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靠自己爭取:吐突承璀被起用
2024-10-08 18:44:38
作者: 九皋寒叟
元和四年(809)三月,成德節度使王世真去世,其子王承宗自命為留後,全權代理成德軍鎮的一切軍政要務。王世真是王武俊的兒子,王家有大功於朝廷,朝廷可以給這個面子,而且按照舊制,父死子繼也沒什麼不妥。更何況,不久之前平盧節度使李師古去世,弟弟李師道也接替了節度使之職,算是有了先例。
然而,消息傳到長安,李純坐不住了。
天下人都知道,李純想削藩,這是他賦予自己的使命。西川很強大,鎮海也很強大,可要論藩鎮的品牌,魏博、成德、范陽才是最老牌的藩鎮,如果放任他們搞「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遊戲,李純的削藩就是一句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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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內,李純召開了議政大會。
李純:「各位愛卿,朕想趁成德節度使王世真去世的機會,派朝廷命官接管河北,如果王承宗不答應,朕就起兵征討。」
宰相裴垍:「陛下,平盧軍鎮的李家對朝廷一直不敬,可陛下仍然准許李師道承襲節度使之職,而王武俊的家族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朝廷卻要剝奪王承宗的承襲資格,這樣做恐怕違反情理,王承宗肯定不會服氣啊。」
裴垍是支持削藩的,可他更知道,如果朝廷處置不當,王承宗必定會反抗,到時候又是一場血雨腥風。數十年前的悲劇,難道要再次重演?裴垍說完後,所有人都沉默了,這樣的困境,沒有任何人能承擔後果。
過了一段時間,李純又召集翰林學士院的幕僚開會。
李絳:「河北藩鎮向來不尊朝廷教化,我對他們也很不滿。」
聽聞此言,李純感覺找到了知音,於是興奮地問道:「那依愛卿之見,朝廷下一步該如何部署呢?」
李絳話鋒一轉:「陛下,如果您現在用武力征服他們,恐怕朝廷還沒有這個能力。」
李純:「何出此言?」
李絳:「自從王武俊以來,父子承襲的制度已經有四十多年,河北的軍鎮也都默認朝廷會認可這種制度。更何況,如今王承宗已經總攬軍中事務,忽然派人取代他,恐怕他不一定會接受朝廷的詔命。」
李純:「難道就放任河北藩鎮繼續這樣下去嗎?」
李絳:「陛下,不僅成德軍如此,范陽、魏博、易定、淄青等藩鎮的權力也都是世代相傳,他們得知成德由朝廷任命新的節度使,內心感到不安,肯定會暗中相互援助。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李純心有不甘。
李絳:「如果發動戰爭,朝廷勢必要任命一批領軍將領,然後對他們大肆封賞,還要集合全國之力去討伐,恐怕會引起朝廷的動盪啊。」
李純是主張開戰的,但是朝臣們都是站在朝廷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所說的都是實際情況,如果戰事開啟,恐怕又是一場波及全國的戰爭。
左手是天子的威嚴,右手是國家的安危,李純該如何取捨?很長一段時間,李純都在猶豫,始終下不了決心。有一天,左神策護軍中尉吐突承璀突然給李純上了一道奏摺,表示希望能請纓出戰,為朝廷蕩平河北的藩鎮。
吐突承璀,宦官出身,為人機敏,善於投機取巧,李純做太子的時候,吐突承璀就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算是最了解李純的人。吐突承璀知道李純的心思,削藩之戰肯定是要打的,只不過是早打晚打的事。更何況,李純不被朝臣理解,正在生悶氣呢,不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表現,豈不是對自己的前途不負責嗎?
在中國歷史上,宦官和大臣有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宦官只為皇帝一個人服務,宦官的人生使命就是讓皇帝高興,至於國家利益、朝廷利益,都不是宦官要考慮的事情。佞臣的使命也是討好皇帝,可他們畢竟是大臣,他們生活在朝臣的圈子,需要有自己的底線,有自己的尊嚴,行事作風會有保留。正因為這個原因,宦官干出的惡趣味事情,永遠比佞臣要多得多。
看到吐突承璀的請戰奏摺,李适喜上眉梢。
不過,李純是有理智的,他知道朝中反戰勢力很大,現在不宜和他們鬧翻,於是只好把吐突承璀的請求擱置一邊,心裡盤算著如何打開局面。誰料想,吐突承璀的奏摺剛剛遞上去,一直沉默的主戰派勢力居然跳了出來。
宗正少卿李拭:「朝廷就應該去討伐王承宗。吐突承璀是陛下親近並信任的內臣,應該將禁衛親軍委託給他,讓他統率各軍,誰敢不服從命令?」
有理由相信,李拭的內心非常亢奮,他覺得自己很有眼力見兒,升官的日子馬上就要來臨。悲劇的是,在世人眼中,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值得尊敬的,至於第二個吃螃蟹的人,那就是毫無膽色的跟屁蟲,至少李純是這樣認為的。
當時,李純拿著李拭的奏摺前往翰林學士院,對幕僚們說道:「你們看看,李拭這個人真有心機啊,他知道朕會重用吐突承璀,所以才抓住機會拍馬屁,求升官。你們都記住了,以後千萬不可再提拔重用這個人。」
說白了,李純傳達了兩個意思:我可能會重用吐突承璀,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我不是昏君,比如靠拍馬屁來投機取巧的李拭,俺就不會重用。
領導就是領導,說出的話就是有水平。吐突承璀雖然是個宦官,可李純想重用他,其實就是擺明了態度,他還是想開戰,這是強烈的政治信號。
當時,因為父親去世,正在家丁憂的盧從史找到吐突承璀,請求吐突承璀在李純面前為他美言幾句,讓他重新做回昭義節度使。李純得知此事,配合地下了詔書:任命盧從史為昭義節度使,加左金吾大將軍。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前期鋪墊。李純想要正式開戰,就必須獲得宰相班子,以及翰林學士院的認同,他可不想在反對的聲浪中宣戰。
元和四年(809)七月,李純再次找到了李絳等人。
李純:「朕想了想,打算從成德軍鎮劃出德州、棣州兩地,藉此設置一個新的軍鎮,由朝廷任命一位節度使,削弱王承宗的勢力。不僅如此,還要讓他和江南的軍鎮一樣,給朝廷繳納稅收,你們覺得怎麼樣?」
遺憾的是,李絳等人拿出實錘,讓李純再次吃了癟。
第一,朝廷在河北的對手不止成德軍鎮,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朝廷可以打他們的主意,但是不宜拿地盤搞事情。
第二,逼他們給朝廷繳稅是沒問題的。然而,最好的辦法不是以皇帝名義下詔,而是派使者弔唁王世真,私下裡找王承宗說這個事情。如果王承宗答應,那麼皆大歡喜,如果不答應,朝廷也不會丟面子。
想當年,翰林學士院是皇帝的貼心智庫,可到了李純這裡,居然全變成了實力派的「槓精」,這讓李純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也產生了許多不滿。
李純:「你們認為,朝廷應該默認成德的世襲制規矩,可如今盧龍節度使劉濟、博鎮節度使田季安、淮西節度使吳少誠身患重病,如果他們去世,難道朝廷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天下太平何時才有希望?如今,許多大臣都支持朝廷向河北委派官員,如果軍鎮不接受,就用武力征服,你們覺得如何?」
李絳:「正因為陛下攻克了西川和浙西,所以朝中很多阿諛奉承之輩才唆使陛下發起河北境內的戰爭,他們都不是從長遠來考慮問題啊。更何況,西川和浙西反叛,周邊的節度使都是受朝廷控制,可是河北境內卻是鐵板一塊。所謂的天下太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還希望陛下能謹慎處理此事。」
很顯然,李純已經快要失去耐心。
李絳看到李純焦急無奈的表情,於是婉轉地說:「陛下,朝廷雖然不能對河北用兵,但是收復淮西還是有能力的。」
李純頓時來了精神,問道:「你指的是什麼?」
李絳:「淮西周圍都是朝廷控制的地盤,節度使吳少誠病重,朝廷可以乘此機會派遣官員接任。如果吳少誠敢違抗命令,朝廷可藉機討伐,先拿下淮西,再伺機謀劃河北的局勢,對朝廷來說,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李純聽完之後,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客觀地說,河北的藩鎮割據就是世紀難題,沒有完美的解決辦法,而且這個難題會怎麼演變,誰也說不準。如果不戰,最好的局勢是他們內部出現裂痕,比如政治鬥爭,分帳不均等,朝廷有機會乘虛而入;最壞的局勢是他們起內訌,被某一個軍鎮收編,進而與朝廷抗衡,或者爭奪天下。如果開戰,最好的局勢是朝廷一戰定天下,前提是後勤保障給力,朝臣不搞內鬥,將軍統一作戰;最壞的局勢自然是朝廷戰敗,地方軍鎮強勢崛起,皇權示弱,大唐中興永遠無望。
李适的任何抉擇,都是一種冒險。
如果說有一種最佳策略,那就是李絳說的,伺機謀劃。
事實上,就在李純算計河北的時候,王承宗有些坐不住了。不管怎麼說,王承宗是大唐的官員,想名正言順地做成德節度使,必須得到朝廷的任命。為此,他屢次派使者前往長安,給李純說了不少軟話。
李純:「京兆少尹裴武,你去河北跑一趟吧。」
王承宗接受詔旨時,恭敬地說道:「我是受到部下各軍的逼迫,來不及等候朝廷頒旨任命。如今,我願意獻出德州與棣州,以此表明誠意。」
不管王承宗是真心實意,還是和朝廷客套,至少在明面上的博弈,李純勝了一局。元和四年(809)九月,李純下詔:任命王承宗為成德節度使,恆、冀、深、趙四州觀察使,任命德州刺史薛昌朝(王承宗的女婿)為保信軍節度使,德、棣二州觀察使。也就是說,李純重新為成德軍鎮劃分了地盤。
結局很完美,可這種完美讓有些人局促不安,比如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說白了,如果成德軍鎮接受了分裂,下一個是魏博軍鎮,還是范陽軍鎮?隨後,田季安給王承宗送了一封密信,說薛昌朝和朝廷勾結,這才謀得了德、棣二州。
事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薛昌朝確實上位了。被人搶走糖果的感覺很不好,如果這種掠奪還帶有預謀、欺騙的味道,任何人都難以接受。緊接著,王承宗派了數百名親兵,將薛昌朝下了大獄。也就是說,王承宗和朝廷翻臉了。
彼時,唐憲宗李純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遇到這種緊急情況,李純沒有想辦法處置,他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干就對了。
李純向王承宗發了最後通牒:送薛昌朝回德州!
王承宗:不可能。
元和四年(809)十月,李純下詔:剝奪王承宗一切官爵,以左神策護軍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今山西省運城市永濟市)、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使。
討伐的對象,自然是成德節度使王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