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政變的餘波

  敵人已死，要繼續鞭屍嗎？宇文化及表示，自己沒這個膽量。

  事情辦完之後，他率領部下急急忙忙趕往驍果衛軍營，蕭皇后和宮女則用漆制的床板做了個簡易的棺材，將隋煬帝和趙王楊杲安置在江都宮的流珠堂。

  後來，宇文化及率部離開江都，大將陳棱感念隋煬帝的舊恩，為其發喪，並將他改葬到吳公台下。貞觀五年（631），唐太宗李世民平定江南，下詔將隋煬帝的陵墓遷到雷塘（今江蘇省揚州市），並以帝王的禮儀將他風光下葬。貞觀二十二年（648），蕭皇后因病去世，李世民命人將她的屍骨送至揚州，與隋煬帝一起合葬在陵墓之中，成全了他們的一世姻緣。

  隋煬帝被殺，誰來做下一任皇帝呢？

  驍果衛軍營，各位大佬齊聚一堂，準備把接班人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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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化及，你先說說吧。

  當時，宇文化及瞥了一眼，看見隋煬帝的弟弟、蜀王楊秀正在跟前，於是腦子一熱，蹦出了一句話：「蜀王殿下，要不臣扶持你做皇帝吧。」

  幕僚團、驍果衛頓時就炸了窩。

  宇文化及，你是只大傻鳥啊！站在你面前的是個成年人，天下人都知道，蜀王楊秀還和楊廣爭奪過太子之位，你讓他做皇帝，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有基本的政治覺悟嗎？

  質疑和鄙視的氛圍，充斥著整個大營。

  宇文化及鬱悶了，你們這都是什麼表情啊，說好的同盟呢？

  過了許久，宇文化及才反應過來，這才厚顏無恥地收回了剛才的話。為了挽回尊嚴，宇文化及怒吼道：快快快！把蜀王楊秀，還有他的兒子（七個兒子全部遇害）全都牽出去砍了。

  都說隋煬帝暴虐無度，陰鷙狠毒，可這是事實嗎？拿楊秀來說，曾經和楊廣爭過太子之位，又是隋文帝的親兒子，如果擱在心機深沉的皇帝身上，要麼將他幽閉至死，要麼將他折磨至死，想活得那麼滋潤，完全是白日做夢吧。楊秀能活到今日，說白了，全拜隋煬帝的仁慈所賜。

  宇文化及殺了蜀王楊秀之後，腦袋就像是開了光一樣，見誰都像是死人。隨後，隋煬帝的長孫楊倓、隋煬帝次子楊暕、隋朝的宗室、外戚悉數被殺。內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右翊衛將軍宇文協、千牛備身宇文晶、梁公蕭鉅等人相繼死於亂軍之中。

  令人扼腕的是，暴亂之前，江陽（今江蘇省揚州市江都區）縣令張惠紹就已經探聽到司馬德戡即將要謀反的消息，他私底下找到了中央要員裴蘊，希望能假傳皇帝的聖旨，調派城外的軍隊先行平叛。裴蘊拿不定主意，只好找虞世基匯報，而虞世基呢，居然反問道：「你說宮中有人謀反，這不可能吧？」

  虞世基的坐視不理，令隋煬帝失去了最後一次翻盤的機會。

  還有人活下來嗎？有！隋煬帝的侄子，已故秦王楊俊的長子，秦王楊浩。

  官方給出的解釋是，楊浩和宇文智及是好朋友，所以才留他一命，而準確的說法是，宇文家族將楊家連根拔起，權力過渡之前，需要一個傀儡皇帝。

  江都宮變塵埃落定，接下來就是分果果了。宇文化及是領頭的，自然由他先選：要不這樣吧，我做大丞相，總百揆（管所有的官員和事務），另外以蕭皇后的名義下旨，封秦王楊浩為帝，讓他居於別宮，派人嚴加看守。

  宇文智及，你功勞大大的，就做個尚書左僕射（從二品），先歷練歷練吧。

  裴矩，你資歷最老，做個尚書右僕射（從二品）吧，官職也不低了。

  宇文士及，這次你沒怎麼出力，就委屈一下，做個內史令（正三品）吧。

  還有司馬德戡，大家能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勞啊，你就領個溫國公，光祿大夫，至於驍果衛嘛，還是交給你全權打理。

  殺了皇帝，做了宰相，接下來的路，宇文化及想要怎麼走？

  客觀地說，他雖然是江都政變的帶頭大哥，可論能力，他比不上司馬德勘等人。論威望，只能靠邊站。論資歷，朝中的任何大臣都能輕易碾壓他。論身材？論長相？還是論搞笑？也許，宇文化及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官二代的身份。

  如果宇文化及有理想，想要在亂世中干一番事業，當務之急就是處理弒殺隋煬帝的輿論，免得大家對他群起而攻之。隨後，安撫驍果衛的將士，儘快提拔自己的親信上位，逐漸掌控大局。然而，宇文化及的腦子明顯不夠用了。

  在他看來，驍果衛將士的終極夢想就是回長安，回老家抱孩子。在他看來，司馬德勘和所有的朝臣都會繼續受到他的擺布。在他看來，就這樣殺了隋煬帝而不會受到天下諸侯的聲討。於是，宇文化及做了一個最愚蠢的決定：帶著珠寶回長安。宇文化及下令，收集江都地區所有的船隻，將江都宮中的美女、珠寶錢財，還有搶劫而來的財富，悉數從水路運往京城。

  他可能不知道，眾人冒天下之大不韙誅殺隋煬帝，不是為了給你宇文化及一個人帶來榮華富貴，更不是為了搶奪錢財，宇文化及如此做派，豈不是讓所有將士都背上了貪慕錢財，弒殺君主，不忠不義的罵名？

  驍果衛將士寒心了。矛盾正在積攢著，隨時等待爆發的那一刻。

  武德元年（618）三月二十七日，宇文化及帶著隋煬帝的後宮佳麗，文武百官，還有驍果衛、衛府將士行進到顯福宮（江都城東北的行宮），打算在這裡過夜。

  當時，驍果衛軍中的氣氛極其詭異，大家似乎都在埋怨，說以前是皇帝的軍隊，雖然地位不咋地，也沒有機會建功立業，可楊廣畢竟給大家賞了錢財，又幫他們解決了生理需求，真算是仁至義盡了。再看看宇文化及，爛痞子樣，一點兒也不講究。想要升官？沒門兒！想要發財？沒你們的份兒！想要建功立業？對不起，你們已經被打上了叛軍的標籤，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此時，虎賁郎將麥孟才（麥鐵杖的兒子）、虎牙郎將錢傑偷偷來到了驍果衛的軍中，他們找到了驍果衛折衝郎將沈光，決定開誠布公，好好聊一聊。

  麥孟才：「沈將軍，別的話不用多說，咱們都是受先帝寵幸的舊臣，可如今卻要受宇文化及這種爛人的驅使，如果傳出去，哥幾個還怎麼見人啊。不管你們怎麼想，老子一定要殺了他，就算是死，也無憾。」

  沈光毫不含糊：「宇文化及，獨夫民賊，只知道一個人享樂，將我們置於尷尬的境地，實在是該死。」

  一時間，三個彪形大漢侃侃而談，唾沫橫飛，大有把宇文化及大卸八塊的意思。問題是，大家要坐在家裡，等老天爺降下神雷劈死宇文化及？麥孟才三人商議之後，約定在凌晨時分，向宇文化及的中軍發起進攻。

  未曾想，消息居然提前走漏了。

  如果所料不錯，泄露消息的應該是麥孟才的屬下。

  宇文化及：敢整我？司馬德戡，你帶人去結果麥孟才。

  這一次，宇文化及學乖了，他下達軍令之後，沒有再回到中軍大營，而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打算看一場好戲。司馬德戡怒氣沖沖，當即召集手下，打算大開殺戒。一時間，軍營里戰馬吼叫，人聲嘈雜。

  沈光覺得事情有些不妙，帶著數百名心腹趕赴宇文化及的中軍，打算來個斬首行動，可映入他眼前的卻是空空如也！哎！失算了呀！完蛋了呀！干吧！

  一時間，兩軍混戰在一起，大家的戰鬥水平相當，拼的就是人海戰術，很明顯，司馬德戡占據了上風。沒過多久，沈光、麥孟才、錢傑等人相繼曝屍。

  宇文化及表示，掌控局勢的感覺很棒，能用腦子殺敵的感覺也很棒。此時，宇文化及擁兵十餘萬，而且還有一萬多名驍果衛騎兵，絕對是隋末最牛的黑社會勢力。為了實力擺譜，宇文化及霸占著後宮的嬪妃宮女，出入儀仗，飲食起居，完全按照皇帝的標準制定。

  這也就罷了，每天上朝的時候，皇帝楊浩南面而坐，宇文化及搬個小板凳，學曹操當年的那種君臨天下的氣勢，擋在皇帝的面前。

  大臣奏完了事務，總得問一句：「宰相大人，您看怎麼處理呀？」

  每逢此時，宇文化及就特別鬧心，老子是紈絝子弟啊，紈絝子弟的生活就是混日子等死，哪懂得處理什麼朝政。為了不露怯，為了裝沉穩，宇文化及直接選擇沉默不語，靜坐如山。到了晚上，宇文化及偷偷摸摸地叫來牛方裕、薛世良、張愷等人，讓他們惡補上朝的基本禮儀和應對的話術。即便如此，宇文化及仍然嫌麻煩，後來直接把楊浩給關了起來，取消了上朝奏對的環節。

  要知道，大臣們反對的是隋煬帝，而非大隋王朝，宇文化及如此不堪，怎能輔助秦王楊浩，怎能擔起光復大隋的重任？

  宇文化及表示，這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你們不是都想回家嗎，那啥也別說了，繼續前進吧！到了彭城地界（今江蘇省徐州市），水路不通，宇文化及便派兵徵調了兩千多輛牛車，專門運送他的金銀珠寶，以及後宮美女。

  此情此景，驍果衛的將士哈喇子流了一地。

  你不是有牛車嗎？為什麼要讓將士們扛著兵器和鎧甲，餓著肚子趕路？士兵們都是有血有肉的男子漢，此刻，他們想到了隋煬帝的好。養情人合法，和尼姑偷情合法，找寡婦也合法。如今再看看宇文化及的自私和貪婪，真可謂天壤之別啊！許多將士開始發起了牢騷，大有起兵譁變之勢。

  司馬德勘身為驍果衛的領導，再一次被將士們的情緒推到了風口浪尖。

  他找來了當初力薦宇文化及的趙行樞，怒吼道：「老子被你坑慘了，如今天下大亂，想要中興大隋，需要德才兼備的人。你看看宇文化及，才能和德行都沒有，就是一個糊塗蛋，怎麼能夠承擔起大任。」

  趙行樞：「司馬將軍，如今驍果衛掌握在我們手中，想要廢了他，還不是咱們一句話的事情？」

  司馬德勘等人商議的時候，宇文化及一黨也在密謀。不得不說，沈光等人的突襲讓他多少有點忌憚。軍權是個好東西，可長期把持在外人手裡，終歸不是一回事，如果司馬德戡心懷叵測，以為隋煬帝報仇雪恨的名義發動兵變，宇文化及的腦袋還能保得住？

  有一天，宇文化及召開高層會議，高調宣布：司馬將軍，你真是個人才啊，讓你統帥驍果衛實在是太屈才了，要不這樣吧，升你為禮部尚書，希望你在更高的位置繼續發光發熱！

  司馬德勘知道，這是借著升官的名義剝奪他的軍權，一旦離開了驍果衛，他將變得一文不值，將會被宇文化及永遠踩在腳底下，不得好死。下去之後，司馬德勘拿出了這些年在江都搜刮的所有金銀珠寶，將它們全部送給了宇文智及，條件只有一個，仍然做驍果衛的將領。

  俗話說得好，清酒紅人面，黃金動人心。面對堆積如山的錢財，宇文智及從內心裡發出對哥哥的強烈譴責。

  宇文智及：老哥，這樣恐怕不行啊，司馬德戡是驍果衛的首領，罷免他，恐怕將士們會寒心，對大局不利。

  兄弟倆交涉了一番，宇文化及這才答應讓司馬德勘做驍果衛的後軍統領，手下編制一萬人左右。司馬德勘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想弄死宇文化及的心更加強烈了。隨後，他找來了趙行樞、李本、宇文導師、尹正卿，這些人的共同特點就是不受宇文化及的待見，尤其是趙行樞，當初給宇文智及兄弟傳信，可宇文兄弟有了權勢之後，居然對他愛答不理，這就可恨了。

  說干就干，咱們聯手弄死宇文化及，推立司馬德戡兄弟為主。

  群情激動，前景可期。

  不過，司馬德戡心知肚明，帶著一萬多人吃掉宇文化及的主力，無異於痴人說夢，他想到了聯合外援：司馬德戡編了個故事，說宇文化及人傻錢多，又背負了弒殺君主的嫌疑，派人給孟海公（山東省菏澤市曹縣的起義軍首領）送信，希望能得到他的援助，共同誅殺宇文化及。

  悲劇的是，司馬德戡等人的計劃被許弘仁、張愷二人提前得知。

  宇文化及看著老弟，眼中充滿了憤怒，咆哮道：宇文智及，你這個蠢貨，收受司馬德戡的錢財，真是要了你老哥的性命。

  宇文智及：大哥，你聽我解釋。

  宇文化及粗暴打斷：還解釋啥啊。紈絝子弟，不堪重用，還不速速退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殺人這種事兒，宇文化及只能信任自己的兄弟。宇文化及：三弟！哥只能靠你了，要不這樣吧，你去約司馬德戡一起打獵，然後再找機會弄死他。

  大哥，那你幹嗎呢？

  老子是領導，難道讓我幹活去？

  好吧，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司馬德戡就怕宇文兄弟冷落自己，聽說老三要約他出去廝混，非常興奮，幾乎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孤身前來迎接。後軍大營，一片輕鬆祥和的氣氛。宇文士及帶著人畜無害的表情，慢悠悠地靠近。

  司馬德戡：哎喲，宇文大人，您真是稀客啊，來來來，快請上座。

  宇文士及滿面笑容，這傻小子，死到臨頭還在裝蒜呢。

  宇文士及：來人吶，將司馬德勘給我拿下。

  幾乎是在瞬間，左右的大漢就制住了司馬德戡。

  司馬德勘大叫道：「將軍，這是什麼緣故？」

  宇文士及：「將士們聽著，司馬德勘意圖率軍謀反，丞相下令將他逮捕，這件事情和你們沒有關係，大可安心。」

  目前的形勢非常清楚，老大成為階下囚，誰還敢站出來逼逼叨叨？

  就在此時，宇文化及現身了，表情極為浪蕩。此情此景，宇文化及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用腦子殺人的經典案例啊！誰還敢說老子是紈絝子弟，誰還敢小覷他的實力？宇文化及很想發泄出來，可無緣無故擒拿驍果衛的將領，還是要給大家解釋一下吧。

  那就開始飆戲吧。

  宇文化及望著司馬德戡，痛心疾首，扼腕長嘆地說道：溫國公啊，咱們冒著天大的危險才走到今天，眼下正是平定戰亂的時候，富貴和地位都不在話下，你為何要謀反吶？

  司馬德勘苦笑：臭不要臉。跟著你殺楊廣，是因為受不了他的荒淫暴虐，可沒想到，你比起他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今天這樣做，完全是逼不得已。

  很蒼白的辯駁，毫無八卦點可言。

  宇文化及不想在敵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語氣寒如玄鐵：「既然這樣，我就成全你的忠心。來人，將司馬德勘和他的黨羽吊死在轅門。」

  悠悠蒼天，何其公平。司馬德勘背主弒君，自己也沒落得好下場，歷史似乎在告訴我們，世間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環，輪迴不止。

  寫到這裡，隋朝的歷史也將告一段落。

  關於隋煬帝本人，歷史上的評價多如牛毛，有褒有貶，有人說他是昏君和暴君，有人說他是少有的雄主；有人說他功在千秋，有人說他殘暴虐民。不管怎麼說，隋煬帝既是個凡人，也是個主宰乾坤的帝王，背負太多的身份，想要用三言兩語就給他蓋棺定論，肯定是不公平的，既然不公平，那也就不用多做評價。

  客觀地說，想要了解隋煬帝，看他一生的所作所為就夠了。如果能夠感受到這位帝王的氣魄和性格，就會打開認識他的一扇新大門，如果感受不到，或者對他的所作所為難以理解和包容，恐怕還是會停留在好與壞的主觀評價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