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甘露政變

  王守澄死了，百官自然拍手稱快。

  至於李仲言和鄭注，大家的評價出現了分歧。畢竟，這兩位老兄是王守澄的小弟，卻陰謀害死了大哥，從道義上講，他們幹得不講究。還有些人覺得，王守澄死有餘辜，他們是為國除害，是鋤奸小能手，值得大家尊敬。

  朝臣的評價不重要，李昂開心就行。

  那麼問題來了，大家都死了，鄭注和李仲言之間誰來做老大呢？

  很顯然，接下來還會有一場惡鬥。

  隨後，李仲言和鄭注找到李昂，說道：「陛下，王守澄、楊承和等人已死，可他們在宮中經營多年，肯定會有很多黨羽，應該除惡務盡，斬盡殺絕啊。」

  李昂：「愛卿所言極是。你們可有安排？」

  

  李仲言：「王守澄的葬禮安排在十月二十七日，到時候，陛下可命宮中的宦官去給王守澄送行，我們趁機關閉墓門，將他們悉數坑殺。」

  李昂：「你們去辦吧，注意保密。」

  出宮之後，二人再次密謀了一番。

  李仲言：「鄭兄，除掉王守澄的餘黨是絕密，為了不打草驚蛇，我不能動用長安城內任何兵力。前番你去鳳翔練兵，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萬事俱備？」

  鄭註：「我在鳳翔挑選了數百名親兵，已獲陛下恩准。到時候，他們拿著纏著白布的木棍，胸前藏著利斧，只等咱們一聲令下，就讓宦官灰飛煙滅。」

  李仲言：「有鄭兄在，何愁大事不成。」

  按理說，鄭注是李仲言的恩人，大家又是朋友，還有共同的利益訴求，互相結盟是最好的選擇。然而，李仲言吃醋了，因為李昂總是誇讚鄭注，忽視他的感受。據史料記載，設計誅殺王守澄的時候，李仲言就對鄭注動了歪心思。

  當時，李仲言對鄭注說，殺王守澄可能會動用兵力，如果兩人都待在長安，事情萬一泄露，他們根本沒有翻盤的能力。如果有一個人出任鳳翔節度使，掌握鳳翔的軍隊，內外並舉，就可以保證萬無一失。於是，鄭注主動請纓擔任鳳翔節度使，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那數百名親兵就是鄭注努力的結果。

  鄭注把事情辦成了，李仲言又鬱悶了。想想看，如果動用鳳翔的兵力，成功之後，功勞豈不都是鄭注的？於是，李仲言找到邠寧節度使郭行余、河東節度使王璠、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京兆少尹羅立言、御史中丞李孝本，打算先除掉宦官集團，再端掉鄭注的勢力。劇本已經寫好了。

  太和九年（835）十月二十七日，給王守澄送葬的宦官們命喪九泉。然而，神策左軍中尉仇士良、神策右軍中尉魚弘志由於級別較高，並沒有出席葬禮，李訓等人不得不再次尋找機會。而剷除他們的計劃，就是接下來的「甘露政變」。

  太和九年（835）十一月二十一日，李昂在大明宮紫宸殿上朝。

  左金吾大將軍韓約奏道：「陛下，左金吾衙門後院的石榴樹上，昨晚有甘露降臨，這是祥瑞的徵兆，臣昨晚已通過守衛宮門的宦官向陛下報告了。」

  甘露就是甘甜的雨露，一旦降臨人間，預示著來年會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百姓安居樂業。李昂剷除宦官集團，剛好需要祥瑞應景。因此，韓約剛剛說完，文武大臣便識趣地給李昂送上了祝賀。

  李仲言接話道：「陛下，甘露預示著國運昌隆，是上蒼的恩旨。紫宸殿是上朝的地方，咱們應該換到含元殿，在那裡才好顯示我們對上天的誠意。」

  李昂：「還是愛卿考慮周到。」

  在大明宮，含元殿是級別最高的宮殿，是皇帝舉辦大朝會的場所，其次是宣政殿，排名第三的才是朝臣拜見皇帝的紫宸殿。李仲言的提議沒問題。不過，含元殿在大明宮南邊，靠近南衙。紫宸殿在大明宮中部靠北，靠近神策軍駐地。

  這樣的地理位置，讓李仲言占盡了軍事優勢。

  當然，李昂心裡只有甘露，很難想到這些細節。李昂嚷嚷道：「李仲言，你帶著宰相去左金吾府衙看看，是不是確有其事。」

  過了好一會兒，李仲言才回來。他面露尷尬之色：「陛下，臣和眾人去檢查過了，不像是真正的甘露，臣建議不可匆忙宣布祥瑞之事。」

  李昂：「你到底看清楚了沒？那個，仇士良、魚弘志，你們二人率領宦官再去看看，給朕看仔細咯！」

  此時，韓約已經在府衙布置妥當，只等仇士良和魚朝恩到位，就砍掉他們的腦袋。邠寧節度使郭行余、河東節度使王璠則偷偷在大明宮丹鳳門外（正南門）埋伏了不少精兵，只等皇帝一聲令下，便可入宮誅殺宦官。兩個宦官剛走，李仲言便將郭行余、王璠叫來，讓他們接受李昂的命令。

  李昂：「兩位愛卿，你們都安排好了吧。」

  郭行余：「臣已經將親兵都帶進宮，只等陛下下令。」

  李昂：「王璠，你呢？」

  誰料想，王璠兩腿發抖，神色慌張，細問之下才知道，他的軍隊還沒到位。李仲言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覺事情有些不妙。

  此時，仇士良和魚朝恩已經來到左金吾後院的石榴樹下。兩個人仰著頭看了半天，只發現枯敗的樹上只有幾坨鳥糞，哪有什麼天降甘露。他們舉頭納悶，突然瞥見韓約嘴唇發白，汗流浹背，神色異常……

  仇士良：「韓將軍，這大冷天的，你覺得很熱嗎？」

  忽然，一陣微風將院中的帳幕吹了起來，仇士良看到了埋伏的精兵，於是恍然大悟，大聲叫喊著：「有埋伏，趕緊逃出去……」

  仇士良一眨眼便躥到了大門前。局勢瞬息萬變，韓約沒有想到會出現破綻，守門士兵也沒有接到韓約的軍令，因此沒有關閉院門。就這樣，仇士良逃出生天，直接奔含元殿而去。

  此時，李仲言站在含元殿的門口，看到仇士良飛奔而來，於是大聲呼叫道：「衛士上前，擒殺仇士良，賞錢百緡。」

  我的乖乖，仇士良是禁衛軍的老大，沒有皇帝的旨意，誰敢弄他？聽說只是賞錢百緡，衛士們直接泄了氣，於是慢悠悠地跑過來詢問到底咋回事。

  有理由相信，如果李仲言喊出「賞錢萬緡」的口號，仇士良恐怕早已經暴屍含元殿前了，根本沒有後面的故事。

  當時，李昂正在等待消息，聽到李仲言的怒吼，竟然嚇得驚慌失措。直覺告訴他，接下來會有一場惡戰，他想儘快離開含元殿，離得越遠越好。

  含元殿廣場，場面一片混亂。

  仇士良在廣場狂奔。衛士沒有擒拿仇士良，而是圍著李仲言詢問。李仲言想阻攔李昂，勸他不要離開大殿。太監們和李仲言爭搶著李昂。李昂已經徹底凌亂了，他不明白李仲言想殺他，還是想弄死太監。文武百官純屬吃瓜群眾。

  就在此時，京兆少尹羅立言帶著三百名京兆府巡邏兵趕到，御史中丞李孝本帶著兩百名御史台護衛趕到，開始在含元殿誅殺宦官。恐怕誰也沒想到，一場迎接甘露祥瑞的朝會，竟然會演變成血流成河的宮廷軍事政變。

  刀劍無眼啊，要是誰「不小心」朝李昂捅上一刀——

  李昂表示，這樣的劇本完全有可能。為了保險起見，他勒令宦官護送他離開含元殿。至於李仲言，他瘋狂地拉扯李昂，嘴裡喊著讓李昂留下來主持大局，眼神中卻又滿是驚慌。李昂驚嚇過度，蹦出一句：「李仲言，你放開朕。」

  性命攸關的時候，李昂放棄了盟友，選擇了他的敵人。

  宦官郗志榮趁李仲言不備，朝他的胸口重重地捶了一拳，等李仲言緩過氣的時候，李昂已經跑到了宣政殿。望著喊殺聲震天的含元殿，李仲言迷茫了，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明明是李昂授意的政變，卻不願意主持大局，反而像個膽小鬼一樣，躲進宦官的懷抱。就算拿下含元殿，事情還能說得清楚嗎？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活生生的人。

  李仲言脫下了隨從官員的衣服，騎馬而逃，算是對自己的交代。

  此時，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李孝本、羅立言殺進殿中，發現皇帝不見了，帶頭的李仲言也不見了。那麼問題來了，他們算是殺賊，還是政變？

  「來來來，都散了吧！」

  宰相王涯、舒元輿等人表情淡定，回到政事堂商議道：「陛下等下會在延英殿召集我們商議朝政，我們還是先辦公吧。」

  無知者無畏，說的就是這樣一群人。

  直到此時，李仲言發動的「甘露政變」落下帷幕。

  接下來，就是仇士良表演的時間。

  仇士良死裡逃生，看到大局已定，於是找到李昂，暗示李昂就是幕後主謀，還說李昂既然想誅殺他們，就別怪他們不客氣。說完這番話，仇士良來到禁軍駐地，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率領五百名禁兵入宮殺賊。

  那麼問題來了，誰是反賊？

  仇士良表示，除了宦官，能跑的一概誅殺。

  彼時，王涯等宰相肚子餓了，正準備去吃工作餐，忽然有官吏報告說：「從大明宮紫宸殿衝出許多神策禁軍，在宮中逢人就殺。」

  王涯怒吼道：「那還等什麼，快逃啊。」

  於是乎，中書省、門下省的一千多名官員狼奔豸突，爭相逃跑，落後的六百多名官員倒在了血泊之中。隨後，仇士良關閉大門，搜查南衙各司衙門，擴大誅殺範圍。各司的官吏，負責警衛的士卒，以及正在買酒的商人全部被殺，屍體狼藉，流血遍地。官府大印、地圖、戶籍檔案、衙門的辦公用具悉數被毀。

  舒元輿換上百姓的服飾後，騎馬從安化門逃出，被騎兵逮捕。王涯步行到永昌里的一個茶館，被禁兵逮捕，隨後被押送到神策左軍。

  彼時，王涯已經七十多歲，重枷鎖身，又遭到嚴刑拷打，最終熬不過刑罰，違心地承認了一條罪名：「和李仲言一起謀反，準備擁立鄭注為皇帝。」

  宰相王璠回家後，閉門不出，打算召集家兵抵抗。

  神策將軍誆騙他說：「王涯和李仲言謀反伏誅，神策中尉魚弘志請您回去做宰相，主持大局。」大門打開後，天真的王璠成了一名囚徒。

  隨後，御史中丞李孝本、京兆少尹羅立言也成了階下囚。