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臣之術,多學著點
2024-10-08 18:46:35
作者: 九皋寒叟
武宗一朝,在李德裕的統治下,許多朝臣都沒有晉升機會。
比如馬植,才華橫溢,卻苦於沒有出頭之日。大中二年(848),馬植終於熬成宰相,後來又兼任天平軍節度使,成了耀眼的政治新星。能升官,自然得到了李忱的青睞,可即便是這樣,馬植還是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大中六年(852)四月,馬植剛剛升官,心情倍兒好,於是在宮中溜達,恰好碰到了宦官首領馬元贄。馬元贄是李忱的恩人,在宮中地位超然。兩位大人物見面,出於禮貌,自然要裝模作樣地寒暄一番。
馬植:「馬將軍,您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馬元贄:「大人謙虛了,您是朝廷重臣,以後還要沾您的光呢。」
二人相視而笑,很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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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植:「你我同為馬姓,說不定是同宗呢。咦,馬將軍,您這個腰帶很好看啊,馬某也是見過世面的,可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朱玉腰帶。嘖嘖嘖……」
馬元贄表示,這位老兄是個識貨的,於是心情大好,回答道:「陛下感念我的從龍之功,特地賞了這根腰帶。如果大人喜歡,那就轉送給您了。」
馬植:「那多不好意思,馬將軍放心,他日馬某必有回報。」
馬植確實看上了腰帶,於是順手接下,當場束在自己的腰上。第二天,馬植帶著朱玉腰帶上朝,由於他站在最前面,被細心的李忱發現了。
李忱面色冷淡,問道:「馬相,你這腰帶甚是好看啊。」
這一問,讓馬植產生了五雷轟頂的感覺。很顯然,李忱在意的不是腰帶的價值,而是他和馬元贄交往過密,以至於馬元贄把皇帝賞賜的腰帶都送了出去。想想看,宦官給宰相送禮,而宰相接受了,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馬植萬般解釋,卻始終改變不了李忱的猜疑。
第二天,李忱下詔:罷免馬植的宰相職務。
沒過幾天,李忱拿下了馬植的親信董侔,將他送交御史台審問。數天時間,馬植和馬元贄勾結的罪名被坐實,馬植被貶為常州刺史。
什麼叫雷霆手段?這就是。
李忱禮遇宦官,自然有他的考慮,可禮遇不代表寵信和偏愛。李忱是個聰明人,知道宦官之禍、朋黨之害是朝廷災難的根源。只要他主政,就不會允許宰相和禁衛軍首領勾結,哪怕是日常的交流,也得在規矩之內。一句話,想在朝堂混得長久,就必須夾起尾巴做人,李忱用恩威並施給滿朝文武上了生動的一課。
事實上,李忱一直想擺脫宦官的陰影。令他傷心的是,在宦官集團和文官集團的對決中,文官總是敗多勝少,李忱很無奈,他找不到合適的幫手。
大中八年(854)十月,李忱以論詩為名,讓翰林學士韋澳來到宮中,屏退左右之後,李忱問道:「近日,宮外對宦官勢力都有什麼看法?」
韋澳:「都說陛下對宦官威嚴,不是前朝皇帝可以相比的。」
李忱聽聞後不以為然,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不是這麼回事,不是這麼回事。朕對宦官還有畏懼呢。你看有什麼良策,可以對付宦官的?」
韋澳:「陛下,如果與宰相商議此事,恐怕會有太和年間那樣的變故,您不如在宦官中選擇一些有才識的人,與他們謀議。」
太和變故,指的就是甘露之變。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可皇帝和宰相沒有默契的事實,一直是大家心中的痛,誰也不敢輕易交付自己的真心。
李忱聞弦歌而知雅意,回答道:「和宰相合作,算是下策。朕曾經試過,將他們提拔成宰相,可到了最後,他們還是和宦官勾結,不聽朕的話。」
隨後,李忱又徵求了宰相令狐綯的意見。
令狐綯說道:「陛下可以懲戒犯錯的宦官,但是卻又不補缺,讓宦官勢力自生自滅,宦官之禍就可以自然消除,陛下也就沒了後顧之憂。」
讓宦官自生自滅?還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堂堂宰相,竟然想出這樣無知的計策。
李忱表示,他想放棄。
李忱執政期間,雖然沒有對宦官集團採取大動作,可他時刻在打壓宦官的囂張氣焰,利用皇權來威懾他們。有一次,宦官李敬實騎著高頭大馬,在路上碰到了宰相鄭朗。按照規矩,李敬實必須下馬,以示尊敬,可他卻視若無睹。李忱得知後,立馬擼掉了李敬實的職務,將他發配給南衙做了卑賤的雜役。至於地方上的宦官,李忱規定,只要藩鎮節度使犯了錯,監軍宦官一律連坐。
李忱滅不掉宦官集團,可宦官在他的神威下也不敢興風作浪。包括馬元贄,都還算堅守本分。中晚唐的皇帝,恐怕也只有李忱有鎮壓宦官的氣魄。
如果要問,做李忱的臣子,誰最有心得?
答案可能是令狐綯。
大中四年(850),令狐綯晉升為宰相,一直到李忱去世,令狐綯依然屹立不倒。不是因為令狐綯能力超群,或者有多好的政績,只因他對皇權有足夠的敬畏,做人做事謹小慎微。即便如此,李忱還是會挑他的小毛病,以示警誡。
當時,李忱定了規矩,官員如果晉升為刺史,必須先到長安找他述職,再去地方上任。有一次,令狐綯將某位刺史調到相鄰的州,由於地理位置靠近,此人又是他的好朋友,令狐綯便自作主張,沒讓他前往長安。後來,這位刺史給李忱寫謝恩表,李忱便想起這件事,於是詢問令狐綯究竟怎麼回事。
令狐綯誠惶誠恐地回答道:「陛下,臣只是覺得兩地位置很近,因此免了這番周折,並沒有其他的考慮。」
誰料想,李忱的臉色冰冷如鐵,他責罵道:「朕任用官員,不僅看能力,還要看人品。就因為有不稱職的刺史,朕才要一一接見,考察他們的能力,再做決定。這道詔命頒布已久,如今卻被忽視,可見宰相的權力很大啊。」
當時還是寒冬臘月,令狐綯卻嚇得汗流浹背,不知所措。
有一次早朝,百官在大殿等候,看到李忱入殿,滿面春風,眉飛色舞,群臣都覺得今天的朝會應該很輕鬆。可當他們奏對的時候,李忱陰沉著臉,好像百官欠他的錢似的,弄得大家莫名其妙,緊張兮兮。等到大家奏對完畢,李忱畫風突轉:「好了,現在你們可以說點輕鬆的話題。」
接下來,李忱主動詢問宮外發生的奇聞逸事,張家的兒子結了婚,李家的媳婦生了孩子。李忱甚至還主動分享了宮中的趣事。群臣聊起八卦,就像茶館裡說書的一樣,滔滔不絕。就在大家沉醉其中的時候,李忱突然板起面孔:「諸位愛卿要好自為之。不知為什麼,朕經常有一種莫名的擔心,擔心你們會辜負朕,以至於日後我們不能再以君臣之禮相見。」
說罷,李忱便起駕回宮,留下群臣在風中凌亂。
令狐綯曾經對親信說過一句話:「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嘗不汗沾衣也!」
是啊,李忱深知做皇帝的精髓,對臣子,必須九日威一日恩,而不是九日恩一日威,這樣才能讓群臣敬畏他,同時又不那麼厭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