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羊食子

  一天，樂羊被召進王宮參加御前會議，到了朝堂他看見魏文侯、翟璜、李悝表情嚴肅，旁邊掛著一張巨幅天下地圖。樂羊從空氣中嗅到了一絲緊張的氣氛，他知道國君召他來，一定是為了大事。

  魏文侯：「樂羊，你知道當年翟璜當相國時，為什麼向我極力推薦你嗎？」

  樂羊恭敬地說：「不知道，還望國君告知。」

  魏文侯：「翟璜最大的能耐就是看人極准。他當年對我說，你將來會是魏國的神兵利器，讓我在必要的時刻用你。翟璜曾建議我吞併中山國，可惜當年國力不足以遠征遙遠的中山國，所以一直擱淺了這個戰略計劃。現在李悝主持變法，國力強盛，具有遠征中山國的實力。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講到這裡我們就不得不說說中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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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國位於太行山東麓一帶，夾在趙國與燕國之間，因為國家首都裡面有座山，所以稱為中山國。

  中山國是狄人在戰國初期建立的新興國家。狄人原本是北方的蠻夷，他們在部落時期就爆發出強悍的戰鬥力，經常侵擾中原，曾把衛國、邢國打得差點滅國，要不是當年齊桓公帶領眾多諸侯國抵抗狄人，搞不好狄人就入主中原了。後來晉國成為北方超級大國，繼承了齊桓公的遺志，一直硬剛狄人，並從狄人手中奪取了大片土地。

  狄人與諸侯們的交鋒過程，也是融入華夏文明的過程。他們逐漸從部落走向國家，更厲害的是他們的科技樹被點亮，青銅器製造工藝不弱於中原諸侯。中山國戰車千乘，兵力十萬，國土面積約3.5萬平方公里，和一個台灣島差不多大。中山國作為一個小強國，按照其綜合國力完全可以算作「戰國第八雄」。

  聽完魏文侯遠征計劃的樂羊震驚了！他自己就是中山國人，中山國遠離魏國，兩國之間還隔著一個趙國，而且中山國雖小但實力強悍。

  樂羊望向不遠處的地圖，當他看到中山國的位置後，心裡也明白了，國君之所以要吞併中山國，是因為魏國在周邊諸侯國只有中山國可以一口吞下。

  魏國三面都挨著大國，即西秦、東齊、南楚。對付這三國只能不斷蠶食，無法一口吞下。與魏國緊密相鄰的趙國、韓國和自己關係不錯，這三國都是從晉國分出來的，號稱「三晉」，三晉必須抱團，否則會有被大國吞掉的危險。唯一能一口吞下的大肥肉只有中山國，只要吞下中山國，魏國的國土面積與人口將會大增。

  想到這裡，樂羊向領導提出了三個疑問。

  「我有三個疑問，不知道當講否？」樂羊恭敬地說道。

  「但說無妨！」魏文侯講道。

  「第一個疑問，我們魏國大軍攻打中山國，就必須要經過趙國。趙國一定會借道嗎？

  「第二個疑問，我是中山國人，我深知中山國不是一個弱國，戰車千乘、擁兵十萬。要滅中山國，絕不是一戰就能定乾坤，而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滅國之戰，起碼要三年時間。大軍在外征戰三年，糧草供應能充足嗎？

  「第三個疑問，我率大軍在外遠征，國內空虛，如果周邊有他國入侵，尤其西邊的死敵秦國，該如何應對？」

  魏文侯聽完後，微微一笑，然後說道：「我先來回答第一個問題，我寫信給趙國國君，他願意借道給我們。」

  李悝緊接著說：「我來回答第二問題，魏國自從變法以來，國力雄厚，可以支撐大軍在外征戰三年。不過有一點，你必須要在三年滅了中山國，否則，中山沒滅，魏國先流幹了血。」

  翟璜最後說道：「我雖是國家的相國，其實識人是我最大的本事。就在你在外帶兵的期間，我又為國家選拔了蓋世將才，這個人叫吳起。他之前一直在秦魏邊境，手上有五萬魏武卒，雖然只有五萬，可是個個能以一當十！有吳起和魏武卒在，你就放心地去吧。」

  樂羊聽完三位領導的回答，明白魏滅中山的計劃早已板上釘釘。他聽聞吳起在秦魏邊境經常打得秦人抱頭鼠竄，可惜一直未謀面，最後樂羊提了一個讓他心如刀絞的問題：

  「既然吳起是蓋世將才，為何不讓他領兵去滅中山國呢？」

  「因為你是中山國人，你熟悉那裡的一草一木，去滅你的祖國，沒人比你更合適了。這也是我為什麼向國君推薦你的原因。」翟璜冷酷地說道。

  樂羊聽完後心想，這可是去滅生他養他的祖國啊，是自己的故土啊！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兒子已在中山國做官了。去毀滅自己的故國與孩子，任誰都很難邁過這一道坎。樂羊想仰天長嘆一聲，可是他看到國君那冰冷威嚴的臉時，猛地將內心的哀嘆憋了回去，回了一句恭敬的話：

  「臣一定肝腦塗地滅了中山國。」

  公元前408年，樂羊帶著數十萬大軍遠征中山國。

  中山國在位的國君是中山桓公。他在歷史上被描述成一位荒淫無道的君主，什麼髒水都往他身上潑。然而就是這位「昏君」，最後憑藉驚人的毅力，在荒山野嶺與魏軍周旋，最後東山再起，將中山再次復國。

  請問，這到底是一位昏君還是英主？中山國被滅，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魏國實在是一位氪金玩家，它可以盡情地充錢，要兵有兵，要糧有糧，最可恨的是，還有樂羊這位吃裡爬外的帶路黨。

  樂羊帶著大軍，連續打了三年，戰況極其慘烈。魏軍最後將中山國首都圍困，中山桓公是欲哭無淚。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中山國與魏國無冤無仇又不接壤，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幹了什麼壞事能把大老遠的魏國給招來。眼瞅著要被打滅國了，中山桓公為報復樂羊，把他兒子下鍋煮了，做成一鍋肉湯派使者送給樂羊。

  樂羊看著使者送來的肉湯，他能做什麼，能說什麼？樂羊雖是手握重兵的大將，可是他在魏國毫無根基，國君可以把他推上人生頂峰，也可以把他像拍蒼蠅一樣拍死。樂羊手下的將士，死了一批又有新的一批前來補充，死得可都是年輕人啊！國君根本不知道這些死去的將士姓甚名誰，這些戰死的人在國君眼裡，只不過是戰爭消耗品。

  兒子的死已經無可挽回，盡忠才是做臣子的本分。

  樂羊喝完兒子的肉湯後，把碗砸到了地上，他要讓在場的所有人見證他滅中山的決心！

  公元前406年，樂羊忍著悲痛率領大軍向中山國首都發起了最後總攻，中山桓公率剩下的人突圍而去，躲入太行山中與魏軍打起游擊戰。

  滅了中山國後，樂羊原以為自己將會鎮守這片新的國土，萬萬沒想到，一位年輕人的到來，打碎了樂羊的美夢。他就是魏文侯的兒子——太子魏擊，史書里稱為「太子擊」。

  在春秋時，太子是不領兵打仗的，在國內是負責宗廟祭祀、社稷大祭和早晚照看國君飲食的人，又被稱為「冢子」。因為如果太子戰死沙場，那麼未來國君就沒人了。

  魏文侯卻是一位虎爸，他對太子的培養極其重視。他安排子夏高徒田子文作為太子擊的老師。太子擊長大後，又被魏文侯派往秦魏邊境，在與秦國交戰中，奪取了兩座城池。

  按照一般家長來看，太子擊這孩子能文能武，魏文侯對兒子的培養極其成功。但魏文侯心裡清楚，春秋時代，正是因為眾多國君權力下放，才被大夫篡了國。何況自己老魏家就是篡了晉國的江山，為避免再有人效仿，自己的兒子必須是一個既能上馬領兵，又能下馬治民的國君，只有這樣他才能穩坐江山。

  為鍛鍊太子擊，更為了穩固新占領的中山，就在樂羊攻滅中山國後，魏文侯第一時間派遣太子擊前往，全面接管樂羊的工作。

  樂羊只是實現君王征服意志的工具，征服完中山國後，樂羊對於魏文侯來說毫無作用了。更讓魏文侯不安的是，樂羊遠在中山國，手握重兵，萬一哪天反了，自己將會血本無歸。

  被調回國內的樂羊心有不甘，他離開中山國無非是想成就一番事業，然而就在勝利的最後關頭，自己的兵權被剝奪，勝利的果實被太子輕而易舉地摘走了。可是樂羊又能怎樣呢？他在王權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魏文侯對樂羊是打一巴掌，然後揉一揉。雖然奪了他的兵權，但是樂羊回來後慶功宴該辦還是得辦。慶功宴上，樂羊成為魏國的明星，眾人向他敬酒，他被酒精灌得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頭暈目眩。

  宴會結束後，魏文侯拉著喝得東倒西歪的樂羊來到了後殿，只見一個箱子擺在樂羊面前，樂羊以為箱子裡面是國君賞賜給他的寶貝。

  魏文侯對著樂羊微微一笑，說道：「這箱子是我送你的，你把這箱子打開吧！」

  樂羊打開箱子後，看到箱子裡面除了數不清的竹簡外，啥寶貝都沒有。魏文侯看著眼前蒙了的樂羊了，他拿起一卷竹簡遞給樂羊，示意讓他看看。樂羊打開後，越看越驚訝，看完一卷後，接著拿起好幾卷竹簡看。此時的樂羊汗如雨下，酒已經徹底醒了。

  魏文侯笑著說：「樂羊，你還是別看了。你才看了幾卷，額頭就不停冒汗。箱子裡面還有很多呢，你在我這裡是看不完的，帶回家看吧。」

  樂羊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邊哭一邊道：「我絕無謀反之心！」

  魏文侯趕緊把樂羊扶起，說道：「樂羊，你在中山征戰三年，耗資巨大。國內很多大臣向我告你的狀，說你擁兵自重，說你畏敵不戰，然而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些狀子都被我壓了下來。」

  魏文侯深諳馭人之術，他不但解除了樂羊的兵權，還讓樂羊對自己感激涕零了一把。魏文侯是個厚道的君主，沒有兔死狗烹，賜給樂羊良田美宅，讓他安度餘生。

  如果和魏國另一位戰神吳起比起來，樂羊的結局確實很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