著作翻譯成波斯文。又在蘇薩（Susa）建立醫科大學，聘請希臘醫師擔任教師。當時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有關閉雅典大學之舉，希臘學者多遁走波斯。波斯對史學和法律亦大加研究，有名的《波斯歷代皇帝本紀》一書就成於此時。所以波斯其實取代了羅馬成為當時世界文化的中心。

  【景教的盛行和東傳】科斯洛埃斯一世雖壓迫馬茲達克教徒，但他常說這是由於新教徒的行為不當，並非反對他們的教義。他以為國王只能管束人民的行為，不應束縛他們的思想，所以他對人民的信仰任其自由，不加干涉。不過他對於基督教，獨尊崇5世紀中葉君士坦丁堡主教聶斯托利（Nestorius）所創的景教，認為「三位一體」的原理無根據。因此景教雖大受歐洲基督教正宗一派的排斥，卻於6世紀時因科斯洛埃斯一世的保護和提倡，到如今還盛行於亞洲西部。中國有景教的傳入就在7世紀時［唐太宗貞觀九年（635年）有景教碑］，尤可見當時這派基督教流行區域之廣。

  【中國蠶桑方法的西傳】當時還有一件和景教東傳極有關係的史跡，就是中西交通的日繁和中國絲蠶傳入羅馬。原來古代中國因西面有匈奴阻隔，和西亞無法交通。自公元前122年中國張騫通西域後，繼以漢武帝的成功，中國勢力遂深入西域，和安息、印度發生商業上和文化上的關係。中國特產的絲織品，從此就源源西運經印度、安息等處以達羅馬。當時重要的絲商大都是中亞一帶的粟特人和波斯人，他們把絲織品運到條支以後，再加染紫色或加繡金錦，以高價售給羅馬的富人。在奧古斯都時代，羅馬的高貴婦女竟以穿著中國的綢緞為榮，因此羅馬政府曾經下令禁用，但是朝廷禁令雖嚴，人民習尚難改。絲織品的貿易仍然日興月盛，商人獲利極厚。羅馬數百年來之所以始終和安息、波斯相爭，絲織品的商業競爭實為一大原因。到6世紀初年，基督教的景教派已有赴中國傳道之事。相傳當時有教徒二人久居現在的南京，習知中國人絲蠶的方法，乃於551年左右私將中國的蠶種裝入空棒中，攜歸君士坦丁堡，獻給查士丁尼。蠶桑事業從此傳入歐洲，不久粟特一帶商人皆認為羅馬的絲織品已能和中國的相媲美了。所以上古時代中國絲織品貿易在世界史上的重要性，實不亞於中古時代南洋群島的香料。

  【波斯、羅馬最後的爭雄】6世紀末，波斯一面因羅馬不肯照約入貢而起戰爭，一面又因突厥人的入侵而引起內亂，形勢異常危急。但到591年又有名王科斯洛埃斯二世出現（628年死），波斯薩珊王朝的武功之大和變化之多，要以此時為第一。他東敗突厥人後，乃於602年起向西進攻羅馬，奪得埃及、猶太和小亞細亞諸地，直逼君士坦丁堡，國境之廣已和古代波斯一樣。當時東羅馬皇帝為希拉克略（Heraclius），因困守東都，曾想私攜珍寶遁走迦太基，不意為人民所察覺，逼他率殘軍返攻。他果於623年後聯合突厥人連敗波斯。到628年時波斯新帝竟不得不乞和於羅馬，盡返前王所侵占之地。此後的波斯和羅馬兩敗俱傷，阿拉伯人乃乘機而起，一面於674年把波斯滅亡了，一面又把東羅馬帝國在亞非兩洲的大部分領土奪去，繼而統一西亞、北非和南歐，另建一個世界的大帝國，和唐代的中國遙遙相對。

  第三節 突厥民族的初起

  【突厥民族在世界史上的重要性】我們在敘述中古時代亞洲東南各民族受中國文化的影響而開化以前，應該先述中古時代世界史上一個重要民族的興起，看他們怎樣運用武力，廣播亞洲的文化，維持中西的交通。這個民族就是和古代匈奴同種的突厥人。中古時代的突厥史大概可分為三期：自5世紀中葉到8世紀中葉的三百年間，為他們初興的時期；自10世紀末年到13世紀初期的二百年間，為他們衰而復興的時期；自14世紀中葉到15世紀中葉的百年為帖木兒帝國時期。此後直到現代可說是突厥民族勢力極盛的時代，歐洲有土耳其帝國的建立，印度有莫臥兒帝國的成立，一時西亞、東歐和北非一帶地中海白種人的舊址都成為黃種突厥人治下的領土了。現在我們先述他們第一期的歷史。

  【突厥民族的起源】突厥人本是古代匈奴的遺族。433年時因為不願附屬於東胡的拓跋魏，他們的酋長阿史那乃率領族人求護於中亞的柔然，住在現在甘肅附近做鐵工，稱本族為突厥。久居之後，勢力漸盛，乃於545年叛滅柔然，向西發展，再敗同族的嚈噠人。此後五十年間，突厥民族遂霸中亞，和當時的中國、波斯、羅馬三國並駕齊驅，且為勁敵，武力之強，一時無二。

  【中古時代亞洲商業上的競爭】到567年時，突厥可汗室點密竟有派使者赴東羅馬要求聯盟夾攻波斯的舉動。原來古代中國和西方的商業貿易以絲織品為大宗，而經營絲業的以中亞粟特一帶的商人為最多。當時陸上絲商既不得不通過波斯，海上的絲商亦不得不經過波斯灣，受到波斯商人的剝削。大利所在，勢所必爭，現在突厥人勃興於中亞，粟特一帶的商人認為時機已到，於是就鼓動突厥人一面和羅馬合攻波斯，一面在裏海以北另開亞歐兩洲通商的大道。我們於此可見中古初年國際商業競爭的厲害。

  【突厥和羅馬的交歡】當時的東羅馬本已衰弱不堪，又怕黃種人的威勢，所以一經突厥要求，就派使臣齊馬克（Zemark）東赴阿爾泰山下回訪。此後雙方信使往來，幾無虛日，突厥使臣到君士坦丁堡的達百餘人。當6世紀末室點密進攻波斯時，羅馬人從軍的有很多，且地位在波斯使臣之上。當時波斯皇帝科斯洛埃斯二世在位，頗有雄心，突厥和羅馬的聯絡因此更加密切。7世紀初年，東羅馬皇帝希拉克略之所以能轉敗為勝，就是受突厥人夾攻之效。

  【初期突厥民族的分裂和衰亡】但突厥人極盛時就已現分裂之象，原來582年時突厥人因爭奪汗位分裂為東西兩國。東近中國，常和中國為難；西近波斯，常和波斯為敵。中國人用遠交近攻政策，特意和西突厥交歡；西突厥亦然，特意和東羅馬攜手。當時亞歐一帶，五國稱雄，在世界外交史上已開縱橫捭闔之局。後來東突厥終於630年為中國的唐太宗所滅。西突厥亦因有內亂，於三十年後為中國人所吞併；再過百年而唐衰，又為阿拉伯人所征服。中亞突厥民族最初二百年間的活動，不得不因東方中國的強盛和西方阿拉伯人的興起而暫時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