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 梅真同他們(四幕劇)
2024-10-13 04:22:54
作者: 林徽因
梅蕊觸人意,冒寒開雪花。
遙憐水風晚,片片點汀沙。
——黃山谷《題梅》
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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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台人物(按出台先後):
四十多歲的李太太(已寡) 李瓊
四小姐 李瓊女 李文琪
註:連載於 1937年 5、6、7月的《文學雜誌》。這是一部四幕劇,但實際上林徽因只完成三幕。
梅真 李家丫頭
榮升 僕人
唐元瀾 從國外回來年較長的留學生
大小姐 (李前妻所出,非李瓊女)李文娟
張愛珠 文娟女友
黃仲維 研究史學喜繪畫的青年
地點:三小姐四小姐共用的書房
時間:最近的一個冬天寒假裡
這三間比較精緻的廂房媽媽已經給了女孩子們做書房(三個女孩中已有一個從大學裡畢了業,那兩個尚在二年級的興頭上)。這房裡一切器具雖都是家裡書房中舊有的,將就底給孩子們擺設,可是不知從書桌的那一處,書架上,椅子上,睡榻上,乃至於地板上,都顯然地透露出青年女生宿舍的氣氛。
現在房裡僅有媽媽同文琪兩人,(文琪尋常被稱做「老四」,三姊文霞,大姊文娟都不在家)。媽媽(李瓊)就顯然不屬於這間屋子的!她是那麼雅素整齊,端正地坐在一張直背椅子上看信,很秀氣一副花眼眼鏡架在她那四十多歲的臉上。
「老四」文琪躺在小沙發上看書,那種特殊的蜷曲姿勢,就表示她是這裡真實的主人毫無疑問!她的眼直愣愣地望著書,自然底、甜蜜底同周圍空氣合成一片年輕的享樂時光。
時間正在寒假的一個下午里,屋子裡斜斜還有點太陽,有一盆水仙花,有火爐,有柚子,有橘子,吃過一半的同整個的全有。
媽媽看完信,立起來向周圍望望,眼光撫愛地停留在那「老四」的身上,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到另一張矮榻前翻檢那上面所放著的各種活計編織物。老四愣愣地看書連翻過幾篇書頁,又回頭往下念。毫未注意到媽媽的行動。
瓊 大年下里,你們幾個人用不著把房子弄得這麼亂呀!(手裡提起矮榻上的編織物,又放下)
琪 (由沙發上半仰起頭看看又躺下)那是大姊同三姊的東西,一會兒我起來收拾得了。
瓊 (慈愛地抿著嘴笑)得了。老四,大約我到吃晚飯時候進來,你也還是這樣躺著看書!
琪 (毫不客氣地)也許吧!(仍看書)
瓊 (仍是無可奈何地笑笑,要走出門又回頭)噢,我忘了,二哥信里說,他要在天津住一天,後天早上到家。(稍停)你們是後天晚上請客吧?
琪 後天?噢,對了,後天,(忽然將書合在右胸上稍稍起來一點)二哥說哪一天到?
瓊 他說後天早上。
琪 那行了——更好。其實,就說是為他請客,要他高興一點兒。
瓊 二哥說他做了半年的事,人已經變得大人氣許多,他還許嫌你們太瘋呢!(暗中為最愛的兒子驕傲)
琪 不會,我找了許多他的老同學,還……還請了璨璨。媽媽記得他是不是有點喜歡璨璨?
瓊 我可不知道,你們的事,誰喜歡誰,誰來告訴媽呀?我告訴你,你們請客要什麼東西,早點告訴我,聽差榮升都靠不住的,你儘管孩子氣,臨時又該著急了。
琪 大姊說她管。
瓊 大姊?她從來剛顧得了自己,並且這幾天唐元瀾回來了,他們的事真有點……(忽然凝思不語,另改了一句話)反正你別太放心了,有事還是早點告訴我好,凡是我能幫忙的我都可以來。
琪 (快活地,感激地由沙發上跳起來仍坐在沙發邊沿眼望著媽)真的?媽媽!(撒嬌地)媽媽,真的?(把書也扔在一旁)
瓊 怎麼不信?
琪 信,信,媽媽!(起來撲在媽媽右肩,半推著媽媽走幾步)
瓊 (同時的)這麼大了還撒嬌!
琪 媽媽,(再以央求的口氣)媽媽……
瓊 (被老四扯得要倒,掙扎著維持平衡)什麼事?好好地說呀!
琪 我們可以不可以借你的那一套好桌布用?
瓊 (猶豫)那塊黃邊挑花的?
琪 爹買給你的那塊。
瓊 (戲撥老四臉)虧你記得真!爹過去了這五年,那桌布就算是紀念品了。好吧,我借給你們用。(感傷向老四)今年爹生忌,你提另買把花來孝敬爹。
琪 (自然地)好吧,我再提另買盒糖送你,(逗媽的口氣)不沾牙的!
瓊 (哀愁地微笑,將出又回頭)還有一樁事,我要告訴你。你別看梅真是個丫頭,那孩子很有出息,又聰明又能幹,你叫她多幫點你的忙……你知道大伯嬤老挑那孩子不是,大姊又常磨她,同她鬧,我實在不好說……我很同情梅真,可是就為得大姊不是我生的,許多地方我就很難辦!
琪 媽媽放心好了,梅真對我再痛快沒有的了。
[李瓊下,文琪又跳回沙發上伸個大懶腰,重新愣生生地瞪著眼看書。小門輕輕地開了,進來的梅真約摸在十九至廿一歲中間,豐滿不瘦,個子並不大,嬌憨天生,臉上處處是活潑的表情,尤其是一雙伶俐的眼睛頂叫人喜歡。]
梅 (把長袍的罩布褂子前襟翻上,裡面兜著一堆花生,急促地)四小姐!四小姐!
琪 (正在翻書,不理會)……
梅 李文琪!
琪 (轉臉)梅真!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梅 我——我——(氣喘地)我在對過陳太太那兒斗紙牌,斗贏了一大把落花生,幾隻柿子!(把柿子搖晃著放書架上)
琪 好,你又鬥牌,一會兒大小姐回來,我給你「告」去。
梅 (頑皮地捧著衣襟到沙發前)你聞這花生多香,你要告去,我回房裡一個人吃去。(要走)
琪 哎,別走,別走,坐在這裡剝給我吃。(仍要看書)
梅 書呆子倒真會享福!你還得再給我一點賭本,回頭我還想擲「骰子」去呢。……陳家老姨太太來了,人家過年挺熱鬧的。
琪 這壞丫頭,什麼壞的你都得學會了才痛快,誰有對門陳家那麼老古董呀……
梅 (高興地笑)誰都像你們小姐們這樣向上?(扯過一張小凳子坐下)反正人家覺得做丫頭的沒有一個好的,大老爺昨天不還在飯桌上說我壞麼?我不早點學一些壞,反倒給人家不方便!(剝花生)
琪 梅真,你這雙嘴太快,難怪大小姐不喜歡你!(仍看書)
梅 (遞花生到文琪嘴裡)這兩天大小姐自己心裡不高興,可把我給磨死了!我又不敢響,就怕大太太聽見又給大老爺告嘴,叫你媽媽為難。
琪 (把書撇下坐起一點)對了,這兩天大姊真不高興!你說,梅真,唐家元哥那人脾氣古怪不古怪?……我看大姊好像對他頂失望的(伸手同梅真要花生)……給我兩個我自己剝吧……大姊是虛榮心頂大的人……(吃花生,梅真低頭也在剝花生)唐家元哥可好像什麼都滿不在乎……(又吃花生)……到底,我也沒有弄明白當時元哥同大姊,是不是已算是訂過婚,這陣子兩人就都彆扭著!我算元哥在外國就有六年,誰知道他有沒有人!(稍停)大姊的事你知道,她那小嚴就鬧夠了一陣,現在這小陸,還不是老追著她!我真納悶!
梅 我記得大小姐同唐先生好像並沒有正式的訂婚,可是差不多也就算是了,你知道當時那些辦法古里古怪的……(吃花生)噢,我記起來了,起先是唐先生的姨嬤——劉姑太太——來同大太太講,那時唐先生自己早動身走了。劉姑太太說是沒有關係,事情由她做主,(嚼著花生頑皮地)後來劉姑太許是知道了她做不了主吧,就沒有再提起,可是你的大伯伯那脾氣,就咬定了這個事……
琪 現在我看他們真彆扭,大姊也不高興,唐家元哥那不說話的勁兒更叫人摸不著頭兒!
梅 你操心人家這許多事幹麼?
琪 (好笑地)我才沒有操心大姊的事呢,我只覺得有點彆扭!
梅 反正婚姻的事多少總是彆扭的!
琪 那也不見得。
梅 (凝思無言,仍吃花生)我希望趕明兒你的不彆扭。
琪 (起立到爐邊看看火把花生皮擲入)你看大姊那位好朋友張愛珠,特別不特別,這幾天又盡在這裡扭來扭去的,打聽二哥的事兒!
梅 (仍捧著衣襟也起立)讓她打聽好了!她那眯著眼睛,扭勁兒的!
琪 (提著火筷指梅真)你又淘氣了!(忽然放下火筷走過來小圓桌邊)梅真,我有正經事同你商量。
梅 可了不得,什么正經事?別是你的終身大事吧?(把花生由襟上倒在桌面上)
琪 別搗亂,你聽著,(坐椅邊搖動兩隻垂著的腳。梅真坐在對面一張椅子上聽)後天,後天我們不是請客麼?……咳咳……糟糕?(跳下往書桌方面走去)請帖你到底都替我們發出去了沒有?前天我看見還有好些張沒有寄,(慌張翻抽屜)糟糕,請帖都哪兒去了?
梅 (閒適地)大小姐不是說不要我管麼?
琪 (把抽屜大聲地關上)糟了,糟了,你應該知道,大小姐的話靠不住的呀!她說不要你管,她自己可不一定記得管呀!(又翻另一個抽屜)她說……
梅 (偷偷好笑)得了,得了,別著急,我們做丫頭的可就想到這一層了,人家大小姐儘管發脾氣,我們可不能把人家的事給誤了!前天晚上都發出去了。缺的許多住址也給填上了,你說我夠不夠格兒做書記?
琪 (鬆一口氣又回到沙發上)梅真,你真「可以」的!明日我要是有出息,你做我的秘書!
梅 你怎樣有出息法子?我倒聽聽看。
琪 我想寫小說。
梅 (抿著嘴笑)也許我也寫呢!
琪 (也笑)也許吧!(忽然正經起來)可是梅真,你要想寫,你現在可得多念點書,用點功才行呀!
梅 你說得倒不錯!我要多看上了書,做起事來沒有心緒,你說大小姐答應不答應我呢?
琪 晚上……
梅 晚上看!好!早上起得來嗎?我們又沒有什麼禮拜六,禮拜天的!……
琪 我同媽媽商量禮拜六同禮拜天給你放假……
梅 得了,禮拜六同禮拜天你們姊兒幾個一回家,再請上四、五位都能吃能鬧的客,或是再忙著打扮出門,我還放什麼假?要給我,乾脆就給我禮拜一,像中原公司那樣……
琪 好吧,我明兒替你說去,現在我問你正經話……
梅 好傢夥。正經話說了半天還沒有說出來呀?
琪 沒有呢!……你看,咱們後天請客,咱們什麼也沒有預備呢!
梅 「咱們」請客?我可沒有這福氣!
琪 梅真你看!你什麼都好,就是有時這酸勁兒的不好,我告訴你,人就不要酸,多好的人要酸了,也就沒有意思了……我也知道你為難……
梅 你知道就行了,管我酸了臭了!
琪 可是你不能太沒有勇氣,你得往好處希望著,別儘管灰心。你知道酸就是一方面承認失敗,一方面又要反抗,倒反抗不反抗的……你想那多麼沒有意思!
梅 好吧,我記住你這將來小說家的至理名言。可是你忘了世界上還有一種酸,本來是一種忌妒心發了酵變成的,那麼一股子氣味——可是我不說了。……
琪 別說吧。回頭……
梅 好。我不說,現在我也告訴你正經話,請客的事,我早想過了!……
琪 我早知道你一定有鬼主意……
梅 你看人家的好意你叫做鬼主意!其實我盡可不管你們的事的!話不又說回來了麼,到底一個丫頭的職務是什麼呀?
琪 管它呢?我正經勸你把這丫頭不丫頭的事忘了它,(看到梅真抿嘴冷笑)你——你就當在這裡做……做個朋友……
梅 朋友?誰的朋友?
琪 幫忙的……
梅 幫忙的?為什麼幫忙?
琪 遠親……一個遠房裡小親戚……
梅 得了吧,別替我想出好聽的名字了,回頭把你寶貝小腦袋給擠破了!丫頭就是丫頭,這個倒霉事就沒有法子辦,誰的好心也沒有法子怎樣的,除非……除非哪一天我走了,不在你們家!別說了,我們還是講你們請客的事吧。
琪 請客的事,你鬧得我把請客的事忘光了!
梅 你瞧,你的同情心也到不了那兒不是?剛說幾句話,就算鬧了你的正經事,好嬌的小姐!
琪 你的嘴真是小尖刀似的!
梅 對不起,又忘了你的話。
琪 我的什麼話?
梅 你不說,有勇氣就不要那樣酸勁兒麼?
[榮升入,榮升是約略四十歲左右的北方聽差,雖然樣子並無特殊令人注意之處,可是看去卻又顯然有一點點滑稽。]
榮 四小姐電話……黃仲維先生,打什麼畫會裡打來的,我有點聽不真,黃先生只說四小姐知道……
琪 (大笑)得了,我知道,我知道。(轉身)耳機呢,耳機又跑哪裡去了?梅 又是耳機跑了!什麼東西自己忘了放在哪兒的,都算是跑了!電話本子,耳機都長那麼些腿?(亦起身到處找)
[榮升由桌子邊書架上找著耳機遞給四小姐,自己出。]
琪 (接電話)喂,喂,(生氣地)榮升!你把電話掛上
罷!我這兒聽不見!喂,仲維呀?什麼事?
梅 四小姐我出去吧,讓你好打電話……
琪 (按著電話筒口)梅真,梅真你別走,請客的事,(急招手)別走呀!喂,喂,什麼?噢,噢,你就來得啦?……我這兒忙極了,你不知道!嚇?我聽不見,你就來吧!嚇?好,好……
[梅笑著回到桌上拿一張紙、一枝鉛筆坐在椅上,一面想一面寫。]
琪 (繼續打電話)好,一會兒見。(拔掉電話把耳機帶到沙發上一扔)
梅 (看四小姐)等等又該說耳機跑了!(又低頭寫)
琪 剛才我們講到哪兒了?
梅 講到……我想想呀,噢,什麼酸呀臭呀的,後來就來了甜的……電話?
琪 (發出輕鬆的天真的笑聲)別鬧了,我們快講請客的事吧。
梅 哎呀,你的話怎麼永遠講不到題目上來呀?(把手中單子遞給文琪看)我給你寫好了一個單子你看好不好?家裡蠟台我算了算一共有十四個,桌布我也想過了……
琪 桌布,(看手中單子)虧你也想到了,我早借好啦!
梅 好吧,好吧,算你快一步!我問你吃的夠不夠?
琪 (高興地)夠了,太夠了。(看單子)嘿,這黑宋磁膽瓶拿來插梅花太妙了,梅真你怎麼那麼會想?
梅 我比你大兩歲,多吃兩碗飯呢!(笑)我看客廳東西要搬開,好留多點地方你們跳舞,你可得請太太同大老爺說一聲,回頭別要大家「不合適」。(起立左右端詳)這間屋子我們給打扮得怪怪的,頂摩登的,未來派的,(笑)像電影裡的那樣留給客人們休息、抽菸、談心或者「作愛」——,好不好?
琪 這個壞丫頭!
梅 我想你可以找你那位會畫畫的好朋友來幫忙,隨便畫點摩登東西掛起來,他准高興!
琪 找他?仲維呀?鬼丫頭,你主意真不少!我可不知道仲維肯不肯。
梅 他幹麼不肯?(笑著到桌邊重剝花生吃)
琪 (跟著她過去吃花生,忽然俯身由底下仰看著梅真問)唐家元哥——唐元瀾同黃——黃仲維兩人,你說誰好?
梅 (大笑以挑逗口氣)四小姐,你自己說吧,問我幹麼?!
琪 (不好意思)這鬼!我非打你不可!(伸手打梅背)
[梅真亂叫,幾乎推翻桌子,桌子傾斜一下,花生落了滿地,兩人滿房追打。]
[榮升開門無聲的先皺了皺眉,要笑又不敢。]
榮 唔,四小姐,唐先生來了。
[四小姐同梅真都不理會,仍然追著鬧。]
榮 (窘,咳嗽)大小姐,三小姐管莫都沒有回來吧?
[四小姐同梅真仍未理會。]
榮 (把唐元瀾讓了進來,自己躊躇的)唐先生,您坐坐吧,大小姐還沒有回來。(回頭出)
[唐元瀾已是三十許人,瘦高,老成持重,卻偏偏富於幽默。每件事,他都覺得微微好笑,卻偏要皺皺眉。銳敏的口角稍稍掀動,就停止下來;永遠像是有話要說,又不想說,僅要笑笑拉倒。他是個思慮深的人,可又有一種好脾氣,所以樣子看去倒像比他的年歲老一點。身上的衣服帶點「名士派」,可不是破爛或骯髒。口袋裡裝著書報一類東西,一伸手進去,似乎便會帶出一些紙片。]
[唐元瀾微笑看四小姐同梅真,似要說話又不說了,自己在袋裡掏出煙盒來,將抽,又不抽了。]
琪 (紅著臉搖一搖頭髮望到唐)元哥,他們都不在家,就剩我同梅真兩個。
唐 (注視梅真又向文琪)文琪,玩什麼這麼熱鬧?
琪 (同梅真一同不好意思地憨笑。琪指梅真)問她!
唐 我問你二哥什麼時候能到家?
[梅真因鞋落,俯身扣上鞋,然後起立難為情地往著門走,聽到話,回頭忙著。
琪 二哥後天才到,因為在天津停一天。(向梅)這壞丫頭!怔什麼?
梅 你說二少爺後天才回來?……我想……我先給唐先生倒茶去吧。
唐 別客氣了,我不大喝茶。(皺眉看到地上花生)噢,這是哪裡來的?(俯身拾地上花生剝著放入嘴裡)
梅 (憨笑地)你看唐先生餓了,我給你們開點心去!(又回頭)四小姐,你們吃什麼?
琪 隨便,你給吧!噢,把你做的蛋糕拿來,(看梅將出又喚回她)等等,梅真,(伸手到抽屜里掏幾張毛錢票給梅)哪,拿走吧,回頭我忘了,你又該賭不成了。
梅 (高興地淘氣地笑)好小姐,記性不壞,大年下我要賭不成,說不定要去上吊,那多冤呀!
唐 (目送梅出去)你們真熱鬧!
琪 梅真真淘氣,什麼都能來!
唐 聰明人還有不淘氣的?文琪,我不知道你家裡為什麼現在不送她上學了。
琪 我也不大知道,反正早就不送她上學了。奶奶在的時候就愛說媽慣她,現在是大伯伯同伯嬤連大姊也不喜歡她,說她上了學,上不上,下不下的,也不知算什麼!那時候我們不是一起上過小學麼?在一個學堂里大姊老覺得不合適……
唐 學堂里同學都知道她是……
琪 自然知道的,弄得大家都彆扭極了。後來媽就送她到另外一個中學,大半到了初中二就沒有再去了……
唐 為什麼呢?
琪 她覺得太受氣了,有一次她很受點委屈——一個刺激吧,(稍停)別說了,(回頭看看)一會兒誰進來了聽見不好。(稍停)……元哥,你說大姊跟從前改了樣子沒有?
唐 改多了……其實誰都改多了,這六年什麼都兩樣得了不得……大家都——都很摩登起來。
琪 尤其是大姊,你別看三姊糊裡糊塗的,其實更摩登,有點普羅派,可很矛盾的,她自己也那麼說,(笑)還有媽媽,元哥你看媽媽是不是個真正摩登人?(急說地)嚴格的說,大姊並不摩登,我的意思說,她的思想……
唐 (苦笑打斷文琪的話)我抽根煙,行不行?(取出煙)
琪 當然,——你抽好了!
[唐元瀾劃了洋火點上,銜著煙走向窗前背著。]
琪 (到沙發上習慣地坐下,把腿彎上去,無聊地)我——我也抽根煙行不行?
唐 (回過身來微笑)當然——你抽好了!
琪 我可沒有煙呀!
唐 對不起。(好笑地從袋裡拿出煙盒,開了走過遞給文琪,讓她自己拿煙)
琪 (取根煙讓唐給點上)元哥,寫文章的人是不是都應該會抽菸?
唐 (逗老四口氣)當然的!要真成個文豪,還得學會了抽雪茄菸呢!
琪 (學著吹煙圈)元哥,你是不是同大姊有點彆扭?你同她不好,是不是?
唐 (笑而不答,拾起沙發上小說看看,詫異地)你在看這個?(得意)喜歡麼?真好,是不是?
琪 好極了!(伸手把書要回來)元哥,原來你也有熱心的時候,起初我以為你什麼都不熱心,世界上什麼東西都不愛!
唐 幹麼我不熱心?世界上(話講得很慢)美的東西……美的書……美的人……我一樣地懂得愛呀!怎麼你說得我好像一個死人!
琪 不是,我看你那麼少說話,怪彆扭的,(又急促地)我同梅真常說你奇怪!
唐 (聲音較前不同,卻壓得很低)你同梅真?梅真也說我奇怪麼?
琪 不,不,我們就是說——摸不著你的脾氣……(窘極翻小說示唐)你看這本書還是你寄給大姊的,大姊不喜歡,我就撿來看……
唐 大姊不喜歡小說,是不是?我本就不預備她會看的,我想也許有別人愛看!
琪 (老實地)誰?(又猜想著)
唐 (默然,只是抽著煙走到矮榻前,預備舒服地坐下,忽然觸到毛織物,跳起,轉身將許多針線移開)好傢夥,這兒創作品可真不少呀!
琪 (嚇一跳,笑著,起來走過去)對不起,對不起這都是姊姊們的創作,扔在這兒的!我來替你收拾開點,(由唐手裡取下織成一半的毛衣,提得高高的)你看這是三姊的,織了滑冰穿的,人儘管普羅,毛衣還是得穿呀!(比在自己身上)你看,這顏色不能算太「布爾喬雅」吧?(頑皮得高興)
[唐元瀾又撿起一件大紅絨的東西。]
琪 (搶過在手裡)這是大姊的寶貝,風頭的東西,你看,(披紅衣在肩上,在房裡旋轉)我找鏡子看看……
[大小姐文娟同張愛珠,熱鬧地一同走入。文娟是個美麗的小姐,身材長條,走起路來非常好看,眉目秀整,但不知什麼緣故,總像在不耐煩誰,所以習慣於鎖起眉尖,叫人家有點兒怕她,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她似的,怪難過的。]
[張愛珠,眯著的眼裡有許多講究,她會笑極了,可是總笑得那麼不必需,這會子就顯然在熱鬧地笑,聲音嘰嘰喳喳地在說一些高興的話。]
娟 (沉默地,冷冷地望著文琪)這是幹麼呀?
琪 (毫不在意地笑笑地說)誰叫你們把活全放開著就走了?人家元哥沒有地方坐,我才來替你們收拾收拾。
珠 Mr.唐等急了吧,別怪文娟,都是我不好……(到窗前攏頭髮抹口唇)
唐 (局促不安)我也剛來。(到爐邊烤火)
娟 (又是冷冷地一望)剛來?(看地上花生微怒)誰這樣把花生弄得滿地?!(向老四)屋子亂,你幹麼不叫梅真來收拾呢?你把她給慣得越不成樣子了!
琪 (好脾氣地賠笑著)別發氣,別發氣,我來當丫頭好了。(要把各處零碎收拾起來)
娟 誰又發氣?更不用你來當丫頭呀!(按電鈴)愛珠,對不起呵,屋子這麼亂!
珠 你真愛清爽,人要好看,她什麼都愛好看。(笑眯眯地向唐)是不是?
[梅真入。]
梅 大小姐回來啦?
娟 回來了,就不回來,你也可以收拾收拾這屋子的!你看看這屋子像個什麼樣子?
梅 (偷偷同老四做臉,老四做將笑狀手掩住口)我剛來過了,看見唐先生來了,就急著去弄點心去。
娟 我說收拾屋子就是收拾屋子,別拉到點心上。
梅 (噘著嘴)是啦,是啦。(往前伸著手)您的外套脫不脫?要脫就給我吧,我好給掛起來,回頭在椅子上堆著也是個不清爽不是?
娟 (生氣地脫下外套交梅)拿去吧,快開點心!
梅 (偏不理會地走到愛珠前面)張小姐,您的也脫吧,我好一起掛起來。
[愛珠脫下外套交梅。]
梅 (半頑皮地向老四)四小姐,您受累了,回頭我來撿吧。(又同老四擠了擠眼,便捧著一堆外套出去)
唐 (由爐邊過來摩擦著手大聲地笑)這丫頭好厲害!
娟 (生氣地)這怎麼講!
唐 沒有怎樣講,我就是說她好厲害。
娟 這又有什麼好笑?本來都是四妹給慣出來的好樣子,來了客,梅真還是這樣沒規沒矩的。
唐 別怪四妹,更別怪梅真,這本來有點難為情,這時代還叫人做丫頭,做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既然從小就讓人家上學受相當教育,你就不能對待她像對待底下人老媽子一樣!
娟 (羞憤)誰對待她同老媽子一樣了?既是丫頭,就是進了學,念了一點書,在家裡也還該做點事呀,並且媽媽早就給她月費的。
唐 問題不在做事上邊,做事她一定做的,問題是在你怎樣叫她做事……口氣,態度,怎樣的叫她不……不覺得……
珠 (好笑地向文娟)Mr.唐有的是書生的牢騷……她就不知道人家多為難,你們這梅真有時真氣人透了……Mr.唐,你剛從外國回來有好些個思想,都太理想了,在中國就合不上。
娟 (半天不響才冷冷地)人家熱心社會上被壓迫的人,不好麼?……可是我可真不知道誰能壓迫梅真?我們不被她欺侮、壓迫就算很便宜囉,那傢伙……盡借著她那地位來打動許多人的同情!遇著文霞我們的那位熱心普羅的三小姐更不得了……
珠 其實丫頭還是丫頭脾氣,現在她已經到了歲數,——他們從前都說丫頭到了要出嫁的歲數,頂難使喚的了,原來真有點那麼一回事!我媽說……(吃吃笑)
琪 (從旁忽然插嘴)別缺德呀!
娟 你看多奇怪,四妹這護丫頭的勁兒!
[門開處黃仲維笑著捧一大托盤茶點入,梅真隨在後面無奈何他。黃年輕,活潑,頑皮,身著洋服內襯花毛線衣,健康得像運動家,可是頭髮蓬鬆一點,有一雙特別靈敏的眼睛,臉上活動的表情表示他並不是完全的好脾氣,心緒惡劣時可以發很大的脾氣,發完又可以自己懊悔。就因為這一點許多女孩子本來可以同他戀愛的倒有點怕他,這一點也就保護著他不成為模範情人。此刻他高興地胡鬧地走入他已頗熟識的小書房。]
黃 給你們送點心來了!(四顧)大小姐,四小姐,張小姐,唐先生,你們大家好?(手中捧盤問梅真)這個放哪兒呀?
梅 你看,不會做事偏要搶著做?(指小圓桌)哪,放這兒吧!
娟 (皺眉對梅)梅真規矩點,好不好?
梅 (噘起嘴,不平地)人家黃先生願意拿,鬧著玩又有什麼要緊?
珠 (做討厭梅真樣子,轉向黃)仲維,你來的真巧,我們正在討論改良社會,解放婢女問題呢。
黃 討論什麼?(放下茶盤)什麼問題?
珠 解放婢女問題。
梅 (如被刺問張)張小姐,您等一等,這麼好的題目,等我走了再討論吧,我在這兒,回頭妨礙您的思想!(急速轉身出)
[唐元瀾咳嗽要說話又不說。]
黃 (呈不安狀,交換皺眉)梅真生氣了。
琪 你能怪她麼?
娟 生氣讓她生氣好了。
珠 我的話又有什麼要緊,「解放婢女問題」,做婢女的聽見了又怎樣?我們不還說「解放婦女」麼?我們做婦女的聽見難道也就該生氣麼?
琪 (不理張)我們吃點心吃點心!仲維,都是你不好,無端端惹出是非來!
黃 真對不起!(看大小姐,生氣地)誰想到你們這兒規矩這麼大?!我看,我看,(氣急地)梅真也真……倒……
琪 (擱住黃的話)別說啦,做丫頭當然倒霉啦!
黃 那,你們不會不要讓她當丫頭麼?
琪 別說孩子話啦——吃點心吧!
娟 (冷笑地)你來做主吧!
黃(不理大小姐,向文琪)怎麼是孩子話?
唐 (調了嗓子,低聲地)文琪的意思是:這不在口裡說讓不讓她當丫頭的問題。問題在:只要梅真在她們家,就是不拿她當丫頭看待,她也還是一個丫頭,因為名義上、實際上,什麼別的都不是!又不是小姐,又不是客人,又不是親戚……
琪 (驚異地望著元瀾,想起自己同梅真談過的話)元哥,你既然知道得這麼清楚,你看梅真這樣有什麼辦法?
唐 有什麼辦法?(稍停)也許只有一個辦法,讓她走,離開你們家,忘掉你們,上學去,讓她到別處去做事——頂多你們從旁幫她一點忙——什麼都行,就是得走。
娟 又一個會做主的——這會連辦法都有了,我看索性把梅真托給你照應得了,元瀾,你還可以叫她替你的報紙辦個社會服務部。
琪 吃點心吧,別抬槓了!(倒茶)仲維,把這杯給愛珠,這杯給大姊。
[大家吃點心。]
唐 (從容地仍向娟)人家不能替你做主,反正早晚你們還是得那樣辦,你還是得讓她走,她不能老在你們這裡的。娟 當然不能!
琪 元哥,你知道梅真自己也這樣想,我也……
娟 老四,梅真同你說過她要走麼?
琪 不是說要走,就是談起來,她覺得她應該走。
娟 我早知道她沒有良心,我們待她真夠好的了,從小她穿的住的都跟我們一樣,小的時候太小,又沒有做事,後來就上學,現在雖然做點事,也還拿薪水呀!元瀾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情形。……元瀾,你去問你劉姨嬤,你還問她,從前奶奶在的時候,梅真多叫老太太生氣,劉姨嬤知道。
唐 這些都是不相干的,一個人總有做人的,的……的Pride呀。誰願意做,做……那,剛才愛珠說的:「婢女」呀!管你給多少薪水!
珠 (撿起未完毛線衣織,沒有說話,此刻起立)文娟,別吵了,我問你,昨天那件衣料在哪兒?去拿給我看看,好不好?
娟 好,等我喝完這口茶,你到我屋子比比,我真想把它換掉。
珠 (又眯著眼笑)別換了,要來不及做了,下禮拜小陸請你跳舞不是?別換了吧。
娟 你不知道,就差那一點就頂不時髦,頂不對勁了。小陸眼睛尖極了。
黃(吃完坐在沙發看雜誌,忽然插嘴)什麼時髦不時髦的,怎樣算是對勁,怎樣算是不對勁?
[唐元瀾望望文娟無語,聽到黃說話,興趣起來,把杯子放下聽,拿起一塊蛋糕走到角落裡倚著書架。]
珠 你是美術家,你不知道麼?
琪 (輕聲親熱地逗黃)碰了一鼻子灰了吧?
[唐元瀾無聊地忽走過,俯身由地上撿拾一個花生吃。]
黃(看見)這倒不錯,滿地上有吃的呀!(亦起俯身撿一粒)怎麼,我撿的只是空殼。(又俯身撿尋)
琪 你知道這花生哪裡來的?
黃 不知道。
琪 (湊近黃耳朵)梅真賭來的!
娟 (收拾椅上活計東西要走,聽見回頭問)哪兒來的?
[唐、黃同文琪都笑著不敢答應。]
黃(忽然頑皮地)有人賭來的!
娟 什麼?
琪 (急)沒有什麼,別聽他的,(向黃)再鬧我生氣了。
娟 (無聊地起來)愛珠,上我屋來,我給你那料子看吧。(向大家)對不起呀,我們去一會就來,反正看電影時間還早呢,老三也沒有回來。
珠 (提著毛織物,咭咭呱呱地)你看這件花樣頂難織了,我……(隨娟出)
[文娟同愛珠同下。]
唐 哎呀,我都忘了約好今天看電影,還好我來了!我是以
為二弟今天回來,我來找他有事!(無聊地坐下看報)
黃(直爽地)我沒有被請呀,糟糕,我走吧!(眼望著
文琪)
琪 別走,別走,我們還有事托你呢,我們要找你畫點新派的畫來點綴這個屋子。
黃(莫名其妙地)什麼?
琪 我們後天晚上請客,要把這屋子騰出來作休息室,梅真出個好主意,她說把它變成未來派的味兒,給人抽菸、說話用。我們要你幫忙。
[唐在旁聽得很有興趣,放報紙在膝上。]
黃(抓頭)後天晚上,好傢夥!
[門忽然開了李瓊走了進來。]
瓊 (媽媽的顏色不同平常那樣溫和,聲音也急促點)老四你在這兒,我問你,你們幹麼又同梅真過不去呀?大年下的!
琪 我沒有……
唐 表姑。
黃(同時地)伯母。
瓊 來了一會吧,對不起,我要問老四兩句話。
琪 媽,媽別問我,媽知道大姊的脾氣的,今天可是張愛珠誠心同梅真過不去!梅真實在有點兒太難。
瓊 (坐下嘆口氣)我真不知怎麼辦好!梅真真是聰明,歲數也大了,現在我們這兒又不能按老規矩辦事,現在叫她上哪兒去好,送她到哪兒去我也不放心,老實說也有點捨不得。你們姊兒們偏常鬧到人家哭哭啼啼的,叫我沒有主意!
琪 不要緊,媽別著急,我去勸勸她去好不好?
黃 對了,你去勸勸她,剛才都是我不好。
瓊 她賭氣到對門陳家去了,我看那個陳太太對她很有點不懷好意。
琪 (張大了眼)怎麼樣不懷好意,媽?
瓊 還不是她那抽大煙的兄弟!那陳先生也是鬼頭鬼腦的。……得了,你們小孩子哪裡懂這些事?梅真那麼聰明人,也還不懂得那些人的用心。
唐 那老陳不是吞過公款被人控告過的麼?
瓊 可不是?可是後來,找個律師花點錢,事情馬馬虎虎也就壓下來了;近來又莫名其妙地很活動,誰知道又在那裡活動些什麼。一個頂年輕的少奶奶,人倒頂好,所以梅真也就常去找她玩,不過,我總覺得不妥當,所以她一到那邊我就叫人叫她回來,我也沒告訴過梅真那些複雜情形(稍停,向文琪)……老四你現在就過去一趟,好說壞說把梅真勸回來罷!
琪 (望黃)好吧,我,我就去。
黃 我送你過去。
[文琪取壁上外衣,黃替她穿上。]
琪 媽,我走啦。元哥一會見。
黃(向唐招呼地擺擺手)好,再見。
[兩人下。]
唐 (取煙盒遞給李瓊)表姑抽菸不?
瓊 (搖搖頭)不是我偏心,老四這孩子頂厚道。
唐 我知道,表姑,文琪是個好孩子。(自己取煙點上俯倚對面椅背上)
瓊 元瀾,我是很疼娟娟的,可是老實說,她自小就有脾氣。你知道,她既不是我生的,有時使我很為難……小的時候,說她有時她不聽,打她太難為情,尤其是她的祖母很多心,所以我也就有點慣了她。現在你回來了……
[唐元瀾忽起立,將煙在火爐邊打下菸灰,要說話又停下。]
瓊 (猶疑地)你們的事快了吧?
唐 (抬頭很為難地說)我覺得我們這事……
瓊 我希望你勸勸娟娟,想個什麼法子弄得她對生活感覺滿足……我知道她近來有點脾氣,不過她很佩服你,你的話她很肯聽的,你得知道她自己總覺得沒有嬤有點委屈。
唐 我真不知道怎樣對表姑說才好,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應該這樣說。我——我覺得這事真有點叫人難為情。當初那種辦法我本人就沒有贊成,都是劉姨嬤一個人弄的。後來我在外國寫許多信,告訴他們同表姑說,從前辦法太滑稽,不能正式算什麼,更不能因此束縛住娟娟的婚姻。我根本不知道,原來劉姨嬤就一字沒有提過,反倒使親親戚戚都以為我們已經正式訂了婚。
瓊 我全明白你的意思,當時我也疑心是你劉姨嬤弄的事。你也得知道我所處地位難,你是我的表侄,娟娟卻又不是我親生的,娟娟的伯父又守舊,在他眼裡連你在外國的期間的長短好像我都應該干涉,更不要說其他!當時我就是知道你們沒有正式訂婚,我也不能說。
唐 所以現在真是為難!我老實說我根本對娟娟沒有求婚的意思。如果當時,我常來這裡,那是因為……(改過語氣)表姑也知道那本不應該就認為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我們是表兄妹,當時我就請娟娟一塊出去玩幾趟又能算什麼?
瓊 都是你那劉姨嬤慌慌張張地跑去同娟娟的伯嬤講了一堆,我當時也就覺得那樣不妥當——這種事當然不能勉強的。不過我也要告訴你,我覺得娟娟很見得你好,這次你回來,我知道她很開心,你們再在一起玩玩熟了,也許就更知道對方的好處。
唐 (急)表姑不知道,這事當初就是我太不注意了,讓劉姨嬤弄出那麼一個誤會的局面,現在我不能不早點表白我的態度,不然我更對娟娟不起了。
瓊 (一驚)你對娟娟已說過了什麼話麼?
唐 還沒有!我覺著困難,所以始終還沒有打開窗子說亮話。為了這個事,我真很著急,我希望二弟快回來,也就是為著這個緣故。我老實說,我是來找梅真的,我喜歡梅真……
瓊 梅真?你說你……
琪 (推門入)媽媽,我把梅真找了回來,現在仲維要請我同梅真看電影去,我們也不回來吃飯了!(向唐)元哥,我不同你們一塊看電影了!你們提另去吧,勞駕你告訴大姊一聲。
[琪匆匆下。唐失望地怔著。]
瓊 (看文琪微笑)這年齡時期最快活不過,我喜歡孩子們天真爛漫,混沌一點……
娟 (進房向里來)媽媽在這兒說話呀?老四呢?仲維呢?
瓊 (溫和的)他們瘋瘋癲癲跑出去玩去了。
娟 愛珠也走了,現在老三回來了沒有?
瓊 老三今早說今天有會,到晚上才能回來的。
娟 (向唐半嘲的口吻)那麼只剩下我們倆了,你還看不看電影?
瓊 (焦慮地望著唐希望他肯去)今天電影還不錯呢,你們去吧。
唐 表姑也去看麼?我,我倒……
瓊 我有點頭痛不去了,(著重地)你們去吧,別管我,我還有許多事呢,(急起到門邊)元瀾,回頭還回來這裡吃晚飯吧。
[瓊下。]
[文娟直立房中間睨唐,唐、娟無可奈何地對望著。]
娟 怎樣?
唐 怎樣?
[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