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問鼎瓦崗軍
2024-10-08 19:07:46
作者: 九皋寒叟
一家歡喜一家愁,這一戰,瓦崗軍打出了氣勢,很提振士氣。
對底層將士來說,自家軍隊能夠打勝仗,就意味著他們死亡的概率會大大降低,還能趁機撈點小便宜。在人命賤如土的亂世,能有這樣的結局已經算是很美滿了。因此,誰能帶著他們活到最後,誰就最有資格做總舵主。
對瓦崗軍管理者來說,他們的需求和底層士兵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他們可能會有建功立業的願望,希望在亂世中干出一番事業,比如撈個公侯伯子男之類的爵位,或者做個大官兒,封妻蔭子。
很明顯,翟讓無法完成他們的願望。攻打興洛倉之前,翟讓就已經退居到第二把交椅,戰役獲勝之後,李密的威望如日中天。大家眼巴巴地望著翟讓,就等著他的一句話,這也是翟讓作為總舵主可以行使的最後一項權力。
既然這樣,那就讓你們如願以償吧。翟讓:我決定,推舉李密為瓦崗軍的首領,並給他上「魏公」的尊號。不得不說,翟讓在關鍵時刻,還是讓屬下狠狠地幸福了一把。
隋大業十三年(617)二月十九日,瓦崗軍在興洛倉外設立祭天的壇場,李密登壇唱賀,自封為魏公,建立大魏政權,年號永平,行文稱行軍元帥魏公府。
事實上,瓦崗軍走到這兒,也確實該樹立自己的旗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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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劉秀、劉備等人,創業初期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成績?老百姓願意投奔他們,無非看中了他們是漢朝宗室之後,有劉皇叔的牌子撐著,心裡有底氣。同樣的情況,換一個無名之輩再試試看?
李密晉升為魏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提拔部下。
翟讓:上柱國、司徒、東郡公。
單雄信:左武侯大將軍(翟讓的原班人馬)。
徐世勣:右武侯大將軍(翟讓的原班人馬)。
房彥藻:元帥府左長史(李密的原班人馬)。
邴元真:元帥府右長史(翟讓的原班人馬)。
楊德方:元帥府左司馬(難以查據)。
鄭德韜:元帥府右司馬(難以查據)。
祖君彥:元帥府記室(李密收編的人馬)。
看得出來,獲封的人都是長期跟隨翟讓的元老級人物,李密將他們都安排在了最重要的崗位,完全是安撫這幫人的情緒,也有拉攏他們的意思。
真正算李密親信的,只有兩個人。房彥藻,李密的重要合作夥伴,讓他做元帥府的大總管,誰也無話可說。祖君彥,隋朝小官,起初投奔到翟讓麾下,翟讓不太愛搭理他,李密這才和他建立起關係,借著這次機會,李密將他提拔為元帥府的大秘書,自然不會引起旁人的猜忌。
李密有了糧食,又豎起了大魏政權的招牌,瞬間就從地區性的武裝品牌變成全國性的武裝品牌,影響力自然是突飛猛進。直到此時,眾人才開始正視「桃李子,得天下」的政治預言。真命天子降臨人世,必須得好好巴結一番。
據史料記載,河北、山東等地的起義軍首領紛紛派遣使者前往興洛倉,表達了歸順李密的意思。他們覬覦李密手裡的糧食,更希望能傍上未來的天下共主,為自己政治前途添一筆彩。比如隋末的領袖人物孟讓、郝孝德,還有後起之秀王君廓、李文相、李士才,都屬於這類政治牆頭草。
做完了這一切,李密命人在興洛倉附近建造了一座周長四十里的城池,命名為洛口城,還讓護軍將軍田茂廣督造了三百架攻城的武器,名叫將軍砲。李密的意思很清楚,要向洛陽城發動進攻,死磕到底。
客觀地說,洛口城是李密的大本營,意義非常重大。這裡安置著瓦崗軍,也接納著來自全國各地的義軍,更兼守著興洛倉,是李密爭奪天下的資本。遺憾的是,恰恰是洛口城的存在,李密才一直堅守在此地。洛陽城和洛口城的對立成了李密接下來職業生涯的主旋律,這種主旋律既可以唱響歡樂的勝利舞曲,也可以鳴奏出無盡的人生悲歌。
人的好運一旦來臨,是擋不住的。
接下來,李密把眼光放到了洛陽城,他心裡清楚,隋朝的官員都是清一色的騎牆派,只要你的拳頭夠硬,他們一定會屈服於你。為了印證這個觀點,李密帶著軍隊掃蕩了周邊的郡縣,安陸、汝南、淮安、濟陽等地相繼歸降。隨後,李密又派翟讓前去騷擾洛陽,監察御史鄭頲(tǐng)等人舉手投降,朝廷不得將外廓的居民全部遷入宮城,以防他們叛逃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也歸順了李密。
裴仁基出生在軍人世家,祖父是北周驃騎大將軍裴伯鳳,裴仁基曾經擔任過隋文帝楊堅的侍衛,深受隋朝皇室的信任,後來參與過滅陳的歷史大戰,隋煬帝滅吐谷渾的戰爭,軍事鬥爭的經驗非常豐富。
事實上,裴仁基確實很給力,來到洛陽戰場之後,他一直扼守著虎牢關,讓李密吃盡了苦頭。遺憾的是,裴仁基還是敗給了時勢。
當時,朝廷制度已經完全混亂,就拿軍功考核來說,士兵們砍了幾個腦袋,應該記錄在案,由上級領導論功行賞,可朝廷的大佬們整日忙著內部鬥爭,誰也沒空管這些破事,裴仁基只好將軍資分賞給手下的將士,以此來鼓舞士氣。
裴仁基的做法毫無問題,遺憾的是,歷史上從來就不缺好事之徒,也不缺多管閒事的無恥之輩,你越是混得好,他們越是嫉恨你。
比如監軍御史蕭懷靜總以為這種封賞是浪費錢財,裴仁基此舉有收買人心的嫌疑。再加上裴仁基和劉長恭約好在興洛倉會師,後來卻掉了鏈子,直接導致了官軍的慘敗,蕭懷靜因此暗地裡搜羅裴仁基的過失,打算在楊侗面前彈劾他。
這明顯就是隋朝內部的政治鬥爭,對人不對事兒。
國難當頭,隋朝的官員果然如李密所說,政令不一,還喜歡搞內訌。裴仁基徹底無語了,他即便拿出所有的精力,也不夠對付朝內的政敵,哪還有心思去和李密干架?做得越多,錯得越多,結局恐怕還是逃不過悲慘二字。
當時,裴仁基屯兵在百花谷,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裴仁基想投奔李密,可自己畢竟殺了這麼多瓦崗兄弟,心裡還是有些顧忌。
裴仁基可能還不知道,政治家從來不會為了毫不相干的人復仇。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恆的敵人。李密得知後,打算拉他一把:兄弟,要不來洛口城吧,環境雖然差一點,但以後還是有前途的!
裴仁基也有歸降的意思,因此對幕僚賈閏甫說道:「你怎麼看?」
賈閏甫:「看什麼看,投降吧!」
裴仁基:「那蕭懷靜怎麼辦?」
賈閏甫:「呵呵,蕭懷靜就像是棲身在樹枝上的大公雞,如果他不知道隨機應變,您盡可以一刀剁了他,完全看您的心情……」
裴仁基:「好!我投降,你去幫我辦理此事吧!」
據史料記載,裴仁基有意放蕭懷靜一馬,可此人拒不回頭,裴仁基便找人剁了他,隨後用武牢關作為見面禮,歸降了李密。
李密給了他新的身份:上柱國、河東公。裴仁基的兒子裴行儼驍勇善戰,被封為上柱國、絳郡公。賈閏甫因為表現突出,被李密提拔為元帥府司兵參軍。裴仁基的投降,還給李密帶來了一個在後世大名鼎鼎的戰將——秦瓊。
秦瓊,字叔寶,齊州歷城人(今山東省濟南市)。爺爺秦方太,曾任北齊廣寧王府記室,老爸秦季養,曾任北齊咸陽王府錄事參軍。
秦叔寶出身底蘊深厚的書香門第,家境還算不錯,按照正常的職業節奏,要麼繼承父親的衣缽,做王府的小文官,要麼外放到地方,做一屆小小的縣令,無論如何也不會走上武將的道路。改變秦叔寶命運的,其實是他的父親。
秦季養見慣了北朝皇室的血腥傾軋、殘酷鬥爭,又無力改變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的現實,心態消極之下,秦季養決定帶著家人歸隱山林。
亂世之中,聖人的知識和禮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秦叔寶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保持做人的底線,無限提高武力戰鬥值,追求極致的暴力美學。因此,秦叔寶很少學習禮儀知識,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耗在了武學上,最後終於學有所成。
隋朝大業年間,秦叔寶在海軍主帥來護兒的麾下效力。不久之後,秦叔寶跳槽到張須陀那裡,先後平定了盧明月、孫宣雅的叛亂,秦叔寶因為軍功突出,被提拔為建節尉。隋大業十二年(616)十一月,張須陀被李密弄死,秦叔寶投奔了裴仁基。
準確地說,秦叔寶的前半生就是一部屠殺起義軍的歷史,誰的軍隊強悍,他就投奔誰,大樹倒了之後,秦叔寶總是在第一時間投奔他處。至於說他是否對隋朝忠誠過,真可謂見仁見智。不過,作為留名青史的傳奇人物,實在不應該因為跳槽次數很多,就飽受後人的議論非評,秦叔寶的經歷說明了一個問題:他懂得審時度勢,能夠在關鍵時刻做出對自己最合適的選擇,這就足夠了。
當然,眼下的瓦崗軍也不是秦叔寶的最後一站。
和秦叔寶齊名的便是程咬金。
程咬金,濟州東阿人(今山東省泰安市東平縣)。祖父程哲,曾任北齊的晉州司馬,父親程婁,曾任隋朝的濟州大都督。
秦叔寶和程咬金有許多相似的標籤:祖父和父親都是朝廷官員。兩人都喜歡武力,戰鬥值還算過得去。在同一時間投奔了李密。後來一起投奔王世充。一起加盟到李世民的秦王府。一同被封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
這樣的基友緣分,實屬罕見。
不過,和秦叔寶比起來,程咬金的發家史略顯沉悶。
隋大業六年(610),隋煬帝傳下詔令,打算以舉國之兵征伐高句麗。遺憾的是,戰爭還沒打起來,後方的百姓就起來作亂了。準確地說,是職業盜匪帶頭作亂,專門搶劫富戶,殺肥羊,再加上地方官員趁機壓榨,老百姓叫苦不迭。
程咬金的父親是濟州高級官員,程咬金身為濟州有名的公子哥,幾乎有著爆棚的社會責任感。山東的亂局剛起,程咬金就登高一呼,組織起了一支數百人的地方護衛隊,防備不長眼的小毛賊侵犯程氏家族的利益。
歷史證明,程咬金並沒有創業的思想,隊伍拉起來之後,程咬金一直遊走在濟州境內,說他在幫朝廷消滅叛賊,有點讚美他的嫌疑,說他在亂世中渾水摸魚,似乎又有點冤枉他的嫌疑。程咬金就在毫無人生方向的狀態中度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時光。直到李密奪取瓦崗軍的最高統治權,程咬金才再一次出現在歷史記載中。
秦叔寶和程咬金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李密該怎麼用他們呢?
古往今來,領袖人物一般都很在乎自己的性命。想想看,晚上睡覺的時候,中軍大營外面站著一群不知來歷的人,心裡該有多麼的恐怖,打仗的時候靠一幫戰鬥力弱爆的烏合之眾,心情該有多麼的崩潰!因此老大都喜歡培養特種部隊,比如杜伏威的「上募軍」。
李密也搞了一支特種部隊,名叫「內軍」。內軍編制八千人,不管是身體素質還是戰鬥經驗,內軍將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漢。李密將內軍分為四支小分隊,每支分隊兩千人,頭領叫驃騎。秦叔寶和程咬金就是內軍驃騎。
當時,李密霸占著興洛倉,打著洛陽城的主意,越王楊侗霸占著洛陽城,打著興洛倉的主意,兩人註定會成為不死不休的冤家對頭。
值得一提的是,洛陽城北還有一個國家級糧倉:回洛倉。
考古發現,回洛倉位於洛陽市廛(chán)河區小李村,東西長一千米、南北寬三百五十五米,相當於五十個國際標準的足球場那麼大,其中有七百個直徑十米的地下倉窖,每個倉窖可以儲存五十萬斤糧食,整個倉城可以儲糧三億五千五百萬斤糧食。
不幸的是,回洛倉的糧食儲備完全不夠。李密正是看到了洛陽方面的軟肋,這才不惜一切代價拿下興洛倉,進逼回洛倉。一句話,老子就是要餓死你們。
隋大業十三年(617)四月十三日,李密派裴仁基率領兩萬精兵前去攻打回洛倉,戰役進行得非常順利,官軍剛剛交鋒便落荒而逃,裴仁基一直追擊到洛陽城外的天津橋。天津橋橫跨在洛水之上,位於洛陽皇城的正南,是前往皇城的重要通道。
裴仁基想了想,洛陽城易守難攻,就憑他手下的兩萬人,恐怕還不夠搬石頭的,因此打消了進攻洛陽的念頭。
不打洛陽,那還能幹嗎,不能白來一趟吧?
裴仁基的管理經驗非常豐富,他明白,讓大兵們不鬧事的唯一辦法就是發福利,尤其是分享錢財,屢試不爽。翟讓也是靠搶劫發家的存在,深諳此道!兩人就像是相約逛窯子的老嫖客,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個基本共識:兄弟們大老遠地跑來,絕對不能讓他們空手而歸。
裴仁基為了讓兄弟們沒有後顧之憂,下令焚毀了天津橋,開始了規模浩大的搶劫行動。然而,就在瓦崗軍防備鬆懈之際,洛陽援軍偷偷摸摸來到了身後,他們對裴仁基部發起了猛烈的反擊,一場惡戰之後,瓦崗軍慘敗而歸。
官軍非常興奮,裴仁基剛吃了敗仗,肯定沒能力再鎮守回洛倉了吧,這下可以好好地搶一次了。說起來也很諷刺,回洛倉明明就是朝廷的產業,可如今官軍卻像個強盜組織,打算搶劫自家倉庫,這情景怎麼看都覺得有些詭異。
令人沮喪的是,裴仁基雖然打了敗仗,可李密卻趁機拿下了回洛倉。此刻,李密正端坐在回洛倉的大門口,想搶糧食?沒門兒!可即便如此,還是得搶啊,總不能讓百姓們都餓著肚子吧。
隋大業十三年(617)四月十九日,隋朝的輔政官段達、武賁郎將高毗、劉長恭等人率領七萬大軍,與李密在回洛倉附近展開了激烈的廝殺。雙方的焦點在於回洛倉控制權,誰掌握了回洛倉,誰就能掌握戰爭的主動權。遺憾的是,戰爭最終以隋軍的落敗而告終,越王楊侗的搶糧行動宣告失敗。
李密打了勝仗,心中得意萬分,就在此時,他召開了高規格的新聞發布會,將準備已久的討伐檄文對外公開,並傳檄到洛陽周邊的郡縣。
據史料記載,這篇檄文名叫《為李密檄洛州文》,作者是李密元帥府的大秘祖君彥。準確地說,隋煬帝頭上的所有髒水,比如謀殺隋文帝楊堅,凌辱母后的罪名,基本都出自祖君彥的這篇檄文。其中最著名的一句話便是「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在祖君彥的眼裡,隋煬帝已經變成一無是處的惡魔。
按理說,這篇檄文爆了很多隋朝皇室的猛料,無論如何,都應該登上大隋王朝的頭條新聞,引起舉國百姓的跟風熱評。有趣的是,檄文發出去之後,吃瓜群眾古井無波,各地起義軍大佬反應平平,根本就沒人把這篇檄文當回事兒。
如果是在後世,誰能爆出這樣的猛料,必定能成為圈內的大咖級人物。看看祖君彥,在歷史上毫無名氣可言,和寫下討伐武則天檄文的駱賓王相比,祖君彥完全就是個弱爆了的小丑。時隔千年,後世史學家達成一個基本共識,隋煬帝謀殺父皇,凌辱母后等罪名不成立,完全是祖君彥的惡意誣陷。
說白了,討伐檄文是拿來噁心皇帝,收買民心的,可有一個基本前提:可以誇大其詞,但不能歪曲事實,胡編亂造。想想看,張須陀被殺之後,無數的百姓為他日夜啼哭,說明隋朝的統治在民間還是很有市場的,祖君彥用這種天馬行空的罪名來栽贓,也難怪民間不太買他的帳。
還是說回李密吧。想當年,好兄弟楊玄感舉兵反叛,就是在洛陽城下折戟沉沙,含恨而終。如今,李密再次站到了洛陽城下,成為這座城池的挑戰者,還是要面臨同樣的難題:洛陽城易守難攻,幾乎是防禦無解的狀態。
據史料記載,李密在洛陽城下耗費了很長時間,最終卻毫無寸進,一時間,李密進退失據,左右為難。當時,李密的幕僚們就在思考一個問題,再這樣耗下去,難道要讓楊玄感的悲劇重演嗎?
就在此時,護軍柴孝和給李密提了個醒:大隋不止有洛陽,還有個長安呢。
柴孝和引經據典,聲稱當年楚霸王項羽就是因為沒重視長安的戰略地位,最終才自刎於烏江之畔,漢高祖劉邦卻因為長安而成帝王霸業。事到如今,李密完全可以學一學高祖皇帝,先占據關中,再號令天下。
自古以來,長安城就是王者之都,雖然地理位置不如洛陽,但是拿到了長安城,就相當於給大軍吃一顆定心丸。否則,李密的大軍如同無根的浮萍,註定是在洛陽城外遊蕩的孤魂野鬼。事實上,柴孝和的擔心後來成了現實,李淵從太原起兵,不到半年時間就占據了長安城,挾天子以令諸侯,最終奪取天下。
柴孝和的建議很明確:讓裴仁基鎮守洛口倉,翟讓鎮守興洛倉,李密親自率領大軍前往長安,只要長安城陷落,大隋離覆滅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遺憾的是,李密拒絕了,至於拒絕的原因,很難說清楚。
試問,偌大的長安城放在眼前,李密難道就會視而不見?
想當初,李密還是二把手的時候,就曾勸說翟讓先打洛陽城,如果打不下洛陽,就退而求其次,向長安方向進軍。如今,李密坐了首領的交椅,道理還是那個道理,可看問題的角度卻發生了變化。
李密:兄弟啊,戰略沒問題,不過我有顧慮。
柴孝和:什麼顧慮?
李密:昏君還在洛陽城呢,咱們得繼續干他!
柴孝和非常無語。
李密想了想,最終決定說真話:兄弟聽我一言,瓦崗軍雖然聲勢滔天,可將士們畢竟都是潼關以東的人,他們沒咱們想的那麼長遠。如今,大軍在洛陽城下吃了癟,如果強行帶到長安城下,誰又能保證一定會取得勝利呢?
不得不說,李密的顧慮非常有道理,瓦崗軍的成分確實太複雜了。
別的不說,翟讓不貪戀權力嗎?如果他真的無欲無求,恐怕早就回老家光宗耀祖去了,翟讓的屈服完全是受形勢的逼迫。至於瓦崗軍的元老,情感上是依附翟讓的,利益上是依附李密的。對李密來說,想要坐穩首領的交椅,前提條件就是保障這幫元老的利益,如果打幾次敗仗,下場恐怕不會太好看。
至於裴仁基等人,要麼受中央官員的排擠,無處可去,要麼鬱郁不得志,想換個平台發展。誰能肯定,裴仁基會把全部身家押在李密的身上?李密也沒有底氣,對於裴仁基這幫人,基本原則就是一邊利用,一邊防備。
還有誰?毫無戰鬥經驗的農民兄弟,因為他們的加盟,瓦崗軍的數量直接飆升到三十萬。問題是,他們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唯一的價值就是湊人數,可以在軍隊的氣勢上壓倒敵人,一旦正面交鋒出現不利,最先逃跑的就是他們。
還有一批胸懷壯志的潛力股。比如程咬金、秦叔寶,包括後來跳槽到瓦崗軍的大神魏徵。在這幫人的眼裡,李密勢力強悍,他們就繼續跟隨,李密如果走下坡路,他們必定會跳槽到其他的軍隊。
至於李文相、郝孝德等農民起義軍,只能算李密外圍的盟友,搖旗吶喊還可以,到了真刀真槍賣命的時候,起不到任何作用。
任何一個團隊的領袖,都應該有自己的核心班底,他們叫嫡系部隊,只有他們才是一往無前,所向無敵的刀鋒戰士。可看完了李密的團隊,總有些隱隱的擔憂,李密的核心班底究竟是誰呢?
李密表示,他也不知道誰才是自己的嫡系。拿實際情況來看,李密倒像是瓦崗軍的職業經理人,而翟讓等人才是背後的實際控制人。
面對柴孝和進取長安城的提議,李密拒絕了。也許,李密擔心如果在長安城外遭遇滑鐵盧,瓦崗軍會立刻土崩瓦解。也許,李密有自己的偏執,非得拿洛陽城開刀立威,不死不棄。碰上這樣有個性的領導,你又能拿他怎麼樣呢。
柴孝和不願意放棄進攻長安的策略,他找李密要了數十名騎兵先鋒,打算前往潼關和長安探探路,為大軍西進提前做好功課。歷史證明,當時的瓦崗軍確實是如日中天,至少軍隊的名氣是響噹噹的,柴孝和西進的途中,給土匪們造成了一種錯覺:柴孝和來關中招聘人才了。
柴孝和表示,自己是來搞特務工作的,真不是來招聘人才的。問題是,土匪們不答應啊,瓦崗軍這麼大的平台,好不容易搞一次公開招聘,怎麼能輕易錯過呢!必須得接收我們,否則你們就是地域歧視,工種歧視。
柴孝和很無奈,身份已經暴露了,帶著一萬多土匪去搞地下工作,顯得很沒有誠意,沒有專業素養,還是回洛陽吧,好歹能交差。
柴孝和離開之後,李密繼續駐守在洛陽城外。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瓦崗軍和官軍開始了漫長的對峙,如果雙方主帥覺得日子很無趣,就約好時間和地點,把軍隊拉出來遛遛,順便鍛鍊一下體魄。終於有一次,李密在鍛鍊身體的時候,不幸被官軍的流矢射中,身負重傷。
敵軍主帥受傷,這可是天賜良機啊,如果不策劃點軍事行動,豈不是愧對李密?隋大業十三年(617)五月二十八日,越王楊侗派段達連夜出兵,在回洛倉的西北方向列陣,揚言要和瓦崗軍決一雌雄。
瓦崗軍雖然人多勢眾,可將士們看到主帥受傷,士氣非常低迷,兩軍交鋒沒多久,瓦崗軍的楊德方、鄭德韜等人就相繼陣亡,李密不得不宣布撤軍。
事實證明,李密的霉運並沒有徹底結束。李密剛剛退軍,前線就傳來噩耗:虎賁郎將霍世舉、監門將軍龐玉接到隋煬帝的旨意,正率領長安方面的大軍趕赴洛陽戰場,他們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合力圍剿瓦崗軍。
李密仰天長嘆,命運真愛和我開玩笑。
沒辦法,先放棄回洛倉,返回興洛倉大本營吧。
瓦崗軍把洛陽攪得雞飛狗跳,隋煬帝正在江都。
當時,楊侗覺得起義軍很像是狗皮膏藥,於是派太常丞元善達前往江都給隋煬帝當面匯報,聲稱李密有百萬之眾,聲勢滔天。楊侗表示,他干不過李密,不過只要隋煬帝能夠返回洛陽,李密的瓦崗軍就會徹底煙消雲散。
言外之意,如果爺爺不回來,洛陽恐怕會不保。
元善達一把鼻涕一把淚,搞得如喪考妣,極力懇請隋煬帝回朝。遺憾的是,隋煬帝是個理性的人,他只相信事實,不相信眼淚。
在他的眼裡,元善達的話漏洞百出,很難讓人信服。
什麼叫李密有百萬之眾?難道李密的威信比隋煬帝還要高嗎?什麼叫隋煬帝返回洛陽,李密就會煙消雲散?太主觀了吧!還有,洛陽易守難攻,楊玄感就在此地吃了憋,難道李密就能拿得下來?
元善達採用了誇大事實的匯報方式,希望以此來打動隋煬帝,悲劇的是,這樣的策略剛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隋煬帝雖然為之動容,卻始終不發一言,也不承認回洛陽。
老闆不肯接話,說明他不太開心,身邊的近臣就得有點眼力見兒了。
比如金紫光祿大夫虞世基,看到隋煬帝略顯尷尬,又有些發脾氣的徵兆,趕緊拋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既然洛陽周邊已經被起義軍包圍,元善達是怎麼順利到達江都的呢?一定是元善達假傳越王的意思,欺騙陛下。
虞世基話音剛落,隋煬帝就興奮起來了。按照虞世基的說法,元善達豈不是將隋煬帝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嗎?欺君之罪。
朕決定了,判你去賊人經常出沒的地方運送軍糧。隋煬帝雖然沒有判處元善達死刑,卻借土匪之手滅了他,殊途同歸的效果。不過話又說回來,元善達的話雖然很誇張,卻改變不了洛陽被起義軍圍困的事實,更何況李密也不是假想出來的敵人啊。元善達被殺後,洛陽的軍情奏報猶如雪花一般飄向江都宮。
直到此時,隋煬帝才真正重視起瓦崗軍的存在。
隋大業十三年(617)七月,隋煬帝下詔,調遣全國各地的精兵前往洛陽。
其中最重要的兩支軍隊:左御衛大將軍薛世雄(駐守在涿郡)擔任洛陽守衛戰的總指揮,統兵三萬。江都通守王世充率領的五萬名江淮精兵。
不幸的是,薛世雄到達河間府後,被竇建德給擊敗,隨後帶著二十多個親信含恨撤回涿郡,在憂憤和慚愧中去世。
隋煬帝的霉運,似乎有點兒看不到盡頭的意思。這不,李密這個大麻煩還沒解決,河南、山東就傳來了噩耗:暴發洪水了。
同樣一件事,身份地位不同,決定了處事態度和方式的不同。
就拿洪水決堤,百姓遭難來說。隋煬帝是大隋天子,肩負著救濟萬民的責任和義務。如果隋煬帝開倉賑糧,那是他的義務,百姓絕不會給他頒發好人獎,如果不開倉賑糧,或者開了倉,可老百姓沒得到實惠,那就得承受千夫所指。
至於李密、竇建德、李淵這幫人,就算他們什麼都不做,老百姓也不會對他們有任何怨言。如果他們開倉賑糧,老百姓只有在家為他們燒高香的份兒。問題是,拿皇家的糧食收買人心,他們有什麼不樂意的呢?
隋大業十三年(617)九月,隋煬帝下旨開放黎陽倉,先救百姓的性命。徐世勣看出了黎陽倉的門道,也嗅到了其中的機會,他直言不諱地向李密進言:天下大亂,本為饑饉。今更得黎陽倉,大事濟矣。
搶奪官倉是李密最擅長的事兒,有好機會擺在眼前,他怎麼會錯過。
李密下令,命徐世勣率領五千名將士北渡黃河霸占了黎陽倉,並下令開倉,任百姓取用糧食,不到十天的時間,徐世勣的麾下就多出了二十萬農民。準確地說,這幫人不是衝著李密去的,而是衝著李密的黎陽倉而去。
到目前為止,李密控制著興洛倉和黎陽倉,沒事還可以搞搞回洛倉的事兒,幸福的日子讓其他盜匪羨慕得很。如果你是凡人,在當時的形勢之下,一定會覺得李密奪取天下是有可能的,而且可能性很大很大。
就在此時,李密得到了一封密信。寫信的人叫徐洪客,是泰山籍貫的道士,神龍見首不見尾。徐洪客在信中說道:李密,你很牛,超級牛,你手下的人確實很多,可一旦你的糧食耗盡,這幫人會立馬離你而去,如果想打持久戰,軍士厭戰的情緒也會越來越濃厚。如今,你應該趁著兵鋒正銳的良機,南下江都,擒拿楊廣,挾天子以令諸侯哇!
不得不說,徐洪客的建議有些標新立異。當時,不管是李密,還是竇建德、杜伏威等人,都將目光瞄準了洛陽和長安,誰也沒敢打隋煬帝的主意,徐洪客一席話讓李密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看得出來,徐洪客是位狠角色,連皇帝老兒都敢弄。
李密:快快快,把這位奇人異士找來,我得和他好好聊一聊。
李密很想見徐洪客,可徐洪客不想見他。發出密信後,徐洪客就雲遊四方,不知所蹤了。想必徐洪客也明白,要人命的勾當,不是每個道士都能幹的。
幾個月的時間,朝廷接連失去興洛倉、回洛倉和黎陽倉的控制權,這也讓洛陽的糧食價格飆升到歷史高點。物價飛漲,老百姓吃不飽飯,連年征戰,老百姓朝不保夕。可想而知,百姓必定會有怨言。
這讓越王楊侗壓力山大啊。
慶幸的是,隋煬帝安排的援軍到了。
當時,王世充、韋霽、王辯、河內通守孟善誼、河陽都尉獨孤武等援軍,以及長安方面的虎賁郎將劉長恭、龐玉等人在洛陽城下順利會師,再加上越王楊侗手中的二十萬大軍,隋軍可以正面參戰的總兵力多達三十餘萬。
以三十萬職業大軍來防備李密的三十萬烏合之眾,綽綽有餘。
問題是,誰來做大軍的統帥呢?
這事兒不用楊侗操心,薛世雄去世之後,隋煬帝就下了旨意,任命王世充為前線總指揮。不過,王世充的權限是調派十萬援軍作戰,至于越王楊侗手中的二十萬大軍,依舊是隋朝皇室的護身符,誰也動不得。
洛水邊上,官軍和瓦崗軍準備就緒,戰爭一觸即發。
主力交戰之前,雙方主帥有意控制參戰人數,讓小股勢力互相交鋒,兩軍在洛水邊上你來我往,一連交戰了上百次,可結果卻是傷亡不多,互有勝負。
客觀地說,楊侗承受的輿論壓力要比李密大很多。一來,官軍和叛軍的人數差不多,如果拿不下李密,臣民們恐怕會信心動搖,二來,隋煬帝屢次派遣使者催戰,還給王世充加了大將軍的頭銜,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李密。
隋朝的統治者不想等,而王世充又不想打。
隋大業十三年(617)十月二十五日,王世充率領大軍北渡洛水,在黑石安營紮寨。
李密蒙了,王世充,官軍和瓦崗軍都在洛水之南,想要干架,就地解決,為什麼要渡河到北邊呢,真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啊!
王世充調動如此大規模的軍團渡河北上,可能性有兩種。
可能性一:王世充不想打,通過調動大軍來迷惑楊侗。
可能性二:王世充想拿下黎陽倉,解決洛陽的糧食問題。
據史料記載,李密像是被踩到大尾巴的貓,立馬就炸了起來。
隋大業十三年(617)十月二十六日,李密直接調兵北上,和王世充打了一次主力大會戰,十多萬將士混戰在一起,天地為之變色。史學家沒有描述戰役的詳細過程,只知道此戰過後,李密的大將兼謀士柴孝和被洛水活活淹死,瓦崗軍在官軍的圍攻下,幾乎是土崩瓦解。正規軍和業餘部隊的區別,體現得淋漓盡致。
李密瞧了瞧形勢,決定帶著屬下南渡洛水,至於跟不上節奏的部下,稀稀拉拉的逃往月城(洛水之北)。就在此時,王世充做出了一個鬼神莫測的決定:放棄追擊李密,率領大軍繼續北上。
有人可能會覺得,王世充應該先弄死李密,瓦解敵軍對洛陽城的圍攻。還有人可能會覺得,王世充想要養虎遺患,擁兵自重。還有一種可能,王世充真想北渡黃河,前往黎陽倉搞事情。
王世充到底是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可不管怎麼說,王世充北上的決策肯定是有問題的。據史料記載,當李密得知消息後,興奮得手舞足蹈,他立即組織兵力來到洛水之北,對王世充的大本營發動了進攻。
官軍接連發了六次狼煙警報,催促王世充回援,可最終還是敗給了時間。在李密的圍攻下,黑石大本營迅速淪陷,當王世充趕回的時候,只能仰天長嘆,無力回天了。洛陽戰場的大會戰,以李密的反敗為勝暫時處於上風。
王世充雖然打了敗仗,可主力部隊尚存,官軍還是有能力反敗為勝的。然而越王楊侗卻著急了,他表面上派人前去安撫王世充,可言語之中卻含沙射影,暗指王世充無能,這才導致官軍慘敗。
王世充既慚愧又恐懼,只能主動請命,希望和李密再次決戰。
隋大業十三年(617)十一月初九,王世充在石子河(今河南省鄭州市鞏義縣境內)對瓦崗軍發起了最後的攻擊,李密故意將戰線拉開,並讓翟讓前去迎敵。翟讓兄弟依舊保持著慫包的姿態,雙方交鋒沒多久,翟讓就以華麗的姿勢撤軍而去。
此時,王世充需要謹慎。可他卻覺得翟讓就是這個德行,因此來不及多想,直接大手一揮,全軍追擊!遺憾的是,王世充走進了李密的伏擊圈,在瓦崗軍的圍攻之下,王世充全軍覆沒,倉皇而逃。
至此,隋煬帝安排的洛陽反擊戰徹底宣告流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