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落第秀才鬧起義
2024-10-08 18:47:30
作者: 九皋寒叟
王仙芝去世,黃巢自然成了起義軍的最高領袖。乾符五年(878)二月,黃巢被部下推舉為盟主,自稱黃王,號沖天大將軍,改年號為王霸,設立官署。沖天大將軍的名字,應該取自科舉考試失敗後所作的《不第後賦菊》。
此時,黃巢思考了一件事。起義軍一直在打游擊戰,場面上很好看,可始終攻占不了城池,對朝廷沒有實際的威脅。長此以往,下場只有被官軍圍剿。想通了這些,黃巢決定西進洛陽,甚至打進關中,自己做皇帝。
隨後,黃巢給天平軍節度使張褐寫了一封詐降書,表示自己這些年征戰太累了,決定投降朝廷,但希望朝廷給他封賞個大官。得知消息後,李儇喜極而泣,當即封黃巢為右衛大將軍,讓他率部到鄆州解除武裝,接受朝廷的敕封。
這一切都是黃巢的陰謀。彼時,官軍防備鬆懈,黃巢一路西進,長途奔襲到宋州附近,然後將衛南(今河南省滑縣東)、葉縣、陽翟等地鬧得雞飛狗跳,隨後擺出了攻打洛陽的姿態。
李儇很無奈,他能怪黃巢背信棄義,放他的鴿子嗎?眼下最主要的是守住洛陽。為此,李儇在河南調集了一千兵馬,從宣武、昭義兩鎮調集了兩千兵馬,又從義成調集了三千兵馬,部署在河陰、虎牢關、軒轅關、伊闕關一帶,對黃巢形成一定的軍事威懾。同時,李儇下詔,向商旅富人借用錢穀,為駐紮在洛陽的軍隊和老百姓囤積了幾個月的糧食,決心打一場持久戰。李儇還拿出了五份「殿中侍御史」、十份「監察御史」的空名告身,打算賞給為朝廷出錢出力的富商。
黃巢的本意是輕鬆拿下洛陽,如今面對朝廷的銅牆鐵壁,他放棄了。彼時,王仙芝的舊部王重隱、曹師雄在江西、湖南混得風生水起,黃巢便引軍南下,進入宣州境內,打算用疲勞戰拖死官軍。
唐朝末年,連年戰亂,各地又爆發了旱災、蝗災,赤地千里,顆粒無收,朝廷徵收不到任何糧食和錢財,國庫早已空虛。面對蔓延全國的戰火,主管財政的楊岩以自己無能為由,連續三次遞交辭職書,表示願意接受任何處罰。說白了,當官的要辭職,要麼做官威脅了生命,要麼做官沒有了任何前途。
黃巢渡江後,接連攻克虔州、信州、吉州(今江西省吉安市)、饒州。遺憾的是,黃巢、王重隱、曹師雄雖然聲勢浩大,卻沒有任何戰術配合,也沒有任何結盟,大家各掃門前雪,官軍緩過氣來後,集中兵力先滅了王重隱、曹師雄。
長江以北,官軍布下重防,長江沿岸站不住腳,黃巢只能向東南進軍,尋找新的戰機。乾符五年(878)八月,黃巢游弋到杭州、越州一帶,被駐守浙東的高駢教訓了一頓,隨後轉戰福建。彼時,黃巢分兵兩路,他率主力掃蕩浦城、崇安、建甌、南平等城池,另一路掃蕩政和、福安、霞浦,雙方約定在福州城下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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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戰爭很少波及福建,觀察使韋岫自知不敵,直接棄城而逃。
乾符六年(879)正月,高駢開赴福建,與黃巢數次苦戰,成功收編了秦彥、畢師鐸、李罕之等數十員起義軍大將。乾符六年(879)五月,黃巢包圍廣州。
問題是,黃巢到底要幹什麼呢?
自從起義以來,黃巢帶著手下四處遊蕩,逛遍了大唐的半壁江山,也搶了半壁江山,人人都成了富豪。然而,起義軍都是步兵,行軍全靠走路,將士們確實疲憊了。最主要的是,大家覺得跟著黃巢完全沒有歸屬感,看不到前途。當時,軍中瀰漫著消極怠戰的情緒,令黃巢深感不安。
黃巢思慮再三,決定給浙東觀察使崔璆、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寫信,打算投降朝廷,條件是做天平軍節度使。很遺憾,李儇拒絕了,因為天平軍在黃巢的老家,不利於朝廷管理。隨後,黃巢再次投降,請求做廣州節度使。
李儇:既然如此,大家各抒己見,拿個主意吧!
誰料想,尚書左僕射於倧提出了反對意見:朝廷在廣州有海上貿易,如果讓黃巢擔任廣州節度使,肯定會影響朝廷的財政收入。涉及朝廷的錢袋子,朝臣全票反對,最終決定授予黃巢率府率一職(唐朝官職制度,只有正四品的左右監門率府率,官職級別雖高,實際地位卻很低)。
堂堂的沖天大將軍,到朝廷做四品閒官,還有可能被朝廷秋後算帳,這不是虧了血本的買賣嗎?乾符六年(879)九月,黃巢接到委任書,大罵朝廷狡猾,隨後對廣州發動進攻,活捉了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誰料想,黃巢竟然讓李迢再次給朝廷發文,傳達他希望擔任廣州節度使的願望。李迢寧死不從,命喪當場。
此時的黃巢,就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闖。就在此時,軍醫告訴他,因為嶺南的瘴氣,將士們開始染病,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嶺南。
乾符五年(878)十月,黃巢在桂林建造了一批竹筏,借著洪水沿湘江順流而下,抵達潭州。鑑於潭州守將頑強抵抗,黃巢攻下城池後,將城中的守軍如豬狗一樣全部屠殺,拋屍湘江(巢盡殺戍兵,流屍蔽江而下)。與此同時,尚讓帶領的起義軍攻下江陵城。官軍在潭州和江陵的失敗,詩人韋莊的詩作《又聞湖南荊渚相次陷沒》可以得窺一見:
幾時聞唱凱旋歌,處處屯兵未倒戈。
天子只憑紅旆壯,將軍空恃紫髯多。
屍填漢水連荊阜,血染湘雲接楚波。
莫問流離南越事,戰余空有舊山河。
黃巢起義,看似連戰連捷,卻又成不了氣候,這是為何?
原因可能有三個。第一,不是官軍不能打,而是不想打。也就是說,只要碰到想打的官軍,黃巢是毫無勝算的,比如浙東的高駢。第二,黃巢圍攻的是沒有抵抗力的城池。換言之,任何起義軍都能圍攻這些城池。第三,黃巢只想打游擊戰。這樣的戰略,註定黃巢不能建立根據地,做更長遠的布局。
接下來的歷史,似乎也證明了這些原因的正確。
潭州大屠殺之後,黃巢決定開赴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江西招討使曹全合兵一處,駐屯在荊門(今湖北省荊門市),黃巢帶兵輕進,中了劉巨容的埋伏,兩軍交戰,起義軍且戰且走,一直逃到江陵。這一戰的細節,史書沒有詳細記載,但透漏了一個信息:起義軍幾乎全軍覆沒。
如果劉句容繼續追擊,黃巢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悲劇的是,劉句容放了黃巢一條生路。當時,劉句容對部下這樣說的:「朝廷經常說話不算數,每當國家有危急時就安撫將士,不惜封官給賞,事情平定下來之後,就將我們拋棄一邊,有的人甚至因功得罪。不如將黃巢留下來,作為我輩求取富貴的資本。」
這便是唐末將領內心的真實寫照。劉句容可能不知道,他放了黃巢一馬,卻引起了兩個災難性的後果——朝廷的大地震,以及黃巢起義的高潮。
當時,黃巢發現後面沒有追兵,於是招兵買馬,攻下鄂州,隨後揮師掠奪饒州、信州、池州、宣州、歙州、杭州等十五州之地,部眾發展到二十萬人。
消息傳回長安,李儇大罵劉句容無能。
在此之前,因為宰相鄭畋、盧攜內鬥,再加上平叛無功,李儇將他們發配到洛陽,隨後任命王鐸為宰相。劉句容便是王鐸舉薦的將領。然而,劉句容錯過絕佳的平叛機會,讓李儇惱羞成怒。此時,李儇想起了盧攜,還想起了在追擊黃巢時屢戰屢勝的高駢,李儇突然發現,任用王鐸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隨後,李儇下詔:任命盧攜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凡是鄭畋、王鐸舉薦的節度使和將領,悉數罷免。長安官場地震,權力重新洗牌,獲益最大的就是高駢,他已經晉升為諸道行營兵馬都統,全國平叛總元帥。有朝廷的支持,高駢瘋狂地招兵買馬,兵力總數達到七萬。
廣明元年(880)五月,駐紮在信州的起義軍遇到傳染病,損失慘重,黃巢故技重施,給高駢寫了一封投降書,請求朝廷給他封賞。高駢自然不相信黃巢的誠意,但他順水推舟答應了。按照高駢的設想,他準備乘黃巢放鬆警惕的時候發動突襲。就在此時,昭義、義武的援軍趕赴戰場,高駢擔心他們瓜分功勞,於是上奏朝廷,說不日就可平定黃巢,希望這些軍隊返回本鎮。
事實證明,高駢太自信了。朝廷相信高駢,因此撤了軍,可他們剛走,黃巢便撕破臉皮,主動交戰,滅了高駢的主力軍隊。廣明元年(880)七月,黃巢帶領大軍渡過長江,圍攻天長(今安徽省滁州市天長市)、六合(今江蘇省南京市六合區)。
連戰連勝,起義軍多達數十萬,綿延數十里,聲威震天。
那麼問題來了,高駢是什麼反應?
據史料記載,高駢嚇得膽戰心驚,他覺得靠自己的力量擋不住黃巢,於是傳出軍令:各位將領嚴守軍營,先保全自己。身為平叛元帥,卻在舉國抗戰的形勢下消極表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大家安心。李儇很無奈,他下詔譴責高駢遣散援軍,以至於黃巢輕鬆渡過長江的愚蠢行為。
有趣的是,高駢耍起了無賴。他上奏諷刺道:「遣散援軍一事,臣給朝廷上奏過,朝廷也批准了,不能算臣的責任。如今,臣竭力保全一方沒有問題,朝廷也應該命各軍鎮加強戒備,奮力抵禦。」隨後,高駢宣布自己得了風痹(痛風),直接撂挑子不幹了。說白了,高駢篤定朝廷需要他抵禦黃巢,不會找他算帳。
李儇不想節外生枝,只好調集其他部隊協防。
黃巢的崛起令朝廷深感不安。在一次朝會上,宰相豆盧璩提議,授予黃巢天平軍節度使的頭銜,等他上任的時候再派兵剿滅。
宰相盧攜強勢反對:「盜賊都是貪得無厭之輩,朝廷就算答應黃巢的請求,也未必能阻止他四處劫掠。如今之計,只有派諸道軍隊扼守在泗州,任命汴州節度使為行軍都統,與黃巢展開決戰。到時候,黃巢發現自己進不了關中,自然會退守到淮、浙一帶,甚至逃往大海,苟且偷生。」
不可否認,盧攜在做白日夢。他篤定黃巢滅不掉朝廷,遲早會敗亡。可他沒想到,就算是敗亡,黃巢也會先將大唐鬧得雞飛狗跳。沒過多久,黃巢率領大軍開赴洛陽,盧攜嚇得屎尿失禁,竟然學起了高駢假裝稱病,賦閒在家。
盧攜、高駢不作為,令李儇產生了亡國之君的預感。
廣明元年(880)十一月,李儇召開唐朝最高級別的延英殿決策會議,讓宰相和文武百官商議禦敵之策。悲劇的是,朝臣都是胸無丘壑之輩,大家商議了一整天,竟然束手無策,李儇急得眼淚直流。
見此情形,宦官田令孜站了出來,聲淚俱下地說道:「請陛下下詔,調神策軍中的弓弩手前去潼關禦敵,奴才願意擔任都指揮使,為陛下分憂。」
李儇感動了,關鍵時刻,還是阿父靠得住。
李儇:「禁衛軍多年沒有打仗,恐怕未必能派得上用場。」
田令孜想了想,李儇擔心調走禁衛軍,自己沒人保護,於是壯著膽子說道:「過去安祿山叛亂時,玄宗皇帝曾經前往四川巡幸。」
宰相崔沆接話道:「安祿山只有五萬大軍,黃巢有六十萬。」
宰相豆盧璩:「哥舒翰有十五萬大軍,尚且不能守住潼關。如今黃巢有六十萬大軍,潼關卻沒有哥舒翰那樣的軍隊。」
李儇:「愛卿,你究竟想說什麼?」
豆盧璩小心翼翼地說道:「蜀中的陳敬瑄、楊師立、牛勖都是田令孜心腹,陛下可以到西川巡幸。比起玄宗皇帝的處境,如今可謂是有備無患啊。」
瞧瞧,這就是李儇的宰相,遇事只知道逃避,從不會承擔責任。三人一唱一和,意思卻很清楚:趕緊收拾行裝快跑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關於陳敬瑄、楊師立、牛勖,還有一件荒唐的歷史趣事。
在此之前,黃巢、王仙芝遊走在洛陽附近,山東、河南遍地都是起義軍,田令孜預感結局可能不好,於是想先霸占蜀中,作為退守的大本營。田令孜有四大親信,陳敬瑄、楊師立、牛勖和羅元杲,可蜀中只有西川、東川和山南西道三個地盤,怎麼安排都不合適。為了不得罪親信,田令孜將難題甩給了李儇。
李儇也很為難,四個人都是阿父的嫡系,如何選呢?最後,他想了個法子,讓四個人擊球競技,前三名被錄用,第四名落選。結果出來,陳敬瑄排名第一,擔任西川節度使,楊師立擔任東川節度使,牛勖擔任山南西道節度使。這就是李儇時代,臭名昭著的「擊球賭三川」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