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墳場

2024-10-08 19:22:29 作者: 烽武野

  公元前273年,被秦國打慫的韓國,主動倒向秦國。趙、魏兩國決定懲治韓國,派出大軍圍攻韓國華陽,韓國緊急向大哥秦國求援。

  白起再次出場,一仗殲滅趙、魏兩國十五萬大軍。

  此時的白起已經如日中天,成為全天下都畏懼的戰神。然而最興奮的倒不是白起,而是魏冉。因為白起是魏冉提拔的,自己提拔的人成為明星,自己臉上也很有光。

  魏冉是秦昭襄王的舅舅,俗話說,舅舅為大。魏冉這個舅舅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啊!他是名副其實的二把手,為了自己的大外甥,魏冉算是鞠躬盡瘁,儘自己所能去輔佐他,秦昭王在外期間,秦國國力那是高開高走啊。在秦國的關鍵時刻,魏冉還會客串一把相國,他斷斷續續擔任相國長達二十五年之久,是秦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相國。

  由於魏冉勞苦功高,被秦昭襄王封為穰侯(魏冉的封地在穰),後來五國滅齊的時候,秦國從齊國手中搶來的宋國舊地陶邑也成了魏冉的封地。

  不光魏冉位極人臣,以宣太后為首的娘家人壟斷了秦國權力的核心。

  宣太后的弟弟羋戎被封為華陽君。秦昭襄王的兩個弟弟,公子芾被封為涇陽君,公子悝被封為高陵君。

  穰侯、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被人稱為「秦國四貴」。

  如果這四貴本本分分做自己封地上的封君,那這一輩子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這四位偏仗著自己是宣太后的至親,經常不把秦王放在眼裡,壟斷朝政,貪斂財富。

  秦昭襄王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沒大沒小,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自己能登上王位,靠的就是母親娘家人的捨命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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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舅舅魏冉的一次出征,讓秦昭襄王有了要動母親娘家人的想法。

  公元前270年,魏冉下令將軍灶率軍穿越韓、魏兩國,去攻打復國不久的齊國,最後還將攻占的齊國城邑併入自己的封地陶邑。

  陶邑曾是宋國的大邑,交通便利、經濟發達。可是陶邑並不與秦國接壤,是秦國在東方的一塊飛地。

  魏冉之所以要擴大陶邑的地盤,其實是要實現自己的野心。在秦國國內,他混到死,也只是臣子的身份。可是到了自己的封地陶邑,他便可以利用當地豐厚的資源,組建萬乘之軍,成為一個小諸侯。仗著自己是秦國二把手的身份,讓周邊諸侯都對自己俯首稱臣。

  用國家的資源為自己謀私利,秦昭襄王看破沒說破。

  任何一個企業一旦搞成了家族企業,內部近親繁殖,企業離死也就不遠了。

  秦昭襄王急需一個能幫助自己除掉外戚集團的幫手。想什麼來什麼,一個外援來到了秦國,他叫范雎。

  范雎,字叔,魏國人。他滿腹才學,可是出身貧寒,只能在魏國大夫須賈手下當門客。

  可惜范雎找錯了老闆,也正是這位老闆改變了范雎的一生。

  有一次大夫須賈出使齊國,范雎也隨同去了。魏國使團在齊國待了幾個月,期間齊襄王發現范雎很有才華。出於對人才的尊重,齊襄王派人送給范雎十斤黃金和牛肉美酒。

  須賈知道後,大為惱火,沒想到自己手下人竟然混得比自己好。他想來想去,認為肯定是范雎向齊國出賣魏國的情報。於是只讓范雎收下牛肉美酒,把黃金退了回去。

  滿懷嫉妒的須賈回到魏國後,向相國魏齊告發了此事。魏齊聽說後,立馬正義感爆棚,要嚴懲賣國賊范雎。讓人暴揍范雎,范雎被打成重傷,假裝死了過去。魏齊就命人用蓆子把范雎捲起來,扔進廁所,讓人在他身上拉屎撒尿。

  只剩一口氣的范雎從糞坑裡爬了出來,在朋友鄭安平的幫助下,躲了起來,化名為張祿。

  內心充滿屈辱的范雎發誓要報仇,但只有去比魏國更強大的國家,才能完成自己復仇的心愿。

  說來也巧,有一天秦國大使王稽出使魏國。鄭安平帶著受傷的范雎前往王稽的住處,一番交談下來,王稽覺得范雎的才華驚為天人。於是就把范雎帶回了秦國。

  講到這裡,不得不說,秦國之所以能開掛打敗天下諸侯,他的外掛就是外國人才,而外國人才的主力都來自魏國。商鞅、張儀、范雎都在魏國混過。只要秦國需要人才,魏國人才批發部就會送貨上門。於是出現了搞笑的一幕,魏國人混到秦國的上層,帶著秦人來攻打魏國。

  范雎化名為張祿來到秦國後,王稽向秦昭襄王舉薦張祿,但秦昭襄王並沒有在意他,范雎就在賓館混了一年多。

  直到魏冉率軍穿越韓、魏去攻打齊國,將奪得的土地併入自己的封地陶邑。

  嗅覺靈敏的范雎判斷秦王內心肯定有動宣太后娘家人的想法,秦國作為一個高度中央集權的大國,秦國所有的東西都是秦王的,一個權臣敢在自己的封地上開疆擴土,這分明不把秦王放在眼裡。

  范雎瞅準時機上書秦昭襄王,信中內容:

  我聽說明君管理國家,有功勞的必給獎賞,有才能的必給官位。功勞大的給的待遇就高,功績多的爵位就高,能力突出的官位就高。

  我還聽說秦國有人搶奪其他諸侯國的土地來中飽私囊,如果是君王獲得其他諸侯國土地,則對國家有利。有的人雖是臣子,卻是蛀蝕國家的害蟲。高明的醫生知曉病人的生死,偉大的君王能洞悉國家的成敗。

  請秦王給我一次見面的機會,我有一些治國之策想說給您聽,如果我說的沒有效果,我願負罪受死。

  秦昭襄王讀完署名張祿的信後,立刻就會意信中傳遞的兩條重要信息。

  第一,外戚集團長期霸占權力核心,並阻礙其他人進入,造成了權力的壟斷,從而威脅王權。

  第二,魏冉仗著是國君舅舅的身份,用秦國的武裝力量為自己謀取疆土,這種以公謀私的情況必須杜絕。

  「張祿所想的,正是我所想的。來,用我的龍車去接張祿進宮。」

  范雎來到秦王宮後,故意往裡面走,碰到前來迎接的秦昭襄王。

  太監看到往裡闖的范雎,立刻呵斥道:「大王來了,趕緊讓開。」

  范雎故意激怒秦王,說道:「秦國沒有王,秦國只有宣太后和穰侯魏冉。」

  秦昭襄王已是55歲的人,聽到范雎的話,內心頓感淒涼。繼位三十六年以來,雖然外戚幫了自己不少忙,但是自己竟一直活在他們的陰影下。

  「先生,請借一步說話。」

  秦昭襄王拉著范雎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地點,屏退了四周。

  范雎:「秦國占據地利優勢,武力強盛,為何沒有成就霸王之業。原因就是穰侯、宣太后的外戚對國不忠。他們只顧自身利益,家裡的財富已經超過了王室。更重要的是穰侯的對外擴張路線不正確。」

  「請先生說說哪裡不正確?」秦昭襄王來了興致。

  范雎:「穰侯越過韓、魏,進攻齊國,這一做法極其不明智,完全是為了擴大自己的封地陶邑。即使秦國在外闢地千里,倘若新得的土地不與本土連接,遲早會落入敵人手裡,是為他人作嫁衣。」

  秦昭襄王:「那應該怎麼做呢?」

  范雎:「王不如遠交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什麼是遠交近攻呢?」秦昭襄王疑惑地問道。

  范雎:「大王,您有地圖嗎?」

  秦昭襄王拿來了一張地圖,鋪在兩人面前。范雎用手指著位於地圖中間的韓、魏兩國。

  「秦國先與位於天下中樞的韓、魏兩國交好,然後威逼楚、趙兩國屈服,進而震懾遠方的齊國。遠方的齊國願意與秦國交好後,韓、魏兩國就沒有了後援。秦國就可以放手兼併韓、魏兩國。」

  秦昭襄王:「韓、魏兩國,優先打哪一個?」

  范雎:「韓國!因為秦韓兩國邊境犬牙交錯。韓國如果嵌入秦國領土中,就像大樹被蟲蛀了一樣。」

  對范雎的戰略構想,秦昭襄王表示高度贊同。於是秦國和自己不接壤的國家搞好關係,然後向韓、魏兩國大舉進攻,占領了不少土地。

  得到秦昭襄王賞識後的范雎平步青雲,在此期間外戚集團並沒有收斂,反而越來越放肆。

  范雎再次勸諫秦昭襄王:「宣太后獨斷專行;穰侯魏冉出使外國從來不上報;華陽軍、涇陽君不顧法律,隨意處置他人;高陵君任免官員從不向秦王匯報。」

  秦昭襄王聽完後,陰沉著臉。

  「樹上結的果子太多,會壓斷樹枝,如果樹枝斷了,這棵樹也跟著受損!」范雎接著說道。

  聽完范雎的比喻後,秦昭襄王意識到是該動手的時候了。

  秦昭襄王派人把郎中令和衛尉叫到身邊。

  郎中令統帥的郎衛,是秦王貼身的中央警衛團,人數為一千五百人。衛尉統帥的衛士,是負責王宮安全的守備部隊,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禁衛軍,人數為兩萬人。

  「今晚,將宣太后、穰侯、華陽軍、涇陽君、高陵君五人軟禁起來。郎中令負責寡人在宮內的安全。衛尉留下一部分兵力戍守王宮,封鎖咸陽城城門,其餘人包圍上述五人宅邸!」

  接著秦昭襄王拿出虎符。

  「范雎,我把虎符給你,帶上我的調令,前往負責保衛咸陽城的中尉那兒再調集中尉軍五萬人在咸陽外圍布防,封鎖咸陽城外各個關口。」

  當晚,宣太后為首的外戚集團全部被控制起來。他們死活都想不到,在秦國國內呼風喚雨的他們,會在一夜之間失去自由。要怪只能怪他們活得太恣意妄為了,秦王不發威,還真當他是病貓了。

  商鞅雖然死了數十年,但是所有秦人都活在他設計的作業系統里。這套系統具有強大的中央集權功能,可以讓君主擁有絕對的操控權,要是有人敢挑戰君主權威,包括商鞅自己在內都會被放回回收站,等待格式化。

  秦國的虎狼之師都靠秦王手裡小小的虎符來控制。縱使你戰功卓著、威震朝野,打完仗也得上交兵權,變成一個普通人,無力反抗秦王。

  「我想讓你活,你就可以活。我想讓你死,你就得死。我就是秦王,秦國的天。秦國就是權臣的墳場!」

  畢竟外戚集團都是自己的親人,又曾幫助過自己,沒必要趕盡殺絕。於是秦昭襄王把母親宣太后軟禁,罷免穰侯魏冉的相位,奪回相印,把他和華陽軍、涇陽君、高陵君趕出關外。

  魏冉雖然沒了權,但是榮華富貴還是給他保留了下來。他把家裡值錢的東西全部裝車,足足有幾十輛車。帶著這些金銀財寶,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咸陽,去了陶邑。

  公元前266年,外戚集團被掃蕩光了,相位空了出來,秦昭襄王自然把信任的范雎扶上了相位,被封為「應侯」。

  熬了那麼多年,終於實現位極人臣夢想的范雎,他和張儀一樣都擁有被人凌辱的不堪往事,心裡有著嚴重的創傷。

  張儀擔任秦相後,心胸開闊,曾與司馬錯在滅蜀伐韓的問題上爭論得不可開交,但是張儀並沒有給司馬錯使陰招。在秦國滅蜀戰役中,張儀更是與司馬錯相互配合。

  范雎是心胸極其狹隘的人,當他坐上相國位子後,大腦開始自動檢索對他有威脅的人。

  「白起!」范雎驚呼道。

  白起是魏冉提拔上來的,算是外戚一黨的成員,又是秦國第一戰將,對范雎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越想越感到後脊背發涼的范雎連忙找到秦王。

  「大王,外戚集團都剷除了,可是有一人是漏網之魚。」

  「誰?」秦昭襄王緊張地問道。

  「白起!」

  秦昭襄王一聽,笑了笑,「把白起除掉,以後的仗你來打,好不好?」

  范雎:……

  秦昭襄王剷除外戚,是保衛自己的王權。范雎剷除白起,是保衛他的相位。這一點,秦昭襄王看得清清楚楚,才不會被范雎利用。

  范雎雖然位極人臣,但是他仍用自己的化名張祿,以至於全天下人都認為秦國的相國叫張祿。

  不知情的魏國派須賈作為大使出訪秦國。范雎知道自己報仇的機會來了。

  過去被你戲弄羞辱,今天讓我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范雎穿著破爛衣服來到須賈居住的賓館。須賈看到范雎愣住了,沒想到會在秦國遇見他,范雎還變得如此落魄。

  須賈動了惻隱之心,請范雎進入房間一同吃飯,又拿了一件粗絲綢衣服給他穿。

  吃飯的過程中,須賈問范雎:「我此次出使秦國,想認識秦國新任張相國,如果能認識他,我後面的事就好辦了。可惜沒有人幫我引薦。」

  范雎:「沒問題啊,我認識啊!」

  吃完飯,范雎找來了馬車帶上須賈前往自己的相府。到了門口,范雎對須賈說,「你等等我,我去向張相國稟報一下。」

  須賈在相府門口等了很久,始終沒有看到范雎出來。於是他看見門房問,「范雎進去了怎麼還沒出來?」

  門房回道:「這裡沒有叫范雎的人,剛進去的人正是張相國。」

  須賈感到晴天霹靂,他立刻向范雎請罪。范雎歷數他的罪行,看在他之前給自己一碗飯吃,一件粗綢衣服的分兒上,放了須賈一條生路。

  雖然讓須賈活,但是要羞辱一番。晚上范雎大宴賓客,故意讓須賈坐在堂下,面前放著草豆拌的飼料,還讓兩個囚犯在他旁邊不停地餵他。

  看到受盡羞辱的須賈,范雎感到痛快,他指著須賈吼道:「回去跟魏王說,把魏齊的人頭獻來,否則日後屠平大梁。」

  須賈回到魏國後,把此事告訴了魏齊,不可一世的魏齊感覺到了世界末日,趕緊逃到了趙國,躲在平原君家裡。

  曾經幫助過范雎的王稽與鄭安平都得到了秦王重用。

  范雎並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只要對方不是自己一路人,就要打擊對方。

  有句話說得好,「未嘗他人疾苦,莫勸他人大度。」

  范雎報復仇人,天經地義,但是在家國大事上,絕不能摻雜任何個人恩怨。數年之後的長平之戰,正是因為他心胸狹隘,才造成秦國不可估量的損失,更間接造成白起之死。

  歷史就像走馬燈一樣,人物換了一茬又一茬。

  公元前265年,宣太后即將走完自己的一生。

  這位楚國女子在秦國叱吒一生,原本只是秦惠文王的小老婆,自己的兒子也與王位無緣。沒想到時來運轉,一個外來的女人帶著娘家人,干翻了秦國王室,扶持了自己的兒子坐上秦國王座。

  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秦國,她做了義渠王的情人,與這個單純的男人生了兩個兒子,最後還結束了他的生命。義渠納入秦國版圖,她對秦國的貢獻厥功至偉。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秦國。

  晚年的宣太后,原本想過屬於自己的日子,卻被兒子廢掉,軟禁起來。

  雖然軟禁的日子沒有自由,但是宣太后又找了一個情人陪伴自己,這人叫魏丑夫。

  臨死之前,宣太后想讓情人魏丑夫給自己殉葬。魏丑夫嚇得半死,他找了大臣庸芮為自己說情。

  庸芮對宣太后說:「人死之後,能感受到世間的事情嗎?」

  宣太后:「感受不到。」

  庸芮:「既然感受不到,那你為何要置自己喜愛的人於死地呢?如果人死後泉下有知,先王對您出軌的事一定恨之入骨。太后您彌補都彌補不過來,怎麼能帶著情人魏丑夫去黃泉呢?」

  宣太后只能作罷。

  宣太后死了,但是她愛找男朋友的作風不死,並在秦後宮流傳了下來,最後讓她的太孫秦始皇吃了個大苦頭。

  秦國內部完成了權力洗牌,按照范雎的遠交近攻政策,重點攻擊韓國。已經遊走在死亡邊緣的韓國,為了求生決定將一塊巨型蛋糕獻給秦國。那就是秦人夢寐以求的上黨地區。

  山雨欲來風滿樓,中國古代史上,空前絕後的史詩級大戰——長平之戰,即將打響!

  這場大戰還得從趙孝成王的一場夢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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