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拿得起放不下的大唐史·肆> 和事天子:朕的原則是沒有原則

和事天子:朕的原則是沒有原則

2024-10-08 18:57:29 作者: 九皋寒叟

  所有的政治鬥爭,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韋後也不例外。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想做皇帝。

  神龍二年(706)七月,太子李重俊發動政變,武三思和武崇訓被殺,韋後雖然失去了可靠的盟友,可問鼎帝位的心思卻更加強烈。一方面,她聯合上官婉兒、兵部尚書宗楚客等人對李重俊的黨羽展開了血腥的清洗,另一方面,大肆提拔楊再思、楊思勖、紀處訥等人,扶持自己的黨羽。

  很快,韋後的黨羽聯合奏請皇帝,請為韋後加「順天翊聖皇后」的尊號。這一政治舉動,讓大傢伙兒的記憶飛回到了幾年之前。曾記否,武則天去世之後留下遺詔,自己尊號改為「則天大聖皇后」。如此高的相似度,司馬昭之心吶。

  當然,韋後妄想著做皇帝,不是不可能。

  論地位,韋後和武則天都做過皇后,而且都深得丈夫的信任,李顯的愛似乎更加離譜,這一點武則天比不了韋後。

  論勢力,李重俊死後,朝廷的半數朝臣都投靠了韋後,而且上至宰相,下至各部尚書、侍郎,都有韋後的黨羽。這一點,武則天更比不了韋後。

  至於法理基礎,也就是稱帝的輿論,武則天已經提前打了個樣兒。各位大臣都是從武周王朝活過來的,對女人做皇帝一事,基本上習慣了,而且他們覺得女人做皇帝,不一定比某些男人要差啊,尤其是唐中宗李顯,大家都懂的。因此,把韋後頂到皇帝的位置,這幫大老爺們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當然,所有的條件都具備了,不代表韋後就是皇帝,要想效仿武則天,就必須學習一條龍的套路,第一招就是搞祥瑞,把大家的情緒先調動起來!

  景龍二年(708)二月,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韋後和貼身宮女正在後宮擺弄新衣服。突然間,宮女們指著韋後的衣箱,驚奇地說道:五色彩雲!韋後的箱子飛出了五色彩雲!緊接著,宮女們跪倒在地,高聲祝賀。

  有理由相信,這是提前排練過的橋段。

  事情發生後,韋後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了李顯,希望他能趕來共享盛況。遺憾的是,李顯到來的時候,彩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然了,彩雲直播不重要,老婆的心情才重要,宮女們的眾口一詞才重要。

  為了讓老婆的心情更爽,李顯找來了宮廷畫師,按照宮女們的描述,搞了個效果仿真的五色彩雲圖樣,然後拿給文武百官觀看。

  侍中韋巨源顯得非常興奮,大聲奏請道:「陛下,這是國之祥瑞啊,應該將此圖樣傳發到天下各州道,來一個普天同慶!」

  李顯:「准奏!傳旨大赦天下,賜五品以上官員的母親和妻子們封號,沒有妻子的官員,加封其女兒,80歲以上的婦女,都授予郡縣鄉君的封號。」

  一時間,阿諛之徒們紛紛在韋後身邊大肆獻媚。

  與此同時,一首流行歌曲爆紅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據說,歌曲的名字叫《桑條韋》,是那種明著讚美韋後,讚美目的卻又不清不楚,讓人浮想聯翩的那種歌曲。震撼效果如同當年的桃李子歌。

  當然,說不清楚的事,必須讓莫測高深的人來解釋,比如迦葉志忠。此人擔任右驍衛將軍之職,又兼著知太史事。哦,知太史事就是干涉太史令的事,是李顯官職體系的冰山一角,專門給投機取巧人士的頭銜。

  迦葉志忠上表道:「昔日高祖皇帝未受命時,天下歌《桃李子》,太宗皇帝未受命時,天下歌《秦王破陣樂》,高宗皇帝未受命時,天下歌《側堂堂》,天后未受命時,天下歌《武媚娘》,當今聖上未受命時,天下歌《英王石州》。如今,順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條韋》,臣認為順天皇后有才有德,為天下之母,應該主持蠶桑,以安天下!臣謹擬《桑條歌》十二篇獻給陛下,請讓樂府編奏,待皇后祭祀先蠶時,演奏此篇章!」

  事實上,這番話已經把韋後比作了武則天,政治意圖十分明顯,追究起來應該屬於大逆不道。然而,唐中宗李顯卻對此視而不見。

  一時間,朝中大臣見風使舵,紛紛向韋後靠攏。

  東漢獻帝時期,權臣曹操當政,天下只知有丞相,不知有帝王。

  當時的史學家、政論家荀悅給漢獻帝劉協寫了五篇《申鑒》,總結出擾亂國家政治的有四種禍患:偽、私、放、奢,應該引起統治者的注意。到了唐中宗一朝,這四種禍患已經如瘟疫一樣,蔓延到朝廷的各個角落。

  「偽」,就是顛倒是非黑白,阿諛奉承之徒橫行。李顯身邊並非沒有忠正耿直的大臣,然而面對強勢的韋後和備受寵愛的安樂公主,他們紛紛閉口不言,明哲保身,放任皇帝被奸佞之徒迷惑,朝廷政治風氣日益衰落。

  「私」,就是達官顯貴為了一己之私,徇私舞弊,國家府庫為私人控制,大肆圈地,欺壓良民,還有些人甚至心懷不軌,覬覦國家神器,總想取而代之。

  「放」,就是人人只懂得享樂放縱,他們建造豪華的府邸,日日沉溺於聲色犬馬,不關心國家的前途和未來,迷失了自我。

  「奢」,就是搜刮錢財,自我享樂,絲毫不顧及老百姓的感受,毫無統治者的悲天憫人之心。

  很悲摧,在李顯的統治時期,這些全都占了。那麼問題就來了,李顯也不是躲在深宮的皇帝,權貴們橫著走路,吏治全面腐敗,中央政府逐漸衰落,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事實,有些還是他造成的,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只有一個:李顯經歷了太多的坎坷,一生都在顛沛流離,好不容易混上了皇帝的寶座,只想安安穩穩地做太平天子。對武則天來說,她可以靠個人魅力去統治臣子,可李顯做不到,他只能拿經濟、政治利益去收買人心。

  當時,安樂公主和長寧公主擴建了府邸,需要添置許多奴婢。那個年代,有專門的奴婢交易市場,只要你花點錢,自然可以買到喜歡的。不過,身為長安最有權勢的公主,如果弄點奴婢也要花錢,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吧。

  於是乎,兩位公主撒出了府中惡奴,開始在大街上強搶民女,以至於百姓們只好緊鎖門戶,大街上人跡罕至。惡奴找不到人,無法交差,於是就強行破門入戶,如同逮捕犯人一樣,將百姓家的女子悉數抓捕,為此還鬧出了不少人命。

  侍御史袁從之是個正義的官員,為了維護京城的治安,下令將一些惡奴逮捕下獄,準備明正典刑。二位公主氣憤不過,直接跑到宮中,逼迫李顯下詔放人。

  李顯:「袁愛卿,要不給朕一個面子,放了公主府的人?」

  袁從之:「陛下,您是百姓的天子,怎麼能縱容惡奴強搶民女呢!」

  李顯錯愕了,這就是一樁小事啊,何必鬧得沸沸揚揚呢?在李顯看來,袁從之不給他面子,於是怒吼道:「朕叫你放你就放,何必在朕的面前聒噪!」

  袁從之無語。

  景龍三年(709)二月初九,監察御史崔琬控上了一道奏摺,控告宗楚客、紀處納和少數民族首領私下勾結,收受賄賂,導致邊境爆發戰爭,請求中宗皇帝嚴懲。

  按照慣例,大臣如果被御史彈劾,應該彎著腰,滿懷愧疚的態度快步走出朝堂,等待皇帝的調查和問罪。然而,宗楚客仗著韋後的權勢,無視朝廷的規矩,公然將自己標榜為一名受害者,還要求李顯反過來嚴懲監察御史崔琬。

  兩位重臣當場展開辯論,言辭激烈之處,幾乎要動手打人。

  李顯瞅了瞅,群臣似乎在作壁上觀,完全沒有勸架的意思啊。待二人筋疲力盡,僵持之際,李顯輕咳了一聲,安撫道:「好啦好啦,兩位愛卿都少說幾句吧!再這樣鬧下去,成何體統嘛。崔愛卿這樣說,肯定有他的道理;宗愛卿為自己辯駁,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天下太平,朕實在不願意看到庸人自擾,自亂陣腳。朕覺得,你們二位都無罪,你們當著朝臣的面結為兄弟,以後不許再鬧了!」

  此言一出,群臣的下巴掉了一地。

  原則呢?御史告狀,大臣辯駁,所以大家都是對的?

  聖意難違,兩位重臣只好不情不願地在朝堂稱兄道弟,一場鬧劇這才收場。事情傳出之後,老百姓都稱李顯為「和事天子」。

  李顯既然想做太平天子,紛繁複雜的朝務自然就不想管。

  景龍三年(709)三月初一,朝廷發布一道詔令:

  任命宗楚客為中書令,蕭至忠為侍中,韋嗣立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任命中書侍郎崔湜、趙彥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景龍三年(709)三月二十一日,朝廷再次發布詔令:

  任命禮部尚書韋溫為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任命太常卿鄭愔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宗楚客:韋後、安樂公主和上官婉兒最衷心的死黨。

  蕭至忠:傾向太平公主和李旦,是雙面間諜的身份。

  韋嗣立:前半生敢於犯顏直諫,在唐中宗一朝毫無建樹。因為姓韋,後來被唐中宗直接劃歸到韋後的屬籍。

  崔湜和趙彥昭:與上官婉兒私通,因此受到舉薦。

  韋溫:韋後的堂兄弟。

  鄭愔:先後依附過張易之和武三思,後來拜在韋後門下。

  除此之外,尚書右僕射楊再思更是牆頭草一樣的角色。

  毫不誇張地說,韋後的黨羽雖然沒有霸占所有的核心職務,卻都頂著宰相的頭銜,有參與政務的權力,李顯已經被架空了。在那個年代,大部分的朝臣都是唯唯諾諾,混日子過活的人,讓他們有政治信仰,那都是不可能的。官職對他們來說,都是光宗耀祖,撈取家族資本的手段而已。

  據史料記載,韋後黨羽把持大權之後,賣官鬻爵的生意越發紅火。

  當時,崔湜和鄭愔負責朝廷的選官業務,手中的權力很大,這也讓崔湜的老爹,時任國子監司業崔挹看到了發財的機會。有一次,崔挹收了一大筆錢財,結果忘記將求官人的名字告訴給兒子崔湜,導致此人意外落選。

  收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江湖規矩,也是朝廷的潛規則。

  求官人心中十分鬱悶,因此找崔湜主持公道:「崔侍郎,您的親屬已經收了我的錢財,為什麼不給我賜官呢?」

  崔湜假裝正經地說道:「大膽!混帳!你告訴我,我哪個親屬敢如此膽大妄為,我要將他抓起來活活揍死!」

  求官人:「哎呀,那可不行,打死了他,您會為他丁憂的!」

  崔湜明白了,原來是老爹的「傑作」!面對同事的詰難,崔湜無地自容。潛規則的精髓就在於潛,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背後操作的,不能拿到人前說事兒,崔湜家人拿了錢財,卻沒有替人消災,這就是壞了規矩。

  很快,這件事就傳遍了朝野。

  侍御史靳恆、監察御史李尚隱:「崔湜的行為太惡劣了,簡直是喪心病狂啊,必須要嚴懲,不然朝廷的尊嚴何在?」

  李顯:「傳旨,由監察御史裴漼審理此案!」

  數日之後,監察御史裴漼回奏李顯,聲稱崔湜、鄭愔賣官鬻爵的行為屬實,還順帶著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彈劾了一次,要求李顯判處死刑。

  兩位正國級官員被查,自然不符合韋後等人的利益,為了把他們撈出來,韋後、安樂公主、上官婉兒、武延秀等人親自上陣,這才逼迫李顯改判結果。

  李顯:「將崔湜貶到吉州,貶鄭愔為江州司馬。」

  第二天,上官婉兒拉著安樂公主,再次為情夫求情,李顯再次改判結果,封崔湜為襄州刺史,任命鄭愔為江州司馬。一件朝廷大案,在李顯的縱容下竟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吏治腐敗的程度,讓人觸目驚心。

  人的欲望是無限的,並不會因為別人的退讓和妥協減少半分。相反,在毫無底線的縱容下,人的欲望會變成營養豐富的湖泊中的水草,瘋狂地蔓延和生長,害死別人的同時,也會纏繞著自己的脖子,讓人窒息。

  景龍三年(709)八月,李顯打算前往南郊,祭祀天地。

  古往今來,祭祀天地是男性皇帝的權力,這也是他們彰顯自己權力和地位的方式。天子之後,一般是皇太子完成亞獻。不過,從武則天開始,這個規矩就被破壞了。所謂的規矩、制度,無關好壞,只要存在了,就一定有人想著傳承!

  這一次,國子祭酒祝欽明、國子司業郭山惲主動進言:「古時帝王祭祀天地,王后要用瑤爵盛酒進獻,如今韋後貴為天下之母,應當輔助陛下祭祀天地。」

  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等人堅決反對:「按照慣例,皇后只有輔助帝王祭祀先王先公的權利,沒有祭祀天地的先例,韋後沒資格到南郊祭天!」

  李顯:「韋巨源,你是宰相,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

  韋巨源:「陛下,臣贊同祝欽明的提議!」

  李顯:「那就依照愛卿的意思,擬定禮儀吧!」

  祝欽明:「陛下,臣認為,安樂公主可以完成第三次進獻。」

  李顯有些猶豫,可並沒有明確地拒絕。

  唐紹:「陛下,你如果執意如此,臣就撞死在您的面前!」

  李顯:「愛卿吶,朕還算是從善如流的皇帝吧,既然你們堅持己見,此次祭祀,就由韋後完成亞獻,任命韋巨源代理太尉之職,完成第三次進獻!」

  很難想像,李顯的底線到底在哪兒。

  也許,他不認為韋後具備老媽的智慧,難以問鼎帝位?或是覺得自己還可以控制局面?現實就是,祭祀事件過去後,韋後在朝野既有了實權,也有了名聲,更有了輿論的支持。所有人都認為,她會是第二個武則天。

  是啊,武則天走過的路,韋後都走過來了,而且走得比武則天更順利,現在只剩最後一個流程:等李顯上西天,或者直接送他上西天。

  南郊祭祀,李顯宣布大赦天下,赦免的力度堪稱唐朝之最,因為許多流放犯人、死囚犯、政治罪犯也在赦免之列。當然,最興奮的莫過於均州刺史、皇長子李重福。在他看來,當年懿德太子李重潤被殺一事早已經澄清,與他根本沒什麼關係,如今李顯又一味地做和事佬,或許會對他產生憐憫之心。

  李重福一直在等待赦免的旨意,可始終沒有音訊。

  不得已,李重福只好主動上表:陛下尊崇古禮,在南郊祭天,天下蒼生都因此得獲赦免,可臣作為陛下的親生兒子,卻無緣仰沐皇恩,難道上天對萬民的一視同仁,竟然是這樣的嗎?知道此事的朝臣和百姓,無不為臣流淚,況且陛下慈悲為懷,就不能憐憫一下您這個走投無路的兒子嗎?

  李重福發出奏表之後,日夜翹首以盼,等待皇帝使者來宣諭。然而,韋後的黨羽把持朝政,早就將他的奏表截下,李顯到死也沒有看到他的奏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